32 如果我喜歡你

關雪息聰明一世,向來以從容面貌示人。他的茫然、震驚、難以置信,乃至整個人傻掉的呆子模樣,都被陳跡看光了。

校草包袱掉了一地。

但現在關雪息顧不上維護自己的形象,他簡直被陳跡吓暈,眼睛狠狠瞪着對方,心跳加速,手指發抖。

——陳跡親的是他的鼻梁。

從側面印下的吻,輕輕地一觸即分,羽毛般撩了他一下。

一句責問根本不夠,關雪息醞釀出一肚子髒話,要劈頭蓋臉地砸給陳跡,罵得陳跡求饒,才能驅散他這一瞬間的驚慌失措,找回場子。

但他還沒來得及罵,陳跡也還沒回答,休息室的門就突然被推開了。

以傅洋為首的八九個籃球隊員走進休息室,看見他倆齊齊一愣。

傅洋奇怪道:“你們幹嗎呢?怎麽不開燈?”

“……”

幸好沒開燈,否則關雪息被陳跡抵在牆上的親密姿勢恐怕會引人誤會。

關雪息心虛得好似被當場捉奸,第一時間伸手推人。

陳跡比他反應更快,傅洋的視線還沒瞟過來時,就已經從他身上離開了。

但他們站得近,氣氛也微妙,傅洋的狗鼻子嗅到了幾分不對勁,開玩笑道:“什麽情況,你倆偷情呢?”

“……去你的!”關雪息故作鎮定,暗中扯平衣擺,“少開惡心吧啦的男同玩笑,又不好笑。”

聞言,陳跡看了關雪息一眼,懷疑這句話是指桑罵槐。

但傅洋沒想那麽多,他笑着打開燈,問:“你倆隊服試穿了嗎?”

關雪息道:“沒有,晚上我回家試吧。”

“別啊,在這兩分鐘不就試好了嗎?尺寸不合适的話我再叫他們改。”

傅洋扯了扯自己身上寬松的籃球隊服,“咱們平時穿不穿不重要,主要是比賽那天要穿,冠軍戰袍,必須得帥!”

“行。”關雪息心想,還沒比呢,這厮就預定冠軍了。

如果是平時,他一定會跟傅洋鬥嘴,挖苦幾句。但今天被陳跡鬧得有點心不在焉,關雪息敷衍一聲就拆開隊服的包裝袋,拿着衣服走進了更衣室。

他和陳跡分別試穿完,都沒什麽問題,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湧向籃球場,去訓練。

陳跡比他話更少,不僅因為剛才被中途打斷的那件事在心裏懸着,也因為和傅洋他們不夠熟悉。

整整一個小時的打球過程,陳跡總共也沒吐出幾個字。

但他球打得好,大家都很認可。

夜幕已經降臨,籃球場全靠附近的路燈照明。

燈光下,關雪息擡起衣袖抹了把汗,他看了眼手表的時間,對傅洋道:“差不多了吧?我得回去了。”

“還早呢,再打一會呗。”傅洋覺得不盡興。

關雪息果斷拒絕:“得了吧,你比我們班主任還能拖堂。”

“好吧好吧。”傅洋唉聲嘆氣,“回去吧,好好看書,明天月考加油。”

關雪息道:“算你說了句人話。”

傅洋擺了擺手:“那就散了吧,散了啊!”

大家作鳥獸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關雪息撿起地上的外套,穿上,和隊友們一一道別,往籃球場外走。

他走在前頭,陳跡在後面跟着他。

關雪息沒回頭,聽腳步聲也知道身後的人是誰,剛才在劇烈運動中發洩一空的心煩意亂忽然又回到了他胸腔裏,讓他難以呼吸。

走出籃球場,到校門外。已經快八點了,關雪息的行程向來規律,很少這麽晚回家,何韻女士不放心,打來電話詢問。

關雪息邊走邊聽電話,低聲解釋。

陳跡依舊跟着他,直到他挂斷電話,終于回頭。

校外的人行道上過客稀少,路旁一排銀杏樹,樹葉已經黃透。一陣風過,葉片悠悠墜下,落到關雪息的腳背上,恰巧壓住了他的球鞋。

關雪息擡腳一動,葉子就掉了。

他不經意地踢了幾下,頭也不擡地對陳跡道:“你不解釋嗎?”

凡事一經冷卻,都不再像事發當時那麽難處理了。

那種極度的暧昧散去,關雪息又背起了他從容的“包袱”。他甚至想出了好幾個解決方案,用來“對付”陳跡。

陳跡觑了他一眼,大概也從他的表情裏看出了些內容。

陳跡問:“解釋什麽?”

關雪息道:“別裝傻。你以為我很好糊弄嗎?”

“……”

陳跡低下頭,看向他腳邊那片被踢來踢去的可憐銀杏葉,說出早已準備好的答案:“我開玩笑的,關雪息。”

“你騙鬼呢?”

關雪息覺得他敷衍,陳跡卻反問道:“不然呢?你以為我是什麽意思?”

陳跡靠近了一些,壓低聲音說:“你是不是以為我喜歡你?”

“……”

“咔”的一聲脆響,關雪息腳底落實,幹燥枯黃的銀杏葉被踩碎。

陳跡伸出腳,蹭動着擠開他的球鞋,想解救出那片葉子。

關雪息不給他得逞,毫不客氣地一腳踩住他腳背。

陳跡默了一下,頭依舊低着,目光從關雪息的腳升到他衣袖下只露出一小截的手指。

夜晚氣溫涼,關雪息白皙的手被冷風吹紅了。

陳跡盯着他的指尖,聲音也像風一樣輕飄飄的,将“玩笑”進行到底,順着上一句說:“關雪息,如果我喜歡你,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

關雪息簡直又受到了驚吓,表情瞬間變樣。

可能是因為風實在太冷,他的耳根也被吹紅了,那罕見的顏色在暖黃的路燈光下被映照得格外鮮明。

但關雪息很快就恢複冷靜,不假思索道:“當然不願意!我又不喜歡男的,你別再開這種讨厭的玩笑,和傅洋一樣,嘴上沒把門的,煩死了……”

他似乎接受了陳跡的“玩笑論”,不逼後者解釋了。

但說完卻轉身往公交站走,帶着一種防備,好像連多看陳跡一眼都不願意了。

陳跡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叫了一聲:“關雪息,你生氣了嗎?”

關雪息沒答話,腳步也沒停。

陳跡追上他:“是我的錯,我以後不開那種玩笑了,你別不理我好不好?”

關雪息不吭聲,裝啞巴。

陳跡繼續解釋,挑他愛聽的說:“我承認,那些玩笑我是故意的,但沒別的意思,只是想和你更親近一點。你的朋友太多了,我怕自己一點都不特殊,很快就被你忽略掉。”

“……”

這句解釋很像真的,符合陳跡一直以來的奇葩作風。

關雪息終于看他一眼,放下戒備,有點無奈地說:“你不會交朋友就去跟別人學,能不能別亂來?吓死人了。”

“嗯。”陳跡應了聲,表情隐藏在低頭時垂下的陰影裏,像一頭被迫蟄伏的獸。

關雪息由內到外地松了口氣,腳步也不由得放慢了。

19路公交車遲遲不來,他和陳跡并肩立在站牌下枯等,關雪息問:“你從小到大都沒交過朋友嗎?”

“小時候交過。”陳跡說,“但我六年級就轉學了,和兒時玩伴失去了聯系。進入新學校之後……我不太合群。”

“不合群”是輕描淡寫的說法。

準确地說,是被孤立,被歧視。

沣德人有點排外,陳跡是外地來的、并且是縣城裏來的“土小孩”,吃穿用度都不如同學們“高級”,性格也不夠開朗,不讨人喜歡。

這種小孩,被欺負似乎是理所應當的。

偏偏陳跡又不甘于被欺負,他會還手打人。

那些本地小孩打不過他,就去找大人告狀,家長和老師輪番來教育他,無形之中傳達出一個共同的訊號:你很讨厭,你不是好孩子。

新家也住得不順,他媽媽的新丈夫雖然有錢,但一分都不願意花在他身上。

陳跡小學還沒畢業,就深深地體會到了什麽叫“寄人籬下”。

“我從小就很招人讨厭。”陳跡說,“少管所進出一趟,就更無藥可救了。別說交朋友,讓他們別用異樣的眼光看我都很難。”

“……”

關雪息啞然,忍不住安慰他道:“也不是的,有一部分人會戴有色眼鏡看你,但大部分人不會,你別一開始就把自己放在大家的對立面,像個刺猬,排斥所有人。”

“你是說我不好相處嗎?”

“……不是,我沒有在指責你。”關雪息放輕嗓音,溫聲道,“我意思是你別太敏感,別想那麽多,否則別人還沒做什麽,你自己先難受起來了,折磨自己。”

陳跡卻道:“我不折磨自己,我只是在争取我想要的。”

關雪息沒聽懂:“你想要什麽?”

“……”

陳跡笑了下。他的笑容實在太稀少,因此每一抹都似乎別有意味。

陳跡搖了搖頭:“沒什麽。——車來了,你回家吧,關雪息。”

“好,你也早點回家。”

關雪息背着書包上車,回頭朝陳跡揮了揮手。

車門在眼前關上,關雪息望着車窗外那道遠去的身影,回想起今天發生的一切,心裏滋味莫名。

像是有什麽浮起,又被按下了。

陳跡也一直看着他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見。

忽然,手機振動了一下。

關雪息低頭查看,有新的QQ消息。

陳跡:“關雪息,我不一定是你最喜歡的朋友,但我一定是你月考分數最高的朋友。”

關雪息:“?”

陳跡:“等着瞧。”

陳跡:“[給您拜年了.jpg]”

關雪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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