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小紅帽的親媽16

一封信從萊姆鎮發到了十字軍的總部。收到信件的十字騎士為了看清信紙上的內容取下鐵桶一般的頭盔夾在了咯吱窩裏,待他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他的眼中立刻呈現出激動的精光。

連頭盔都沒來得及戴上就快步走向食堂,騎士在推門而入的一瞬高舉起手中的信件。

“是魔女!能夠統禦狼人的魔女在萊姆礦場出現了!萊姆鎮的鎮長與萊姆礦場的礦長請求我們立即出發,去清除可惡的魔女與兇狠的狼人!!同胞們!歡呼吧!又到了我們能為主盡忠的時刻了!主将庇佑我等!!”

“““主将庇佑我等!!”””

身着鐵甲的騎士們一齊起身,鐵甲與戰靴發出的聲響幾乎能撼動地面。

遠在萊姆礦場,女王誕辰慶祝日後就越發神采奕奕的葉棠正在工作。

她充滿活力地來去送餐的模樣治愈了不少礦工疲憊的心靈,也讓年輕的礦工們對她動了心思。

“瑪、瑪麗!請、請你收下!”

一個棕發的礦工打扮得比平時幹淨很多。穿上自己所擁有的最好的衣服,這位小夥子今天看着很體面,他手上抱着的鮮花也是嬌豔欲滴。

葉棠沒有推辭,她接過花束,笑着嗅了一下芬芳的花朵:“謝謝您,先生,我很喜歡。”

棕發的青年礦工面色發亮,就是他看着葉棠的笑臉就不會說話了。他旁邊的工友适時給了他胃上一肘,他才回過了神來,漲紅着臉朝葉棠道:“瑪、瑪麗……收獲祭你有舞伴了嗎?還、還沒有的話……能考慮考慮我嗎?”

收獲祭通常在九月或是十月舉行,具體看各村各鎮完成收獲的時間。

就像貴族們會社交季讓自家的兒女在社交界亮相,向貴族們介紹這是我家的第幾個孩子,這孩子擅長什麽,有什麽優點一樣。村民鎮民們也會在收獲祭這天向周圍的人披露自己的情感狀況。結為舞伴的二人通常是情侶、夫妻,實在沒伴兒的也可以找父母、兄姐或是親戚朋友來幫忙撐場。

結為舞伴之後,年輕人們就可以正大光明地以“練習舞蹈”為借口出門幽會。如此親密相處一段時間,到了收獲祭當日,情投意合的年輕人有很高的概率宣布訂婚。确認對方就是自己要找的那個人,濃情蜜意的情侶們則會直接結婚。

這會兒才剛進入六月,這青年就已經為收獲祭未雨綢缪,是人都能看出他正試圖追求葉棠。

作為唯一一個會出現在萊姆礦場的女人,還是一個有着不錯的外表的年輕女人,葉棠并不意外自己會被追求。

來者都是客。葉棠不想破壞與客人之間的關系,所以對于一些暧-昧的示好,她總是敷衍過去,或者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像這樣正式地送花給她,還邀她做舞伴的人,眼前的青年是第一個。葉棠想或許自己應該把話說清楚一些。

“先生,我是個寡婦。我有一個六歲的女兒。我是為了讓女兒能夠去城裏上學才會在這裏擺攤的。”

葉棠笑眯眯的,她面前的青年倒是笑不出來了。

寡婦,還是個帶着年幼孩子的寡婦。這個寡婦不光抛頭露面,甚至還想讓她的女兒去城裏上學……這就是說,這個寡婦壓根兒沒打算把拖油瓶女兒丢給別人撫養,也不準備随便養大女兒就把她嫁掉。

就算礦場裏有的是不介意寡婦不吉利的男人,哪個男人又願意自己拼着性命用血汗換來的錢居然要被這寡婦拿去照顧她的女兒、讓她的女兒接受教育?

要知道城裏的學校學費異常高昂。女子學校更是數量有限。通常只有貴族家庭才會有那個錢将女兒送入學校。而當學校裏所有的學生都是貴族,非貴族的學生就需要花費更多的錢才能得到一個學習的機會。

然而對平民來說,女性從學校裏學到的知識與禮儀既不能直接變成錢,也不能減輕生活中的勞苦。與其讓女兒去讀書不如讓女兒早早學會如何喂牛養兔、做飯打掃,起碼後者會讓女兒更容易找到夫家,不用擔心嫁不出去。

棕發礦工悻悻,他勉強說了幾句體面話,很快從葉棠面前離開。那些黏糊在葉棠身上的熾熱目光也冷淡下來,逐漸從葉棠身上剝離。

葉棠對此不以為意。

“……”

湖綠色的眸子中透出一抹濃郁的興味。滿臉髒污的少年礦工想了想,沒跟身邊的人說一聲就自己往葉棠的手推車走去。

少年身後的兩個青年大驚失色,正想出言阻止就被一同樣穿着破爛的中年礦工給攔住了。

中年礦工給兩個青年使了眼色,兩個青年縱使不願也只能老實閉嘴,憂慮地瞧着少年礦工走到葉棠的面前。

這會兒已經沒人纏着葉棠要她給個免費的笑容了,葉棠做起事來也越發麻利。她輕巧地用鏟子給煎好一面的漢堡肉餅翻了面,在漢堡肉餅上放上一塊厚切奶酪,在奶酪微微融化開來時往上面澆一層薄薄的黑胡椒醬汁。

這是葉棠最近推出的新菜式:奶酪漢堡扒。

對着奶酪漢堡扒咽了口口水,少年先啞着嗓子對葉棠說了句:“我想要這個……”這才去摸自己的胸前。

少年摸到了背帶褲的背帶。他似乎這個時候才想起自己穿的襯衫是不帶胸前袋的,白皙的臉龐上浮出一層狼狽的紅暈。手忙腳亂地去摸自己的褲兜,少年很快從褲兜裏摸出幾個先令來。

“我用這個付。”

少年遞出一個先令,接先令的人卻不是葉棠,而是朗。

方才還在後面收木盤木杯的朗不知何時蹿到了葉棠的身邊,他用一種極為冷冽而恐怖的眼神瞪着面前的少年。少年遞來的先令在他的眼中仿佛不是先令,而是一顆炸-彈。

“奶酪漢堡扒十便士,找您十便士。”

從手推車上挂着的鐵罐裏拿出十便士,朗松手,讓那十便士掉落在手推車的板臺上。

“!!”

見狀,被中年礦工攔住的兩個青年同時朝着朗露出了怒容。中年礦工無奈,兩手一伸卡住兩個青年的脖子,硬是把青年們拖開一段距離。

少年從板臺上撿回了便士揣起,跟着就對奶酪漢堡扒流露出不知怎麽享用的困惑。

葉棠不傻,她怎麽可能會沒發現朗身上的異狀?不遠處那三人組的異動她也看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知道自己面前這個長相過于細膩俊秀、不說話甚至會讓人誤認為是男扮女裝的美-少-女的少年絕不是簡簡單單一個小礦工。但她也不打算大驚小怪打草驚蛇。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對葉棠來說,不論來人是誰,都沒什麽值得她慌的。所以面對來人,葉棠只是一如既往地面帶營業笑容,将裝着奶酪漢堡扒的盤子與一只木叉子推到了少年的面前。

“……瑪、不,這位女士,我能請教您一個問題嗎?”

少年吃奶酪漢堡扒時嘴巴張得很大。只不過這并不能掩蓋掉他身上自然流露出的教養。他舉手投足之間都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流暢美感,這讓葉棠确定了他的身份。

“你想問什麽呢?”

湖綠色的眼睛眨了眨,少年欲言又止了一下,還是瞧着自己盤子裏的奶酪漢堡扒問:“……您為什麽想讓您的女兒讀書呢?在這種地方,就算讀書,也沒什麽用吧?”

葉棠笑了。她覺得少年有趣。

倒不是因為以少年的身份問這種問題像是人上人在嘲諷平民癡心妄想。而是少年問這問題時眼中帶着銳光。哪怕他已經低頭強迫自己去看漢堡扒了,他的眸光仍然告訴葉棠:他想要的不是葉棠的答案,他想要的是讓周圍的人都能夠聽到葉棠的答案。

換句話說,少年早已經摸透了葉棠的想法。同時,他想要為葉棠正名。他想要葉棠讓周圍這些覺得她癡人做夢的礦工們振聾發聩。

這确實很有意思,對吧?

“是啊。在這種地方,女人讀書或許真的沒什麽用吧。畢竟只要結婚,嫁人,生孩子,女人的一生就過完了。”

葉棠話鋒一轉,笑道:“但我不願意我的寶貝、我的女兒今後吃個肉都要看人臉色。我不想看見她為了省一口肉給自己的孩子吃,只能用幹面包沾肉湯。也不願意她為了能給孩子做一身新衣服,幾年都舍不得買一雙新木鞋。”

“我要給我的安吉琳最好的禮物——自立自強的力量,我要讓我的安吉琳有機會成為她想成為的那種人。或許是一個植物學家,或許是一個語言學家,或許是一個童話作者,或許是一個宮廷名廚……有什麽關系呢?只要安吉琳想,她能成為任何人。”

在周圍礦工看傻子看瘋子看狂人的眼神裏,葉棠對上了少年的眸光。

少年馬上就意識到了:葉棠早已看穿他的想法。她是在理解他意圖的基礎上,選擇說出了真心話。

更多的語言已經不必要了。

少年也笑了起來。他迅速吃完自己的漢堡扒,向葉棠告辭:“女士,下次見。”

葉棠也朝少年揮揮手:“下次見。”

看葉棠聽懂了自己的畫外音,并且給予了自己她的答複,背對着葉棠離開的少年眼中流露出期待的光芒。

葉棠對少年的友好讓朗感到極為不适。偏偏他對少年感到不快的原因非常私人。從理性上來說,朗明白自己是不該用自己的好惡來綁架葉棠的。但從感性上來講——

回亞貝村的路上,朗再也忍不住了。

“瑪麗,剛才那人……那個少年,你最好離他遠點。”

做了個吞咽的動作,朗眼前又浮現出化為火海的狼人村子。

“……他與他的同伴,和侵入我們村子的人類,有着同樣的味道。”

那是混合了某種刺鼻香氣的,火-藥與煤油的臭味。

“我想那個年輕人與侵入你們村子的人不是一夥兒的。”

瞧見朗因為自己的話露出受傷的眼神,葉棠停下腳步,對朗解釋道:“我不是懷疑你的嗅覺。只不過……那個年輕人是尤利塞斯·格蘭特伯爵本人。”

“據我所知,伯爵剛來到萊姆鎮不久。他身邊的三人嘛……年紀最大的那位紳士多半是他的管家,紅發的青年是他的貼身男仆,黑發的青年則是近衛長吧。”

葉棠看得仔細,尤利塞斯·格蘭特伯爵與他的手下們雖然灰頭土臉,但身上的氣質與周圍格格不入。尤其是格蘭特伯爵,哪怕他頭上撲上了一層煤灰,金色的濃密卷發也依然閃亮又順滑。況且再是天生麗質,也沒有礦工能阻止髒污進入自己的指甲,附着在自己的頭皮上。

尤利塞斯·格蘭特不光頭皮十分幹淨,手上的指甲也很平整,甲縫裏與手上的溝壑中幾乎沒有污垢。

至于管家、男仆與近衛長……不同的工種使用的肌肉不同。走路的姿勢與坐卧間的姿态也有區別。管家挺胸擡頭,男仆瘦長靈巧,近衛長壯碩、進入戒備姿态時又下意識重心前傾,手往本該佩着劍的腰間摸。

“他不可能是侵入你們村子的人類。時間上對不上。”

葉棠用語言丢出的一個個炸-彈讓朗措手不及,不過所有的這些炸-彈都比不上葉棠的最後一句話。

“但我知道毀掉你們村子的人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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