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高靖南剛至封地,事務繁雜,每日幾乎忙的是腳不沾地,今日難得不是半夜才回來,這才得以有空來看一眼。

只是他沒想到一進來便瞧見了葉時雨這滿心滿眼的驚喜,他大多數時間都謹慎小心,規矩的不像這麽大的孩子,如此靈動的表情,高靖南還是頭一回見着。

高靖南一直以為自己應該是喜他安靜懂事,可這一下,卻比之前任何一個時候都讓他覺着心下舒暢,尤其是一想到他這樣的期待全是因為他,這更讓高靖南的內心深處有些發癢。

“你若好全了,那便出來伺候着吧。”高靖南克制着了上揚的嘴角,狀似不在意地吩咐,眼看着葉時雨眉眼間都含起了笑。

“是!”葉時雨此刻的心情就像是那窗外争相開放的花兒般喜悅,這确也是他少有的,在高靖南面前如此不設防的表露,他敏銳地感覺到了高靖南似乎也随着的他笑顏卸下了些戾氣。

此時又有人來秉,高靖南剛走出去兩步便一轉頭,

“發什麽愣,怎麽不跟着。”

葉時雨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擡了下手,看了看身上不合規矩的衣服。

“奴才得換件衣裳。”

門外來秉的這位偷偷瞄了眼門口站着的寧王殿下,明明是件要緊事兒,可殿下竟站在這兒不緊不慢地等着,直到屋內出來了那位傳說中一直在養病的近侍葉時雨,這才擡了腳。

這位當初入府時就沒人瞧個真切,見他病着,府裏的秦管家便說派個小厮先貼身伺候着殿下,殿下雖沒拒絕,可那一臉冷若冰霜的嫌棄模樣,硬是差點兒給那小厮整抑郁了,每日都在反思到底是哪裏得罪了主子。

這人偷偷打量了下同樣跟在高靖南身後的葉時雨,年紀一瞧就不大,怎的就能有這種本事,他又看了看前面刻意縮小了步伐的高靖南,心裏滋生出一些異樣的情緒。

在寧王府的日子很平靜,但日子久了誰又不知道,這個年紀雖小,長得還一副與世無争模樣的清秀太監是寧王殿下心腹,自己的身邊兒事全由他一人打理,原本跟着的竹喧最後也被攆到了外院兒,軍營裏的流言自然也傳至了府內,更何況殿下身邊如今連個女人都沒有,也免不得人都浮想聯翩的。

當然這些話沒人敢當着他面來講,葉時雨也不太明白為何其他人看着他的眼神會有些閃躲,但他只需伺候好高靖南,其餘的事倒也不必他操心。

眼見着春日漸遠,喧夏已至,寧王府的景致也随着炎炎而變得郁郁蔥蔥,府中縱橫交錯的小路皆是蔭涼清爽,比起宮中曬得無處躲避的甬道,不知要舒适多少倍。

葉時雨有時不禁感嘆,若是以後能有機會定居于随寧府,那便真是人生幸事一樁,可每每想到此,又會覺得前路未蔔,自己此生恐怕再無這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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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今日得着個好消息,一直留在落日關內處理事務的蕭念亭回來了,傍晚便能到。

聽到其他人來秉,葉時雨連倒茶的手都顫了一下,茶水灑出了些,他慌忙擦去替高靖南重新倒了一杯,可這點細微的動作卻被高靖南盡收眼底,他沒去喝那杯茶,卻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似乎在落日關時葉時雨就獨去找過蕭念亭,他知道那是給母妃寫信讨教去了,但當時戰事已緊他刻意壓下了心中的不滿,本以為已經淡忘,可如今只是聽了這名字,一向穩妥的葉時雨竟連杯子都拿不穩了,這讓他心中産生了一絲異樣的感覺。

“你很在意蕭念亭?”高靖南竟沒忍住,話一出口,連他自己都有點意外。

本是背對着高靖南正在整理他案上公文的葉時雨脊背瞬間一僵,不過轉瞬之間,他心思已百轉千回,甚至在想自己莫非是暴露了什麽。

但轉過身來,葉時雨的眼中已沒了慌亂,只是帶着些理所當然的眼神,

“蕭将軍是殿下的得力大将,他能回來說明落日關那邊已妥,奴才為殿下高興。”

這麽些時日下來,葉時雨漸漸發現,高靖南現在似乎更喜歡見着他活潑些的模樣,便慢慢地不再那麽誠惶誠恐的,甚至有時還與高靖南閑聊打趣幾句。

當然,這只是他以為的高靖南,府裏其他人誰不怕這個戰場上回來的,渾身帶着殺伐氣息的寧王。

只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随着蕭念亭一起來的,還有一位西決國所贈的美女,這連高靖南頗感無奈,蕭念亭竟然沒跟他說便把人直接帶來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一個舞姬而已,本就不用特意再秉明,高靖南也不會拂了西決國的面子,更何況這女人來自西域,高挑白皙,眉眼深邃,即便是安安靜靜地站着不動也是豔色逼人,教人移不開眼。

更為驚奇的是,這美女一張嘴竟是一口地道的中原話,

“小女金燕徊見過寧王殿下。”

竟連名字也與西域人不同,這倒引起了葉時雨的興趣,他仔細瞧了瞧,發現這女子雖說與中原人長相不同,但眉眼間又不比西決人那般淩厲,帶着些柔和纖細。

只是這西域女子性子可不比中原姑娘內斂,見高靖南并未正眼瞧她便主動說道,

“小女的父親便是随寧府人士,此次能伺候寧王殿下,也圓了父親的歸鄉之夢。”

高靖南略一皺眉,

“秦管家,安排到金雀臺去。”

秦管家聞言一怔,但馬上反應過來要領着人下去,金燕徊盈盈起身,見高靖南根本就沒看向她,竟用眼神勾了下他身邊的葉時雨,還淡淡地給了個微笑,葉時雨臉上不由自主地飛起了一片紅,忙垂下眸子,再也不敢去看第二眼了。

直到獨處之時,葉時雨才好奇問道,“您怎麽将那金燕徊安排到了金雀臺,那兒可遠得很。”

“既然是西決送來的金絲雀,那關在金雀臺不是正好?”高靖南難得清閑,正閉目養神,“我倒沒覺出美在哪兒,看起來還不如你順眼。”

葉時雨紅了臉,“殿下這是在打趣奴才。”

他大概明白,這敵國送來的女人,不知道懷着怎樣的心思,高靖南應是不想碰的,只是推又推不走,便只得養在府裏,只是這事兒倒給他提供了個方便。

趁着高靖南中午小憩之時,葉時雨跑到了西苑,敲了蕭念亭的門,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蕭大人,許久沒給娘娘寫信了,您有空教奴才幾個字嗎?”

葉時雨覺得蕭念亭雖看起來一副不茍言笑的模樣,其實極為溫柔耐心,起碼他每次來讨教都未拒絕過,還認真地教他如何書寫,

“蕭大人這次就寫,娘娘,西決國送給殿下了一名舞姬,殿下将她送到了偏遠的房間,娘娘不用擔心。”

“你确定殿下會讓你寫這些發給玉妃娘娘?”蕭念亭不禁失笑。

“舞姬的事一定會傳至宮中,我将情況早些告知,娘娘就不用擔心了。”

蕭念亭聞言不再說話,而是在紙上寫下了這段話,葉時雨謄抄時,便又副漫不經心地模樣問道,

“怎麽未曾見過蕭大人的夫人,是在家鄉嗎?”

明明是盛夏,此言一出,葉時雨感到屋中的溫度驟然降低,他手一抖,在紙上留下了個巨大的墨點,可這感覺轉瞬即逝,再看向蕭念亭,他的面色已如常,語氣淡然,

“我沒有夫人。”

葉時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回答,但他也未露出訝異之色,擡頭歉然一笑,

“是奴才唐突了,瞧着蕭大人的年紀還以為已有婚配,還請蕭大人莫怪。”

氣氛雖表面和諧,但葉時雨還是感到了一絲異樣,他寫完便匆匆告辭,而蕭念亭盯着葉時雨略顯倉皇的背影,眼神中迸發出的目光如尖刺般銳利,他自入薛羽麾下便一直稱是孤身一人,而他竟如此自然地問起夫人二字,若說是巧合那他必是不信。

而這意料之外的回答讓葉時雨也有些懵了,蕭念亭的夫人應是顧家大小姐,這點殿下不可能弄錯,算下來蕭念亭入薛羽麾下已有六年之久,這期間難道他從未見過妻子?

一下子太多疑問湧了上來,若不是理智還在,他真想去問個究竟,這一路上想得太過專注,竟把要寄信的事忘得一幹二淨,手上拿着便進了屋,這剛一踏進去一個人正坐在堂屋就這麽直直地盯着他,讓葉時雨瞬間恍過神兒來,也不知為何下意識的就将信藏到了身後,

“殿下,您起來了。”

“拿過來。”

不知怎麽的,葉時雨覺得将信遞給了高靖南後,屋裏似乎又冷了些,他偷偷擡眼看了眉頭緊蹙的高靖南,心中暗叫不好,定是這信的內容讓殿下不喜。

他嗫喏着想說點什麽,可想了想還是沒吭聲。

“誰教你寫的?”高靖南将信輕拍在了桌子上,聲音不大,葉時雨心中卻一顫,

“……蕭大人。”

“他回來不過兩日,便迫不及待了。”

嗯?

這話出口葉時雨先是脊背一麻,而後覺得這語氣模樣定不是發現了他的目的,至于高靖南為何會對他去找蕭念亭興師問罪,他倒真是不解了。

“殿下公務繁忙,奴才不敢總拿這種小事叨擾,這才去找了蕭大人。”

他說得坦然,目光裏一絲雜念也沒有,高靖南微微一嘆,繼而低低笑着,

“你這一副無辜樣子,倒顯得是我庸人自擾。”

見他仍不解,高靖南也只得搖了搖頭将信拿起,“去發了吧。”

屋內似乎又恢複了夏日的燥熱,高靖南的嘴角勾起了一絲笑,卻帶些自嘲的意味。

或許,應該再等等吧。

一個絕世美女被丢在金雀臺不聞不問了兩個月,而高靖南就好似府裏沒這個人一般,任誰不得嘆一聲暴殄天物。

這期間金燕徊倒也沒閑着,時不時的便出來撩撥幾下,将旁人迷得神魂颠倒的,這日子久了就連葉時雨也覺得好奇,怎麽高靖南就能做到心如止水,但他識趣的沒問出口,直到這日金燕徊竟直接找着了他。

瞧見金燕徊向他走來的時候,葉時雨是有些頭痛的,這裏是一處略有些偏僻的回廊,高靖南又去巡營不在,他才得空跑到這裏來偷會兒閑。

“金姑娘。”葉時雨不等她走來便起身行了一禮,這意思很明顯,讓她不要再靠近了。

金燕徊卻好似不懂似的踏着盈盈的腳步而來,葉時雨退兩步,她便進三步,最後他只得嘆了口氣站定了,

“金姑娘是找我有事嗎?”

見他不躲了,金燕徊才微微露齒一笑,這模樣豔麗中帶着絲嬌憨,

“葉公公,今日怎沒和殿下一起?”

“殿下有事,沒讓我跟着。”葉時雨答得一板一眼,“姑娘若沒其他事,我便先走了。”

“別。”

轉身就打算走的葉時雨沒想到被金燕徊抓着了衣角,看着自己衣袖上挂着的這只賽雪的纖纖玉手,他想将其拉掉,可手卻在空中僵了半天,找不到下手之處,只得看向她,

“姑娘請放手。”

“葉公公,我雖有一半是中原血,可畢竟從小在西決長大,這裏于我本就是陌生。”金燕徊就好似沒聽見一般,仍緊緊拉着葉時雨,

葉時雨邊聽着,便嘗試着拽了拽衣袖,卻紋絲不動。

“在西決之時我便像個物件兒似的被人送來送去,本想着跟了殿下倒還算有個歸宿,可沒曾想殿下連瞧都不瞧我一眼,我也在府裏多日,瞧見殿下待你與旁人有些不同,是能說得上話的。”

“姑娘是高看我了,我就是一個伺候主子起居的奴才。”葉時雨讪笑着,心中卻暗想着一個姑娘家怎麽手勁能這麽大。

“殿下若是不要我,那我便會再度落入苦海之中,也還請葉公公可憐可憐,幫我美言幾句可好?”

雖已秋涼如水,可葉時雨覺得再這樣拉扯下去,他的背都要被汗浸濕了,于是忙不疊地點頭,金燕徊這才松了手。

看着葉時雨離去的背影被樹影遮住,一直獨身一人站着的金燕徊身後卻有一個高大的身影靠近,

“你若招惹了他,再想接近寧王就難了。”

金燕徊面色沉靜如水,眸中再不見平日裏勾人的春色,

“誰能想到你主子是個不近女色的,再拖下去若我父親出事,那東西你也別想拿到。”金燕徊轉身,看進身後之人的眸子,

“蕭大人。”

面對金燕徊的威脅,蕭念亭只是微一揚眉,

“我已将你帶進王府,餘下的便只能你自己來。”

“可……”金燕徊微微咬住下唇,在西決國南來北往的人,她只需勾勾手指,哪個不拜倒在她裙下,哪需她如此費盡心機,卻還換不來一個注視。

“不過現下确實不是個好的契機,不僅僅因為你是西決國送來的人。”蕭念亭看向葉時雨離開的方向,他自然不會輕易相信軍營或府裏的那些流言蜚語,但他太了解高靖南了,他看葉時雨的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如何讓一個男人沉淪,這總不用我來教吧。”蕭念亭轉身離去,只留得金燕徊忿忿地站在原地,她是有些非常手段,但那也總得靠近了才好,如今連人的衣服片兒都摸不到,她縱使有天大的本事又如何使得。

匆匆而歸的葉時雨路上便一直想着金燕徊之事,若她只是單純地想尋個歸宿,那也用不着幫她,憑她自己本事即可,但若她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不就與自己不謀而合,甚至真的是來刺殺的話,那不反而是幫了自己,幫了殿下。

思及此,葉時雨心中泛起了一陣淡淡的負罪感,這感覺一起,葉時雨登時停住了腳步,他訝于自己的竟會産生出這樣的情緒。

他用力甩了甩頭,無論是誰,即便他對自己再好,那也是殿下的敵人,是他的敵人,無論發生什麽,都不可以……

“葉時雨,你在愣什麽?”

熟悉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他一驚,卻忙換上了平日裏的笑靥,

“殿下,今日怎麽這樣早,奴才偷個懶被您抓個正着。”

高靖南今日回來得早,難得的沒看到葉時雨在屋裏候着,便問了外院兒的竹喧,這才知道他平日裏愛往南邊兒的浮碧軒那兒跑。

其實若看時辰,應是該回來了,可他竟沒忍住走過來迎一迎,遠遠地便瞧見他立在一棵海棠木下發愣,眉頭緊鎖的模樣就像是遇着什麽天大的難事似的。

可還沒等他發問,一陣陌生的幽香就這麽時有時無地飄了過來,高靖南眉頭緊蹙再仔細嗅嗅,竟是在葉時雨的身上暗暗戳戳地飄散而來。

“你身上沾了什麽東西?”

“啊?”葉時雨聞言一怔,忙低頭看自己身上,幹幹淨淨的,并無什麽污物,他不解地擡起頭,卻看見高靖南逼近了一步竟伸手捏住了他的衣領。

葉時雨驟然一驚,不由自主地想躲避,背卻撞上了身後的樹幹,樹冠一抖,本就被秋日裏的清寒斷了生路的樹葉紛紛而下,甚至有一片勾住了他的發絲,就這麽墜在一邊搖搖晃晃。

可高靖南卻沒放手,依舊扯着他的衣領,彎着腰湊上去嗅了嗅,那味道果然是源于他,可當他剛想質問之時,擡眼卻瞧見了一截如雪的頸項,就這麽緊張地繃直着,連肌膚下泛着些青紫的血管都看得一清二楚。

頸項的主人似乎是太過緊張,高靖南清晰地看到了他由白皙變成了淡淡的粉色,随着吞咽的動作,目光向下,便是如月牙兒般的鎖骨,再向下,衣物遮着了,探不得卻教人心癢。

“這是什麽?”

高靖南突然将手伸了進去,小指一勾,勾出一根長長的、編織的細繩出來,再一拉,一個模樣笨拙的玉扣就這麽從衣下被牽了出來,落在了他手中。

作者有話說:

因為榜單任務,怒更一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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