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小孩

許是李正遠的誠心使然,許是那神婆真的有點本事,之後的半年,李家的怪事兒,果然消失了。

天氣漸漸轉涼了,樹上葉子,已有一大半泛了黃。

方素梅工作了半上午,擡眼看到已經十點半了,便笑着招呼同事一起去菜市場買菜。這也是做職工的好處,他們每日十點左右去大院門口的菜市場買了菜先帶回家,等到中午就可以回家做給家人吃。

那菜市場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都是附近村子的村□□了菜肉來賣的,也有廠區裏的家屬自己做了腌菜鞋墊一類的東西賣。此時休息的員工們都圍着一輛大卡車買雞肉。農民用瀝青給雞脫毛,扔了一地的黑色瀝青。

“素梅!”人群裏有人認識方素梅,看到她笑道,“這雞便宜,不買一只?”

她笑着搖搖頭:“小也今兒想吃紅燒肉呢。”

——其實只是她嫌棄那瀝青雞吃了不健康。

方素梅一邊和同事挑挑撿撿,一邊說笑,快走到集市盡頭時,她突然感覺到有些不對勁,仿佛有人在死死盯着她看似的。

她敏感地一扭頭,就看到離自己十多米遠的地方,一個十歲出頭的半大男孩正盯着她,男孩生得很好看,但方素梅第一眼察覺到的反而是他餓狼一般的目光。

方素梅不安地攥緊了包,和同事站得更近了些。

這時,同事也察覺了那個小男孩,她是個潑辣的女人,立刻将方素梅護在身後,呵斥道:“小兔崽子!你看什麽呢!啊?”

男孩一動不動,只是他的目光還是那麽陰森,那麽吓人。

“你快點走開!知道麽!”同事走上前,“你父母呢?”

男孩突然轉身跑開了。

同事嘟囔道:“真是莫名其妙!”她轉而對方素梅道,“你沒事吧,沒丢東西吧?我覺得那小子可能精神不太正常。”

這時,一旁的一個賣鹹菜的老大娘開了腔,“莫怕,那是咱們廠區的孩子,我認得他,學習可好了。他媽是我家旁邊鍋爐房的職工,模樣好極了,就是脾氣壞得很,總是打他爹、打他,他爹受了氣,也拿孩子當出氣筒。後來他爹受不了,出軌了,離婚了。這下他媽打他打得更厲害了,給孩子打得有點精神不正常了。前兩天聽說他媽扔下他跑了,也是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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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素梅這才鎮定了一些,問道:“大娘,那孩子之後怎麽辦?”

“繼續上學呗,他還有親爹和後媽呢,還有爺爺奶奶,哎,後媽也比那個打人的娘好。就是我看他可能被打壞了腦子,看誰都是那麽一股子陰森勁兒。他看你,八成是看你漂亮,像他那個跑了的娘。”老太太感慨,“親媽再不好,也是親媽。”

方素梅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于是當下也不再介意,繼續買菜了。

之後的幾天,方素梅一直覺得有人跟着自己。

而且,她有一種強烈的感覺,跟着她的人,是那個小男孩。這種感覺很糟糕,即便對方是一個孩童,即便他跟着自己可能是因為自己和他的母親有點肖似,但那雙陰狠的眼睛卻像是暗夜裏毒蛇發光的眼睛,折磨得她寝食難安。

這天她中午下班回去,轉彎時特意沒有繼續往前走,而是等在拐角處。

果然,十幾秒後,那個男孩直直走了出來。

方素梅将他捉了個正着!

“小朋友,你老跟着我幹什麽?”她問道。

“……”那個小男孩似乎沒想到她正準備捉自己,吓了一跳。

“你愣着幹什麽!說啊!”她語氣嚴厲起來。

他後退了兩步,似乎也鎮定下來,語氣無甚波瀾地問道,“是你麽?”

她一怔,“什麽是我麽?”

“不是你……你比她年紀大……”他眼神空洞地喃喃自語,“但跟着你就肯定能找到她。”

“你……你在說什麽啊!”

“我得殺了她。”他笑了。

明明烈日高懸,方素梅卻毛骨悚然,眼前的男孩黑黑的瞳仁裏似乎沒有一點光彩似的,宛如一個黑洞般讓人看了不适,而他陰森呆板的語氣更加重了她的這種感覺!于是她厲聲呵斥道,“小小年紀,說什麽瘋話呢!殺人要償命的!”

這時,中午放學的李秋也遠遠喊道:“媽媽!”她穿着粉色的小裙子,手裏捏着一把《新白娘子傳奇》的貼紙。

方素梅忌憚地瞪了一眼小男孩,留下一句“別再跟着我”,随即匆匆向女兒走去。

走到李秋也身邊,女兒卻好奇地看着那個男孩跑走的背影,問道:“那個哥哥是來找我的麽?”

方素梅警惕道,“為什麽這麽說?”

“他今天上午來學校找我啦。小哥哥對我可好啦,你看這個貼紙,就是他送給我的。他還幫我砸了兩個啤酒瓶子蓋兒呢,砸得比我同學砸得都要好。”李秋也小小年紀,記性卻非常好。她小小的手掌攤開,裏面是她一直想要的酒瓶子蓋兒,李正遠總是砸不好,不是凹凸不平的,就是不夠圓。

今天她正被同學嘲笑沒有好看的瓶蓋兒時,那個小哥哥就來找她了,還給她砸了很好看的酒瓶子蓋。

可方素梅卻臉色大變,“什麽?他找你做什麽!他給你這些幹什麽?”

“嗯,他問我是不是有個姐姐,或者小姨。”

方素梅困惑道:“那你怎麽回答他的?”

“我就實話實說沒有……”

方素梅心裏的不安越發強烈,如果說這個男孩只是跟着她還好,她畢竟是個成年人,他不能拿她怎麽樣,但是他找上了自己女兒,這樣性質就變了。方素梅作為一個母親,對于孩子的安全事宜是十分敏銳的,于是她給李正遠的BP機*留了十多條言,勒令他中午必須回來。

李正遠只當女兒出了什麽大事,趕緊托了小車隊的朋友調了輛車,從黨校趕了回來。誰知到家一聽,卻是這麽一件事。

他無奈道:“你這麽着急呼我,就是因為小孩兒就是找不着他媽了而已啊,這有什麽害怕的……你不是最喜歡孩子了麽,哄哄他就好了。”

“你沒聽到我說的麽,他說他要殺人啊!”

“一個十歲的小男孩,殺什麽人啊!”

方素梅氣急敗壞地說道:“李正遠,一個人殺人與他的年紀無關,他就算年紀再小,也比秋也大,要是女兒出了事,我也不活了!你知我爸媽村裏有個小男孩,十三歲,殺了一個兩歲的女孩,可他們那個年紀殺人,什麽責任也不用負你知道麽!孩子白白死去,她的父母都瘋了。你怎們還能這麽坦然說出這種話來,我要被吓死了!嗚嗚嗚嗚……”她哭了,卻又不敢大聲哭,唯恐被午睡的女兒聽到。

“好好好……我也沒說不管啊,我只是讓你別害怕而已,明天,最遲後天,我就去找張所長好麽”

“必須明天!”她神色嚴峻道。

“诶,好,我答應你還不行麽?你別這麽緊張,會吓到孩子的……”

想到女兒,方素梅這才生生将眼淚憋了回去。

第二天下午臨近下班,李正遠就跟黨校請了假去了派出所。但李正遠仍覺得那男孩說要殺人的事兒太過匪夷所思,保不齊是妻子為了咋呼自己瞎編的,于是只是和張所長說那個男孩一直跟着方素梅,讓素梅緊張,好歹讓警察和孩子的家長溝通一下。

張所長和李家是老鄉,關系很好,于是很快就确定了男孩父親的單位,一個電話打了過去。但是等挂了電話,所長卻笑道:“讓素梅別緊張了,我打電話過去問,那家人已經搬走了,說是回山東老家了。”

“搬走了?”他詫異,“什麽時候的事?”

“就是昨天,小車隊的那個方墩子,和他家感情不錯,幫着送上火車的,一家五口,爺爺奶奶,爸爸後媽,還有那個小男孩,一個也不差。”

李正遠這才松了口氣,笑道,“走了好,走了好,他天天跟着我家素梅,我看她快要神經衰弱了。”

所長開玩笑道:“小孩子嘛,有什麽可怕的,他肯定是因為他媽跑了,所以才老跟着素梅,據說那個男孩的媽媽,年輕的時候也很漂亮的。”

李正遠想到家裏的種種怪事,欲言又止,他很能理解妻子為何如此杯弓蛇影。他們如今的日子好不容易好過了一些,實在是經受不起更多的驚吓了。

他給張所長硬塞了兩包中華,又閑聊一陣,到了下班的時間兩人才各自散去。

回到家,他正看到李秋也的班主任正從家裏走出來。

“啊呀,王老師來了。”

“诶,李主任下班了。”

“是,怎麽不再坐坐呢?”

“例行家訪,還有三四家呢,就不坐了,我都跟方姐聊完了。”

李正遠走到家裏,看到方素梅正看着什麽東西在笑。

看妻子的表情似乎是沒什麽事了,他趕緊把張所長的話先交代了,又問道:“這是什麽?”

“好笑得很,是秋也寫的作文。”知道那個小男孩已經走了,方素梅越發心情好了。

李正遠拿過來一看,幾乎全是拼音,寫着:

“我的夢想:我的夢想是變得十分有錢,有很多很多錢,等我有錢了,我就要買一個大房子,還要買好車,買很多冰淇淋。爸媽會問我,你怎麽變得這麽有錢的?我回答,因為我愛錢,而愛是相互的,所以錢也會愛我,會來到我身邊。”

李正遠簡直笑得直不起腰來。

方素梅輕輕推了他一下:“你還笑,王老師都憂心呢,說這麽小的孩子,怎麽這麽愛錢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咱倆教的呢!”

“嗨,老師就是瞎擔心,小孩子懂什麽。再說了,愛錢怎麽了,世上有哪個人不愛錢麽?大家就是虛僞,明明都愛錢,卻不敢直說出來,我看小也就很坦率嘛!”

方素梅笑道:“就會護短。你還是要教育孩子有正确的價值觀才可以。”

“遵命!”李正遠忙将女兒叫過來,教育孩子道:“小也,你喜歡錢是沒有錯的,但是錢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你要想賺錢,就要思考賺錢的渠道,古人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說得就是,我們要獲得錢,方式方法很重要,來源也需要明朗,不能是不義之財,那樣的話,錢遲早也會離你而去的。”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重複了一遍,“方式方法很重要。”

看着丈夫認真地教着女兒,方素梅很欣慰,她站起身來,抻了個懶腰準備去做完飯。

她心想,真希望之後不要再有什麽怪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BP機:一種随身攜帶的收信裝置。給傳呼臺打電話留言,傳呼臺會将簡短的信息和電話發給攜帶bp機的使用者,使用者就可以尋找座機打電話回複給呼他的人。當時的流行語是“有事兒呼我”。

感覺像是在說“有事兒打我一樣”!

酒瓶子蓋:一種游戲,把啤酒的瓶蓋砸得平平的放在地上相互擊打,能夠把瓶蓋打得翻過來,就可以贏走對手的瓶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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