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天邊飛雪,将四處都染成一片銀白,旅人身着冬裘帶着鬥笠騎在馬上,走了十幾裏路總算是遇見個落腳的地方,便從馬上下來,推門走進了客棧裏。

客棧外的紅燈籠已經褪色,白慘慘的吊在房檐下,風一吹就搖搖晃晃,發出幾聲聲嘶力竭的聲響。

衆人只覺得一陣冷風灌進來,吹得人渾身發冷,就看見一人推門走進,那人身材颀長消瘦,衣着單薄,只在外面披了件大紅的袍子,病怏怏的,弱不勝衣。那件袍子也不是普通的樣式,用金色絲線細細膩膩的繡上了些雲紋,一見便知是有錢人家的公子。

只是他孤身一人行走江湖,未免也太草率了些。

“再過幾日就要大雪封山了,要進去只怕不易。”

“陳兄是要進山采藥?”

“是啊,誰不知天山上藏着奇珍異寶,不如趁此多拾掇些。”

“既然如此,那我們便同去?”

“也是,互相照應。”

計泯仇瞄到那桌人中竟然有徐風,心裏打了個突,又不知徐風來這裏作甚?他走過去,同那些人搭話,眼中卻死死盯着徐風。

徐風裝作看不見,只是自顧自的将一壺濁酒倒進了碗裏。

蒸騰的酒氣,熏得人飄飄然。

“各位兄臺既然都要上山,不知能否帶我一程?”

那些人一看,見此人看起來不像是會武功的,恐怕會是拖累,便道,“這,這恐怕不妥……”

計泯仇伸手一掌拍在那張木質的桌子上,發狠似的看着徐風,笑意卻未到達眼底,他手一松,整張桌子都垮了,碎在地上,缺胳膊斷腿。

幾人為之一振,吓得連聲也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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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何不妥?”

“妥、妥當……”

計泯仇扔了一銀子給那小二,要他重又搬了桌子過來,徐風直至之中沒有說話,計泯仇也不問他,只是道,“不知幾位打算何時出發?”

那兩人看了看徐風,問道,“徐兄弟以為呢?”

“明日一早。”

徐風看着計泯仇,心中雖說有些擔心他的傷勢,不過看這一掌震碎桌子的威力,是沒有大礙了,他料想雪狐令牌之事與天山一門有關,便要去打探虛實,莫約計泯仇是同他一樣的想法,因而撞在一起了。

他原本不想再和計泯仇有過多牽扯,确切的說,他是一輩子都不想和鬼閣再有過多的牽扯。

他為鬼閣效力莫約十五年。

如今真相大白,也不在想着為妹報仇了。

便互不牽扯,兩散吧。

###

徐風說完,便拿起桌子上的劍,上了樓。

計泯仇心中冷意難消,只是到了面上又挂起了笑容,“兩位兄臺,慢聊。”說罷便起身離開,向那掌櫃的要了間客房,轉身也上了樓。

那兩人盯着他的背影,越發覺得有古怪。

“你說剛才那位是誰?”

“我如何知道?”

“難道他與徐風兄弟有些淵源?怎的都不聲不響的上樓去了?”

“莫約是有些過節吧。”

“若非有過節,怎會如此!可不要壞了行程!”

###

次日一早,幾人便頂着風雪上路了,已經到了嚴冬,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計泯仇将外袍的帽子戴上,帽沿上一圈雪色絨毛,襯得他原本蒼白的膚色明亮起來,星辰皓眸,唇紅齒白。

一時之間,那兩人也頗有些不适應,也不好意思在路上随意說話了,心知此般武藝高強,又敢只身一人闖蕩,怕是江湖上某個赫赫有名之人。

徐風走在另一邊,颀長身影,玄色長衫,手中握着一柄鐵劍,雖說摘下面具,卻因着不見天日久了,總不太适應的蹙起眉頭。風吹過他的衣領子,吹得墨發飛揚,徐風眼睛也不眨一下,只是平淡往前方望去。

計泯仇見他腿傷似乎好了,莫名松了一口氣。

山路越發崎岖,雪又厚,腳印深陷在雪地裏。

銀裝素裹,山舞銀蛇。

###

幾人往山上走了小半日的功夫,便被人攔住了去路。

那人一身白衫落在雪地裏,顯得不怎麽起眼,他向前走一步,笑道,“我教襲教主請鬼閣計閣主往教中一聚。”

徐風愣了一瞬,手中劍握緊,“貴教可是天山一門?”

“正是。”那人抱拳答道。

計泯仇只是輕笑一聲,将帽子往後脫下,“如此,請帶路。”

那人往前運起輕功往前掠去,計泯仇随即也追了上去,兩道身影在群山之間穿梭,飛快消失。

徐風只是抿唇看着他毫不遲疑的走遠,一時間竟然覺得手足無措,不安起來。

只聽見旁邊有人叫他,他回過神來,就聽見那人道,“徐兄弟,你可認識那人?竟然是鬼閣閣主!”

“真沒想到,鬼閣閣主長相如此俊美不凡,從前聽說是個老頭子來着?”

“啧啧,回去我可要給鎮上的人誇耀一番!”

“告辭。”徐風道別,不等幾人回答,便縱起輕功追了過去。

兩人狐疑的看着他離去,呆愣了許久之後,又繼續往山上走。

###

經過幾番周折,那人在一處洞穴前停住,讓開一步,道,“閣主請。”

計泯仇略有疑雲,不過卻還是走了進去。

洞中寒氣襲人,與扶桑崖底的冰洞不遑多讓,四周結着堅冰,如虎口冰牙,冰筍晶瑩剔透,有幾分亮閃。

順着山洞走了進去,待到總算見着光亮處,前方豁然開朗。

那懸崖峭壁上緊緊貼着一座巨大的閣樓,木制的閣樓支撐在懸崖之上搖搖欲墜,卻又好似一瞬間要飛起來,其恢弘大氣叫人嘆為觀止。孤鷹盤旋,發出幾聲高亢鳴叫,懸崖之下似乎是一個湛藍水潭,此刻已經結了冰,厚厚一層。

通往那閣樓之處只有一座吊橋,用鎖鏈穿起來,雲霧缭繞。

那人走近,道,“教主便在那閣樓之上,計閣主請。”

計泯仇往四周一望,只見周圍三五零落着些小巧閣樓,其中人皆着雪衣,各自忙碌,四處生長着些奇珍異果,不似尋常之物。

這天山一門,當真不愧為天下第一魔教,竟然在這種險地紮根生存,恍若世外桃源,只是行事手段難免乖張怪異,為江湖人所排斥。

計泯仇踏過吊橋,到了閣樓中央,只見一人伫立在欄杆邊,懸崖邊緣,雪衣烏發,清冷的聲音傳過來,“不知計閣主到我天山來作甚?”

“襲教主?”

那人轉過身來,當真是容顏如玉,“既然你們都稱呼我為教主,那便如此吧。”

計泯仇心中詫異,那襲陌襲教主不是被凍在了扶桑崖底的冰谷之中嗎?這個人原本就不是襲陌,為何天山一門之人都稱其為襲教主?

“計閣主難道不詫異嗎?”

計泯仇心中的确有疑雲,但不知他此問為何,随即道,“難道你不是襲陌?”

“看來壞了我機關的,果然是你。”

此番被揭破了真相,計泯仇到并不覺得有什麽好遮掩的,索性接着談了起來,“你為何要費那番周折,在扶桑崖底養那些東西?”

襲陌說完這些,便不再透露一個字了,“計閣主請回。”

“你是誰?”

襲陌正打算擡手讓人來送他出去,卻不想被一個人闖了進來,那人風風火火,竟然對直跑過來抓住了襲陌的袖子,吼道,“你明明就是師傅!為何不承認!”

襲陌冷笑一聲,甩開他的手,“你這人奇怪得很,我哪一點長得像你那師傅?”

那人抓着他死活不撒手,“你哪一點都是!”

“你若再不松手,本座可就不客氣了。”襲陌笑了起來,眼角一彎,饒有趣味的道。

計泯仇看見那人莫名其妙打了個寒顫,仿佛被吓到似的,一瞬間就松了手,幹笑兩聲,後退一步,“松、松手,這就松手……”

襲陌揮了揮手,那人便戀戀不舍地走了,一步三回頭,心裏大概還在念叨,明明就是啊,換了張臉我難道不認識了?好歹也養了我十七八年!

待到那人走後,襲陌轉過頭來,臉色卻不太好看了,“計閣主,方才要你走,你要留下,現在可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計泯仇暗道不好,心知若此人正是襲陌,那自己便不是對手,運起輕功就要往外逃,襲陌哪能讓他逃走。

計泯仇運功受阻,卻覺得風中傳來一絲香甜氣息,正在怔愣間,就被人追趕上來,再也提不起功力。

“迷魂香?”

襲陌走到他跟前來,道,“計閣主幾次三番壞我好事,我自然不能讓你屢次逃脫。”

說罷就招了兩個人上來,“請計閣主到客房歇息。”

那兩人錯開一步,伸手一指,“計閣主,請。”

計泯仇無可奈何,技不如人,只好跟着往前走,只是順路看了看四周的風景,煙霧缭繞,恍若仙境。

那客房也是精致非凡,檀木香案,黃花梨玫瑰椅,榉木窗花,書架上擺着些書籍,排列整齊,十分幹淨。

那兩人将他帶到此處便離去了。

計泯仇推開窗戶往外一看,萬丈懸崖,沒人能從這裏逃出。

過了不多時襲陌就親自來了,立即有下人将熱茶送到兩位手中,計泯仇随意接過,并不拘謹。

“那扶桑崖底本就不是外人能進得去的,偏偏計閣主不識好歹,硬是要闖,恐怕傷勢頗重?”

計泯仇聽他話音一落,便覺得傷口隐隐疼痛了起來。

“襲教主好本事,竟然能将那些時間罕有的怪物聚集到一起。”

“既然是世間罕有,計閣主便不該将之殺了。”

“我若不殺,只怕命喪其爪。”

襲陌放下茶杯,眼神一冷,“你毀我機關,讓整個冰洞毀于暗河,從此再難開啓,卻毫無反省之意麽!”

計泯仇拿着茶杯的手一抖,失手将茶水潑到了他手上。計泯仇早就注意到,此人左手總是帶着一層手套,不知道藏着什麽秘密,索性故意潑濕了,叫他将那手套摘下來。

“抱歉,襲教主,情急之下,我只能如此,不然,我就被困死在那冰川之下了。”

襲陌被潑了一手滾燙的茶水卻并不喊疼,只是拂袖而去,将計泯仇一個人晾在這裏。計泯仇眼尖,看見他轉身時将手套扯了下來。

那是一只蒼老至極的手,古稀之年也不過如此。

計泯仇心中一驚,手心裏都是一層薄汗。

那這面具之下,亦或是身軀之中,又是怎樣的靈魂?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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