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寂靜深海*他像一束光,照亮了他的黑暗世界
跟謝遇一起去孕檢那天, 忽然下起了暴雨。
從隧道出來,燈雨交織。
也許是最近太累, 陸瀛州在車後座不知什麽時候睡了過去。
謝遇看了一眼,扯過毛毯蓋在他身上。
陸瀛州醒來時發現自己居然靠在謝遇肩膀上,吓得像彈簧似的蹦到座位最靠邊的一側。
“抱、抱歉。”
謝遇雙目微阖:“沒事。”
第三人格語氣略顯鄙夷:“你居然靠孕夫的肩膀,臭要不要臉。”
陸瀛州有些頭疼。
“下次不會了。”他在腦海裏回複。
第三人格:“呦,你還想要有下次?”
哪來這麽陰陽怪氣。
陸瀛州聞了聞空氣,一股子酸味兒。
他無語了,“你不會在吃醋吧。”
第三人格:“呵呵,我不是,我沒有。”
陸瀛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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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什麽呆?我們到了。”車停穩後,謝遇轉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哦,哦哦。”
陸瀛州回過神來, 先打開裏側車門矮身出去。
汽笛、人群、車流。
雨幕漸大, 淅淅瀝瀝的雨聲敲擊地面。
“你先別出來。”他打了傘,拉開車門。
許是挺着肚子的緣故, 謝遇撐着座椅的動作有些笨拙。他一只腳剛碰到地面, 陸瀛州就伸出手想要攙扶。本來想要抓住他手臂的,但不知怎的變成了手腕, 再往上牽住了手。
冰冷溫度傳遞過來的那瞬間,陸瀛州一僵, 全身血液好像都被吸走似的朝這個部位湧動。這人的手怎麽還是那麽涼?
他擡起眼看謝遇, 注意到對方稍顯蒼白的面色, 趕緊抓住手塞進自己上衣口袋裏。
“這麽冷, 怎麽都不知道多穿點?”
謝遇低頭看了眼身上的毛衣, “再穿要成球了。”
陸瀛州剛想說話。
謝遇無所謂道:“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就算穿再多手也是涼的。”
陸瀛州不說話了。他就這樣牽着謝遇進了嚴氏診所。
樓上。
幾個護士望見這一幕激動地竊竊私語:
“他們好甜啊!”
“遇見cp果然是墜吊的。”
“……”
嚴安路過, 納悶道:“啥是遇見cp?”
護士長面飄紅雲:“就是鹿見和謝先生呀,他們的cp在網上很火。”
嚴安:“……”
現在網友真會玩。
孕檢過後。
嚴安看着B超影單,推了推眼鏡說:“孩子很健康,不過有些發育得太好了,以後生育肯定會有超出常人的痛苦。”
畢竟男男生子與正常女人不同。科學研究表明,這種短期衍生進化出的生育器官,并沒有女性那麽完善。
謝遇聽了倒沒什麽表情。
在決定生下孩子時,他就已經做好了承受疼痛的準備。
“那怎麽辦?”陸瀛州忙問。
嚴安目光轉向他,說:“這段時間,你需要給孕夫多做擴張,器物可以在網上買,現在快遞物流都方便的。”
陸瀛州:“……擴張?”是他想的那個擴張嗎?
謝遇耳根也悄悄紅了。
大概察覺到陸瀛州複雜的心理活動,嚴安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大家都是這樣過來的,就是你辛苦點得忍忍,現在七個月做的話容易流産。多洗冷水澡就好了。”
陸瀛州:“……”
他萬萬沒想到懷孕還有這種操作。
但陸瀛州也不希望謝遇到時候太疼,便拿出手機備忘錄開始向嚴安咨詢具體事宜。
畢竟這事兒他也是第一次,可能會有做不好的地方。
謝遇站在牆角,聽得脖子根都紅起來。
朋友之間,也要做這種事嗎?
謝遇現在很想問陸瀛州。
但是他終究沒問出口。
第二天,謝遇就去見了心理醫生。
王秘書找的據說是業內專業性最強,隐私保護也特別厲害,叫單厲。
單醫生。
巧的是,他也是陸瀛州的心理醫生。
雖然知道單醫生不可能随便透露病人隐私,但謝遇仍然多了幾分去問診的興趣。
裝修低調奢華的診室內。
窗邊有一排羅列整齊的盆栽多肉。
“這是您第一次做心理咨詢?”單厲問。
謝遇點頭。
單厲給他做了一份問卷,結果出來後看着分數,皺眉道:“恕我直言,謝先生您的精神不穩定指數遠超常人。”
“遠超常人”其實還是單厲的美化用詞了。
這麽高的變.态數據,他只在監獄裏那些窮兇惡極的殺人犯身上看到過……
謝遇:“那你給我開點藥吧,能治好不?”
單厲搖搖頭,“先不說您現在懷孕的狀态,我們國家目前心理治療的手段基本都不靠藥物的。需要找到影響您精神的根源,才能對症改變。”
謝遇微微蹙眉,“那你的意思,要怎麽治?”
懷孕的人本來心情就易陰晴不定。
他已經有些煩躁了。
單厲笑了笑,雙手下壓道:“您先放輕松,咱們來做心理治療的第一步——回顧童年,原生家庭。嗯,是的謝先生您需要先閉上眼。只需要做一個短暫的冥想就可以了,您第一時間腦海裏回憶起的內容是什麽?”
不知怎麽回事,謝遇居然真的感到了困倦。
他坐在治療躺椅上,眼皮開始上下打架。
滴答。
一滴水珠啪嗒打在臉頰上。
漏雨了?
謝遇下意識擡起頭看天花板,卻望見了一片密密的水珠。滴答,嘩啦。它們翻滾彙聚成海,在頃刻間将他從頭淹沒。暗藍色的深海,殘暴的波浪用力拍打暗礁。白色的泡沫像船帆般獵獵移動。
天空灰蒙蒙的。
飓風呼嘯而過,陰嗖嗖如凄厲的叫喊刮過耳側。
“告訴我,你看見了什麽?”
謝遇恍惚地喃喃:“大海……臺風來了。”
每年四月至七月是檸山島的臺風季。
嚴重期間,全島封閉,不允許船只來往。
那個女人,就在島風夜裏決然從山頂跳了下去。
他在她身後聲嘶力竭地喊:“不要——!!”
她回頭看了謝遇一眼,嘴角甚至帶着笑。
冰冷的雨水打濕了頭發,她的眼睛裏好像流出了實質的黑色黏稠液體。
曾經過去很久,謝遇都搞不明白女人最後的眼神是什麽意思。
後來謝遇明白了。
那是離別,是希望他以後好好的祈願。
“還有呢?”
還有……
高雅溫暖的診療室內,孕夫忽然渾身抽搐起來。
他蜷縮成一團,戰栗着,好像冷得刺骨,就連牙關都在打戰。
一縷刺目的紅色從他嘴角溢出,淌在木質地板上。
單厲被吓了一大跳,邊打電話給護士邊上前搖醒他:“謝先生,謝先生您醒醒……”
半個小時後,兩人坐在屋內相顧無言。
相比謝遇,單厲面色反而更慘白。他像被從水裏打撈出來一般,渾身上下帶着劫後餘生、心有餘悸的惶恐。
差點就要釀成醫療事故了,他一陣後怕地想。
心理治療,其實很少出過事故。
比起急診室裏的手術,它的安全性要高得多。
但如果一旦出現……對患者往往會造成危及生命的毀滅性打擊。
單厲記得自己大學時的教授,就曾因造成患者心理事故最後離職出國。
只是初步放松,回憶一些以前的事,謝遇的應激反應就這麽強烈……
單厲看向他,道:“拖了這麽多年,看來您的心理壓力比我想象中更大。”
一個人最終會長成什麽樣子,百分之九十取決于他的原生家庭和生長環境。
謝遇沉默。
他感覺自己又重新回到了一種因為小時候不願意去看牙科導致好牙爛光的陰影之下。
“如果要治愈……嗯,就是讓我成為一個正常人,會很難嗎?”他張開嘴,才發覺自己的聲帶喑啞得厲害。
單厲想了想,說:“現代人其實或多或少都會有一些心理疾病。大部分都會伴随人的一生,很難有治愈的可能。一般我會建議這類患者擁抱真實的自己——畢竟只要不是反社會人格,危及生活,都在可以容忍的範圍內。”
謝遇:“可是我覺得已經影響到我的生活了。”
“哦?”單厲在病例資料上劃拉了兩下,擡起頭問:“具體是哪方面呢?”
大概是覺得有些羞于啓齒,謝遇抿了抿唇,過了一會才說:“我想,可能是因為我太不正常,我愛人才會跟我離婚。”
……
九年前。
謝宅的某個角落。
少年蜷縮在暗處,臉埋在膝蓋裏。
他腫起的眼睛盯着光滑整潔的松木地板,似乎有什麽液體正不斷湧出來。
一顆籃球骨碌碌滾了過來。
他看見一雙骨節有力的手,撿起了籃球。
“喂,你怎麽在這?”陸瀛州原地拍了兩下籃球,好奇地問。
少年擡起頭。
也許他自己都渾然未覺自己此刻有多狼狽。呼吸發顫,皺巴巴的校服上浸染出深色水痕,脆弱得就像陸瀛州前幾天偶然遇到從枝頭掉下來斷翼的小麻雀。
他通紅如兔子的眼眸裏,倒映着另一個少年挺拔的身影。
對方看到他的模樣似乎有些吃驚,随即從褲兜裏摸出一包餅幹遞過來:
“別哭了。這有巧克力夾心,是甜的。”
見少年目光發怔,陸瀛州直接撕開餅幹包裝袋,蹲下來塞進他嘴裏。溫熱的指尖碰到他的唇瓣,即便一觸及離,似乎還有殘餘的溫度在上面,燙得他心跳發慌。
他殷紅齒貝含着這塊餅幹,一時竟舍不得咬下去。
“你不喜歡吃嗎?”陸瀛州撓了撓頭。
少年搖頭。
為了證明自己很喜歡。“咔嚓。”他應聲輕輕咬下,夾心巧克力在舌苔間融化,甜滋滋的味道順着食道彌漫。讓緊繃的身體倏然放松。
“這屋子也太黑了,你需要亮一點的地方。”陸瀛州走過去拉開窗簾,回頭看他:“喂,要不要一起出去去打球?”
燦爛陽光一下照在少年蒼白的臉上,長長的睫羽顫動。他被刺得閉眼,又拼命睜開用餘縫望向眼前的人。
混沌被驅散。
一切都清晰起來。
漂浮在空中的灰塵粒子,和十五歲的男生。
“好。”謝遇聽見自己的聲音,似乎跟漂浮在海裏掙紮向上游的魚沒什麽差別。
那一天,他像一束光忽然闖入,照亮了他的黑暗世界。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寫着寫着變成青春疼痛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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