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遇舊人險不識
某個部位的疼痛神經莫名一抽搐,我就醒來了。
一絲光亮從窗簾縫隙裏攝到我臉上,明晃晃的刺目,我遮了一下眼睛,懶懶爬起。
昨夜的夢魇斷斷續續浮現.....我深吸一口氣,嘴裏有些口幹舌燥,喝過床頭櫃上的隔夜水,我砸了咂嘴,又倒頭補眠。
再睡一覺起來,已是慵懶的晌午,我把衣服撩起來,撫着叽裏咕嚕叫的扁肚皮,悠悠去廚房看了看,平底鍋上有一張紙條,秦裴照的字跡相當潦草。
反正你有地兒吃,就沒老娘什麽事了。
我翹起蘭花指捏着紙條角,邊看邊失笑,也只有不做飯的時候,秦裴照會默許我在周女士家做志願的事,僅僅是這個時刻而已。
其餘時候,她的默許不存。
我餓着肚皮去了周女士家,這個點他們顯然已經吃過飯了,不過周女士給我留了有葷有素有湯的午飯,說是怕我過來沒吃,就給夾出來備的。
她也不清楚我會不會過來,反正總會給我留飯菜。
我有時候會在家陪陪秦裴照和老杜,也會去本地的敬老院和福利院,并不是每天都來這裏。
吃飽喝足,我把昨夜學得腰部鍛煉操教給周女士,她一聽對腰部有好處,玩笑着拜了我當小師父,一口一個老徒弟自稱,學得勤勤懇懇,态度果真是個學生了。
即使是其餘時候,她也從不拿長輩的那套對人,她年紀雖長,待我們晚輩更像是朋友。
周女士覺得我怪聽話,也羨慕秦裴照三生修來個小棉襖,其實啊,沒什麽聽話和不聽話,全靠尊重與平等。
尊重是相互的,是關系長久的一道底蘊,無論人們所處的地位和角色在何等位置,彼此做到基本的尊重,雞毛蒜皮的矛盾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說起尊重這件不起眼卻不可忽視的事,不得不說的就是另一人,喬曾經的尊重改變了陰郁的他,使他直到後來,也能保持勇于面對人生,不自卑,不敏感,個性還帶點小幽默。
暑假過去的三分之一,一個暖洋洋的午後,我從喬家出來,正準備早點回家,順便給秦裴照買她愛吃的鹽水鴨和鴨血粉絲,卻在門口遇見一個迷了眼的帥哥。
戴鴨舌帽的男生一身街頭潮服,斜挎了一個運動單肩包,他背着光,神情在陰影籠罩下不甚陽光,随着他徐徐走近大門內,一踏腳驚亮了樓道的聲控燈,那一瞬的暖黃光芒撲于他臉,我才看清這個男生笑容明媚的模樣,他盯着我,笑得莫名其妙,笑得沒有聲音,頓時令樓內氣氛怪異。
要不是他長相不錯,我多半要以為遇到猥瑣變态了。
我微微側身讓路,手臂忽地被對方拉住,我心裏一驚,面上還算平靜地疏遠與陌生人之間的距離,并帶着疑問吐了一個字,“你...?”
“我...?”他的嗓音很渾厚,沒有調侃的成分,也與我一樣疑惑。
起初我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待我盯了幾眼他那張熟悉的面部輪廓,又見他摸了摸後腦勺的動作,我腦裏瞬間浮現一個老同學的麻子臉,便脫口而出道:“廖思行?”
他鄭重一點頭,狐疑道:“難道...你也沒把我認出來?”
我緩了緩不可思議的情緒,跳起來一拍他腦瓜子,大嘆道:“奶奶個熊,一年沒見,你...你去韓國換頭了?”
廖思行握拳輕咳一聲,稍微得意地說,他就是學會了穿着打扮,運動健身,又去做了個激光祛斑手術,還戴了一副隐形眼鏡,然後就變成大帥哥了。
我繞着廖思行足足看了一圈,他被我看得不自在,一動沒敢動,說話的态度中夾雜了一點小心翼翼,“你覺得...我男大十八變了沒?”
我的關注點不在他帥沒帥上面,他活脫脫一副小受模樣,皮膚比過去白淨許多,仔細看,是擦了一層粉,甚至描了眉。我不禁靠過去,遮着手掌八卦問:“廖思行,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
“嗯...?”他緊張地注視我,似乎我接下來快要說出的話,能捅破天。
他難道猜中了?我也就沒把話說完,撞了一下他肩膀,壞笑着抛了個媚眼過去,“是不是...?”
他逐漸紅着臉,閉眼咬唇,狠心說了一個是!
能把如此重要的性別靈魂告訴我,看來,我們雖然因為學業和奔波而長久未見,關系還是鐵的!比那鋼鐵俠還鐵!
平常他也上網,會和我聊聊天兒,白瞎一副長熟了的好皮囊,竟然不傳照片!早知他變好看了,我就拿他照片去宿舍裏牛氣一圈,鼻孔朝天地告訴舍友,這丫是我高中小弟!
舍友準會瘋狂!我們宿舍的幾個女生,以色女聞名,獨我清流,因此平常談不到一塊兒去,我在她們眼裏就是個高冷的清純玉女。
我雖打着拍照炫耀的心思,也不忘向廖思行發誓保證,“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我替你保密。”
“啊...?”廖思行好像有點迷糊,我又忍不住拍了一下他的腦門,先拉近拉近關系說:“哎呀,我這腦瓜,你這次居然沒回老家,是不是又要去看望喬?走,我送你上樓。”
“......。”廖思行又拉住了我的胳膊,因剛才承認自己是小受的事,他臉上的害臊紅暈已經蔓延到了招風耳上去,語言又止後,便道:“我是來找你的。”
來找我?想我們關系這麽鐵,他也喜歡在網上向我發牢騷,大概是來跟我吐露什麽心事,比如情感問題,我一瞬展開了笑,一拍大腿,隐隐透着八卦樣,“找我?可以,可以。”
我的八卦基因遺傳了家裏人,到了高中遇喬被激發,現在一發不可收拾了。
廖思行邀請我去附近的懷舊咖啡館,是要坐下來和我好好聊聊了,落座後我點了一杯美式咖啡,服務員詢問廖的時候,他朝我這個方向努努嘴,說要一樣的。
直到服務員端來咖啡又離去,他還是一副吞吞吐吐的別扭模樣,我也不催他,有些措辭是要醞釀幾分才好吐露。
我攪了攪淺淡明澈的咖啡,低頭嗅香,聞了一會兒,才噙了一口慢悠悠的品嘗,我先找話題說道:“對了,你先前對我說,難道...你也沒把我認出來,是還有誰沒把你認出來?”
“噢...是許佳,我打車的時候碰到了她,還拼了車,在車上她完全沒認出我,下車前,我一起付了車費,跟她說我是廖思行,她很吃驚,吃驚的一直沒回神。”廖思行回答了我的話以後,整個人的狀态在逐漸放松,或許他也是在适應我們很久沒有見的淡淡隔閡。
許佳是高中班長,第一年做過我同桌,廖思行曾經寫過情書給她,她怕被人恥笑,順手将情書推到了我的桌上來,所以後來,大家傳來傳去地開玩笑,要不是說廖思行喜歡杜秦,就是杜秦喜歡廖思行。
這流言蜚語的來源,第一是因為許佳,第二就是因為我曾經幫助被欺負的廖思行了。
我回神調侃他,“許佳看到你,真是好時候。”
廖思行和我談論的話題突然扯了十萬八千裏遠,他挺直腰端坐起來,雙手擺于桌上合十,五指間相互搓着,他認真地說:“阿秦,這次我是來找你的,沒有回老家,不全因為想要幫着周姨照顧我喬哥,這個暑假,我想好好和你處處,行嗎?”
這話的味道我一咀嚼,就分辨出了一種詭異的意思,我攪咖啡的手凝住了,靜了一會兒,我舔嘴擡頭,一口氣直言道:“我剛剛想問你,是不是彎了,挨了刺激所以變成了受,曉得打扮了。”
畫風突變,空氣凝結,我的口無遮攔也讓雙方一度尴尬,我一瞟廖思行那張抽搐的帥臉,自動腦補一行烏鴉飛過他噌亮的白額頭。
隔了這麽一小會兒,我又補充道:“然後你就說,是...。”
這天徹底被我聊沒了,廖思行靜靜地看着我,他不語,我不言,我尴尬地低頭喝咖啡,心裏有些捉急。
我想着怎樣脫身離去,咖啡就這麽一口不斷的被我喝到了底,廖思行放在我臉上的那股目光,更叫人坐立不安。
我局促起身,匆匆地走了,“我...我還有事,那個...回頭見。”
走了沒幾步,身後突然傳來廖思行語調拖長的話,聲音還不算小,語氣似乎有點無奈,“對——我是受——。”
我步伐一頓,緩緩轉頭瞅他,他毫不在意旁人的異樣目光,只盯着我。我松了一口氣以後,他捏緊了椅子兩旁的把手,下一刻,他大步流星地走向我,突然對我勾肩搭背,還妩媚地眨了眨眼,“我這次來找你,就是想問問,跟不跟我處姐妹。”
“姐妹?行啊,老規矩,我姐你妹。”我反勒住他的脖子,滿臉匪氣,“快,叫姐。”
廖思行刻意騷氣地喚了我一聲姐,他又忽然正色說:“你不是說有事嗎?什麽事?”
我想都不想,就說要給秦裴照買鹽水鴨和鴨血粉絲。廖思行殷勤着呢,非要一起去買,我拒之不及,他還死皮賴臉地準備去我家蹭飯吃。
我要是委婉透出不同意的苗頭,他就冷笑一聲,娘娘腔地來一句,呵,姐妹,虛僞。
老杜晚上加班,只有秦裴照在家,她看到廖思行的第一眼,以為我皮子癢了,膽大包天地帶男朋友見她,于是立馬露出吃人的眼神,死死瞪着我。
等廖思行扭着結實的臀部奔過去,少女滿滿地說,“阿秦媽媽,廖思行...來~了~”
秦裴照突出的眼睛就更突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廖思行,緩了片刻,她又沖我死瞪眼,像發射炮彈似的翻着嘴皮子質問,“真以為你媽老年癡呆症了?他是誰?!你男朋友??好啊!要翻天了這是!你腿不想要了?你......。”
廖思行在一旁邊看戲邊往單肩包裏拾掇着什麽,我近乎無語地解釋,“他真是廖思行!在喬家那邊遇到他後,非得來蹭飯吃,我就知道您要誤會,所以...。”
“廖、思、行...,”秦裴照彎着身子看向廖思行手中的學生證,一字一頓地念。
見他有了能證明身份的證件,我也就停止解釋的話了,我随意坐到沙發上開了一瓶飲料喝,屁股都還沒捂熱,又聽秦裴照炸毛似的大喊,“杜秦!見廖思行長帥了,你就跟他好上了是嗎?!虧以前你同學說,你喜歡這個醜小子,我還不信,我尋思你眼光沒那麽差,現在看來,你眼光毒辣!原來...原來你們私下處到大學了都!”她氣得聲音發抖,捂着胸口說:“氣死我了!現在是要攤牌了嗎?我告訴你們,不準談!大學也不行!學生就要有學生的樣子!你們要是不分手,我立馬斷了你的經濟!”
我滿嘴的汽水全嗆了出來,就是遺憾沒嗆到秦裴照這個單細胞婦女身上。廖思行已經被秦裴照的架勢吓得退到了牆壁上貼着,并吞口水。
其實也不怪秦裴照如此高度緊張,我從沒單獨帶任何男性來家裏,廖思行僅有來的幾次都是合着兩三個同學來的。
我胡亂用手擦着下巴上的汽水,目光誠懇,“你要怎樣才肯相信你的女兒?我是那種禽獸嗎?”
秦裴照疑神疑鬼的和我們來回對視,廖思行忽然大膽上前握住了秦裴照的手,他皺起眉頭的模樣憂郁滄桑,“阿秦媽媽,對不起,我錯了,我不應該長得這麽帥讓您有所誤會,我不應該不聽勸來蹭飯,我...還是...不要奢望您家的那頓飯了,唉,我先走了,以後有機會再來拜訪。”
鹽水鴨和鴨血粉絲湯畢竟是廖思行搶賬硬付的,我當即喊住了他,“喂,你的鹽水鴨...。”
他頓腳,回眸一笑,扯嘴将太過整潔的白牙亮了出來,“不,是你的鹽水鴨。”
“行了,你小子書讀的不怎麽樣,廣告倒是看得可以。”秦裴照被逗笑後,眼神雖帶着狐疑,還是對廖思行說道:“你剛剛那些話,醍醐灌醒,也是,都變成帥哥了,眼睛肯定也不瞎,怎麽會看上我家又笨又懶又沒長相的且且?真瞧上了的話,該要好好去醫院看看眼科了。”
且且是我的乳名,上中學以後,家裏人都不怎麽叫我且且了,說是膩歪的齁鼻。
“對啊,我眼睛怎麽可能瞎,又沒長針眼。”廖思行和秦裴照莫名站到一個陣線上損我,我的缺點都被他們挑出來吐槽,他做受做的很是上手啊,都學會和婦女吧啦吧啦地說人了。
我白了一眼廖,有樣學樣地冷笑一聲,呵,姐妹,虛僞。
又白了一眼秦裴照,繼續冷笑,呵,母女,虛僞。
他們同時看過來,頓了頓,繼續一起有滋有味地埋汰我,廖思行殷格外殷勤地扒出我讀書時候的糗事,秦裴照也把我小時候的頑皮事當笑話講。
我忍無可忍地說,你們夠了!
他們全然無視我,等終于歇了嘴,廖思行挽着秦裴照的手臂親親熱熱說要一起進廚房幫忙。秦裴照似乎忘了她剛才說我以前眼光不會那麽差的時候,她眼下和藹可親地誇廖思行,不僅人勤快,還長得特好看,小嘴兒也甜。
我笑,呵,女人,善變。
廖思行心滿意足地蹭了飯,他走前,我也如願拍了幾張照片準備回校的時候給舍友看。
客廳裏只剩電視劇中人物的對話聲,沒了廖思行那張鴨子嘴,果然清淨多了。我啃着飯後水果,若有所思地問秦裴照,你剛剛為什麽突然又相信我和廖思行是清白的呢?
她很認真地回答,也很不屑地瞥了我一眼,長得帥的能看上你?
我使勁咬了一大口蘋果肉,惡狠狠地說,秦裴照,咱倆這母女關系,遲早得水盡鵝飛。
她忽然笑道:“就依你現在這種生氣的模樣,我也知道你和廖思行沒什麽,你們要是真好了,你肯定會正大光明地反駁我,廖思行就是眼瞎!我還不了解你嗎?”
我嘁一聲兒,回屋關門困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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