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我想要你

留宿一宿,昨夜的夢記得深刻清晰。

明明是個可能叫人害怕的夢,卻總覺得溫暖,我知道未生就算是鬼,也是個好鬼。

離開鄉下以前,我把包裏厚厚一沓錢塞給春蘭,這是我從小攢得一筆積蓄,全拿了出來。

可是他們不要,春蘭故作刻薄,露着不稀罕我錢的模樣,神氣地說,長青每個月都會打生活費給他們,他們不缺吃喝。

鄭長青又叫我詫異了一把,我對他實在複雜。

送錢總遇上清流,個個都是正兒八經的不要,偏偏我确實欠了人,悶慌到如同噎着了什麽東西,哽得胸口厲害,比那即将要胸口碎大石的人還要沉重。

坐城郊公交車回縣城裏,正逢晌午,進門便聞到一股濃郁的菜香味兒,就是客廳裏不比雞窩好,放眼望去亂糟糟一片,酒瓶子七倒八歪,髒衣服四處搭,煙灰缸裏的煙蒂堆滿了,就歪歪扭扭地掉在茶幾上,散得到處是髒灰。

鄭長青赤膊只穿了一條褲衩在廚房燒菜,他扭頭淡淡瞥我一眼,又轉回了頭去,繼續噼裏啪啦地做飯,他扔廚具的聲音叫人心驚膽戰,撒氣給誰看似的。

我撩起袖口利索地打掃客廳,該扔得扔,該擦得擦,再抱着西服襯衫丢進陽臺的洗衣機裏,聽得餐桌上的人怪聲怪氣道:“吃飯的時候做什麽活兒,顯得自己很勤快嗎?”

啓動了洗衣機,我才一聲不吭地上桌,他的手藝沒得說,縱使我們關系古怪,吃上了他做的飯,胃口也不禁大開,吃得風卷雲殘。

我端起水杯喝一口潤潤腔,平淡啓口,“我們第一次在學校見的時候,你開車,不是不小心撞了我,你是很想撞死我,對吧。度蜜月那次,你把我丢在山裏,是故意的,不是迷了路,對吧。以前跟蹤我的人,也是你,對吧。”

鄭長青整個人微微一僵,他細膩的臉龐逐漸繃緊,捏筷子的手忽緊忽松,語氣不鹹不淡,“對,撞你的時候,我又改變主意了。我要你生不如死,我要你一輩子都活得不如未生,未生都不幸,你憑什麽好好活?”

他最後一句,确實打擊到了我。所以我說:“嗯,我接受懲罰。”

他一瞬懵得愕然,頃刻,不屑地笑,諷刺道:“你也就裝模作樣最得心應手了。”

“你不也一樣嗎?”我的回敬足足噎了一下鄭長青。

他從不浪費糧食,吃得慢,會把剩下的菜渣吃得一幹二淨。吃完了,他點上煙又開始抽,吸得煙尾燃起微紅火光,他吐出一圈淡白的煙氣,看人的目光不溫不火,“去了鄉下,痛快嗎?”

我把見聞差不多告訴了他,也言辭懇切道:“謝謝你,把我舅舅一家當成自家的老人照顧,私底下孝順接濟,以前什麽都不知道的我,确實是個混賬,我要是你,也想捏死無憂無慮的且且。”

他沉默了,抽煙抽得很厲害。

互相靜坐之間,我大概也清楚鄭長青娶我,确實是拿來做擋箭牌的意思,他和那個佳婷也沒所謂什麽奸情,就是故意做給我看的。

娶了我一箭雙雕,既釋放了他怨恨的心态,也隐藏了自己的性向。

夜來同床異夢,他常常古裏古怪地看我,就在他看過來的那一眼,我摸住他的手背握緊,難以為顏道:“我知道我欠了你什麽,可是我真的不記得了,但是我還是想要跟你說一聲對不起,我這個意外,把你人生中黑暗時最初的溫暖消損了,你恨我,是應該的。”

鄭長青的眼神怔了一怔,表情千變萬化,不難看出他的思緒萬千,他不言不語地慢慢抽回手,沒大怎麽理我,只翻身轉過去背對于人,裹好了薄被不知睡沒睡。

他寬厚的背影一直未動,保持着一個姿勢直至黎明。

自從道歉後,我們貌合神離地處着,他也沒再暴力相待,沒再碰我一下,彼此都冷冷清清的。

我也不知該如何處理婚姻的局面,心中舉棋不定,糊裏糊塗地過着腐敗的日子。期間,喬再次給我打了一通電話來,我在頂樓上吹着蕭瑟涼風接下了,他張口第一句便叫我心悸,他的氣息很淺,酥到骨子裏地說:“且且...我想你...。”

“那我來見你吧。”我主動了,他卻有些慌地拒絕,“不。”

我不解,“為什麽...你上次不是想見我嗎?”

他複述了當初我拒絕他的話,“你...你結婚了,我打電話給你造成困擾,你可以挂掉。”

鄭長青裝着好丈夫以前,我定然也會疏離的對待喬,現在不同了,我告訴他,“沒有困擾,只要你想見我,我就出現在你眼前。”

“不,乖些,你跟我說說話,就行了。”他說話似乎很吃力,氣息喘得較重,好像很累得模樣。

我一口就答應了,他低聲請求,“你叫一次我的全名,叫我一聲...喬世卿好不好。”

嗯,喬世卿。

我從不舍得叫他的全名,我怕在人群中有聽說過他的人,會指指點點地悄悄說,你看,他就是那個被某某老師強.奸成精神病的喬世卿。

或者,喬世卿就是那個休學的瘋子。

然後,給他帶來二次傷害。

我怕他的名字出現在公衆視野,一直,一直怕,我希望他的名字被世人遺忘,希望只有事件得到社會關注,希望他被淹沒在人海中,今生不再受到傷害,平平安安到底。

今生所願,不過如此。

電話中,喬聲音小得缥缈,他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話,我聽不清,因問:“什麽?”

緩緩才聽到他說,能不能唱天黑黑給我聽。

好,世卿,我唱。

天黑黑,要落雨。阿公仔舉鋤要掘芋,掘呀掘掘仔掘,掘着一尾旋留鼓。依呀夏都真正趣味。天黑黑,要落雨。阿公仔舉鋤頭要掘芋,掘仔掘掘仔掘,掘着一尾旋留鼓,依呀夏都真正趣味。阿公要煮鹹,阿媽要煮淡,二個相打弄鼓鍋,依呀夏都,當差槍,娃哈哈,阿公要煮鹹,阿媽要煮淡,阿公要煮鹹,阿媽要煮淡。二個相打弄鼓鍋,依呀夏都鄉當差槍,娃哈哈。

唱完了歌,電話兩邊都沒了聲兒,死寂如天将好黑的那一刻,連一絲光明也再抓不住了,燈影璀璨的城市通明而又蒼茫,望不到底的高樓大廈間突然驚起一只咕咕短促叫的貓頭鷹,它撲閃着翅膀飛饒一圈,最終倉惶落在斑駁的古樹上,似乎迷失在了城市裏。

我落寂道:“喬世卿,對不起,我們能重來一次嗎。”

電話裏還是沒有聲兒,我一連喂了好幾次,回應我的不是喬,而是周女士的一聲嗯。

我低微問,姨,世卿怎麽不說話了?你讓他給我個回應好不好。

說話的人依舊是周女士,她飄飄忽忽地說,成功精神不利索,睡着了。她當時的聲音特別怪,像是在低噎,又像是在忍耐着什麽。

我未曾放在心上,那時候我也沒有多心,為什麽許久不曾聯系的喬,之前要想和我見上一面,現在又要想聽我唱歌,想要讓我叫他的名字。

時隔半月後,我才收到他去世的消息。聽說,是潛伏的艾滋病到了終末期,發病死亡了。

周女士還讓我去原來的喬家,有東西要給我,她說,是喬世卿留給我的遺物。

我呆滞舉着電話,手裏買的菜全嘩啦啦地落到了地上,周圍有路人蹲下來幫我撿菜,他們好心提醒,姑娘,你的東西掉了。

嗯,是掉了。我說完這句話,就瘋狂地奔跑起來,一口氣直接沖到了喬家去,大門輕輕掩着沒有關,我喘着氣推門而入,一路左看右看,終來到了喬的房間。

房間不同于以往那般黑暗,窗簾被拉得很開,滿屋子的光線敞亮極了。

周女士看着窗外,她手執一把桃木梳,慢慢梳理自己的長發,一梳就掉了好多頭發,掉落的發黑白混雜,幹枯無色澤。她還不算老,發際線就很高了,越顯微禿的額前皺紋橫生。

聽到響動,她側頭微眯着雙眼看我,擡起瘦得貼骨的手,指向了床上的物件,啞聲道:“他要給你的,就是這些,九十九封信和公仔。”

她又背着我說,喬還能走動時,眼巴巴地想見我一面,就每天去公園的長椅上等啊等,從白天等到晚上,還是沒把我給盼來。

我沉靜地聽着,漸漸将視線轉至床上。

整齊的灰格床鋪中央,擺放了一個竹紋圖案的墨盒和一只像極了喬的可愛布娃娃,我緩慢上前捧起了男娃娃,不小心捏到了什麽硬的東西,布娃娃身上便真真實實傳來了喬的聲音,溫暖幹淨地念,“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卿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我怔然,這詩輕輕淺淺重複了幾遍,卻始終回蕩于我耳畔,久久不能消散。

喬的手機,争求了周女士的同意後,我也一并帶走了。

我反反複複點着卡得不行的舊手機,在裏面竟看到了當初我扮格格巫的視頻,特別的滑稽,應是當初的備份。

相冊中還有不知是什麽時候被他拍的照片,每一張的我,都比真人漂亮。

他的備忘錄裏還記錄了一些關于我的瑣碎事,很多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生活習性,都清清楚楚列在上面。

甚至有幾段虎頭虎尾的自白,大約是臨時發洩的。

他寫。

漸漸,身邊人都長成了成熟模樣,我還在原地踏步,甚至是倒退。對不起她...對不起她...

我知道小廖喜歡她,但抱歉,這次不讓。

二十歲來歲的某一天,我做兩個小時的火車硬座,偷偷回縣城裏看她,看到她另一個男人牽着手,就像在承宇身邊的笑笑一樣,她也終于有了好的歸宿。但是,她帶給我的,遠遠比笑笑深刻,她好比我的後半生啊。

在她快看到我的那一刻,我扯着小廖就狼狽逃了,跑的時候都沒感覺到自己在跑,我酸得像是咬了許多口沒成熟的青梅,卻不敢面對...

二十歲來歲的某一天,我又做了兩個小時的火車硬座,戲劇的,親眼看着她,嫁人了。想哭也哭不出,仿佛一把鋒利的刀,直直插在心髒上,被掏空,揉碎,硬塞回去的時候,哪裏好像又踏實了點,踏實她嫁了一個讓她不愁生活的男人,她結婚了,自此你一個人,盡量不要打擾...

等到我聽到路邊放的愛情歌,才緩緩的,不自覺哭得稀裏糊塗。她從身邊人,漸漸變成天上夠不到的白月光,也成了心口灼燙的朱砂痣。

雖然老天總是在耍我,但虔誠感謝她陪我度過的所有日子,看着過去我們在一起的照片,看着自己即将到底的人生,我......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 ,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我摁着他的手機,看了很久很久的備忘錄,回憶當時,一種悲傷卡在喉間不上不下,咽不下,吐不出,比哭還叫人難受。

我又一口氣看了好多封信。

第一封,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第二封,驚覺相思不露,恍然只因入骨。

第三封,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第四封,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時未遇兮無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豔淑女在閨房,室迩人遐毒我腸。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颉颃兮共翺翔!凰兮凰兮從我栖,得托孳尾永為妃。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

......

九十八封,生平第一次自私,将這樣的信留給你。以前你總叫我不要忘記你,現在該換我了,這是我今生最後的請求。

且且,不忘了世卿。

幾乎每一封信都是他的表白心意。我看着這些信,仿佛看到了即将病逝的他,他在瀕臨死亡,亦在瀕臨我看不着摸不着的爆發點。

後來,我的生活越來越沉寂,情緒也漸漸不自主地流露。

我仿佛從高空中的鋼絲上被拽到了泱泱深海裏,無邊無際地海水直接吞噬了渺小的我,深暗的壓迫感徐徐湧來,眼前烏黑不見光,拼命浮不到水面,抓不到稻草,反被無形的手越拉越深,海流也極速地将我卷入黑暗漩渦,呼吸是那麽的困難,我甚至難以感受到外界帶給我的知覺。

靈魂被卡的無法動彈,只有軀殼在麻木地動。

不想說話,不想動,連手機的聲音也不想聽,只要鈴聲一響起,無端會感到恐懼,因為把手機調成了靜音不理會,我的家人,我的丈夫都沖我發過火。

我回避任何人的溝通,回避別人的聯系,情感到了一種極其冷漠的狀态,只蜷縮在冰冷的房子裏,暗無天日地發呆,浮現輕生的念頭。

如同死灰灰燼一樣的我,卻有流不完的淚,萬事但凡有一點不悅,都将觸動淚腺的機關,比如秦裴照過來調解我和鄭長青之間的關系,她說話間,我已淚痕漣漣。

她恨鐵不成鋼地批評,哭什麽?天天喪着個臉給長青看,嫁了這麽好一個人家,還矯情的這不願意,那不樂意,有病就去醫!

于是,我就真去了一趟三甲醫院,醫生給我做了心理測量,腦電圖,心電圖,抽血化驗等。結果讓我無波動,确認患了抑郁症。

走回來的路上,我聽見街邊放了一首簡單清新的歌,我不知道這首歌是什麽名字,平常也不聽歌,但是它的歌詞又勾出了我的眼淚。

......

我抓住散落的欲望

缱绻的馥郁讓我緊張

我抓住世間的假象

沒抓住你

我包容六月清泉結冰

包容不老的生命

包容世界的遲疑

沒包容你

我忘了置身瀕絕孤島

忘了眼淚不過失效藥

忘了百年無聲口號

沒能忘記你

我想要更好更圓的月亮

想要未知的瘋狂

想要聲色的張揚

我想要你。

我魂不附體蹲在小店外聽歌,呆抱着自己,嗚咽道,世卿,我想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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