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祭魔 江逐水

葉辰将氣撒在天道身上後才勉強舒服了些。

葉崇光擡頭看了眼天，心說這連着好些天的大雨天原來是給這位爺的，不過……

“這真是我見過最可笑的天罰了。”

魔王毫不客氣：“是你見識太少。”

天道可笑起來何止如此。

葉崇光知道這位爺是心裏有氣，而且魔王殿下說的沒毛病啊，他活的歲數怕是還沒魔王的零頭多呢，确實見識不到好東西。

老人笑了笑，他說，“您醒的也是時候，我葉氏也在一方龍頭大佬了，您在現世橫着走都行。”

葉辰依舊難以适應葉崇光這張老臉，他把小樹靈往葉崇光手裏一塞，“少廢話，先給他找快土質好點的地。”

小樹靈瞬間吓暈過去了。

葉辰拎着這小東西甩了兩下，眉頭緊皺，“怎麽回事。”

“水喝多了吧。”知道自己兇名在外的葉大天師張口就來，毫不心虛。

“哦。”葉辰心想也是，這雨下了好些天，小樹靈也沒土紮根，淨喝水的确容易出問題，“那你快點給他栽起來。”

免得真死了。

雲銷雨霁，星星點點的陽光穿過雲層散落在地面，小樹靈被葉崇光挖坑埋起來了，這兒的土雖然沒什麽靈氣，但還算肥沃，對小樹靈的傷也有好處。

原本葉辰的計劃是去北海那邊給小樹靈找些藥，但葉崇光卻說這事交給他了，他還說要召集家族子弟前來叩拜葉辰。

葉辰本不想這麽麻煩，可到底沒坳過一直絮絮叨叨的葉崇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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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紀大了性子倒是一點沒變，和以前一樣啰嗦，不，是比以前更啰嗦了，葉辰想。

此刻烏雲消散，陽光正好，彩虹半挂在天上，葉辰躺在搖椅上，悠然地晃着，他看向園中的花朵，又看了看被埋在土裏的小樹靈，神色怔然。

草木有根便是家，而他沒有家。

葉辰忽然很想念自己的魔域，即便那裏早就成了廢墟。

本體是桃木的小樹靈被埋在土裏後自然散發出清新的氣息，這氣息親近地包裹住魔王。

搖椅上的葉辰嗅着這氣息緩緩閉上雙眼，沒多久便睡了過去。

葉辰睡前還記着自己不能睡太久，免得再睜眼葉崇光就只剩下屍體了。

他醒來後先去看了看土裏的小樹靈，樹靈還睡着，腦袋頂冒出了幾根綠色嫩芽，看起來沒有先前那般虛弱了。

他循着葉崇光的氣息往前院走。那日他被葉崇光帶路去了後院的大花園，當時沒覺得這房子有多大，現在葉辰自己走才發覺這地方亂七八糟的，各種小路錯綜複雜。

神經病，搞這麽多屋子幹什麽。

他離後院越遠那股清新的桃木氣息就越淡，心情便愈加煩躁，臉色也陰沉起來，到了前廳看見一屋子人就更不耐煩了。

魔魅瑰麗的少年站在門前，不論是那雙異于常人的金色眼睛，還是頭頂的魔角，看起來都兇惡極了。

廳內有人注意到葉辰，随後幾秒亂糟糟的前廳倏然靜了下來，幾十雙眼睛謹慎又恐懼地注視他。

葉家是天師界除了正統編制道士外，為數不多的天師家族，直系人數不多，但身為族長的葉崇光年輕的時候太喜歡撿小孩了，葉氏倒也不算人丁凋零，而現如今十幾年過去三代同堂，乍一看人也不少。

葉崇光在見到葉辰後便立即将族中子弟全數召回，前來迎接魔王。

葉辰在門口看着這群人，眼皮一跳。

契約線混亂地繞着，将在場的人類緊緊纏繞，也許是感受契約主的到來，那暗紅色的細線緩緩生長，最終匍匐至魔王面前。

魔王盯着契約線看了兩秒，輕輕掀了掀眼皮，銳利的視線落在葉崇光上。

年邁的老者不太好意思地輕咳一聲，“出了點意外。”

“人類還真是貪婪。”葉辰嗤笑一聲。

葉辰當年雖然嘴上說着要葉崇光的子孫後代為奴為犬，但他對人類的仆從根本沒有興趣，弱小命短，屁用沒有。

但俗話說賊不走空，魔也不願意做白做善事。

他雖然沒和葉崇光簽血契，但他給葉崇光留下的功法卻刻上了他的契約，練了功法的人便自然成為他的仆人，這件事他從未瞞過葉崇光。

可現在修習功法的人還是這麽多，自然是貪婪。

葉辰越過人群直至主位，看見主位上的貴妃榻滿意點頭。

葉家正廳的主位上原本是一件造價高昂的紫檀木桌，現在的貴妃榻是老爺子前些日子才換上的。這榻用的是百年的雷擊木制成，下方紋路細致華麗，一看便是出自大師之手，上面的坐墊填充物則是那龍虎山那只白虎的腹毛。

——當時葉家人都覺得老爺子莫不是失心瘋了才用人情換幾撮破毛。

現在看着上方的魔王殿下他們卻恍然大悟，老爺子真是深謀遠慮眼光長久啊！

“快點開始。”葉辰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倚好了，語氣依舊不耐煩。

他對這破契約沒什麽興趣，可現在契約線都亂成線團了，惹得他眼睛生疼。

魔王的契約是刻在葉家的道術傳承中，只要是練了葉崇光傳下來的道術，就算是和葉辰簽訂了契約，練得越高深，契約的力量就越強大，同時受到的限制和威壓就越大，以前這些都不顯，可直面魔王時，身負契約的葉氏子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兇猛如潮水的壓制力。

他們額間布滿汗水，強撐着抵抗這力量，維持着體面。

倒是葉崇光因為早早完成了契約，這會兒不受影響，還能優哉游哉掏出引魂鈴準備做法。

一名青年用氣音呼喚葉崇光：“姥爺……”

葉老爺子動作一頓，看向自己抖成篩子的外孫，“站直點!”

其他人都使勁兒扛着呢，怎麽就你抖來抖去！

應橋欲哭無淚，他又不是故意抖的，是真扛不住大王的威壓啊！但饒是如此，應橋還是很堅強的對姥爺說：“小舅舅還沒來呢。”

葉崇光皺眉，“哪個小舅舅？”

應橋的舅姨加起來能有三十個，冠上“小舅舅”這個名號的也有挺多，老爺子乍一看還真沒想起來是誰沒來。

“就沒改姓那個呀，”應橋肩負着清點人數的重任，在見識到魔王的強大後，意識到可不能在這種事兒上出差錯！萬一魔王生氣了把他吃了怎麽辦！

“哦，”葉崇光點頭表示知道了，“沒事。”

葉辰脾性捉摸不定，葉崇光跟在他身邊十幾年也不敢說摸清了這小祖宗的脾氣，不過有一點葉崇光還是了解的，殿下的規矩沒那麽多，這儀式少一人多一人，葉辰根本不會在意。

況且嚴格來說——

“你江小舅舅沒練道術，不算殿下的契約者。”

主位上的魔王打了個哈欠，看着底下這一大群人類煩得要死。

人類是欲望最繁雜的種族，絕望時的求生欲、悲痛時的悔恨、喜悅時興奮……很少有人類是無欲無求的。而葉辰以欲為食，修道人的欲望又比普通人類更精純，這麽多具有道法的人類杵在他這兒，就像是一盤又一盤剛出爐色澤鮮亮的紅燒肉。

令魔垂涎。

葉辰別開頭，将注意力放在別處。他還真怕自己意志不夠堅定，忍不住吃些小點心。

其實倒也不是不能吃，但這件事上來說，是他自己矯情。

他答應過江逐水不吃別人的欲望。

魔族狡詐無常，諾言都當放屁一樣，也不知怎麽就出了葉辰這麽個守規矩的魔。

貴妃榻旁邊擺了不少糕點，顏色鮮豔造型袖珍可愛，葉辰拿了塊兔子造型的小蛋糕，慢吞吞的吃了一口。人類的食物無法抹除他的饑餓感，但勝在味道不錯。

挺甜的。

下方，葉崇光率先跪下，他身後八十餘名葉氏弟子噼裏啪啦地跪下，有幾名小輩甚至發出了感動的喟嘆聲。

不用硬抗魔王的威壓真的好棒棒哦，這難道就是舒适圈嗎！我愛舒适圈！

引魂鈴浮于空中，葉崇光雙手行禮，“葉氏三代共八十九人，修習道術者八十八……”

葉辰開口打斷，“怎麽少了一人。”

人類不是喜歡一家人整整齊齊麽，少的那人莫不是被孤立了？

“族中有一名弟子資質太差，難以勘悟殿下的道法。”葉崇光誠實說。

資質太差？

他記得自己給葉崇光的道法冊子是連天劍門雜役都能看得懂的啊，連這都看不懂資質是有多差？葉辰表情莫名，但很快将這細節抛在腦後。

葉氏現如今也算是他的勢力了，這其中竟有人未曾受到他的庇護，這多少令魔王大人有些不爽。

沒關系，連不了道法可以試試魔功嘛，人類不是說了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說不準這人是天生連魔功的好苗子。

葉辰輕點了下頭，記下了這件事，随後又想起葉崇光廢話一直多得很，趕忙添上一句，“直接進行最後一步。”

他可懶得聽葉崇光長篇大論。

老爺子不是很甘心，他為了今天這個儀式，用心打了小一萬字的腹稿呢，不說出來真的很難受，但看見葉辰滿臉不耐，他也只能忍痛抛棄腹稿。

他擔心自己管不住嘴巴，當即刺破指尖，一滴血珠從指間飄向鈴铛，其餘葉家弟子見狀也狠心刺破手指。

十指連心，這也算是心頭血了。

八十八滴血懸浮在鈴铛周圍，然後緩緩融進鈴铛，“叮鈴~”一聲，無形的光暈擴散開來，一瞬間四周似乎變成了腥風血雨的戰場，入目淨是刺眼的紅，戰栗恐懼爬至葉氏衆人心尖。

魔王額間魔紋閃動，喚醒這群将在他領域中迷失自我的人類，回過神來的衆人發覺自己後背已被冷汗浸濕，雙手不受控制地顫抖着，心跳加速。

“真弱。”葉辰冷笑一聲，表情卻和緩下來。

那些錯亂複雜、唯有葉辰能看見的契約線自動規整，一根接着一根連在鈴铛上——契約已成。

橫亘在葉氏弟子心頭的恐懼尤未褪去，皮膚上便傳來一股猛烈的灼燒感，後排有一位弟子性子急，扯開衣襟，發現自己胸口處多了一個暗紅色的圖形。

葉家人對這個圖形異常熟悉，葉氏家徽的紋路便是如此。

他的意義是——葉。

以前他們以為這是葉氏的葉，此刻才恍然——這是魔王的圖騰。

葉氏衆人互相對視，大氣不敢出一聲。

亂糟糟的契約線終于被捋好，葉辰心底那股子煩躁勁兒也退了不少，他這才有心情看向底下的廢物小點心們。

刻上他魔紋的人類就相當于是他的仆從了，魔王對自家仆從欲望的興趣就沒那麽高了，硬是要形容的話，就像是剛出爐的紅燒肉被晾了好幾天，不止涼了，賣相也差了不少，看着便胃口全無。

葉辰剛想說些什麽，手中的引魂鈴卻忽然一顫，清脆的鈴铛聲緩緩擴散。

這鈴铛也算是個老物件了，活的歲數怕是比葉辰還長，到底有了些靈性，它不會無緣無故響，葉辰心中疑惑，還未深究便聽見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他心髒莫名一跳。

當年引魂鈴似乎就喜歡在江逐水靠近時響上那麽兩聲，提醒他該走了。

他嗤笑一聲，覺得自己腦子莫不是進水了，總是想起江逐水就算了，現在随便聽見一個腳步聲都覺得那是江逐水特有的頻率。

理智告訴葉辰不要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他如今活生生的站在這兒就代表江逐水死的不能再死了。

心裏這麽想着，可視線卻下意識落在門口。

和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逐漸清晰，連廢物小點心們都注意到似乎有人來了。

微風将落在門前的花瓣吹亂，葉辰看見門框閃過一角白衣，熟悉的花紋令葉辰心髒微跳，瞳孔微縮。

腳步聲的主人在門口停住，那是一個長相相當俊美的男人，他個子很高，穿着一襲白衣，如瀑的墨色長發披散在身後，男人五官淩厲，氣質如寒冰、如劍芒，像是寒冬臘月的風雪，冷的紮人，那雙狹長深邃的雙眼比深淵還暗沉。

他氣勢驚人，單站在那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劍，鋒芒畢露銳利非凡。他長相氣質都不似凡人有種出塵的仙人之姿，可當那雙漆黑深邃的黑眸落在葉辰身上時翻滾無數情緒，就像是九天上的仙人被人拖下凡塵。

他與高位的魔王對望，似乎有話要說。

“江逐水。”

先開口的卻是葉辰。

作者有話要說：

引魂鈴（震震）：吾王我們快逃哇！

江逐水：內奸原來是你:)

九點還有一更=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