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1)
泛黃的紙張帶着撲面而來的年代感, 信紙的右下角被弄皺又撫平多次,似是怕壞掉,用透明膠帶粘了一圈。
看得出來信主人的用心。
信紙沒有落款, 但有副橙色的簡筆畫。
随意幾筆被勾勒出來的橘子和落日, 看上去并沒什麽聯系。
卻很漂亮。
這大抵是沈沂的某一段過往。
趙南星的指腹撚過信紙的右下角, 随後又折起來,将其放入放領帶的抽屜, 壓在了最下邊。
她也不知道這裏為什麽會有一封陳年的情書。
那年收拾的時候好似也看到過, 不過當時生氣,把沈沂的東西一股腦兒地扔進去,并沒有拆開看。
這麽看,沈沂在沒有她的世界裏,過得很精彩。
趙南星在沒和沈沂重逢之前, 偶爾也會想起他。
父母離婚之後,她和母親便離開了沙棠村,這麽多年, 幾乎沒回去過。
就連一直住在那裏的老太太,早些年也被接到了雲京來。
趙南星不太喜歡回想起幼時, 記憶力好偶爾也會成為一件壞事。
對別的小朋友來說很快就忘掉的童年,對她來說卻一直留在記憶裏,如同一根刺紮進心髒, 每拔出一分都是血淋淋的。
說起來, 她的幼時其實還算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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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食無憂, 家庭和睦, 她還沒出生爺爺就已經去世, 所以她們家跟奶奶住在一起, 有個一年只會見一次面的小姑和姑父, 偶爾是兩三年。
因為小姑嫁到了英國。
女兒遠嫁海外成了老太太的一塊心病,所以在她很小的時候就耳提面命地教育她:“以後你可要嫁得近點,最好就在隔壁。”
最遠不能超過沙棠村。
她便反駁:“那不行,我想去雲京。”
老太太正給她梳頭發,聞言在她後腦勺上敲一下:“去雲京幹嘛?”
“去看看呗。”她語調上揚,“聽說大城市的燈會亮一夜,永不熄滅。”
“你聽誰說的?”老太太眼神一凜,忽地福至心臨:“是不是隔壁家那個白小子?”
彼時沈沂剛到沙棠村,在一衆小朋友裏最明顯的就是膚色。
白到發光。
尤其那棟漂亮的別墅就在她們家隔壁,老太太性格大大咧咧,常去串門。
見沈沂次數多了,依舊記不得沈沂的名字,所以就喊他“白小子”。
趙南星見心思敗露,立刻矢口否認:“哪有?你又不懂。”
然後像一陣風似地跑走。
但後來她見老太太坐在樹底下的搖椅裏,沈沂站在一旁,嫩白的小手握着蒲扇的把兒,一晃一晃。
老太太問他:“以後還回城裏麽?”
沈沂搖頭:“不知道。”
他低下頭的那刻,趙南星看到他眼睛泛紅,格外委屈。
“別回了。”老太太說:“你以後要是沒長殘,就給我們家南星做女婿。”
沈沂仰起頭:“啊?”
“啊什麽啊。”老太太看了眼他的臉,幾秒後又搖着頭說:“算了,你這個臉太危險,我們南星得找個老實的。”
良久,沈沂唯唯諾諾、充滿不解地說:“我……很老實的。”
老太太已經躺在搖椅裏睡着了。
趙南星便拉着沈沂去瘋玩。
老太太那會兒常說一句話:“好看的男人吶,都會騙人。”
和《倚天屠龍記》裏張無忌的媽語氣一樣一樣。
有天她看電視看到了這句臺詞,還喊老太太:“你看,這人就是你的翻版。”
老太太敲她腦袋:“沒大沒小。”
沈沂回城的那天,趙南星發高燒躺在醫院,并不知道他離開。
等她回了家,興沖沖地拿着剛買的巧克力豆去找他,結果被告知他被父母接走了。
一去無信。
沈沂好似也給她打過一次電話。
那次她在家裏做作業,沈沂的外婆隔着牆喊她:“小南星,阿沂的電話。”
趙南星一路狂奔過去,接起來以後才不高興地說:“你找我幹嘛?”
沈沂沉默了好久沒說話。
趙南星氣得當天在日記本上寫标題:我的狗友。
沒有想念,滿滿控訴。
只是後來,什麽都變了。
那些彩色被一夜塗成黑白,令人不願去回想。
想起來只覺得要多諷刺有多諷刺。
不知不覺,趙南星把那些領帶放滿了抽屜,爾後才回過神來——
這些是要拿去幹洗的。
于是她只能把這些再弄出來,只剩下那封不知是尚未送出去抑或被退回來的情書孤零零地躺在那裏。
趙南星置氣似地,用力關住抽屜。
似是這樣就能關住沈沂那些精彩的過往。
—
趙南星把衣服送去幹洗店的時候還在想:像沈沂那樣的人永遠精彩過往似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但她這些年一直循規蹈矩。
沒談過一場戀愛,沒和人牽過手,甚至,沒單獨和異性一起吃過飯。
初高中把自己埋于題海,大學成天泡在教室和圖書館,實習之後成天窩在醫院裏。
寫不完的論文和永遠也不知道下一秒會來得什麽病的病人。
她一點點風花雪月的旖旎都沒有過。
但沈沂有。
以前聽周悅齊說:“沈沂在高中的時候平均每天被表白一次。”
她說:“全校上下的女孩沒有不喜歡沈沂的。”
當年周悅齊上那所昂貴私立的初中部,沈沂和她哥同上高中部。
沈沂、程闕、她哥,怎麽也算學校的風雲人物。
尤其是到校運會、籃球賽這種競技比賽時,沈沂總是焦點。
于是商未晚好奇問了句:“徐嘉樹呢?”
周悅齊思考兩秒:“他都好老了。”
趙南星:“……?”
“我上初中的時候,他已經上大學了。”
而趙南星語出驚人:“那你喜歡過沈沂嗎?”
周悅齊一口奶茶差點嗆死,随後心虛地點頭:“少不更事的時候暗戀過。”
但周公主的愛情向來如風。
她暗戀過沈沂,也暗戀過程闕,還暗戀過她們年級第一。
總歸周公主的青春期,不是在暗戀就是在奔赴暗戀的路上。
所以大家都當做笑談,一笑而過。
光是偶爾聽周悅齊說起他的學生時代,就會有很強的畫面感。
天之驕子、萬衆矚目,無論走到哪裏都自帶鎂光燈,被無數人津津樂道。
所以那樣的沈沂,怎麽可能想起趙南星呢?
但趙南星偶爾、偶爾在做題累了的時候會跑去小賣鋪,買一支小布丁。
小學考試結束後,沈沂都會用這個來換取她的原諒。
因為他又拿了第一名。
不過有一次沈沂交了白卷,被老師在全班批評,問他為什麽,他也不說。
放學以後趙南星氣得罵他,結果他低聲說:“你不是想要第一名麽?”
趙南星:“……”
趙南星把他掀倒在地,揍了一頓。
從那之後,沈沂每次考試都全力以赴。
別人考99,是因為實力只有99。
而沈沂考100,是因為試卷滿分只有100。
如此一想,趙南星覺得自己虧大了。
因為她的初戀、初吻——都是沈沂。
有些不公平啊。
這不公平讓趙南星心底略有些泛酸。
—
沈沂回來的消息不知怎麽傳到了周淑那裏,傍晚時分周淑的電話打過來,問要不要回家吃飯。
帶着點小心翼翼,似是怕她不願把沈沂帶回去。
趙南星頓了下:“回的。”
周淑這才松了口氣,“行,我多做幾個菜。”
“少做點。”趙南星說:“吃不了又要剩。”
周淑笑:“知道了。”
等挂了電話,趙南星又無所事事地看了會兒書。
沈沂卻沒有回來的跡象。
七點多,雲京的天被蒙上了一層黑幕,空中只懸着一輪彎月,灰不見星。
趙南星瞟了眼手機,周悅齊在群裏征集明天上班穿什麽的意見,她大致掃了下,給出意見:【2。】
而後往下劃,消息列表很空。
她的社交生活很匮乏,除了商未晚她們,就是大學和研究生時期的導師,醫院裏的同事。
但說實話,她加的同事很少,就徐嘉樹、她們主任、護士長和季杏。
季杏來問她要微信號在她們科室也顯得奇怪。
因為幾乎沒人加她好友。
這似乎是大家的共識。
趙南星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變成這種局面的,反正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是這樣。
工作幾年來,她沒參加過同事間的聚餐。
當然,她也是今年才知道,原來大家平常會聚餐。
她似乎是游離在他們之外的。
當時季杏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立刻找補道:“你忙嘛,大家都不敢喊你。”
趙南星只微微颔首,再沒說過什麽。
她知道自己的性格好像有點別扭,也不太讨喜,所以不大跟人交流。
以前有個追了她很久的男孩兒說過:“趙南星,你知不知道自己很古怪?”
趙南星抿着唇不說話。
他說:“你性格古怪到讓我懷疑你有病,但我還是喜歡你。”
兩秒後,趙南星仰起頭,聲音冷淡:“可我讨厭你。”
“為什麽?”
“你沒洗頭。”
“……?”
她似乎就是以這樣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地掐掉自己桃花。
不過那些人也并不喜歡她。
他們只是單純地喜歡她的臉,覺得她長得漂亮,帶出去有面子。
僅此而已。
他們會覺得她的性格古怪,言行古怪,因為她常說出一些不合時宜的話。
俗稱:太直。
從未有人想過這幅皮囊下的靈魂是怎樣的。
當然了,趙南星也覺得自己可能也沒什麽高尚的靈魂。
等待并不是件愉快的事情,會讓人的思緒不斷游離,不斷從記憶裏挖掘那些不愉快的事。
趙南星的耐心逐漸消磨殆盡。
她的手指劃動屏幕,給沈沂發消息:【什麽時候回來?】
幾乎是在消息發出的那瞬間,門鈴聲響起。
剛打掃完的家裏一塵不染,趙南星起身去開門,門外站着沈沂。
沈沂只掃了她一眼,便把她往裏推,手指冰涼,所以只一瞬便撤離。
他站在門口換鞋,“你拖鞋呢?”
趙南星一怔,回頭看了眼沙發旁,沒解釋,只說:“去我媽家。”
沈沂的鞋換到一半,單臂撐着玄關櫃,“吃飯?”
“嗯。”趙南星往屋裏走,“我換件衣服就走。”
沈沂在後邊喊她:“穿鞋。”
趙南星原本已經繞過了沙發,打算赤腳走回房間,又繞了一下去穿上拖鞋。
平常一個人慣了,趙南星在家裏幾乎都不會走來走去。
她的目的非常明确,回家就是來睡覺的,所以連沙發都不會光顧。
可她在等沈沂的時候,坐在沙發上玩了很久手機。
等她從房間裏出來的時候,沈沂還問她:“你一直這樣?”
“什麽?”趙南星走在他身後,走廊裏的光投射下來,把他的影子一分為二,一半在地上,一半在門上。
趙南星惡作劇似地踩了一腳他的影子,在他回頭時已收回腳,恢複嚴肅神情。
沈沂看了眼她的腳,“不穿鞋。”
“呃。”趙南星頓了下,實話實說道:“很少。”
“我已經發現兩次了。”沈沂說:“一天之內。”
趙南星:“……”
他的語氣讓人有種做了壞事被抓包的窘迫感,幸好電梯開了,趙南星先一步上去,摁了B2。
“最近降溫。”沈沂說:“地上涼。”
這突如其來的關心讓趙南星亂了陣腳,胡亂應了句:“哦。”
原以為已經适應沈沂的回來,但卻會在和他獨處時有些無措,不知該做些什麽,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趙南星盯着電梯樓層變化,沈沂忽地問:“家裏密碼換了?”
“嗯。”趙南星低斂下眉眼,在他問之前迅速道:“190316。”
沈沂一怔,陷入沉默。
本想問有什麽特殊含義,随後驀地想起是他離開雲京的日子。
沈沂看向趙南星的背影,眸光深沉。
随後嘴角緩緩上揚,勾出迷人的弧度。
嗯,還是那個愛記仇的趙南星。
—
趙南星并不知道沈沂會怎麽想,她當初也是因為生氣才直接換了密碼。
心想你有本事一輩子別回來。
後來發現,該回來怎麽都要回來。
但密碼也就那麽放着,懶得再改,
他們去的時候商未晚也在,正和周淑在廚房忙活。
“難得啊。”趙南星見到商未晚,詫異道:“連着兩天沒加班。”
商未晚把菜端上桌,“吃完就去了。”
趙南星:“……”
商未晚那個公司,加班是常态,用老板的話說就是996是對員工的福報,公司花時間在培養你們,你們應該感激公司給的機會。
而商未晚還能在那裏幹的原因也很簡單,錢多,沒找到跳槽的機會,她還需要找一塊跳板幫助她跳到萊星,進入她夢想的高瞻大樓工作。
不過商未晚過來也有正經事。
周淑以前在服裝廠上班,後來給一家私人工坊做旗袍。
前幾年互聯網興起的時候,尚未畢業的商未晚就已經發現了其中的商機,讓周淑自己幹,創立了自己的旗袍品牌。
周淑并不懂其中的彎彎繞繞,所以商未晚是和趙南星談的。
商未晚負責運營和銷售,周淑負責設計和出品。
純手工旗袍做起來很費事,但賣價高。
商未晚選擇了走中高端路線,模特就是她們三個,因為網圖拍得确實漂亮,所以來買的人不少。
逐漸也成為了一個小衆的旗袍名牌。
周悅齊也曾提議讓她自己當老板,但商未晚并未将這件事拿到臺面上談。
她起初這麽做也不過是想幫周淑一把,實在見不得周淑埋沒自己的才華。
所以商未晚常會來這裏,不僅是吃飯,更多是商量工作。
幾人都選擇性地遺忘了昨晚的事兒,席間随意地聊幾句,主要話題還是圍繞着沈沂。
周淑許久沒見過沈沂,噓寒問暖了一番。
沈沂也極有耐心地回答,商未晚偶爾插一句嘴,他也溫和地笑起來,接着話題往下聊。
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
吃完飯後,趙南星起身去洗碗,沈沂自然而然地跟上。
狹小的廚房因為他的進入而顯得逼仄起來,商未晚已經挽起袖子戴上了手套,看到她倆驚訝道:“你們進來幹什麽?”
“洗碗。”趙南星說。
商未晚撥開水龍頭:“我來吧,你們出去陪周姨。”
趙南星便回頭指揮沈沂:“你出去。”
沈沂:“……”
趙南星也挽起袖子,頗有大幹一場的架勢。
沈沂狐疑地看向她。
趙南星推他出去:“去陪我媽。”
沈沂站在門口,依舊是那種不太信任的目光。
趙南星沒忍住:“你什麽眼神?”
沈沂抿唇,認真道:“你行嗎?”
趙南星:“……?”
他并沒有在鄙視趙南星的生活自理能力,而是非常真誠的詢問。
正因如此,才更傷人。
重逢之後,趙南星第一次跟他回家。
因為是他做的飯,趙南星理所當然去洗碗。
兩個碗,沒有一個是好的,她還劃傷了手。
……
确實是一些黑歷史,而且趙南星現在依舊是。
她對廚房裏的事幾乎是一竅不通。
但沈少爺也不是個常下廚的人,極偶爾可能會做一餐飯。
他們之間好像一起吃飯的次數都很少,都是些陰間時間,湊不到一起去。
把他趕出去以後,商未晚看着她笑了下:“不怕了?”
“好一些。”趙南星在一旁給她打下手,“在緩慢适應中。”
“那就行。”
“話說回來。”商未晚忽地揶揄道:“沈律師還蠻……呆萌的。”
趙南星:“?”
“你要不要去挂個眼科?”趙南星輕嗤:“他那人啊,冷得很。”瑾哖
“沒吧。”商未晚說:“每次看見都還蠻紳士的。昨晚他把你接走以後,還叮囑朋友把我送回去。”
趙南星辯駁:“說不準是因為你長得漂亮,他朋友主動送的呢。”
商未晚見她遇上沈沂的事兒就擡杠,撞了她一下肩膀,“胡說。”
“那你本來就漂亮啊。”趙南星說:“我又沒說錯。”
“他對你好。”商未晚說:“你也得承情。”
“分明是對你好。”趙南星不願意承他這份情,“你去還。”
“我要不是你閨蜜,他怎麽可能對我好?所以我承你的情。”
商未晚的邏輯嚴謹,堪稱滴水不漏。
趙南星無奈,低聲嘟囔了句:“也不知道他想幹什麽。”
商未晚沒聽清:“什麽?”
“沒。”趙南星嘆氣:“我搞不懂他在想什麽。”
總是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也做一些讓人誤會的事。
趙南星偶爾會生出一些他喜歡自己的錯覺。
卻又會很快掐滅這種不切實際的念頭。
如果真的喜歡,又怎麽會去宜海三年呢?
依照沈沂的能力,在這三年裏有無數機會調回來,但他都沒有。
她這個妻子,于他而言是可有可無的存在。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沈沂還有一點責任心,跟她結婚之後裝得像模像樣。
就像他會在帶她離開之後,還會叮囑朋友把她的朋友安全送回家。
無微不至的體貼。
但了解沈沂的就知道,這不過是沈沂一貫的作風。
哪怕只是一場同學會,甚至是一場萍水相逢的場面聚會,他也會盡量妥帖地照顧好每一個人。
處處留情。
這也是所有人都在誇沈沂的原因。
“嘿!”商未晚在她眼前拍了下手,趙南星這才回過神來,“怎麽了?”
“你發什麽呆?”商未晚說:“從昨天開始你就心事重重的。不是已經不怕了麽?”
“有嗎?”趙南星怔了片刻,随後嘆氣道:“和別人一起生活好難。”
“确實。”商未晚點頭:“你剛說不懂沈沂在想什麽?”
趙南星點頭:“嗯。”
商未晚輕笑:“你不覺得自己對他的好奇有些太過了嗎?”
“什麽意思?”趙南星警惕。
“好奇是喜歡的開始,患得患失是喜歡的高潮。”商未晚神秘兮兮地笑,“好好想想。”
趙南星:“……”
“你的意思是我喜歡沈沂?”趙南星錯愕,臉上是肉眼可見的慌亂,爾後矢口否認:“怎麽可能?”
商未晚無奈聳肩:“我覺得你還是沒必要去了解沈沂在想什麽。”
趙南星:“……”
商未晚把手搭在她肩上,笑着揶揄:“要不先去你們醫院心理衛生科,去更深層次地了解一下自己在想什麽?”
趙南星的耳朵像是被火燎了似的,“你別拿我開涮了。”
“說認真的。”商未晚戳了戳她的肩膀:“你真的不愛他?”
趙南星一時啞口無言。
良久,趙南星才緩慢地搖頭道:“我不會愛任何人的。”
“愛是這個世上最可怕的事情。”趙南星認真地說:“沈沂也不會。”
所以她才會選擇和沈沂結婚。
在他們結婚的前一晚,沈沂和她說:“世間多是薄幸人。”
彼時他還在給某紅圈所的知名律師做助理,剛接手了一起蓄謀已久的殺妻殺子案。
當時他把案宗落在了周淑這裏,趙南星剛好看到,大為震驚。
他倆有很認真地讨論了這件事。
沈沂的原話是——人能做到愛自己都很不容易,更何況去愛別人。
“阿沂。”周淑的聲音傳來,“你拿的水果呢?”
商未晚立刻拍了下趙南星:“少說點。”
緊接着,沈沂便回了句:“馬上。”
就隔着一扇門,随後門被推開,沈沂面無表情地走進來。
商未晚伸手捏了下趙南星的手腕。
趙南星吃痛,倒吸一口涼氣,卻也顧不得說什麽,只扭頭看向沈沂。
沈沂也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四目相對。
商未晚往後退了半步,遠離戰場。
“你什麽時候來的?”趙南星問。
沈沂避開了她銳利的目光,溫和地看向商未晚,“我來拿水果。”
商未晚從冰箱裏把早就切好的水果拿出來,“我端出去。”
把空間留給他們夫妻兩個。
門關上之後,廚房裏的空氣都顯得擁擠。
略顯尴尬。
但趙南星覺得沈沂是不尴尬的,或者他很欣賞這種尴尬。
畢竟每次都是她感覺無措,而沈沂氣定神閑。
“你什麽時候來的?”趙南星單手撐在料理臺上,冰冷的大理石臺面溫度順着掌心肌膚紋理蔓延至全身,冷得她打了個寒顫,表情顯得更冷。
強裝出來的鎮定很像是質問。
兩人相對而立,他逆着光,眼神深邃,表情沉下來,讓人猜不到他在想什麽。
尤其右眼下的那顆痣,看什麽都含情。
沈沂的肩很寬,看上去極可靠。
而趙南星只是盯着他右肩上的一個點看,借以掩飾自己的無措。
良久,沈沂沉聲開口:“今晚在這邊睡?”
趙南星一怔。
這是沈沂一如既往的手段,不願意回答的時候就轉移話題,或者沉默。
趙南星的手滑下來,低斂下眉眼,“回去吧。”
沈沂:“好。”
這話題被輕飄飄地揭過,但趙南星心底總有些惴惴不安。
有些話背地裏說是一種感受,被當事人聽到又是另一種感受。
她甚至可以從沈沂的眼神裏篤定——他聽見了。
但他什麽都沒問、沒說。
因為……不在意。
這個認知讓趙南星松了口氣,但同時好像壓了塊更重的石頭在心上。
莫名地,有些難過。
—
趙南星這周的排班和平常比起來不算滿,連休兩天之後回到醫院。
一進辦公室就被敲響了門,她正在扣白大褂的扣子,冷聲說了句:“進。”
門被拉開了一道小縫,季杏那顆毛茸茸的腦袋探進來,帶着點兒心虛:“趙醫生早。”
“早。”趙南星微微颔首,“什麽事?”
季杏試探地問:“我進來了?”
“呃。”趙南星一怔,不明白她的意圖,但也沒拒絕:“進。”
季杏背着手進來,緩慢踱步走近辦公桌,然後伸手在辦公桌上放了個白色盒子。
“這什麽?”趙南星問。
季杏低下頭看腳趾,“ 我來道歉。”
趙南星愣住。
她從實習一直就待在這家醫院,從規培生一路到現在的住院醫師,見過不少後輩。
還是第一次經歷這種場面。
“那天晚上的事情是我不嚴謹。”季杏說:“還在病人面前哭……對不起。”
小姑娘臉漲紅,大抵做了N多次心理建設,真正來做的時候還是耐不住臉皮薄,像一只被放在蒸鍋上的螃蟹。
但她語氣誠懇,态度明确。
沒有為自己的行為辯解,而是果斷認錯。
以前也不是沒有批評過實習生,但通常都是當面批評過也就結束了。
況且她自己也是從規培生時期過來的,年少氣盛的學生們往往面上說對不起,道歉認錯,等到老師離開,不知在背後吐槽多少次。
像季杏這樣的,也是一股清流。
趙南星思考片刻,把那個白色盒子推過去,“拿走。”
季杏擡起頭,一雙眼睛又是淚汪汪的,也可能是眼睛大的緣故,“你……不喜歡嗎?”
“沒有。”趙南星說:“我不收東西。”
“這就是一點吃的。”季杏離開打開盒子,裏邊整整齊齊地放着漂亮的糕點,還有濃而不膩的奶香味飄出來,“一點都不貴。我不是賄賂,就是給你……哎呀……”
季杏組織不好語氣,對自己生氣,一跺腳道:“反正就是給你吃。”
趙南星看向她,幾秒後慢悠悠地說:“你在命令我?”
季杏:“……”
季杏吓得呼吸都快凝滞了,連忙擺手:“沒沒……”
“我是來和您道歉的。”季杏吸了下鼻子,把那盒糕點又推回去,“這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就是我和我哥一起做的糕點,他手藝特別好,開着一家網紅蛋糕店,平常買這個還得預約呢,您就吃點兒吧。”
趙南星問:“為什麽又來和我道歉?”
“那天晚上我的行為太逾矩了。”季杏認真地說:“我不該因為病人長得太帥就犯花癡,在醫院裏,只有病人和醫生,我那樣的行為會讓病人覺得我們醫院不靠譜。”
她捏着拳頭,深呼了一口氣繼續道:“似乎、好像這種詞也不應該出現在我口中,醫生應該嚴謹。”
“想通了?”趙南星聲音冷,但語氣還算溫和。
季杏點頭:“嗯。我哥說願意在職場上這樣教我的是好老師,應該感謝和珍惜,那天晚上是我不對,所以我願意接受批評。”
這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倒讓趙南星不知該如何處理。
還真沒遇到過這麽實誠的人。
“叩叩叩——”
敲門聲打破了這詭異的氣氛,徐嘉樹拎着“祥和齋”的早餐進來,瞟了眼季杏,揶揄道:“大清早就挨批了?”
季杏搖頭:“沒有。”
“還是我們普外好吧。”徐嘉樹趁機宣傳普外,“我們普外都把你當寶貝似的供着。”
季杏這小姑娘讨喜,見誰都笑眯眯的,不管在哪個科室都受歡迎。
在來急診科之前,她在普外待了一個月。
季杏嘟囔:“兩個都好。”
哪邊都不得罪。
“你怎麽來了?”趙南星看向徐嘉樹。
“周悅齊給你買的。”徐嘉樹說:“記得吃。”
“她今天不是跑操麽?”趙南星說:“怎麽還有時間吃這個?”
徐嘉樹微頓,沉默了。
趙南星福至心靈:“不會是讓你給她送的吧?”
徐嘉樹:“……”
沉默代表了一切。
趙南星呷着笑:“她确實會使喚人。”
周公主能被慣成這樣也不是沒理由的。
有個十足的妹控周朗有求必應,還有青梅竹馬的徐嘉樹。
“沒辦法。”徐嘉樹聳聳肩:“誰讓她會哄我家太後呢。”
“謝了。”趙南星卻為早飯道了謝。
徐嘉樹臨走時還拍了拍季杏的肩,“以後就來普外,不讓你受委屈。”
“可得了。”趙南星說:“誰不知道你們普外缺人?都是為了哄人去。”
徐嘉樹腳步微頓,雲淡風輕:“還能有你們急診科缺?”
趙南星:“……”
趙南星反駁:“普外累啊。”
徐嘉樹一挑眉:“還能有急診科累?”
“……”
趙南星幾乎是咬着牙說:“下周開始普外到急診輪班。”
徐嘉樹:“?”
在醫學界有句流傳已久的俗語:金眼科、銀外科,開着寶馬口腔科。吵吵鬧鬧小兒科,累死累活婦産科,普普通通大內科,死都不去急診科。
急診科是性別比例最失調的科室,幾乎都是清一水的男性。
通宵是家常便飯,永遠精神緊繃,永遠在從死神手裏搶人,永遠在感受命懸一線的緊張。
內科、外科、婦産科……幾乎所有類型的病都有,保命是第一要義,之後再送到其他科室。
這不僅僅是救人,更是一場心理戰,亦是體力活兒。
幾乎沒有女生會選擇來急診科受罪。
就連那些年紀還小的男孩兒們,來急診科幾天就叫苦不疊,所以急診科人手少,已經向上級打過多次報告,終于給出了新辦法。
就是從普外調人過來跟他們一起輪班。
等徐嘉樹離開之後,季杏暗戳戳地看趙南星。
趙南星問她:“幹什麽?”
季杏做出個大膽的猜測:“您……您和徐主任不會是一對吧?”
趙南星:“……?”
“看起來像?”趙南星不解。
季杏低咳一聲,努力遮掩自己想八卦的小心思,但根本遮不住,“你倆好配哦~”
趙南星:“……”
趙南星拉凳子坐下,“可惜了,我不是。”
季杏有些失落,“好吧。”
幾秒後,季杏又問:“趙醫生,你真的結婚了嗎?”
季杏從來急診科之後就一直在“逾矩”,她特別喜歡和人分享她的事兒,譬如趙南星已經知道她父母雙亡,是和哥哥相依為命長大的,現在連她哥哥是開網紅蛋糕店的都知道了。
所以這些事兒對她來說根本不算什麽。
但對趙南星來說,很像是在打破人與人之間的安全壁壘,沒能讓她保持一個有安全感的距離。
偏偏她有一張毫無殺傷力的臉。
于是趙南星極有耐心地回答:“是。”
季杏鼓了下腮幫子,看上去不信。
趙南星曲着手指,單手敲在桌面上,低斂下眉眼問:“不像麽?”
季杏搖頭:“不像。”
“為何?”趙南星的聲音沉下來。
季杏卻瞟向她的手指,低聲嘟囔:“你都沒戴婚戒。”
雖是嘟囔,趙南星卻聽得清楚。
正當趙南星順着季杏的話沉思時,門再次被敲響。
“趙醫生,順南街發生連環車禍,預計傷亡10人,救護車還有七分鐘抵達醫院。”急診科的老幺陳渝有條不紊地報告。
趙南星回過神來,下意識将自己的手收到背後,冷聲道:“來了。”
—
等到安頓好所有病人,已經過了午飯時間。
周悅齊托徐嘉樹帶來的早餐成為了趙南星的午餐,但是過度緊張的忙碌之後,感覺不到餓,她就稍微吃了幾口。
季杏給她帶的糕點也沒吃,但她收下了。
在醫院的時間過得飛快,等到華燈初上,季杏敲門跟她說:“趙醫生,換班了。”
她才脫掉白大褂收拾東西。
臨出門時,剛好迎面撞到一群警察。
季杏回頭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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