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須知情意

不知不覺又過了一星期,袁朗想出的“繩子拴住法”很有效,把麻煩的源頭拴在身邊絕對是個明智之舉。這個星期比上個星期好過多了,基本沒人到自己面前告狀,要有,也就是些雞皮蒜皮的小事。還有個好消息,早前送到專家那修理的GPS定位器差不多也快修好了,目前正在調試之中,看來很快就能擺脫身後的小尾巴了吧!不過說真的,大家一起處了這麽久,她要是真走了,指不定還會舍不得呢!小爺那家夥,肯定第一個舍不得。

這幾日,沒有訓練的時候,大家都往袁朗房間跑。

房內,一大夥男人把一小女孩圍在中間,不知道的還以為要幹什麽壞事呢。其實他們全擠過來的原因很簡單,源于某日嚴剛隊長的一句戲言,他說:“你們這幫混小子,誰要是能教會那娃娃說一句中國話,那老子就給他洗一個月臭襪子!”

此話一出,第三中隊全體沸騰了!

讓平日裏老是A他們的魔鬼隊長洗臭襪子,那場景真是想想都爽啊!所以第三中隊全體隊員再次在任務之外站到了統一戰線,任務是讓某個從天而降的饅頭會說中國話,為此他們還策略了詳細的計劃。由袁朗打頭陣,肖杭在後,王訊和其餘人員協助,發誓一定要完成任務。

衆人先是圍繞該教哪句中國話這個問題讨論了很久,最後定下了既簡單又是衆人心聲的一句話——嚴剛是豬。此話定下之後衆人紛紛在腦中幻想出兩個場景,第一:大家興高采烈的抱着饅頭奔到隊長面前,然後饅頭張口,言畢隊長吃癟又不能發火;第二:自家隊長挽着袖子可憐兮兮的站在洗衣池邊,池裏是一大堆的臭襪子,然後他憋屈的仰頭長吼。

哇哈哈哈!想想真是爽翻天啊!

于是,教饅頭說中國話成了衆人閑時的頭等大事。先是大家一個字一個字的去教她發音,可是她閉着嘴巴就是不肯開口,就連袁朗親自教導也不願意配合。衆人無奈只好換一種方法,拿筆把那四個字寫下來,再點着那些字教,可惜她還是不願意學習。

王訊等人陡然想起上次食堂的大敗,那時候,某顆饅頭“寧死不屈”的咬緊牙關啊!這次不會也這樣吧,上次袁朗好歹成功了,可現在他上也沒用啊!一想到這,衆人無不垂頭喪氣。

不過,生命力堪比小強的老A們,字典裏沒有“放棄”兩個字。所以,只要一有時間他們就殺到女孩身邊,再你一言我一語的使勁吵吵。剛開始女孩以沉默回應,到後來,估計是被纏的煩了,她幹脆一溜煙跑了,連袁朗的繩子也不能拴住她。真不知道她藏哪去了,號稱無所不能的老A們,翻遍了整個基地找。某小爺甚至還去了離A大隊甚遠的生産基地,在一群雞鴨豬狗間翻騰了半天,還是沒找到。之後袁朗出面“誘敵”,可惜大敗而歸,某顆饅頭不知道藏到哪個縫隙裏去了,誰也找不到。

就這麽折騰了兩三天之後,見女孩着實沒有學中文的意願,衆人只好作罷。

其實女孩藏的地方很簡單,簡單到衆人即使想到過也沒膽去搜,那就是咱們魔鬼隊長嚴剛的辦公室。那句戲言是他随口說的,沒想到整個中隊全體出動,要是真讓那女娃學會了,那他不是就完了!所以,先下手為強,直接把人丢自己辦公室看着。這樣就萬事大吉,高枕無憂啦!哈哈哈!

姜到底還是老的辣,有誰會想到又被隊長A了呢,衆人惋惜了一陣也就忘了此事。

日子又恢複了平時的模樣,訓練、鬥嘴、互A……女孩也重新跟在袁朗的後面與他形影不離。她很喜歡這樣無憂無慮的生活,初時的那些惘然害怕都已消失不見,只要她擡頭就能看到前方高大的身影。就像一堵結實的牆壁,把所有暴風雨都擋在外面。她堅信只要在他身後就一定很安全,并且她不用再擔心會被遺棄,即使沒有那根繩子了,他們依然連在一起。

不鬧事不折騰的時候,女孩是很安靜的,安靜到你會忘了她還存在。

閑來無事,大家也會去研究研究某個從天而降的女孩,比如她的性格喜好之類的。近一個月的相處,大家都發現她對白色情有獨鐘。

白色,在中國的傳統裏,是不吉利的顏色,因為它代表着死亡。沒有人會去喜歡這樣的顏色,每出現一次就代表誰家要辦喪事了,它帶來的是悲傷和絕望。

袁朗不知道她為什麽會喜歡白色,從第一天見到起,她一直就是白色的,從頭到腳都是。有的時候看她站在操場邊緣,白色的衣裙随風翩飛,若不是她那一頭黑發,他真的會以為她要随風而去。只要讓她一個人待着,你就會發現,她的眼睛也像白色一般。清澈的沒有一絲情緒,無比空洞,目光虛無缥缈的不知道落在何處。

清冷。

如風。

這是肖杭給的評價,但是衆人都無法接受。一個半大的孩子,怎麽能用清冷如風去形容她?這樣年齡的孩子該是天真無邪,無憂無慮的。而且,她有時候确實笑的很天真無邪無憂無慮,難道不是麽。衆人一致固執的認為,一切的原因只是因為語言不通,所以她太過沉靜。

“去你的!什麽破評價!”研究到後面,袁朗飛起一腳踹向某小爺。

關于這個問題大家沒能糾結多久,安穩的日子即将結束,新的任務下來了。

“明天我就要去出任務了。”

夕陽西下,遠處的山林隐在暮色之中,昏黃的光線籠罩着整個大地。袁朗坐在訓練場旁抽着煙,目光落在遙遠的山那邊,女孩坐在他的旁邊。系在她腰間的繩子早就已經拿掉了,因為沒有繩子她也會跟在袁朗身後,寸步不離。

“你這丫頭知道什麽是任務嗎?”

像是自言自語,袁朗的目光越過山看到了更遙遠的地方,他在腦中想象着這次任務得目的地。會是白雪黃沙還是青山綠水?無論哪種,都會有殺戮血腥吧。但願不要有死亡,即使有,也不是他的戰友。出任務前的時刻是最難挨的,每個人都不知道自己将會面臨什麽,他們不是在害怕無法完成任務,而是在害怕這次任務會不會失去什麽。比如自己的戰友,比如自己的生命。

“還得寫封遺書,真是麻煩的東西。”

遺書,每次任務前的例行公事。這樣的東西,大多數人一輩子只寫一次,或者連一次的機會都沒有。他們不一樣,他們是老A,從事高危職業,持續在高壓環境下生活。大隊長的辦公室有個文件櫃,裏面裝着的都是不同的人寫的不同的遺書,它們的主人是A大隊自成立以來的隊員們。有的,已經退伍了;有的,留在了任務中的那些青山綠水白雪黃沙中;有的,還在為了一個使命堅持着。

“丫頭啊丫頭,本公子可不知道得去幾天,說不定還回不來了。”

筆和紙捏在袁朗手中很久了,這不是他第一次寫遺書,加入A大隊之後他已經寫過好幾次了。寫着寫着,每次的內容開始出乎意料的相同,久了甚至直接照着上一次的遺書寫。他的爸媽早不在了,只有西藏還有個姨媽,要寫遺書也不知道該寫些什麽。

“每次都寫一樣的遺書真沒勁。”

袁朗聳聳肩拿起筆把紙張壓在膝蓋上開始寫,黑色的水筆在白色的紙張上劃動,出現一個個潦草的字眼。這次的遺書內容和上次的一樣,幾下就寫完了,最後筆尖點在句號那裏。

一陣風吹過,有什麽柔軟的東西拂到手臂上,癢癢的,皮膚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袁朗疑惑的扭頭,就看到自己的手臂上有絲絲縷縷黑發,它們随着微風糾纏在那,主人是自己旁邊坐着的女孩。

“哈哈!小丫頭片子。”袁朗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樂了,他只是大笑了一聲又寫了起來,在遺書的最後他加了幾行字

如果我沒回來,請把我在第一次任務中受傷時的那顆子彈給丫頭,嗯,也就是那顆從天而降的饅頭。

寫完之後袁朗自己也愣了愣,最後那些話為什麽加,萍水相逢留個紀念?想到這個理由他又樂了,半響伸出手去揉身邊女孩的頭發。指間的發絲很柔軟,有點吧,軟到心坎裏了。

女孩一直坐在他的旁邊看着他寫,她看不懂那些是什麽,只是對那支筆和那張紙産生了興趣。見袁朗停筆了,她便越過袁朗去拿他右手邊的紙和筆,袁朗沒阻止。

女孩拿過筆紙看了看上面的字,因為不認得所以興趣不大,她直接把紙反過來,審視了下然後開始動筆。袁朗見狀頗有興趣的低下頭去看,他看到她正在畫畫,下筆又穩又快。黑線劃過,一個模糊的輪廓漸漸出現,看模樣是人的臉。她畫的很快,寂靜的黃昏中只聽見筆在紙張上劃拉的聲音,最後一張熟悉的臉就出現在紙上。

“喲活!你這丫頭,畫的居然是我!”袁朗吃驚的看着紙上那張臉,瞅了瞅又說道:“沒想到你畫畫功底這麽好,要是用在畫地圖這方面一定很厲害。”

女孩沒有回答他,繼續在紙上塗些什麽,最後她停筆了。袁朗好奇的湊過去,紙張的右下角又畫了一朵白雲,雲裏面是幾個英文字母:Smith、S、Y。目測是落款,不過這玩意他還真看不懂。黃毛鬼子就是麻煩,以他看,這丫頭不會是什麽越南有錢人家的小孩了,肯定是美國有錢人家的吧。

望着那朵白雲,袁朗突地心血來潮又想教女孩說中文,不過這次內容改了。

“袁朗……yuan,lang……袁……朗!快,丫頭,說說看。”

貌似自己的姨媽曾經說過,小孩子學講話的時候,只要看着大人的嘴型多學,很快就能學會了。袁朗想試試行不行,撇開隊長的賭注不說,就說自己跟個奶媽似的照顧了這個丫頭快一個月了,她起碼得會叫他這個“奶媽”的名字吧,不然他也太不甘心了。

可女孩沒有興趣,連看也不看他一眼。袁朗怒了,大手一伸箍住女孩的臉,強硬的轉向自己。

“跟我學,袁朗……yuan,lang……袁……朗!”

被人兩手捂着臉蛋可不好受,可對方的力氣太大她掙不開,只好皺着眉頭瞪袁朗。女孩看到那兩瓣厚厚的嘴唇不斷開合,重複着兩個音節,她猶豫着在心裏試着跟讀。

半天沒聲音,袁朗瞥她一眼放下手改為拉起她的手,後者不樂意的抗議,失敗之後只好無奈屈服于對方的力量。

袁朗抓着那細白的手臂,然後掰開手心在上面寫字。

yuan lang

袁朗

筆尖在掌心劃動,癢癢的感覺,女孩怔愣的望着自己的手,那裏正慢慢劃上一個名字。

袁朗,袁朗,袁朗!

在心裏讀着讀着,聲音幾乎要沖破喉嚨,不知怎麽到了嘴邊又發不出了。最後,她只好抿唇擡頭為難的望着袁朗,他正一臉期待的看着自己。

“看見了吧,這就是我名字,跟我學。yuan,lang……袁……朗!”

“……”

“呀--呀--呀……”有只蹲在一邊樹上很久的大鳥怪叫着飛起,接着飛到沉默對視的兩人頭上盤旋了幾圈。

“吧唧”一下,天上掉下一坨鳥屎砸在袁朗頭上,後者瞬間黑臉然後猛地跳了起來朝天大吼。

“你只死鳥,有本事下次本公子射擊的時候繼續蹲樹上去,我一槍蹦了你!”

大鳥無視袁朗,在天上又盤旋了會才怪叫着飛走了。看它的模樣,仿佛在說:“傻瓜--傻瓜--傻瓜……”

“……”

“……”

袁朗無語了,他決定不跟飛走的那只死鳥一般見識。還有,他也不該妄想去讓某個從小在外國長大的饅頭說中文。

頗為無奈的搔搔頭發,袁朗重新坐下,伸手從女孩手中拿回紙筆,望着上面的畫他想了想把它折起來放進口袋。隊長那邊,寫過封遺書吧。

“丫頭,明早起床要是沒看到我,你會不會把A大隊鬧翻啊!”

語言不通,女孩依舊沉默,她只是睜着大眼睛望着袁朗。

一大一小在訓練場邊坐了很久,一直到山那邊的夕陽收起最後一束光線。臨近黑夜的時刻,四周被灰暗包圍,路燈開始相繼亮起。朦朦胧胧的,像一顆顆小星星,很漂亮。袁朗盯了半響站起身,拍拍屁股拉起還在地上坐着的女孩。

“走!丫頭!回家吃飯去!”

是啊,回家,這裏就是他的家。

會有彷徨和疑惑,會有悲傷和痛苦,無論什麽,他和他的戰友一起承擔。

這裏就是他的家,不需要再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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