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你想不想我啊?”
暑假臨近尾聲,游客們陸陸續續退房離開江城。
前兩天還熱鬧的客棧,一下子就清閑了很多。
不過也該閑下來了,整個暑假大家都沒怎麽休息,廚房的大師傅難得在中午的飯點出來活動筋骨。
他拿着個白色的大搪瓷杯子去吧臺旁邊接水喝,看見林望在清賬,不由得問:“小海還沒回來呢?”
林望嗯了聲,把清好的賬本丢進左邊帶鎖的抽屜裏,又擡頭對了對電腦上的賬目。
江林月抱着幾床新買的床單從後院出來,交給吳媽去客房換,回頭問林望,“小海這次怎麽這麽久?是家裏有什麽事嗎?”
江林月只知道小海請假回老家,但并不知道什麽原因。她還以為最多三五天就會回來,這都過去一個多星期了,還不見人。
林望在對電腦上的賬目,頭也沒擡,騙他媽說:“他中暑呢,我叫他多休息幾天再回來。反正旺季結束了,店裏也沒什麽事忙。”
江林月一聽小海中了暑,不由得道:“這傻小子,怎麽回趟老家還把自己弄得中暑了。”
又叮囑林望說:“那你叫他在家裏好好休息,店裏不忙,別記挂着回來。”
“知道。”
江林月走到前臺,接過林望手裏的事,說:“我來吧。你出去取點錢出來。”
林望愣一下,擡頭問:“取錢做什麽?”
江林月道:“你爸給我電話,後天你奶奶辦七十大壽,你回去一趟。”
一提到他爸,林望臉色就冷下來,又覺得很可笑,說:“他這人還挺逗,有事不直接給我打電話,煩你做什麽。”
“他哪敢給你打電話。他跟我說,每次給你打電話,你都當他是仇人,一點好臉色不給他。”
林望“呵”地一聲,諷刺道:“那他還挺有自知之明。”
江林月總算擡起頭,看着林望說:“他好歹是你爸爸。就算他有什麽地方對不起我,但那也是我跟你爸的事。你別讓他太下不來臺。”
林望盯着他媽媽看了一會兒,沒應聲。
有些話他不想講,這些年他媽怎麽把他拉扯大,他那個所謂的爸有出過一分力花過一分錢嗎?
他媽如今看開,他不想講這些話戳她傷疤。
江林月催着林望,“你快去啊,多取點。卡裏錢夠不夠?”
林望皺着眉,“非得去嗎?咱們跟那家人不是早脫離關系了?”
江林月道:“縱然你爸對我不起。但當初生下你,你奶奶沒少帶你,一把屎一把尿的伺候。所以別的人過壽就算了,但你奶奶過壽,你非得回去一趟。”
林望根本不記得小時候的事。他兩歲時,父母就離婚了。從他有記憶開始,就只有他和他媽相依為命。其他人他是真的一點印象,一點感情也沒有。
“去啊。你這孩子,怎麽聽不懂話?”
林望看他母親一眼,忍不住說:“你就做菩薩吧。”
他轉身出了吧臺,出門去了。
林望記憶中只回過一次他父親的老家。是他十歲那年,他爸非要接他去過生日。他根本不想去,但他媽心腸軟,總覺得不能剝奪他的父愛,苦口婆心教育他,要他跟他爸好好相處。
他那時候年紀小,拗不過他媽,只好跟他爸出去了。
本來以為最多跟他爸在外面吃個飯就可以回去,誰知他爸把他帶回鎮南老家。
那是他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回鎮南老家,見到一大堆陌生面孔的所謂親人。
他像一個被觀賞的動物,每個人都要上來摸一下拉一把,還有人到他跟前講他母親壞話,說當年是他媽非要離婚,好好的一個家就這麽扯散了。
那時候的林望雖然只有十歲,但聽到這句話還是擡起頭,冷冷盯住對方,反問一句,“我媽為什麽要離婚?難道不是因為那個人出軌嗎?”
他說“那個人”,那個時候就已經不屑叫那個人一聲爸。
他這話一出,所有親戚都愣住了,看林望的眼神像看個怪物,仿佛在說他小小年紀不該這麽不懂得尊重長輩。
林望煩透了,從那以後就拒絕跟他爸那邊的親人見面,更是再也沒有回過鎮南。
在昨天之前,他根本想都沒想過,他這輩子居然還要再回一次鎮南。
林望開着車駛在鄉鎮公路上,眉眼間不耐煩之色從早上出門就沒下去過。
快中午的時候,連接在車上的手機響起來。
他看了眼來電,眉頭皺得更緊,臉色也更難看。
他遲遲沒接電話,但對面的人明顯不知趣,一直響號。
響到後面林望受不了,終于不耐煩按了接通,皺眉不耐道:“什麽事?”
“是我。”電話那頭是個中年男人的聲音,語氣有些小心,甚至有點唯唯諾諾,“你到哪兒了?你媽說你早上就出門了,快到了吧?”
林望不耐煩道:“還早。你急什麽,不是明天才是正生?”
林戎道:“是是。不過今晚就開始辦席了,客人們下午陸陸續續就都到了,我是想着你要是能早點來,還能幫着……”
“你該不會還等着我過來幫你招呼客人吧?”林望覺得林戎這個人腦子有問題,他索性說:“坦白跟你說,要不是我媽叫我過來,我根本懶得來這一趟。至于招呼客人,你不是有兒子嗎?別指望我。”
他說完就挂了電話,半句話也不想再聽。
江城市區到鎮南有三個多小時的路程,林望是早上九點出門的,按理到中午十二點半左右也該到了。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在離鎮南還有二十分鐘路程的時候,林望在路上見到個熟悉的女人。
一個最近在他腦海裏萦繞不去的女人。
那會兒仍是在鄉鎮公路上。
梁煙把車停在應急道上,站在車邊打電話。
電話那頭的人不知說了什麽,梁煙臉色非常難看。
林望和梁煙認識的這些日子裏,從沒見她這樣氣急敗壞過。除了那晚見她在酒吧喝醉酒流淚,其他大多數時候她都慵懶從容,眼睛裏永遠帶三分勾人笑意。
林望把車停在梁煙後面,不過沒下車,他把車窗降下,聽見梁煙的聲音,“你們是不是有毛病?我在你們車行租的車,現在車出問題,我被困在鄉鎮公路上回不來,你們不趕緊叫人來拖車,還要在這個時候跟我談賠償?這輛車我開了不到二十四小時就出問題,我沒找你們麻煩已經算我仁慈,你們居然還敢跟我談賠償?”
“所以你們現在就認定你們的車沒有問題?是我把你們的車開壞了,是這樣吧?”梁煙站在車邊,被頭頂太陽烤得直冒熱氣,情緒也近乎爆炸邊緣,她把手搭在車頂上,深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說:“行。你們等着,我現在就找專業機構過來檢修,證明不是我的問題,我再來跟你們談我的精神損失費。”
那邊的人還想再繼續胡攪蠻纏,梁煙氣得直接挂了電話。
她一手抓着手機,一手按在胃部,已經被對方的工作人員氣到胃痛。
緩了一會兒,把手機丢進車裏,又從車裏摸出煙盒和打火機。
她靠在車邊打算抽支煙讓自己先冷靜下來。
就在這時候,一輛黑色大衆停在她旁邊。
她擡起頭,意外看到一張熟悉面孔。
梁煙也沒有想到,時隔九天,居然還會再見到林望。
林望隔着車窗看了她一眼,随後開口,“上車。”
梁煙這會兒已經快被太陽烤化,她也不跟林望客氣,拉開車門拿了她的包和手機,就上了林望的車。
車裏的冷氣讓即将熱爆炸的梁煙瞬間冷靜不少,她伸手把冷氣開到最低,感受到冷氣直直吹到她臉上,才坐回去,靠住椅背。
林望看到梁煙頭發都被汗水打濕,額頭上、頸上、肩上全是汗,他看得皺眉,伸手拿了紙巾給她,又下車去後備箱給梁煙拿了瓶沒開的礦泉水。
梁煙沒跟林望客氣,她接過水擰開,一口氣灌了半瓶。
林望什麽也沒問,等到梁煙喝完水,平靜下來,才問:“車怎麽辦?”
梁煙這才側頭看向林望,“你都聽見了?”
林望點下頭,他看梁煙一眼,還有心情嘲笑她,“你講那麽大聲,想不聽見也難。”
梁煙白了林望一眼,說:“你不降下窗戶,能聽見?”
林望沒否認,算是默認。
他拿起手機,說:“我打個電話叫拖車,耗在這裏也不是辦法。”
梁煙點下頭,把煙含在齒間,剛要點火,就被林望看了一眼。
她擡起眼,和林望目光對上,點煙的動作不由得頓住,問:“不能在車裏抽?”
林望剛打出去的拖車電話已經通了,他在跟人家講需要拖車的地址,騰不出空來應她,不過他伸手拿走了她的打火機,擺明不準她在車裏抽煙。
梁煙悻悻然,輕哼一句,“小氣。”
她等着林望幫她處理拖車的事,又不能抽煙,無聊到伸手擺弄車上挂着的平安結。
林望打完電話,說:“可能要等二十分鐘。”
梁煙點了點頭。
事情解決好,車裏就安靜下來,整個車艙裏只有一點點冷氣運作的聲音。
梁煙覺得太無聊,她直勾勾盯着林望看。她這會兒心情好很多,逗他說:“你想不想我啊?”
林望本來在看手機,聞言皺了下眉,終于擡起頭來,深深看向梁煙。
梁煙看着林望的眼睛,笑說:“你不要不承認。我會讀心術。我走了以後,你一定想過我。”
林望看了梁煙一眼。
他怎麽可能承認想過梁煙,冷淡地說:“你想多了。”
說完就收回目光,又低頭繼續玩手機。
梁煙又看了林望一會兒,然後沒忍住笑,嘆氣說:“現在的弟弟真是越來越難搞。”
林望操作游戲的動作停了一下,他忽然擡起頭,盯住梁煙半晌,還是沒忍住問:“你搞過很多嗎?”
梁煙有些意外林望居然會問她這種問題,她盯住他看一會兒,直想看到他心裏去,看看他在想什麽。她看了一會兒,沒忍住笑,說:“我給你數數?”
說着就伸出手來,作勢要給林望數一數。
不過她剛伸出一根手指頭,就看到林望臉色難看了幾分,生硬地說:“別跟我說,不想聽。”
梁煙看到林望的反應,早在心裏樂開了花。
但她還要故意說:“剛才不是你自己問的嗎?”
林望:“……”
他腦子有坑才想知道這種問題。
拖車公司很快派了人過來,梁煙下車去跟對方溝通。她已經跟4S店聯系了檢修,讓拖車的師傅直接把車送過去。
正午太陽太曬,梁煙三兩句溝通好,等師傅把車子拖走,她回頭問林望,“你去哪?”
林望看着她,說:“去鎮南。”
他知道梁煙剛剛從鎮南回來,幫她把行李放上後備箱,說:“上車吧,我先送你回市區。”
梁煙原本是要回市區,但這裏離市區還有三個多小時路程,她總不可能讓林望先送她回去。
她坐上副駕駛,拉過安全帶系上,等林望上車,問他,“你去鎮南做什麽?”
林望系好安全帶,發動車,說:“去賀壽。”
梁煙眼睛一亮,問:“是不是好熱鬧?”
林望側頭看梁煙,梁煙笑,說:“帶我去湊個熱鬧吧?反正我閑着沒事,好多年沒吃過壽宴。”
林望盯着梁煙,“你确定?”又提醒她,“鄉下地方,沒你想的那麽好玩。”
梁煙道:“鄉下才好玩呢,城裏有什麽好玩。”
她催着林望出發,林望見梁煙興致勃勃,也沒再說什麽,發動車就繼續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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