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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湛八歲以前,都是住在外面的。這個“外面”,指的是唐山海在唐家以外購置的私宅,海城市中心的位置,兩百多平米的大平層,每天都有專人打掃衛生,洗衣做飯。
唐湛小時候并不理解,為什麽自己的父親總是來去匆匆,一個月也見不上幾面。對方也從不帶他去游樂園,更不會參加學校組織的親子活動。
很多事他長大了才知道。
比如他的母親林雪瑩根本不是唐山海的妻子,不過是外面養的衆多情婦之一;再比如他一直生活了八年的家根本不夠格稱之為唐山海的家,頂多就是個他心情好時停留的賓館、酒店、夜總會罷了。
唐山海發妻早亡,他一直沒有續弦,但男人有時候也有需求,林雪瑩就是他需求的産物。她跟了他十幾年,從十八歲一直到三十二歲,女人最好的青春年華都奉獻給了他。二十多歲的時候,可能也是存着母憑子貴、以子挾婚的念頭,她有了唐湛,但之後的八年,唐山海絲毫沒有要娶她過門的意思,甚至連唐湛都一副不想将他認祖歸宗的模樣。
林雪瑩在這個男人身上耗費了十四年,再即将耗費第十五個年頭時,她忽然就幡然醒悟了。她離開了唐山海,抛棄了唐湛,幾個月後嫁給了一位東歐小國派駐海城的領事,搖身一變成了優雅知性的領事夫人。
唐湛到這會兒還對林雪瑩送他回唐家時說的話記憶猶新。
她蹲在唐湛身前,嚴肅着臉說:“唐湛,從今以後你就不是我的兒子了,你是唐家小少爺,和我林雪瑩一點關系都沒有。你過好你自己的人生,我也要去追尋自己的幸福了。”
唐湛就這麽被她懵懵懂懂地推進了唐家大宅,時隔多年,他回想起來都有些不敢置信對方竟然能跟個八歲的小孩子說那樣的話。
唐山海原配生有兩個孩子,是對龍鳳胎,女孩叫唐千雲,男孩叫唐千淼,他們教養很好,對唐湛都很和善。可惜的是,唐千淼十六歲那年就死了,被他害死的,之後唐湛和唐千雲關系也就親近不起來了,和唐山海更是日漸生疏。
而在唐湛十三歲那年,也就是他回到唐家五年後,唐山海再婚了,女方身家雖然不如唐家,但也算是有家有底,世代經商,進門沒多久就給唐山海生了個兒子。
所以說,唐山海并非不想結婚,只是不想娶林雪瑩而已。
唐家現在的三個孩子,分別出自不同的母親,家庭關系複雜程度可見一斑。
唐山海有意讓唐千雲接管家業,現在他那三弟年紀還小,繼母也不好插手唐山海的決定,但等三弟再長大些,估計一切就不太好說了。
唐湛倒是沒有觊觎唐家産業的野心,就情感上來說,他是更願意唐千雲接掌唐家的。
他那三弟可能将來更适合做一名……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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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唐湛沒想到唐山海能直接打他房間的座機,這說明對方已經很了解他的方位了。
唐山海聲音含怒道:“我怎麽不能知道?周晖他們兩個莫名其妙跑到溫鎮去,我能想不出來他們是去找你的嗎?你怎麽想的,那是你姐姐婚禮,你不說一聲就走了,讓別人怎麽看我們家?”
唐湛躺在床上,仰望着空無一物的天花板,對唐山海的話采取了一只耳進一直而出的策略。
“你說說你去那裏做什麽你?啊?”
“我視察下我們家酒店啊,就……微服私訪知道吧?我過陣子自己會回去的,你放心吧。”
唐山海壓根不信他的鬼話:“酒店的事用不着你操心,玩好了趕緊給我回來!別盡給我惹麻煩!”
這話聽到唐湛耳裏,無疑就是讓他少插手唐家産業的意思。這些都是唐千雲的,他別想染指。
唐湛無聲嘆了口氣:“知道啦!”
唐山海又唠叨幾句,父子倆結束了談話。
隔天一早,得知少東家莅臨,酒店經理帶着手下浩浩蕩蕩就來給唐湛請安了。
唐湛頂着頭亂發,牙都沒刷呢,就接見了他們。
這麽大群人擠在他屋裏,經理還握着他的手不住輕撫,恍惚間讓他有種置身于新聞聯·播,成了那個被領·導慰問的扶·貧對象的錯覺。
“你有什麽需求一定要告訴我們,我們一定給你辦到。”經理五十多歲的年紀,姓王,之前在唐山海底下做過兩年,算是唐家的一員老将了
“王叔看你說的,我就待兩天,能有什麽需求?”按照情理,唐湛叫對方一聲“叔”,客氣道,“您就當我不存在,該怎麽樣還是怎麽樣,把我當普通客人就行。”
王經理不住搖晃着他的手,說他年少有為,人中骐骥,把他誇得差點飄天上下不來。
歡送走了王經理,還沒等唐湛歇口氣,周晖他們又來了。
三人在酒店餐廳用了飯,不知道是不是真實身份暴露了的關系,唐湛總覺得這頓飯無論是口味用料還是服務,都要比前幾天好上不少。
“吓不吓人?我覺得只要我示意一下手酸,他們能把飯喂到我嘴裏!”周晖顯然也和唐湛有一樣的感受。
孫嘉然用餐巾抹抹嘴,一臉了然道:“少東家嘛,可以理解。”
“我要是去我家底下幾個實驗室轉一圈,他們只會拿我當空氣。”周晖語氣深沉道。
盛夏的午後,氣溫烤人,幾人都沒興趣去外面蒸桑拿,只好待在房間裏繼續鬥地主。
周晖的牌技是真的臭,唐湛和他一起鬥孫嘉然,周晖在唐湛下家,只剩一張牌了,唐湛尋思着出個小牌放跑周晖,共同打倒邪惡的地主階·級。
他出了個“8”,周晖竟然沒要。
別說唐湛,連孫嘉然都驚住了。最後地主反敗為勝,周晖牌一攤開,小“3”。
唐湛放下手機,真誠地沖周晖比了兩個中指。
“你有毒吧留個3?”
周晖牌技太差,三人玩到下午三點,都不願意再玩下去,孫嘉然提議讓唐湛帶他們去溫泉村轉轉,參觀下傳說中的“樟樹爺爺”。
溫泉村也就離酒店一公裏左右,開車五分鐘就到了。
太陽過了最猛烈的時候,除了體感悶熱了些,倒也不是很難受。
這次唐湛他們并沒有一下車就遭遇熱情的帶路少年們,為此孫嘉然他們還有些失望。
沒了郁吉吉,唐湛勉強充當起了臨時向導,給兩個發小介紹起了溫泉村的各種歷史和典故。
“這就是村裏的三寶之一,龍形脊獸,大家可以回頭看一眼。”
周晖和孫嘉然朝着唐湛所指的方向看過去,看到那脊獸的模樣,周晖“哦喲”了聲。
“這個不錯嘛,感覺是個老物件。”
唐湛繼續往前走,邊走邊說:“這個人家一百萬都不賣的,你要不花兩百五十萬買回去做個鎮紙。來來來,繼續往前,跟上隊伍!”
三人走着走着,到了隐藏景點,唐湛擡擡下巴,朝其餘兩人比劃道:“看到前面那小院了嗎?就是那對兄弟的家。你們不是要會會那小屁孩嗎?走呗!”
郁吉吉正搬着個小板凳在院子裏做作業,突然聽到院門被人推開的聲音,擡頭一看,就見唐湛他們幾個走了進來。
郁吉吉一時沒反應過來,挺直了脊背,瞪大雙眼看着他們,表情充滿驚疑。
“就是這小子。”唐湛指着他給發小介紹。
周晖道:“欸別說,眼睛是挺大的啊。”
孫嘉然道:“兄弟倆長得都挺帥啊。”
他們饒有興趣地打量着郁吉吉,直看得小孩兒都不好意思起來。
“大哥哥,你怎麽來了呀?”他從凳子上站起來,兩只手不安地絞着一支粗短的鉛筆。
唐湛沖他友善一笑:“別緊張,我兩個朋友來找我玩,我正好帶他們參觀下大樟樹,順便過來看看你。”他走過去看郁吉吉的作業本,“在做作業啊?你字寫得不錯啊,挺端正。”
郁吉吉撓撓頭:“還行吧,馬馬虎虎,我哥字才好看呢。”
唐湛看了眼屋裏,黑洞洞的,是典型家徒四壁式陳設,目及之處看不到現代電器用品,你幾乎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穿越回了五十年前。
“你哥在嗎?”
郁濘川昨天值夜班,照道理今天白天應該休息。
果然,郁吉吉點點頭道:“在裏屋睡覺呢。”
周晖也擠過來看郁吉吉作業本:“小朋友你平時成績怎麽樣?”
就和很多成年人不知道同小輩怎麽開展話題一樣,周晖用一個非常常用的句式,問起了自己曾經最讨厭從別人嘴裏聽到的問題。
郁吉吉矜持地笑了笑:“還行吧,也就年級前十。”
“喲,不得了嘛!”
孫嘉然擡頭看了眼郁濘川家的房頂,又研究了會兒他們家的梁,唐湛走過去手肘推了推他,問他看什麽呢。
孫嘉然道:“我在看這房子為什麽還不塌。”
海城的危房弄堂,港城的鴿子籠他也不是沒見識過,但憑良心講,和眼前這棟建築比起來,前兩者都已經可以算豪宅了。
村裏別的房子他們剛進來時也看了一路了,有錢的都造了兩三層的小別墅,還有漂亮的瓷磚貼面;沒錢的就造個毛培框架,等有錢了再一點點補上。郁吉吉家這種的,一層小平房,白牆黑瓦,瞧着就有些年頭了,起碼是爺爺輩就沒翻修過的。
兩人正看着,屋裏搖搖晃晃出來個中年男人,手裏拿着兩個杯子,口齒不清地往他們面前遞着,像是要招待他們喝茶。
唐湛和孫嘉然只愣了很短的時間,馬上就接過了。
水是白水,盛水的玻璃杯小小的,因為用的久了,杯壁磨出了顯眼的劃痕,印在外面的一圈紫色花紋也斑駁一片。
“喝……喝!”對方可能是在屋裏看到了他們,以為是客人來了,于是殷勤地為他們準備了茶水。
唐湛一眼就看出對方智力方面似乎有問題,應該就是兄弟倆那個傻子大伯了。
郁吉吉見郁大磊出來了,忙上前扶住他。
“大伯,你怎麽出來了?”
這兩天郁大磊情況不怎麽好,郁濘川囑咐過郁吉吉,讓他看着點大伯,讓他不要亂跑,多卧床休息。因為這個,郁吉吉已經有幾天沒有出過門了。
郁大磊笑得一臉憨厚:“客人來了,高興。”
他上一秒還挺正常的樣子,下一秒整個人就控制不住地抖動起來,抖得唐湛差點以為地震了。
郁吉吉也發現對方的異狀,臉色頓時蒼白起來。
“不好,大伯犯病了!”
他一個小孩根本扶不住對方,郁大磊翻着白眼摔到地上,四肢不受控制地蜷縮起來,像是一只燙了水的蝦米。
周晖一步沖過去,卻根本不敢瞎碰對方:“我擦這是怎麽了?”
唐湛趕忙把手上被子給孫嘉然,讓他拿着,也過去查看情況了。
郁大磊渾身抽搐,牙齒劇烈打顫,嘴角更是溢出白沫。
唐湛忽然腦海裏靈光一現,想起這種症狀是什麽了。
“他是不是癫痫犯了?”
他以前在國外求學時,有個同學在課上也犯過這個病,症狀一模一樣。
郁吉吉胡亂嗯了聲,他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遭遇這種事了,死命掐着郁大磊的人中,同時放聲朝屋裏大喊:“哥!哥!你快出來!大伯又犯病了!!”
在場的幾個人裏,最鎮靜的反而是郁吉吉這個小孩。唐湛他們三個沒有經驗,也幫不上忙,只能在一旁幹着急。
大概就過了一分鐘,或者更短的時間,被郁吉吉聲音驚醒的郁濘川風馳電掣一般從屋裏奔了出來。邊跑邊胡亂将一件T恤套在身上,腳上兩只拖鞋都因為慌亂而穿反了。
他只掃了唐湛他們一眼,很快蹲下來查看郁大磊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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