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唐湛丢了叉子幾步走過去,要看他的手。
“有沒有燙着?”
然而他剛碰到郁濘川的手,對方像是受驚,又像是痛極,一下子将他打開了。
兩個人同時愣了下,唐湛看他臉色不好,以為是真的燙狠了,更是着急。
“你讓我看看啊。”
郁濘川的手背緋紅一片,瞧着的确很嚴重,但他最在意的還是方才唐湛問他的那句話。
他反手握住唐湛的手腕,用力到讓人感到疼痛。
“你剛才說什麽?”他幾乎是咬牙切齒說出這幾個字。
要是真的就是那個意思,他一定會……
一定會怎麽樣,郁濘川也沒想好,只知道絕對不會讓唐湛好過。
“呃……”
望着他的表情,唐湛心裏竟然生出些怯意。他恍惚間覺得,要是自己不小心說錯了一個字,郁濘川就會像匹兇惡的狼,撲上來把他脖子都給咬斷。
求生欲令他謹慎起來。
“賣、賣身?”他期期艾艾揣測着,忽地發現這話的确歧義不小,忙解釋道,“啊,不是‘那種’賣身,就是我每年資助你一筆費用,你用來安置你的家人和完成學業,畢業甚至沒有畢業,你都要替我工作,直到這筆費用還完。有點像商業貸款,怎麽樣,有興趣嗎?”
郁濘川怔然地松開手:“貸款?”
“沒錯,當然是要簽賣身……要簽合同的,不然你賴賬怎麽辦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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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湛想了很久,覺得這種貸款形式的資助方式郁濘川應該是最容易接受的。既不會太殷勤,造成負擔,也不會顯得太随意,像施舍。
得到對方的解釋,郁濘川臉色好了一些,卻仍然輕擰着眉心。
“是不是吉吉和你說了什麽?”
他從未和唐湛提起過自己考上大學的事,對方既然不是從他這裏得知,那就唯有郁吉吉了。
唐湛咳了聲,蹲下身清理起地上碎片。
“不關他的事,我那天不小心看到了你錄取通知書了。華海是嗎?還是漢語言文學專業的。”他擡頭看了眼郁濘川,“你就這麽幹看着嗎?”
郁濘川回過神,忙将不遠處的垃圾桶拿了過來,然後與唐湛一起将瓷器碎片撿起來丢進了垃圾桶。
房間裏一時無話,靜悄悄的。
唐湛見他不說話,注視着他低垂的睫羽,語重心長道:“你知道多少人擠破頭都想進華海嗎?或者說,你知道多少人想要去海市打一片天地嗎?你就甘心讓機會白白溜走?”
自然是不甘心的,如果不是心中有所憧憬,他根本不會第一志願填華海。
可是不甘心又能怎麽樣?
他撿起最後一塊瓷片,低聲道:“我不去讀大學,錢是一個原因,無法離開溫鎮是另一個原因。我走了,吉吉他們怎麽辦?誰來照顧?他們是我的責任,我不能抛下他們。”
唐湛為他眼中的成熟早慧而心痛,寥寥數語,便叫人了悟生活的苦澀與壓抑。
衆生皆苦,無人可免。只是有的人少一些,有的人多一些的區別罷了。
唐湛拍了拍他的肩膀,加重力道揉捏了兩下:“沒叫你抛下他們,你先在海城站穩腳跟,之後再将他們接過去就是。我給你的錢,是根據我對你的估值來的,就跟股票一樣你明白嗎?我覺得你有潛力才會幫你,你要相信你的成就絕對不限于此。”
郁大磊的病唐湛了解了下,雖然不能根治,但只要定時服藥,注意飲食,就可以控制得很好。那些進口藥對郁家或許是筆天文數字,但對唐湛不是,他給郁濘川的“資助”裏,也包含了這部分費用。
“你可以給郁韋家一些錢,讓他們代為照顧大伯和吉吉,我看倆小孩關系挺好,應該也樂意待一起。”隔三差五,他還能遠程讓陳經理去探望一下,送點東西。諾亞國際在這裏一天,他就能罩着他們一天。不比郁濘川辛辛苦苦養家,郁大伯生病沒藥吃,郁吉吉一年到頭吃不到幾頓肉強嗎?
郁濘川陷入沉思,似乎有些猶豫不決。
不得不承認,唐湛的游說十分誘人,但凡有一點野心,他都應該同意。但這并不是一件能靠沖動決定的事,他要考慮的還有很多。
郁濘川說:“我會好好考慮。”
唐湛點點頭:“行,你慢慢考慮,別耽誤報道就行。”接着他攤開手,“現在能給我看手了吧?”
郁濘川愣了愣,可能腦子裏還在想着唐湛給他的選擇,有些懵,格外聽話地将手遞了過去。
唐湛握住他的手,笑道:“真乖。”
郁濘川的手被燙的紅了一大塊,唐湛看過傷處後,皺着眉讓他坐沙發上,自己去冰箱裏取了點冰,敷在了他的手背上。
“你聽我說那話,是不是吓了一跳?覺得我要逼奸你,你有眼無珠看錯了人?”
郁濘川傷處被冰敷着,終于不那麽火辣辣,他被唐湛毫無顧忌的用詞弄得眼角直抽。
“是我誤會你了。”
唐湛不依不饒:“你也不想想我這什麽人品,正直、無私、積極、向上,到底哪一點讓你對我的品行産生了懷疑?”
大概是一開始的印象太差了吧……
郁濘川默默腹诽着,嘴上道:“‘向上’不是形容詞,你換一個吧。”
唐湛憋了兩秒:“樂觀。”
說完兩人對視片刻,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敷了十分鐘,直到冰都化的差不多了,唐湛才讓郁濘川離開。
郁濘川回到辦公室,一眼看見那本《千只鶴》,腦海裏第一想到的不是書中人物胸口黑色的痣,而是唐湛屁股上那塊紅色的胎記。
靡麗又色情……
郁濘川蹙了蹙眉,打斷自己的想象,幹脆利落将那本書掃進了抽屜深處,好好鎖了起來。
清晨,郁吉吉從熟睡中起身,伸了個懶腰。
他揉着眼睛往外走,想去院裏刷牙,迷迷瞪瞪中路過一個坐在臺階上的人影。
走出去幾步,他一下剎住腳,一個回身看到郁濘川大早上不去補覺,竟在家門口吞雲吐霧。
他了解郁濘川,知道對方不會無緣無故如此。
“哥,你怎麽了?”
郁濘川腳下已經積了好些個煙屁股,他思考了一夜,仍舊找不到答案。
是要接受唐湛的好意,去追尋自己的夢想,還是留在家鄉,照顧家人?
“唐湛說,他願意資助我完成學業。”郁濘川沒打算瞞郁吉吉。
“真的?!”郁吉吉驚喜地瞪大雙眼,簡直要從地上跳起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一定會幫咱們的!”
但一見郁濘川的樣子,他又有些忐忑,不确定對方的想法。
“哥,這是大喜事,你怎麽看着像不開心?”他坐到郁濘川身旁,小心翼翼問道。
郁濘川看着他:“你希望我去嗎?”
“當然!你本來就應該去。”
“可我走了,你和大伯怎麽辦?”
郁吉吉瞬間明了他的顧慮,真是個傻哥哥。
他哥倆好的摟住郁濘川肩膀:“哥,我已經不小了,十三歲啦,可以照顧好自己還有大伯的。小時候我們那麽苦,靠着百家飯不也好好長大了嗎?你不要把我們當做你的責任,我們不想做你飛翔的枷鎖。你好好飛,我們會努力趕上你的。”
郁濘川很少看他這樣一本正經的時候,不免有種“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感動與心酸。
他揉了揉郁吉吉亂糟糟的腦袋:“你們不是枷鎖,是我飛行的動力。”
唐湛一覺睡醒,看時間的時候發現有條郁濘川的未讀短信。
他預感到這是什麽,懷着稍許緊張的心情點開。
“拟賣身契吧。”
依舊十分有郁濘川的個人風格,簡單明了。
唐湛心下一喜,直接從床上跳起來,興奮得手舞足蹈。
“yes!”
要不是空間場地不允許,他大概還會翻個筋鬥。
他不确定郁濘川這會兒還醒着沒,但想着就算睡着了,醒了總能看見,他便發了條詢問短信過去。
“你手怎麽樣了?沒起泡吧?”
等了會兒,唐湛沒收到回複,默認對方還在睡。
他像個老媽子,又忍不住開始擔心。那樣一雙手,留疤可就太可惜了。
怪他,昨天非得皮那一下,不好好說話,害郁濘川打碎了杯子。
他起床換好衣服,先去了趟酒店醫務室,問他們有沒有燙傷藥膏,要最好的不留疤的那種。
對方為難地翻了翻醫藥箱,找出來支快過期的燙傷膏。
唐湛看了眼那支用了快一半的藥膏,搖着頭丢了回去。
随後他驅車去了鎮上,找了家最大的藥房,把他們每款治療燙傷燒傷的藥都買了一支。大早上他什麽都沒做,光買藥了。
待到下午的時候,郁濘川醒了,一出房門,看到桌上有個陌生的馬夾袋,再一看裏面裝的,竟然是十幾支包裝不一的燙傷藥。
“這哪兒來的?”他問郁吉吉。
“哦,那個啊,唐哥送來的。”郁吉吉坐凳子上看電視,兩條腿晃晃蕩蕩,“我還以為他送什麽好吃的呢,結果都是藥。”
郁濘川有些失笑,他就燙着點皮,也不用買這麽多吧?
他找出手機,本想給唐湛回個謝謝,結果看到屏幕上好幾條未讀信息。
“你手怎麽樣?沒起泡吧?”
“我給你買了點藥,你記得塗。”
“這個算工傷。”
“你既已賣身于我,以後就叫我少爺吧。”
郁濘川一個“謝”字都打出來了,看到最後一條,決定還是不要理他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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