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出言試探

她說這話時,白玉般的臉頰染上了胭脂色,手指也在有意無意絞在一起。路征何曾見過這樣的她?覺得又新奇又可愛,不免多看了兩眼,心下暗暗猜測:人說少女情懷總是詩,她這般形容,還真不是詩句所能描繪的。

舟山先生沉默了片刻,喟嘆一聲,終是說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你是個好孩子,此事咱們日後再說吧!”

紮根皇城,終究非他所願,然而他年歲已高,老懷寂寞,此次進京,越發感受到親人在側的溫暖。是以面對着容顏稚嫩,眼中滿是關切的周暄,狠心拒絕的話竟是難以出口。這孩子乖巧貼心,他很是喜歡。如果可以,他自是希望能看着她嫁人生子一生順遂的。

舅公沒有直接同意,周暄面上不免沾染上了一絲失望。秋水樣的眸子霧蒙蒙的,舟山先生看在眼裏,又是一聲輕嘆。這半年相處下來,這孩子越發得他的心。他怎麽舍得她失望難過?

他忙岔開了話題。周暄記挂着前事,不免興致缺缺。舟山先生妙語如珠,說了好一會兒,她心情才略略好轉。

路征自忖對舟山先生的心理能揣摩個一二分。國破家亡,身在異鄉,在哪裏都是一樣的。能打動他的,唯有真心而已。舟山先生雖然現下還固執,但用不了多久,他必不會再堅持。

舟山先生不在時,路征特意對周暄說道:“你舅公的事情,你也不用太擔心。老人家上了年紀,或許會固執一些。但誰對他好,他心裏有數。他說他要走也不要緊,你多挽留幾次就行了。”

周暄瞧了他一眼,卻不說話。她也這麽想過,但是舅公一日不放棄遠行的想法,她的心就一直懸着,放不下來。舅公年紀大了,若真遠行,也不知會去哪裏,不知何時才能再得見。她想到舅公一生孤苦,就心中微酸,眼圈兒也紅了。

路征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只見到周暄眼中似有淚珠滾來滾去,慌了手腳,連忙說道:“怎麽了?我哪裏說的不對?”

他眼中的周暄秀美活潑,早不再是幼時那個愛哭鬼。冷不丁瞧見她紅了眼眶,他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周暄搖頭:“沒有……”說着聲音有些哽咽。

路征心思活絡,此番卻猜不出緣由,他心念急轉,片刻間腦海中已轉過數個猜測。驀地,他心思一動,說道:“你不用太擔心。如你所說,他最親的親人都在這裏了,他還能往哪裏去?多陪陪他,多照顧他就是了。”

周暄點頭:“嗯。”

路征這才笑了:“小小年紀,不要想太多,開心一點。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這般幸福可愛的姑娘實在不該憂傷。

周暄也覺得沒意思起來,路征才大她多少,就這樣跟她說話。但還是福了一福,細聲細氣地道:“謝謝路哥哥。”

舟山先生在遠處,路征也不想将周暄一人晾在這裏,就跟她閑談,問她最近看了什麽書,都去過哪些地方,可有喜歡之物等等。

周暄一一答了,路征問她喜歡之物,她卻挑了挑眉,說了一句:“屋子都裝不下了呢。”

路征一怔,繼而失笑。他一直覺得女孩兒應該被優待,周暄活潑懂事,他瞧着歡喜,自然願意她開心快樂。送給她小禮物似乎已成習慣,有時見着一些新鮮有趣好玩兒的物件兒,他都會使人收着送給她。

路征笑道:“那你可能需要換一個大點的屋子了。”

她年紀還小,他日後送她東西的次數還多着呢。想到這裏,路征呆了一呆,忽然意識到不大對。等她日後成了親,他再這般,不知她夫君會不會吃醋。他又瞧一眼周暄,心裏有點不是滋味。

“你會用玉雕兔子麽?”周暄沒來由問了一句。

“什麽?”路征微愣,繼而搖了搖頭,十分地誠實,“不會。你想要?”

周暄連忙搖頭,她只是方才不知怎麽了,想起這個問題,才有此一問。“我不是問你要玉兔的意思,我只是随口問問。”

路征點頭,心底浮起一絲溫柔,輕聲道:“想要也沒關系啊。”人想要玩具是很正常的心理,她又不能向父母讨要,向他開口,他其實挺開心的。至少,她很信賴他,也知道他待她好。

他琢磨什麽時候能給她。

周暄連連搖頭:“我真的不想要。”

她就是剛才思緒走得有些遠而已,她沒想問他要東西。

而路征卻不提此事了,轉而說起了別的。

他這樣,周暄反倒不好再說了。

他們兩人交談,舟山先生在遠處看着,年輕男女,相偕而立,看起來賞心悅目。他曾經動過的念頭再次浮現在心頭。

路征是他心愛弟子,周暄是他最疼惜的晚輩。這兩人年貌相當,瞧着似乎也不無情意。這兩人若能在一起,豈不是美事一樁?

晚間舟山先生在路府歇息,與路征長談。他終于問起了路征在朝中的情況。路征以他弟子的身份入朝,剛一入朝,就被皇帝封為太子太保,震驚朝野。須知太子未立,太子太保自然更是虛職,但品階很高,且擁有此頭銜者多為皇帝近臣。路征年紀輕輕身居高位,身上又無其他官銜,也不知他在朝中如何。

路征笑了一笑,慢悠悠地道:“大概相當于顧問,顧上了就問問,顧不上就不問。”

舟山先生一愣,繼而失笑。

路征這話卻是謙虛了。皇帝對他頗為信任,他提的意見,很少有駁回的。只是他在朝中謹慎,雖不常開口,卻一言必中。皇帝對其更加信任。

舟山先生對朝中之事并不大關心,他更關心的是另外一樁事。

他略思忖了一下,開口說道:“我今日瞧見你和暄兒在那邊說話。”

路征點一點頭,說道:“還是因為先生。她不想你離開。”

“先不說這個。”舟山先生擺了擺手,“我瞧着,她可能對你有意。”

“什麽?!”路征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眨了眨眼,“先生,您再說一遍?我是不是聽錯了?”

舟山神色鄭重,一字字道:“我說,她可能對你有意。”

“不是,先生,這話從何說起?”路征一顆心砰砰直跳,“這怎麽能行?”周暄怎麽能對他有意呢?不可能的。

他漸漸恢複了平靜,說道:“先生錯了。”他面上雖然十分篤定,可心裏卻有一絲絲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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