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導演比甲方還要可怕……

盡管彩色膠片貴到讓人心碎,但是為了在服裝秀時拍攝順利,就必須做一些試拍。

劉嘉計劃在陰天、雨天、黑夜、白天等光線和濕度不一樣的環境條件下各進行一次測試。

膠片,是要錢的。

試拍,也不能像盧米埃兄弟那樣拍拍花草樹木就完事。

劉嘉的計劃是拍一個VLOG式的短片,僞紀錄片形式,拍攝巴黎普通的一家四口的生活。

一個在外面工作有成的媽媽,一個在家工作的手藝人爸爸,一個悶悶的大哥,一個活蹦亂跳的小妹。

爸爸媽媽由專業演員擔任,這年頭沒有什麽童星,劉嘉就去把熱愛做鞋的羅格維維爾找來:“想不想掙點錢?”

“不,我要畫畫。”羅格小朋友,從小就表現出對藝術的熱愛。

“你來我這畫,我給你錢,二十法郎怎麽樣?可以買九公斤面包。”

“成交!”

小妹妹就讓喬治安娜本色出演。

正好她也想試試喬治安娜到底能不能勝任模特,要是太皮,在場上不聽指揮,那她長得再可愛也不能用。

本來劉嘉擔心羅格會很煩這個精力旺盛像個永動機似的小妹妹,沒想到兩人相處挺融洽,喬治安娜總是喜歡坐在羅格身邊,看他畫畫,還像個小助手一樣給他調顏料,把自己弄得像只花臉貓。

正式開拍,劉嘉關注着燈光、機位、角度,兩位專業演員關注儀态、表情、情緒表達。

兩個小孩一切如常,就像正常的生活那樣。

第一天很和諧,第二天一早,還沒有開拍,喬治安娜驚天動地的哭聲把劉嘉吓了一跳。

“怎麽啦?”劉嘉聞聲趕到,只見喬治安娜從頭到腳,五顏六色,頭發、臉、衣服上,沾滿了顏料,小臉上又是眼淚又是鼻涕,鼻涕泡泡随着她哭泣的頻率不斷從鼻子裏吹出來。

羅格手裏握着畫筆站在一邊,看起來也一副氣呼呼的樣子。

“她把我的調色板打翻了。”

剛才羅格支起畫板,開始調顏色,然後随手把調好顏色的盤子放到桌邊,喬治安娜路過,看見有東西突出在外面,就好奇地想去夠。

她的手指按在調色盤的邊緣,稍微那麽一用力,整個調色盤從桌子上落下,裏面剛剛調入松節油的顏色從頭潑到腳,原木色地板也沒有幸免。

“啧,你怎麽這麽調皮,應該有一個會飛的小攝影機一直跟着你,拍下來,等你長大了放給你看。”劉嘉帶着喬治安娜去換衣服。

剛走了兩步,她忽然停下來……

雖然這只是個測試短片,但是不值入一下廣告,總覺得缺了點什麽。

攝影師到位,劉嘉說了一下自己的需求。

第一場就拍小妹妹打翻顏料,爸爸不得不放下手中的工作給女兒洗頭換衣服,被打斷思路的爸爸訓斥了兒子,連帶着兒子也很生氣。

媽媽回來發現女兒的衣服洗過了,但是沒有洗幹淨,反而把好好的衣服洗成一團爛菜葉似的。兒子的作業畫一點都沒有動,兒女還處于冷戰狀态。

她問丈夫發生了什麽,丈夫抱怨她為什麽不留在家裏,這種事女人幹了幾千年,就應該讓擅長這種事的女人留在家裏幹家務。

接下來,夫妻倆開始對吵,女兒吓得哭,兒子回到屋裏用枕頭捂着耳朵……

“真是一團糟。”

這種場面确實太家常了,拍攝的攝影師都遇到過差不多的事情,感同身受。

“下面該轉折了。”劉嘉說。

剛踏進門的鄭不艾和彭舉兩人一頭問號的被拉到拍攝地,換上家政服務的制服,手裏拿着清潔劑。

他們倆一個負責刷地板,一個去洗被弄髒的衣服。

錦兒也沒閑着,她也穿着制服,給喬治安娜吹頭發,講故事。

同一時間,媽媽在外面工作賺錢,手藝人爸爸在屋裏做雕塑,大哥羅格繼續調他的顏色畫他的畫。

媽媽回家之後,女兒還是幹幹淨淨的女兒,爸爸完成了他的工作進度,大哥的畫也勾出了大概的模樣。

沒有人因為打翻了顏料這件事受到影響,變得不開心。

最後一個鏡頭是屋裏的一家人和樂融融,鏡頭拉遠,從窗戶出去,鄭不艾、彭舉和錦兒微笑着轉身,面對觀衆,伸出大拇指。

“這個時候出一句話:Emma家政,讓你一天好心情。”劉嘉在一旁指指點點。

最後一個場景是拍雨天,劉嘉找來水龍頭做人工降雨,讓濕度提高,測試膠片會不會受影響,她打算讓沃子爵城堡的250個噴泉一起打開,要是膠片太脆弱影響拍攝效果可不行。

為了讓喬治安娜老實點,劉嘉給了她兩個布娃娃和一堆可以用來換裝的小玩意兒,讓她給羅格當小模特:“你就坐在那裏玩娃娃,不要離開,不要亂跑,不要說話。”

三歲的喬治安娜竟然真的做到了,她致力于給娃娃編頭發、換衣服,插花,還在嘴裏咦咦呀呀地編娃娃的故事。

在鏡頭裏看,她就是個可愛小天使,又漂亮又聽話,不叫不鬧不惹事。

劉嘉心說這孩子可以,平時調皮,該收的時候能收住。

拍攝計劃完成,成片效果挺不錯。

拍都拍了,總得剪輯成片,不然白放在那裏也浪費。

劉嘉是個只會用愛剪輯來剪片的人,必須看着活動着的片子才能動手,像現在這種看着定格的膠片剪片,她真的做不到。

折騰了半天,耗盡耐心不說,完全沒有成果,這讓她感到很挫敗。

盧米埃兄弟對劉嘉的測試數據也十分滿意,他們根據這次的拍攝結果,又開始了對膠片制作技術的調整升級。

有一次,盧米埃兄弟倆在工作室舉辦小型宴會,主要目的是展示他們的新膠片效果。

順便拿劉嘉用老膠片拍的視頻做為對照組。

過來的客人都是當時歐洲有頭有臉的電影人,不過劉嘉一個也不認識,斯皮爾伯格、喬治盧卡、詹姆斯卡梅隆都還沒出生呢。

導演們對新技術贊不絕口,一問價格,他們轉而開始讨論舊膠片拍的故事。

其中有一個人的聲音最大,對運鏡、故事什麽的一通挑剔,唯獨沒讓他BB的,就只有故事的表現形式,兩種不同結果的對比。

其他人想給劉嘉挽尊,還沒說兩句好話,就被他怼了回來:“那個影頭的重點在哪裏?要拍的是屋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嗎?情緒根本就不在那!”

一位叫杜拉克的女導演輕聲安慰劉嘉:“親愛的,你不用在意他的話,他只不過是一個演員罷了。”

“演員?”劉嘉有些意外,聽他那般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氣勢,起碼也得是個奧斯卡小金人的得主。

“他叫什麽?”

“柯蒂斯,邁克爾·柯蒂斯。”

劉嘉對這個名字毫無印象,她只關心為什麽一個演員會出現在這裏。

“他本來是個演員,然後拍什麽劇都對導演不滿意,百般挑剔,最後老板跟他說,要麽你有本事自己上,要麽你就滾。他就拍了一段,他們老板覺得他拍得很好,就讓他當導演了。”

劉嘉聽得不禁莞爾,“你行你上””我上就我上”,然後還真的成功了,也算是勵志。

邁克爾在一番挑刺之後,又說出自己的想法,如果是他會怎麽拍。

幾位已經成名的導演開始對他的設想進行挑刺,很有一種舌戰群儒的感覺。

劉嘉很客氣地問他:“反正拍是不可能重拍的,太貴,那麽按你的故事邏輯設計,還能有什麽更好的剪輯方法嗎?”

“這麽多糟糕的鏡頭,能用的沒幾個。”邁克爾對攝影師進行了慘無人道的抨擊。

劉嘉笑笑:“拍得全是好鏡頭,怎麽顯出剪輯的本事來,一鏡到底不就行了”

在她的年代,有幾個正片糟到讓人罵街的片子,硬是讓營銷推廣公司給剪出史詩級大片的效果,被騙進電影院的觀衆沒有一個不罵的,但是那公司的生意爆好。

畢竟給好片營銷出票房不算本事,能把爛片給拉上去的才叫牛逼。

劉嘉的言論激起了邁克爾的鬥志,他強烈表示垃圾就是垃圾,重組了裝進禮盒再紮上綢帶還是垃圾。

他放話:“要是我拍,一鏡到底都比這強!”

“是嗎?”劉嘉微笑,“那你有興趣來拍嗎?我可以用最新的膠片來拍。”

一聽這話,盧米埃兄弟先激動了,他們拼命游說邁克爾接受挑戰。

邁克爾也很想試試新膠片的感覺。

三方一拍即合。

原班人馬全部請回來,喬治安娜第一次被潑顏料時惶恐不安,第二次開心極了,穿着沾滿顏料的鞋在地板上蹦蹦跳跳,小臉笑得像花兒一樣。

羅格也比第一次拍的時候開朗,他和喬治安娜在一起的時候,就像一個真正的大哥哥。

有時保羅也會過來在旁邊看着,他還是全副武裝,包裹得非常嚴實,不敢把臉露出來一點。

喬治安娜一點都不覺得他的裝束過于奇怪而不敢接近,她嘻嘻哈哈的在他身邊跑來跑去,劉嘉給了她一本童話書,但是沒人念給她聽,她就拿着童話書爬到保羅的膝蓋上,纏着他說故事。

保羅問:“你不害怕我嗎?”

喬治安娜笑嘻嘻地仰起頭:“不怕,你像我媽媽一樣。”

“咳,我是男的,不能當你媽媽。”

喬治安娜偏過小腦袋,眨巴眨巴眼睛:“可是,我沒有爸爸,我不知道爸爸是什麽樣的。”

“埃裏歐先生呢?”那是在劇裏扮演爸爸一角的人。

喬治安娜搖搖頭:“他像Emma,不像媽媽。”

小孩子實在說不清自己的感受,顯得十分苦惱,保羅揉揉她的腦袋,擦了擦眼睛,開始給她講故事。

邁克爾确實厲害,效率一流。

他利用原有的故事架構,用新技術又重拍了一版,除了運鏡、角度之外,他的光影、留白都很強,一個掃過去的鏡頭,都能讓人感覺到這家人的日常生活是什麽樣。

劉嘉覺得他将來應該大有作為,她看過不少黑白名片,但是這些導演的名字她一個都想不起來,邁克爾是将來拍《亂世佳人》的導演也說不定。

新膠片拍出的短片,被盧米埃兄弟和其他導演拿去,做為展示新技術的手段,在各種場合放給別人看。

在一個時尚沙龍上,有一位夫人向劉嘉走來:“你好,Emma,我是Jeanne Lanvin。”

Lanvin,浪凡?

劉嘉向她笑笑:“你好,今天的天氣真不錯。”

随便的聊了聊天氣,浪凡夫人向劉嘉打聽:“你拍的那段廣告裏的小姑娘是在哪裏找的?”

“是朋友的女兒。”

“她實在太可愛了,她的父母願意讓她再多拍一些廣告嗎?”

劉嘉知道浪凡現在的主營業務是童裝和少女裝,與自己的業務不重疊。

“那我需要問問她的父母。她的母親在尼斯,說不定過一段時間就會把她接走。”

劉嘉把這事告訴保羅,他聽見需求和拍攝酬金沒有馬上答應,而是問道:“會影響喬治安娜以後上學讀書嗎?我不希望她将來成為一個不學無術的花瓶。”

“應該不會,只要将來不會沉迷拍廣告賺錢,而接太多拍攝的話。”

保羅猶豫再三,最終答應了。

潔西卡得的是肺結核,她需要在舒适的環境裏靜養,要吃的好,喝的好,身邊的事情都有人料理照顧,單單是簡妮一個人,太辛苦了,如果有更多的錢,就可以多請幾位護士。

“我是一個沒用的父親,如果我能賺更多的錢,就不需要這麽小的孩子工作,她應該有更快樂單純的童年。”保羅嘆氣。

劉嘉安慰他:“拍童裝廣告,對喬治安娜來說,可能也是快樂的玩耍呢?”

她又通過電報讓潔西卡知道這事,潔西卡的回複很簡短:我相信你。

考慮到在拍攝現場,可能會有很多人,人一多,病就多,這麽一個小小的孩子,免疫力不行的話,生病的機率就會很高。

劉嘉便打算給喬治安娜把能打的疫苗都打了,順便讓她廠裏的工人們也一并打了,上一次白喉的流行實在是給她帶來了極大的麻煩,要不是靠華工的幫忙,她現在還不知道變成什麽樣。

防天花的牛痘那必須安排上,那糟心玩意兒,得上之後,就算好了,也一臉麻子,小姑娘一臉麻子得多郁悶。

距離葉卡捷琳娜二世接種天花疫苗已經過了很久,技術水平基本穩定。

不知道現在有沒有防止結核病的疫苗,如果給喬治安娜打上疫苗,潔西卡也不用太擔心會傳染給女兒。

劉嘉打聽到巴黎的巴斯德研究所已經通過制作牛痘的經驗,制作出了結核病疫苗——卡介苗,現在還在臨床實驗階段。

劉嘉把這個好消息拍電報告訴潔西卡:“等喬治安娜打了疫苗,她就可以來找你了。”

潔西卡沒有回複。

·

·

劉嘉所有的設計團隊都在為大秀準備着,邁克爾似乎還想過過新膠片的瘾,他要求加入拍攝團隊。

他加入之後,團隊裏的其他人幾乎怨聲載道。

本來只是想來混一個畢業設計的同學們,提前見識到了甲方的可怕,邁克爾非常挑剔,有時候只因為一點點的角度問題,就要他們把整個架子全部拆了重做。

模特們本來只要随心所欲的走一走就可以了,邁克爾卻對她們的動作、姿态都有非常細的要求。

“你為什麽要像沒骨頭似的站着,你想表達什麽?你是一個成功的女人,不是哪個富翁包養的金絲雀!”邁克爾在現場簡直就是個暴君。

劉嘉本來覺得自己已經是一個夠變态的甲方了,現在與邁克爾一對比,她覺得自己還挺仁慈的。

終于有一天,模特們受不了了,有五六個模特過來,對劉嘉說:“我們又不是演員,他為什麽對我們要求這麽多!如果不把他換掉,我們就不幹了!”

已經排了這麽長時間,再找新人對劉嘉來說也是一個巨大的成本損失。

劉嘉找到邁克爾,問他能不能稍微放低一點對模特們的要求,畢竟這只是一場時裝秀,能把衣服展示出來就很好,現場觀衆能過得去就行,拍攝只是附加的。

“不行!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們糟蹋膠片。”邁克爾斷然拒絕。

劉嘉本可以讓邁克爾卷鋪蓋走人,不過她也不想放棄,都折騰這麽久了,現在放棄,就是沉沒成本。

“要不,先實拍一次,看看效果,實在太難看,她們也沒話可說,要是效果還不錯的話,我們就不要太為難她們了,好嗎?”

劉嘉拿出和稀泥的最大水平,好言好語勸說。

邁克爾願意參加,本來就是沖着能用彩色膠片拍攝,既然掏錢的老板說可以來一段實拍,他沒有任何意見,還非常高興。

模特們本來已經想散了,劉嘉好說歹說,再加上她們也好奇拍出來會是什麽樣子,便決定再忍最後一次。

劉嘉給邁克爾的要求是拍五分鐘,一鏡到底,沒人也沒時間做剪輯,如果拍出來的成果不能打動模特,要麽他放低要求,要麽請他另尋高就。

折騰了四個多小時,只為拍五分鐘。

要不是想看看這個傲慢的男人能搞出什麽成果,模特們早就不幹了。

終于,等到可以看成片的時刻,模特們早在私下說好,不管他拍成什麽樣,都要說難看,絕對不會給他一點好臉色!

唯一的訴求:讓他閉嘴,或者滾!

此時已經天黑,所有人都圍在空地上,等着看。

幕布放下了。

放映機啓動。

光柱打在白色的幕布上,鮮豔的場景出現在模特們的面前,接着,模特們按出場順序一個接一個的出來,她們的走位、表情都展示在幕布上。

鏡頭裏只出現了戴着手镯的右手,熟練的運鏡讓人對這只手的主人産生無限遐想。

“哇,是我!”手的主人,率先打破了“我們一起說他壞話”的約定,驚喜地叫出聲。

她被身旁的模特瞪了一眼。

再然後,大家紛紛抛棄同盟,确實把她們拍得太漂亮了,每一個動作都像充滿誘人的魅力:“哦,我的天,我只是随便撩了一下頭發,沒想到這麽好看……”

在模特們終于理解為什麽導演要這麽折騰的時候,劉嘉聞到一股不祥的味道。

銀幕上的畫面突然卡住了,然後,投影出來的圖框中間開始變黑,開了個洞……

“快跑,着火了。”劉嘉大叫一聲。

所有模特和邁克爾跑得飛快,劉嘉跑了幾步,迎面撞見聞訊而來的彭舉和鄭不艾,他倆各端一個水盆,顯然是來救火的。

劉嘉攔着他倆:“有毒,別過去。”

“就這麽讓它燒?”彭舉問。

價格不菲的電影放映機正在雄雄燃燒。

“總比燒了人好……”劉嘉看着它,話鋒一轉:“反正我買火災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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