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高三上學期, 宋清然大半的時間都花在了藝考上。沒日沒夜的練舞,以及沒完沒了的考試,還有那日複一日的噩夢。

12月份, 藝考落下帷幕,宋清然全身心回歸校園。往日亂哄哄的走廊與吵鬧的教室早已沉寂下來, 就連向風心愛的籃球也在角落裏落了厚厚的一層灰。

而關于宋清然與徐靜秋的謠言非議仍在繼續, 可宋清然早已釋懷, 學會坦然面對一切。總以為越長大越堅強, 但其實也不盡然,真正的成長應該是對全世界溫柔以待。如今的她,早已可以溫柔地接受那個千瘡百孔的自己。

走廊外書聲郎朗, 中午的風又大又軟,宋清然迎着風, 穿過長長的走廊。

“聽說光頭要查違禁品。”

男生不屑, “都聽說幾回了,查過嗎?高二的時候何以随為了不影響咱班評選優秀班級, 跑到操場那邊扔的煙和打火機,到頭來還不是虛驚一場。”

整個教學樓都特別安靜,她磨蹭了一會兒,腳下越走越慢, 男生間的對話一字不落地傳入她的耳朵,她抿着嘴, 轉身進了教室。

她以為,那時的他只是單純的是煙瘾犯了而已。

萬千思緒在她腦海中盤旋,心亂的一塌糊塗。窗外的風排山倒海似的灌了進來, 可宋清然仍覺不夠。

回憶順着風聲滾了進來, 猝不及防地擠進腦海中。眼睫狠狠一顫, 宋清然固執地望着窗外,自他們穿越至今,他好像一直都在默默守護着她。

藍天白雲,那個恍惚并非真的只是恍惚。他是真的在看到她跑上操場後,跟同學借了雨傘想要拿給她。突然間擁有的那份片刻的幸福感也并非錯覺,而是臺階處,那個男人就站在那兒,看到坐在傘下惬意乘涼的她後又安心的回了教學樓。

那年也是這樣,A市的夏天一如既往的暴曬,少年的身影被影子拉得老長,她站在原地,看着他跟徐靜秋的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臺階,眼眶泛起大片酸澀。她蹲下身,心口一陣一陣地抽疼。原本此刻應該站在他身旁和他一起拍宣傳片的人,分明是她。

豆大的淚珠奪眶而出,順着臉頰流到滾燙的地面,又瞬間蒸騰。

無論是曾經還是後來,她真的看了太多遍他的背影了。

那他呢,如今的他是否也想從前的她一般。

一陣靜默被坐下的向風打破,看着被她壓在筆記本下的那本刊物《知歡》,笑出聲來,揶揄道:“喲,都看多久了,還不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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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歡》于2009年6月停刊,而她有全套。宋清然突然想起,她離開何以随的別墅時,忘記帶出來了。

《知歡》裏有一句話,她很喜歡。

知歡而逐,風止則終。

這句話的意思是要敢愛敢恨,要及時止損。不過短短八個字,說起來很簡單,做起來卻難于登天。

視線未擡,她答:“喜歡的東西,沒那麽容易放下。”

喜歡的人也是。

向風哪聽得懂她的別有深意,拿了單詞本就去了自習室。

宋清然垂眸,看着書桌上的筆記本,密密麻麻的筆跡,熟悉又陌生。

風裏忽然染指上冬日裏深沉的冷意,吹得人心裏直發冷,她怎麽記得從前的A市分明沒有這麽冷啊。

青春總是兵荒馬亂,奔騰得不像話,讓人根本來不及感慨生悔。

“清然,不離婚行不行?”

冬日的寒意翻山越嶺而來,她伸手握了下窗外的風,關于這個問題,她一直以為自己可以坦然地給出否定的。

他們的起點便是男女間最親密的關系,他對她是真的好,好到說是縱容也不為過。以至于整整四年的婚姻裏她都只看得到庭院裏盛開的玫瑰,卻全然忘了滋養玫瑰的,是泥濘。

倘若無法回去已成定局,她總是忍不住會想,重來一次,或許會大有不同呢?

凜冬的寒意最為鼎盛的時候,在這場兵荒馬亂中,高三時光就這樣匆匆流逝,于是轟轟烈烈的高中三年又過了六分之一。

這一年,他們十七歲半,蘇打綠的一首《小情歌》穿梭在A市的各個角落。

拾玖酒吧。

向風搞了個小型的同學聚會,挺難得的是,許久未見的陸遠深也來了。他不知何時起也開始學會抽煙,宋清然到的時候,他站在路燈下,昏暗的燈光落在他的肩上,煙灰蓄得老長,陸遠深微微彎了下食指,煙灰瞬間随着冷風散去。

他擡眸,眉目間染了層冷意,一眼鎖定站在不遠處的宋清然。

就目前而言,她倆并未有什麽交集,可宋清然無法與他形同陌路。于她而言,陸遠深算是她人生路上的指路人。

當她被告知無法重登舞臺時,是他告訴她,你怎麽确信換個活法就不是自己想要的人生?于是,她成為了一名老師。

可能只是看在何以随的面子上,無意間的一句提點,可倘若沒有他的點醒,她不知道自己還要在渾渾噩噩的狀态裏沉浸多久。

于是宋清然也擡眼望向他,目光淡且沉靜。她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麽,可能在他眼裏,她傷害了他最愛的女人,可她永遠不會為此道歉。

人潮穿梭,兩人之間始終一片靜默,宋清然幾次動唇卻還是沒有開口。正當她以為他們之間可能無法聊下去的時候,陸遠深卻又突然開口。

他聲音很淡,和他人一樣,了無生機,“什麽時候開始計劃的?”

這應該是她三次聽到這個問題了,徐靜秋,羅一一,現在又是陸遠深。

宋清然擡腳走近他,抿着唇在想措辭。她的步子很慢,走到他面前也就開了口,“想要一枝獨秀的話應該拔尖自己,而不是阻止其他的玫瑰盛開。”

她迎着他的目光,坦然又堅定,宋清然其實猶豫過片刻,到底要不要告訴他那件事,可人總是要學會面對現實的不是嗎?

某些人的出現,是在告訴你,被愛者的前提是要值得被愛。

這是她第二次談起這件事,胸口處壓的重石依舊讓她久久喘不上來氣。她想,無論多少次她都會為那朵還未結苞就走向凋零的玫瑰心痛。

女孩語氣沉重又惋惜,只是一味地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她将那個事情講了個大概,男生聽得眼眶通紅,宋清然長嘆一口氣,将許知舟遺留下的日記裏最為令人動人的那些話原封不動地又說了一遍。

“世界上的鮮花是有限的,有的人能擁有無數朵,而有的人或許連一片綠葉也無法擁有。”

她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眼睫一顫,輕聲道,“一個不過十來歲的小孩居然說出這樣的話。”

“她日記裏的最後一句話是,‘我或許打敗了無數個小怪,通了無數個關卡,可是我好像這輩子也無法打敗那個終極BOSS  X’。”

宋清然重新擡頭,視線回落,握着衣角的指間不自覺用力,她眼圈慢慢泛了紅,“深哥,新的一年了,我們都應該往前看的。”

“深哥,往後要擦亮眼睛,愛一個值得被愛的人。”

要往遠處走,往高處看。

指間的煙燃盡,灼痛陸遠深的食指,他沒動,固執地捏着煙蒂,仿佛要将它揉進心底,“我遇到她的時候,是在春天,正是天氣回暖的好時候。”

徐靜秋,是他見過最好看的女生,沒有之一。

“她是天生的舞者,面對數臺閃光燈也毫不怯懦。”陸遠深嗤笑一聲,自嘲道:“那年我十五歲,作為省級優秀畢業生上臺致辭。那是我第一次當着那麽多人面發言,我很緊張。”

回憶總是夾帶着美好,談及心中摯愛,陸遠深眼角含着笑,“在我上臺前,她越過一衆人群,走到我面前,輕聲和我說了句加油。”

果然,唯愛者唯見其善。

少女的裙擺随風起舞,在少年心底,翻起驚濤駭浪。

宋清然當然知道那種感覺,她真的知道,但她還是不得不出聲打斷,“可是,她終究非你良配。徐靜秋,只愛她自己。”

陸遠深長呼了口氣,神經和身體都泛起無法言喻的痛楚,他看向宋清然,笑得苦澀,艱難開口,“我知道。”

他早就知道,她不愛他。

比起愛而不得,德不配愛要痛心得多。人一生中可能會愛很多人,會經歷許多段無疾而終的愛情,你會希望對方對你念念不忘,希望沒了你的他餘生都不得安好。可是,沒有人希望回憶裏的他面目全非。

陸遠深續了根煙,雲霧缭繞,男人的面容變得模糊起來,他問,“你把我說得那麽透徹,那你呢?”

宋清然搖頭,坦然道:“我不知道。”

我知道你們所有人的二十六歲,可唯獨不知道我自己的二十六歲。因為我不知道,重來一次,自己究竟又能活成何種模樣。

他看着她,以一種極其篤定的口吻道:“何以随喜歡你。”

宋清然輕笑出聲,她問,“是嗎?”

何以随喜歡她嗎?她曾經也這麽以為過。

“我能看出來的,你覺得他會看不出來。若不是因為喜歡,他會甘願被你利用?”

宋清然一時間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在那場聲勢浩大的暗戀裏,她真的做到了不為人知。而她對他的所有愛意,都被所有人理解成了別有用心。

視線交彙,宋清然沒再說話,她沉默地看着他一口接一口,最後将煙蒂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再見。”

他來這一趟,本就只是來要個答案罷了。他跟何以随,都他媽是慫貨,誰又比誰能耐?

直至陸遠深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視線,宋清然才淡淡收回目光。至此,她與陸遠深高中時的交集就此拉下帷幕。

作者有話說:

作者有話說

《知歡》是我自己無意間想到的,如有撞詞,純屬巧合。

知歡而逐,風止則終。要麽就都做到,要麽就都不做。

最進在看一個節目,《确實該聊聊》。羅翔老師的諸多發言卻是值得深思。标簽只是最表層的東西,甚至構不成十萬分之一的你我。而當我們能以一種包容的态度去面對外界的批評時,自然也就能對那些高捧之詞一笑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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