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時針走轉, 總是悄無聲息。

除夕夜,街道上炮仗聲響成一片。

冷風溜進脖頸,吹得人生冷, 宋清然忍不住縮了縮。路邊的梧桐樹早已光禿,一晃多日, 宋清然愣了片刻, 腳下站在原地頓住, 她彎腰摸了摸梧桐的頭。

“梧桐, 你還記得這裏嗎?當時就是在這裏撿到你的哦。”她總是把梧桐當成小孩子對待,和它說話時也總是溫聲柔氣的,軟糯得不像話。

“汪汪汪。”

偏偏梧桐也總是寵着她, 每次都特別配合她。

一人一狗溝通起來毫無障礙。

街道兩旁支了幾個小攤子,都是些糖糖水水, 五顏六色的, 何以随對此興致缺,倒是宋清然和唐六一兩女生看得根本移不開眼。可能是他潔癖作怪, 總感覺不太幹淨,喝了估計要拉肚子。

正想着,向風已經結好賬了。

向風朝兩人手裏一遞,“喏, 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吧?”

唐六一嗔了他一眼,仍舊不理他, 一口氣喝了好大的一口。

向風不死心,揉了揉她的頭發,又被唐六一瞪了一眼, 還是不理他。

“還生氣呢?”

唐六一索性別開臉不看他, 腦門上寫着‘不、想、理、你’四個大字。

“喲, 厲害啊辣椒。”向風自讨沒趣,索性找何以随逗狗去了。

她另一只手還挽着宋清然的胳膊,問,“那什麽,我只聽那王八蛋說過何以随領養了一只金毛,還挺寵它的,口糧吃得比人都金貴,原來是你倆一起撿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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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然笑着點頭,答案不言而喻。

“展開講講。”

宋清然仍是笑笑不說話。

唐六一被吊着胃口,瞬間就來了興致,拿着飲料直接往她臉上湊,這杯身是冰的,宋清然的臉頰濕了一小塊,冰得直接輕呼出聲,“冰死了。”

“那你到底說不說。”宋清然被她晃得頭暈,“說嘛說嘛,人家真的想知道。”

兩人在前面叽叽喳喳地聊個不停。

向風拿着肉腸逗梧桐,它眼珠子都看直了,鼻子使勁地湊過去嗅,眼看就要叼到,又被何以随拿眼神制止。梧桐悻悻地伸回爪子,發出不滿的嗚咽聲。

何以随看了眼它可憐巴巴的樣子,推了向風一把,“你吃屎撐到腦子了。”

向風無奈地聳聳肩,“我這也是無聊之舉。”

眼巴巴地看着肉腸就那麽進了他的肚子,梧桐隔空咬了好大一口。

梧桐:我不管,張口就是吃到了,嘎嘎香。

月亮半身隐在烏雲中。

唐六一買了根熒光棒拿在手裏晃,向風在身後看着,‘呵呵’幹笑了兩聲,“這女生就是麻煩,小肚雞腸,我不就是昨天沒接她電話嗎?至于這麽一整天都不理我,給我擺臉色看嗎?”

迎面走來一個小男孩,擔心他會怕狗,何以随拉了下繩子,讓梧桐往裏走。

“再說了,那我又不是故意不接她電話的,我陪我爸拜年去了,手機忘帶了。”

“那你和她解釋過了嗎?”何以随漫不經心地問了句,從他一個來自另一個時空的角度來看,向風跟唐六一就是板上釘釘的小夫妻打情罵俏,這層濾鏡是怎麽都抛不開的。

說來實在有些可笑,他剛開始還以為宋清然喜歡向風,那時的他還不知道她也穿越了,他看她和向風那麽一副自來熟的模樣,這才會産生那樣的誤會。

向風見自己回答了之後,他半天沒了下文,喊了幾聲他也沒反應,于是直接上手拐了下他的肩,“你聾了?”

何以随這才回過神來,說,“解釋過了不就行了。”

向風一臉鄙夷地看向他,連着‘啧’了好幾聲,“哪有你想的那麽簡單啊。”他長籲了一口氣,“女生真的特別喜歡胡思亂想,你就只是單純地忘記回她消息了,她已經在想跟你絕交後的事情了?”

前面的兩人不知是又被什麽新鮮玩意兒吸引了,蹲在路邊看了起來,唐六一不知道又說了什麽奇怪發言,逗得宋清然捂着嘴笑得顫肩。

倏忽,視線交彙。她看着他,眼裏盛着滿眶的笑意,就在那一瞬間,何以随忽然就想到了他們剛結婚的時候。

那時候他工作室剛剛成立,他忙得腳不沾地,每天都有各種忙不完的工作,開不完的會議。她那時每天都會給他打電話,可他經常接不到,每次忙完想要回過去的時候已是淩晨。他記得她有早睡的習慣,也記得她喜歡睡懶覺。

他想,過一陣就好了,過一陣再好好陪她。他那時根本就沒把這些事放心上,亦或是他根本就沒有去留意過這些事。

所以,那些未接聽的、石沉大海的電話,是否正一步一步讓她對他失望透頂。

他一直以為自己做得很好,他将自己所有的財産都交由她保管,四年的婚姻裏他一直潔身自好,拒絕了所有的誘惑,甚至寧願職位空缺也不曾招過一個女秘書。

可是等他事業逐漸穩定後,他突然發現她好像不再像從前一樣聯系他了。時間總是不等人,也不知道但是是出于一種怎樣的心理,他居然想着想着就忽略了這件事。

直到春節前不久去北京處理收尾工作時,從陸遠深的口中得知她在表演過程中不慎滑倒,腳踝那裏遭遇重創,不會影響走路,但以後是永遠都無法再回歸舞臺。

他連夜驅車趕了回來,看着病床上的她,臉色蒼白得滲人,看向他時卻依舊是笑着的,一如從前的溫柔體貼,“你回來了?工作都忙完了嗎?”

那一刻,他極為清晰地感受到來自心底的那份愧疚,他好像并沒有盡到一位丈夫應盡的責任。

冷風席卷,梧桐葉飄落下來,梧桐叼了一片,趴在水井蓋上把玩着。

那天也是這樣,晚風吹過巷口,家門口的梧桐葉落了一地,她拿着掃帚在外面掃,掃成一堆後又推開,他走近一看,是個愛心。

和她近距離相處過後的人,對她都有一個統一的評價:熱愛生活。

他看着專心擺弄落葉的她,将狗繩放到她的掌心上,他精心挑了一只特別特別可愛的金毛犬作為新年禮物送給她,希望她可以多點陪伴。

直到現在女人笑靥如花的模樣依舊清晰地浮現在他的腦海裏,她指着自己擺的愛心,說話的聲音清脆靈動,“那就叫梧桐吧。”

那是他們的第一年。

見過他們的人,沒有說他們不般配的。很多時候,他自己也是這麽認為的,直到那晚,她顫着聲,忍着哭腔和他說,“原來我還是希望自己的婚姻裏是有愛的。”

是他錯了,他一直以為他們是一路人的。

他們的初識應該是大學剛畢業那年,向風的生日聚會上。她坐在他對面,皮膚白皙,面容姣好,明明穿着最簡單的衛衣牛仔,頭發自然散開,整個人看起來卻那麽靈動。滿屋子的人,不知怎的,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指間的煙明明滅滅,室內到處都是煙霧缭繞,他們之間重岩疊嶂,可她清秀的臉,靈動的眉眼,她的笑,她溫聲軟糯的聲音卻又那麽清晰地浮現在他面前,一覽無餘。

她說,“婚姻裏又不一定非要有愛情,能畩澕獨傢做到相敬如賓,彼此扶持也已經很好了。”

那晚過後,他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她的話猶如緊箍咒,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腦海裏循環播放。

直到某天深夜,他居然夢見了她。她穿着高中時的藍白色校服,紮着高高的馬尾,陽光下,女孩額頭光潔白皙,她站在操場上,靜靜地看着他。

聽說夢裏見到的人,醒來就要立刻去見。

于是第二天,毫無預兆地,他和她求了婚。

而她也出乎意料的答應了。

他想,或許他們都一樣。

他并非沖動的人,而第一次大概也是唯一的一次沖動,給了他們的婚姻。

無法再登臺演出這個消息好像對她沒有太大影響,她依舊喜歡擺弄庭院裏的花花草草,依舊每天坐在秋千上沉迷于各種漫畫繪本,她好像過得比從前還要開心,面對他時永遠都是那副無憂無慮的模樣。

那時的他想着,她要是願意,一輩子都待在家裏不工作也挺好的,不用去經歷社會職場的人心險惡,也算少了件煩心事。反正他的錢都在她那裏,她想怎麽支配都随她心意。

直到某天他偶然打開家裏的監控,看到她獨自靜靜地坐在一樓哭,他這才知道她其實已經待在家裏消沉了很長時間。

她所有的開心,都不過是裝出來的罷了。

他看着向風朋友圈裏有關高中時候的照片,照片裏笑得最為肆意燦爛的她,眼底總感覺多了層破碎感。其實當時腦海裏湧現過這樣的想法,那時的她,會不會過得并沒有看起來那麽幸福安穩。

可他總是不夠了解她,他以為那是錯覺。以為是那段時間的她本就脆弱,導致他在她的事情上也變得敏感了許多。

他并沒有太多哄女孩子的經驗,更不知道要怎樣做才能讓她開心起來。而唐六一那時正在度蜜月,他知道她肯定不願意自己好閨蜜的旅行被打擾。

于是他求助了身邊的所有好友,問題一經發出,群裏瞬間炸開了鍋,十條裏有十條都是嘲諷,都在嗤笑他有朝一日也要淪為老婆奴。

他忍辱負重,耐着性子又發了一遍。

哄鬧過後,倒也都是積極幫忙解決的。雜七雜八地說了一堆,也就陸遠深說的還算靠譜點兒,不要她一個人待着,容易胡思亂想。

那段時間,他去哪兒都帶着她。開會時就讓她旁聽,外出應酬也讓她跟着。印象挺深的一次,是她在等他的途中,伸出食指在他的車身上畫畫。

有點遺憾的是,等他回去的時候,霧氣已經化成水,什麽都看不見了。他問她畫了什麽,她依舊是調皮的笑,輕聲說沒什麽。

眼睫逐漸濕潤,何以随擡頭望向夜空,又下雨了。

飄遠的思緒被他如數收回,他這才發現唐六一和向風早已不知所蹤

雨點兒直直地落了下來,就那麽輕柔地,清晰地,綿密地,落在她白皙的臉上。

她卻也毫不在意,反倒是一副欣喜的模樣,“下雨了。”

女孩站起來,朝他走過去,眼睛一閃一閃的,軟着聲音又重複了一遍:“何以随,下雨了。”

作者有話說:

我是一位作者,可是說實話我對婚姻和愛情都并沒有什麽向往。我總覺得人的一生當中,孤獨占了很大一部分。我沒有受到過任何感情創傷,甚至與之相反的是,身邊的人都非常溫暖。我一直在寫暗戀,但其實我并沒有多想念他,只是我無比地懷念那個默默喜歡他的女孩。她那麽純粹,幹淨,小心翼翼,甚至有點不計回報。可現在的我早已做不到,我好像沒辦法喜歡上別人了。那種不需任何外在條件加持的喜歡,好像随着我的高中時代一同消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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