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戰入膠着(下) 2,大破晦冥

陰雲萬裏,血流成河,曾碧野無盡的涿鹿已經化為了冥界地獄。

由于地勢平坦,于進攻方的蚩尤大軍極為有利,神農部隊排兵布陣只消立于高處便一覽無遺,防守方策略不攻自破。

風伯飛廉在前,雨師赤松子在後,面對黃帝手下應龍的水龍攻擊毫無手軟,一個擡手風雲化為漩渦,響徹天際的雷電破空打下,地上寸土已無活人,此陣後人稱為“晦冥”。

少昊黃帝等人見蚩尤大軍攻勢如此之猛烈,突然意識到刑天的計謀,想來九夷部落和神農叛軍多是東南方駐軍或居民,對于越來越北的戰場極不熟悉,好不容易遇上一個易攻難守的平川職野自然要趁勢出擊,兵貴神速!

于是少昊命殷契等将領讓軍士們将随身短兵如刀劍等假意用于防禦,手舉□□等遠戰兵器誘敵後退,使其深入涿鹿中心地帶,等待下一步部署。

涿鹿中心地區沒有補給,且深入敵軍腹地,若一個不小心被神農軍截斷鏈接,無異關門打狗,大大不利。

刑天極為反對深入涿鹿,但殺昏頭的蚩尤志得意滿又心存急志,他道此涿鹿不得不入又必須入內,不入涿鹿則只能打些疲弱小兵,少昊黃帝等主力潛伏待發,如鲠在喉!且他們補給早已不夠,關鍵并不在于還能拖多久,關鍵在于他們能否今天或者明天就戰勝敵方,回防後撤!

故在蚩尤的極力說服和雷霆決斷下,蚩尤主力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奔襲涿鹿中心地帶,一舉奪下神農軍約三日糧饷,緩解拮據的後勤補給。此一追擊得力,這才讓憂心忡忡的刑天相信蚩尤的決斷是對的,于是領兵相助,欲求速下涿鹿,生擒敵将。

兩方各有計謀,或明或暗,或探或測,卻竟再沒有大規模拼殺之舉,大戰進入膠着期。

七日後,九月廿一日,戰場上忽起大風,涿鹿的植被早被如火如荼的大戰摧殘的一絲不剩,沙土随風卷起,遮天蔽日,不見前路。蚩尤軍無奈,只能退守一隅,伺機再動。

這日晌午,黃帝親信終于自玄女族請來黃帝獨女妭姬,由殷契帝子親自迎入主帥大帳,帳中幾人聚首談了約有三個時辰,日已歸西,這才将計策敲定。

翌日,刑天果命風伯雨師布陣引來谷風天水,一時間竟克制住了天命的狂風飛沙,力挽狂瀾,再次将涿鹿的氣候扭轉,回到那不見天日的陰雨黑天。

一杯黃酒下肚,讓豆大的雨滴打了個激靈,風伯飛廉眯眼笑了一聲,“赤松子,沒想到你小老兒竟有如此美酒!笑納笑納!”

赤松子氣呼呼地盯着飛廉豪飲美酒暴殄天物,“你這黃毛小子,偷竊老夫藏酒還如此不遮不掩!”

他和共工系水之神職,口腹碰不得酒水湯羹,在他取得神之軀之前嗜酒如命,如今碰不得只得收藏起來,聞聞酒氣也是願意。飛廉這臭小子倒好,連夜跑到他的酒窖裏,挖了一半藏酒,如今就剩下這麽瓶千年黃酒,本就氣不打一處來,礙于刑天的面子沒有動手,這小子竟然還當着他的面豪飲,簡直欠揍!

飛廉打了個飽嗝,依舊不知悔改地笑嘻嘻道:“汝就是想不開。”故意一般晃了晃酒壺,“這世間美酒就和人間金錢一般,生出來就是要揮灑的!萬物這才有此消彼長之道,哎,虧汝化神多年,竟然連這點都參,呃,”又打了個嗝,“都參不透,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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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參參,我參你個死人頭!

赤松子忍了又忍,所幸撇開視線,眼不見為淨,那頭飛廉還在沉浸酒壺碰酒杯的歡快獨飲中,前者突然扯住他袍子,疑惑道:“臭小子,你且瞧瞧,是不是有人朝咱們這兒來了?”

飛廉嗯了一聲,慢吞吞将酒杯倒滿才湊前一看,果有來人,再仔細一瞅,手中酒水立刻潑出去一般,酒意瞬間消散!

“你這臭小子竟然這麽浪費老夫的酒!!!”赤松子不知道來者何人,卻看見飛廉倒了他半杯酒,終于掩不住怒氣,揪住他領子就一拳揮下去,沒想到飛廉不知為何愣住了,不閃不躲真被他打了個正着。

顴骨上紅了一塊,飛廉這下徹底清醒了,沒回頭和赤松子算賬,卻死死盯着飛來的那個人,突然結巴:“赤赤赤松子,好哥哥,你且替我瞧瞧那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妭女啊?!”

妭女?

赤松子放開他的領子皺起眉,那不是人帝黃帝的掌上明珠麽?

雖沒見過真人,但見過畫像,于是他也側首望去,雨絲穿梭中确實有一美人迎着風雨施施飛來,素雅靈秀,仿佛這雨水是為她襯托而生。

“看起來還真有幾分像。”赤松子點了點頭。

飛廉立刻蹦起來歡呼,“我就知道是她!”原想打敗了黃帝部族再去威脅那黃帝老兒将女兒嫁給他,沒想到這仗還沒打完,美人兒就自個兒送上門了!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你高興個甚哪!”赤松子鄙夷地剜了他一眼,急色鬼,“聽說那小姑娘當了玄女族族長,怕是黃帝專門叫來克你的!”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飛廉低語了一句,随着來人漸漸靠近,立刻變了臉色,“等下,她身後那個人是誰?”

只見妭女身後隐着一男子,月白的長袍繡着赤黑的鳳舞圖,五官若大匠精雕細琢,墨眸精透,行止俊雅,烏色發尾隐着一抹赤金之色,迎風而來,雅彥極致。

赤松子這下終于壞心腸的笑起來,“終于看到了?那是你的牡丹愛生愛死的殷契帝子,哈哈哈!老夫還以為你那豆大的眼珠子真就豆那麽大,只看見美人看不見英雄呢,哈哈哈!”

飛廉這下開心不起來了,黑着臉大掌一揮,風聲立刻小了,朝來人大聲喊道:“此地鄙陋,只容得下一人!”

兩人聞言立刻停在半空,妭女皺眉,脾氣一上來就要回嘴,不想一旁的殷契卻搶先道:“哎,本想找個可心的地方敘舊,既是此地也騰不出,那還請妭姬公主回營再敘。”

妭女心系殷契全天下皆知,自然他說東她不會往西,飛廉暗咒一聲,擺出一張笑臉,磨着牙,“噢噢噢,原來帝子也來了,沒事沒事,兩位且來歇息,飛廉浮空便可,便可便可。”

在旁瞧着飛廉吃癟的赤松子腹中暗笑,殷契和妭女若真要談情說愛要找所謂“可心”地方怎麽會找到敵營來,看來這飛廉若不是花癡浪蕩本性,就是真愛瘋了妭女腦袋瓜子燒壞了。

罷了罷了,且看殷契這出戲該怎麽演!

那廂殷契早已笑開顏,“即使如此,咱便上去坐坐吧。”展臂邀妭女登高,仿若這地盤打從生來就是他家一般,為了妭女,飛廉一咬牙忍了。

妭女連日感到涿鹿本就有些疲累,自然從善如流,席地而坐忽然轉眸對飛廉道:“風伯,咱倆好久不見了吧。”

聲音甜甜,絲絲入心,讓一邊的看客雨師開始為自個兒搭檔擔心是否三兩下就敗下陣。

飛廉仿佛天生就是要讓雨師佩服自己的預知力的,立刻紅着臉傻傻笑道:“是啊是啊,有一百五十七年又七個多月了!”

殷契一愣,為花花公子飛廉突然的情深意切表現頗為驚訝,妭女卻好像左耳進右耳出一樣,“好像是挺久了。對了,你那能吹風的兵器拿來借我瞧瞧呗。”

這麽直接?!

這下換成赤松子呆住了,妭女自神農大軍而來,一看就知道來者不善,現在竟能不遮不掩地問敵手要兵器,白癡才會中計。

待他思緒還這麽轉,上頭的飛廉竟想也沒想立刻掏出了兵器拂塵遞給妭女,赤松子立刻拍地而起,“飛廉,你這沒用的東西作甚!還不收回來!”

被他一斥,飛廉遞出的手縮了一下,笑得一派無所謂,“哎呦,沒事的,妭兒又不會用,不過是瞧瞧而已。”

用不用無所謂,只要你這呆子不能用就好!

原以為還有一場鬧劇可以看,可沒想到對方對付這呆子根本連演技都不屑用!

一句話堵得赤松子那個是怒火沖天,一邊的殷契已經捂着嘴笑成了一朵花兒了。

赤松子聽見笑聲惡狠狠地朝殷契打出一掌,後者敏捷躲了開卻讓出了個縫隙,他立刻撲過去就要搶拂塵,可殷契哪會讓他如此容易得手,反身一擊,隔空揮拳,碩大一個火球磅地一聲炸開,化為重重火箭朝赤松子射去。

赤松子身為雨師,哪裏會怕這小小火箭,水牆拉開,任他殷契怎麽用火都溫絲未動,妭女見赤松子越來越近立刻搶過拂塵,幻出一道強大的結界護住自己,将赤松子撲來的老臉撞了個悶聲響。

“你你你你這呆子真是氣死老夫了!”

赤松子被撞開,捂着紅紅的鼻子當空大罵飛廉,後者依舊沉浸在妭女傾身來去拂塵的勁上沒緩過神,眼見結界裏朝他抛媚眼的妭女露出羞澀一笑。

“哼,沒用的東西!”赤松子啐了一聲,指尖一揮,瞬間雨水化為巨獸,破空襲來,銳不可當!

這廂終于發覺當真惹怒赤松子的殷契、妭女二人見他用上真功夫立刻冷汗狂冒,計上心來正想方設法回撤就聽見空中傳來一聲耳熟笑聲,擡眼望去正是窮奇,身後是抱了只小饕餮的峕姬。

還來不及開口,一聲獸吼震天動地,殷契一驚立刻畫出巨大火牆擋住巨獸來路,沒想背後又一只撲了上來,原本他神力不弱,但奈何水火難相抗,赤松子的法術注定吃定了他,躲是躲不過了,殷契只好閉眼等着挨痛,突然疼痛未至,耳際卻一聲帛裂,忙睜眼一瞧,窮奇擋在了自己面前。

赤松子一見窮奇,神色一變,挑眉收手,“臭小子,你還敢回來!”又擡眼一瞧上頭的峕姬,“竟來還把這丫頭拖來當擋箭牌,你小子好啊,長進了!”

反觀窮奇不急不惱,反而笑嘻嘻的,“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弟子總是要回來見見師父的。”

這句話總算讓雷打不醒的飛廉緩過勁來,“什什麽?!”戟指一伸,“他他他是你徒弟?!跟你混了那麽多年,我怎麽不知道!”

赤松子不知怎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悻悻回道:“你個黃毛小兒成神才多少年,那時候你還是個屁呢。”

峕姬呵呵一笑,面露神秘,“先生,亓官思給您找回的布雨拂塵可好用?”

“自自然好……”赤松子說到一半突然頓住,防備地下意識拿起自個兒拂塵來回瞅着,剎那一晃,自個兒的兵器也被搶走了,他這下呆住了!

瞬間雨勢減小,他擡頭一望,拂塵正靜靜躺在他那孽徒的懷裏,“你這欺師滅祖的臭小子,還不把武器還來!”

窮奇甩了甩布雨拂塵,好像在試手感,毫無悔意,“唔,不錯不錯,以前我老覺得這東西俗氣,現在使了使真感覺不錯。”

邊上的飛廉皺眉,朝赤松子吼出,“喂,去搶回來啊。在原地叫喚有個鳥用!”

赤松子被峕姬一計吃了個大虧,只好把氣撒在飛廉身上,“就會叫我搶,你的兵器不也被這小丫頭搶了!你怎麽不去搶回來!”

“那怎麽一樣啊!”飛廉驕傲地看着妭女來回把玩着他布風拂塵,“那是我女人,我的就是她的,她的就是我的!”

赤松子覺得自己真的要被氣暈了,可又因奈何不了窮奇僵在原地!

殷契笑呵呵地出聲道:“先生,風伯說的對啊,你怎麽不去搶呢?窮奇橫豎不過是個小輩,還是你曾經的徒弟,沒道理你搶不過他啊。”

峕姬和妭女聽了,見赤松子面有難色,立刻心有靈犀相視一笑。

飛廉這下真的困惑了,不覺幫起殷契,“是啊,為什麽不去搶?”

面色漲紅有苦難言的赤松子這下連胡子都氣歪了,腦袋一白立刻脫口而出:“搶槍搶!就只當讓老夫搶,窮奇這臭小子天生水胎,別說老夫了,連他老爹都碰不得他!搶個鬼啊!”

“哈哈哈,師父說的極是。徒兒此番來能見到師父已是滿心歡喜,不想還能得到師父的不吝饋贈,小徒小徒真是……”

欲言又止,似真似假,峕姬趁着赤松子分心偷偷向殷契和妭女送了個撤退的眼神,後二者會意,起身伺機而動。

“窮奇,老夫雖一時奈何不了你,卻不代表別人拿你沒辦法!”赤松子顯然也捕捉到了幾人準備逃之夭夭的味道,惡狠狠地威脅。

峕姬此刻突然淺笑言道,“先生,本姬敬您是歷朝老人不想與您相難,請您明白。”

她的話暗含意味真讓赤松子靜了下來,他和她都清楚那八十多年她在自個兒的天柱石室裏過得什麽日子,原以為峕姬被奪了神力才逃不出,到了少昊帶她走的那天他才發現她竟早已用天晷的力量找回了神力,只是為了不違背炎帝的意志才勉強留在裏面遭受他白眼的。

這丫頭絕不是個善茬,投靠蚩尤為的是刑天一番重振神農的百年計劃,如今這仗越打越蹊跷,越打越不像樣,心裏早有退意……

鬧也鬧不贏,打也打不過,現在才要去喊刑天和蚩尤是來不及的。

也罷,這未必不是天意。

于是赤松子嘆了嘆,朝飛廉道:“咱倆走吧,等這仗打完了老夫陪你去給黃帝提親。”

一句話讓人喜讓人憂,妭女立刻朝殷契露出不虞之色,後者無奈幹笑,含糊其辭,只有飛廉雀躍起來,簡直把還握在妭女手上的自個兒兵器當做了聘禮。

“真的嗎?!”

“真的。”

赤松子點了點頭,朝峕姬他們擺了擺手,示意幾人離去,又拿起地上沒喝完的酒壺倒了杯黃酒遞給飛廉,“真的……只是你殺了黃帝部落那麽多人,這一身皮我看你得被扒個精光才進得了洞房。”

“……”

當日風伯雨師不知所蹤,從此蚩尤大軍再無晦冥大陣相助,初露敗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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