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饒是常年練舞的沈絨,憑借一人之力将所有行李搬上七樓,依舊累得全身發軟。

更讓她無語的是,進門前最後一趟紙箱沒抱穩,直接砸在地上給砸開了口,被她勉為其難一塊兒帶來的舊照片報複一般散了滿地。

之前逃避了半天的親密照當場全給揚了出來不說,一些更私密更親密的,全都沒羞沒臊鋪了滿地。

累得雙手叉腰氣還沒喘勻的沈絨,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行吧,希望這些照片能給新家辟個邪。

小一居合同上寫的是五十平米,估計還是硬撐出來的建築面積,使用面積沈絨體感沒她以前的卧室大,也就四十平。

沈絨看着客廳的顯像管大屁股電視,再看看散發着刺鼻氣味的松木小床,她比誰都明白這屋子性價比不高。

但它離腫瘤醫院很近,方便她去照顧她媽,是她眼下最好的選擇了。

沈絨沒多少随身行李,值錢的賣了,不值錢的丢了,費勁搬過來的都是有紀念價值的舊物。

除了盛明盞那堆不好處理的“遺物”,其他親友的禮物和音樂劇相關的重要記憶,都是沈絨打算百年之日抱着一塊兒火化的。

沈絨将那些辣眼睛的照片一張張拾起來之後腰都麻了,黑着臉将它們和“積雪”一塊兒塞到衣櫃的最裏面拉倒,眼不見為淨。

這屋全北朝向,暗廳,陽光是奢侈品,暖氣片還是老式的,半死不活散發着一點兒溫熱,整個屋子被強烈的陰冷感和黴味籠罩着。

沈絨在忙裏忙外地收拾,熱出了汗但手腳還是冰冷的。

小命從客廳慢慢溜達到卧室,再跑到漏水又烏漆墨黑的衛生間門口看了幾眼後,回來乖巧地卧在沈絨身邊。

“怎麽了?房子太小,沒地兒給你皮了?也好啊,以後你就給我老實點。”

沈絨将小命毛茸茸的長嘴握在手裏搓了兩下,小命乖乖讓她搓,擡起眼皮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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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絨一直都知道小命聰明,雖然是只狗子,但它也有自己的小脾氣和想法。

而此刻,沈絨從小命眼神裏讀出了一種體貼的乖巧。

它也知道生活發生了巨變,一切都不一樣了。

沈絨順着

它大腦殼上柔軟油亮的毛,沉默了一會兒,微笑着說:“跟着我,委屈你了。”

收拾完屋子,沈絨給小命準備好了水和狗糧後,馬不停蹄地去醫院。

到醫院幫沈黛艱難地上完廁所後,累出了一身汗。

右手掌心的傷口又裂開了,沈絨随意貼了個大號的創可貼,一邊喝水一邊準備面試簡歷。

沈絨以前出演的都是沈黛投資的劇,而如她這般有知名度的演員,別的劇組想要她,自然會在籌備之初、公開招募之前就主動來找她遞劇本、談合作,邀請她飾演的都是旁人難以駕馭的難度角色,也是絕對的女主角。

現在情況不同了。

沈黛出事之後,或許是怕惹火燒身,或許是不想觸楊晟的黴頭,和《不可抗力》一塊兒停擺的是沈絨所有演出邀約合同。

以往每年除了自家的劇目外,沈絨會接到大概五六個劇組試戲邀約,最後她會從中挑選最符合自己心意的唯一一個去試,同時接觸劇組的主創,感受工作氛圍是否合拍,角色是否有挑戰性,确定從劇情、詞曲到編舞在用心打磨,而不是個圈錢的爛玩意。

沈絨挑剔的名聲早就傳遍長街,但她能駕馭的角色和她的音域一樣廣,演技精湛,即便是高清官攝視頻中,拿着放大鏡也找不到瑕疵。

今年年初那會兒就接了三個劇本,沈絨還沒來得及細看,沈黛就出了事。

之後她馬不停蹄地陪她媽檢查、手術,以及應付各種官司,期間隐約聽聞那三個劇組陸續官宣了別的女主角。

從那之後,她再也沒收到過任何劇組的試戲邀約。

以往熱鬧的微信變得冷冷清清,有人甚至直接将她删了。

她知道,她的世界正在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既然沒人主動來邀請她,那她就主動去争取。

她得去面試,她需要角色需要演出,需要錢。

入行十多年,沈絨從來都沒有面試過,簡歷也是第一次做。

沒自己做過簡歷,但安真劇場收過無數簡歷,她親手篩選過不少,自然明白一份合格的簡歷是什麽樣的。

登錄長街官方網站,上面有招募板塊,各大劇組的招募信息在這裏是最全的。

沈絨準

備了兩寸大頭照、半身照和全身照,一塊兒排進簡歷之中。

标明了自己的音域和學習的舞種,羅列了過往主演的音樂劇代表作後,發送給了三個她想要面試的劇組。

郵件發出去,沈絨剛喝完一杯水,《遠方》劇組就回郵件了。

“這麽快?”沈絨立即點開郵件。

劇組在郵件裏親切地稱呼她為“沈絨女士”,并告知她面試的時間地點,就在明天上午。

居然明天就有面試,時間實在太趕了,這讓她有些意外。

不過每個劇組的情況不一樣,而機會這麽快就來臨,沈絨已經開始興奮了。

《遠方》是她看完招募後最想演的一部劇。

詞曲作者是非常資深的黃金搭檔,兩人合作的劇目曾經獲得過前年金石獎最佳音樂劇大獎。這是部講述古時底層人苦中作樂,積極向上的音樂劇。細膩的情感和女主角敢愛敢恨的性格很打動沈絨。

長街內,同行大多消息互通,沈絨之前就聽說過《遠方》劇組下了不少工夫,有可能是《不可抗力》最大的競争對手。

誰能想到,《不可抗力》的女主角要去對手劇組面試了。

沈絨一整晚都在準備面試,了解了她想面試的女主角設定和故事的大體方向後,她準備唱《ThePhantomofTheOpera(歌劇魅影)》裏的經典歌曲《ThinkofMe(想念我)》。

打印了《ThinkofMe》的譜子當做聲樂部分的展示。

舞蹈部分,她準備跳她從小練到大最拿手的中國古典舞。

天亮的時候她灌了自己一杯美式,再喝了幾口無糖烏龍茶,一夜沒睡的沈絨一點都不困,反而有點亢奮。

上午十點,她來到長街南邊的一棟辦公樓三層。

一出電梯就看見《遠方》劇組的面試海報貼在公告板上。

通向面試房間的走廊上擺了好幾張桌子,擠滿了年輕演員和負責登記、發號碼牌的劇務。

沈絨站在人群外,不想去擠,等這波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才上前。

負責登記的工作人員是個年輕的小姑娘,她坐在桌後低着頭在整理文件。

沈絨說:“你

好,我是來面試劉三娘的。”

劉三娘是《遠方》女主角的名字。

小姑娘依舊低着頭,問道:“你的名字?”

“沈絨。”

“沈……”

小姑娘目光随着沈絨的聲音,一下子定在了剛剛拿起的表格上,的确看到了沈絨的名字。

不是同名同姓,就是《汝寧》的主演,曾經獲得過金石獎最佳女主角的沈絨。

小姑娘的腦袋跟裝了彈簧一般,猛地擡了起來。

沈絨自報家門的音量其實很正常,但在她說完之後,剛才還有些嘈雜的走廊頓時安靜了。

正在給自己身上貼號碼牌的、要去拍照的、和同伴聊天的……全都停下了動作,帶着震驚的表情,往沈絨的方向看過來。

沈絨在大家的注視下,從小姑娘僵硬的手裏拿過了號碼牌。

“請問在哪裏拍照?”沈絨問。

小姑娘“唰”地起身,指着走廊盡頭說:“在,在那裏面!”

“謝謝。”

沈絨将“17”號貼在自己的腹部,于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往走廊深處走,拍照存底。

“是沈絨啊,居然是沈絨,真的是沈絨!”

“迫不得已,這都出來和新人搶角色了。”

“這也太慘了吧……”

“萬一被新人比下去不是很丢人麽?心理素質可真好。”

大概是沈絨的聽力太好,周圍人或有心或無意的低語全都進入了她的耳朵裏。

沒人敢上去和這位大前輩攀談,而她也習慣了獨處。

沈絨獨自站在人群外,将《ThinkofMe》的歌詞以及要展示的舞蹈動作在心裏又過了一遍。

終于輪到她面試了。

沈絨推開面試房間的門,一整排長桌放在靠近牆邊的位置。

坐在桌後的是《遠方》劇組的資方、導演、舞臺總監、編劇、詞作家、曲作家、劇團經理、編舞……一水的業界精英,甚至是在長街頗有盛名的藝術家。

之前他們拿到了沈絨的面試簡歷時就很驚訝。

當這三個月前還是長街最炙手可熱的女主角出現在面試間時,衆人看她的眼神都帶上了一言難

盡的色彩。

沈絨倒是沒什麽尴尬感,站在房間正中,對着她的同行、昔日的合作夥伴甚至是晚輩,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紹。

還沒等大家反應過來,她就将《ThinkofMe》的譜子交給了現場伴奏的鋼琴老師。

鋼琴老師一看是《ThinkofMe》,猶豫地看向沈絨。

“真的要唱這首?”

不怪鋼琴老師提醒她。

《ThinkofMe》這首歌好聽也很見功底,與之匹配的就是高翻車率。

這首歌不僅對高音音域的要求極高,還有一段是花腔高音,很多資深音樂劇演員現場唱不好都有大車禍的風險。

鋼琴老師這是在善意地提醒。

沈絨對他含笑點頭,“謝謝,沒問題。”

沒有高傲的姿态,更沒有要挑戰高難度時的忐忑。即便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沈絨這種頂級音樂劇演員,來其他劇組面試這種放低姿态,接受同行、後輩考核和挑揀的行為,本就很讓自己難堪,要是唱砸了那更是天大的災難。

她應該選擇自己為原卡的成名曲,畢竟迄今為止還沒有人能超越她作為原卡的演繹。

但她沒這麽做。

她冒險地選擇了和女主劉三娘人設和音域有相似之處的《ThePhantomofTheOpera》女主角克裏斯汀高光時刻的歌曲《ThinkofMe》。

她相信這首歌能夠讓劇組感受到她和劉三娘的适配性。

看沈絨要現場唱《ThinkofMe》,枯燥了大半天的主創們終于來了興致,全都放下了沈絨那誰都知曉的簡歷,注意力全都彙聚到她身上,等待她的表演。

這場面換成其他人或許會緊張,但沈絨不會。

她天生就适合劇場,适合實時的現場演出。

越多雙眼睛凝視她,越多顆心期待她,她就越興奮。

就在沈絨做好了聲樂展示準備的時候,坐在面試席上的某個女人突然開口,打斷了她的節奏。

“小絨,能在這裏遇到你真的很意外。”

這甜甜的聲音說着親切的話,卻有點讓沈絨有些不适。

一直沉浸在即将“演出”的專注中,沈絨居然沒發現牟梨就坐在她對面。

這位昔日情敵,現在她前任的現任,牟梨面前擺着的名牌上寫着“出品人”。

也就是說,她是《遠方》劇組的資方之一。

牟梨散着柔軟的焦糖粉棕色長發,微微偏着頭含笑看着沈絨,像一顆甜滋滋的奶糖。

她手裏拿着手機,從和盛明盞短信對話頁面退了出來,一鎖屏,将手裏放在桌面上,笑道:

“這首歌有點吃力不讨好啊,而且實在太耳熟能詳了,不是個聰明的選擇。小絨你不應該這麽魯莽才是。真的不要換一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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