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033
沈絨拿上合同就離開了千裏春秋128號。
她知道自己很快還會回來。
打車回家的路上,沈絨點開“1”的微信資料。
這人頭像是一片黑,朋友圈什麽也沒有。
還不是設置了權限不讓看的那種沒有,而是真的一條都沒發。
很像個新號。
新號,不會是專門為了消遣我申請的吧。
沈絨臉上浮現了一層了然的笑意之後,漸漸沉了回去,微不可聞地嘆了一聲後,将手機鎖屏,放進包裏。
此時此刻,她才算是徹底從剛才老房子裏發生的事中回神,嗅到了出租車裏難聞的氣味。
一股一周沒洗頭的頭油味,和煙味混合在一起,臭得讓人一言難盡。
我是該去考駕照了。
沈絨暗暗降低呼吸的頻率,在心裏對自己說。
拿到了和NEWS集團這份合同,等于鎖定了未來二十年的金飯碗,沈絨本該松一口氣。
可今天她重回千裏春秋128號所遇到的事,暗示了某種可能,讓她控制不住浮想聯翩。
她知道不能縱容自己繼續幻想下去,從任何角度而言,都是不可以的。
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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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分散注意力,她将《撩動全城》的歌單調出來,繼續聽。
下午一點半,沈絨抵達《撩動全城》排練室,今天是這部劇第一次排練。
沈絨到得還算早,她開了開嗓又做了一會兒熱身後,劇組其他演員陸陸續續都到了,姜哲成一行人也熱熱鬧鬧地來了。
從聊天中得知,這劇組的演員們都很年輕,好幾個都是第一次登上長街劇場,本來就興奮又心慌,忽然見着了沈絨本人,激動的情緒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排練簽到都還沒簽完,就開始排隊向沈絨要簽名。
沈絨:“……”
姜哲成正好和舞臺總監、導演等人往她們這兒走,沈絨想着這幫小年輕估計要被好一頓教訓了。
沒想到姜哲成假兇地喊了一嗓子“簽完名快點排練”之後,就樂呵呵地繼續看沈絨被圍堵。
沈絨:“?”
你們是不是也太沒緊迫
感了?
沈絨對于簽名合影這種事,倒是不怎麽抗拒。
她明白劇場的意義是什麽,也明白支持者是藝術生命的一部分,所以以前SD的時候,只要觀衆們有要求,無論是簽名、合照甚至是一起錄視頻,她都來者不拒。
這回被一群剛剛入行的年輕人擁着,吵得沈絨有點兒頭疼。
但發現他們對自己的作品和每一個角色都如數家珍後,又有些開心。
速速簽完名又拍完合照,沈絨督促着大家快點幹正事。
一個個都喊她“偶像”,她說的話還挺管用。
無論穿着什麽樣的衣服,群舞甚至是伴唱,一旦排練開始,所有人都一改剛才的玩鬧狀态,非常積極且投入,一連排了兩個半小時才休息。
休息的時候沈絨聽小夥子小姑娘們對長街,對自己的未來滿腔的熱情,一張張純真的臉,讓沈絨想起自己的十五歲。
十五歲時她第一次登上舞臺,那個簡陋的學校多功能廳,是她最初的舞臺。
那是最激烈的揮灑,最熱切的奔赴。
是最初喜歡音樂劇時簡單又純粹的熱情,是真正因熱愛迸發的能量。
再往前追溯,她第一次聽她小姨的音樂劇,除了被小姨的天籁之音征服之外,更是被劇場的氣氛深深震撼,陶醉在蕩氣回腸的故事和絢麗的舞美之中。
那時她就想,如果自己也能成為這精彩故事裏的一員,該多好。
就算只是在角落裏出演一個不起眼的角色,她都無怨無悔。
在不知不覺中,她不僅登上了舞臺,還成了主角。
得了獎,越走越高,背負在她身上的重量也越來越沉重。
有時候她會被評論家的筆杆裹挾,有時候也為支持者的言論左右。
站在了高處,被無數雙眼睛盯着,不想讓真正愛她的人失望,所以每一次演出她都要求自己盡善盡美,就像一臺機器,永遠不可以犯錯。
票房得回本,每一部新劇每一個新角色都要有突破,要立意深刻要卓爾不群,不然就會被批評不思進取,自甘堕落成“劣幣”。
與此同時,還得和永遠糾纏着她的閑言碎語學會共處。
《撩動全城》固然是一部
沒有故事內核可言的點唱機音樂劇。
它甚至比一般的點唱機音樂劇都要更低俗一些。
圍繞在沈絨身邊的合作夥伴們更不似從前,這兒沒有長街最最頂尖的精英,沒有能扛票房的演員,沒有資深的舞監,編舞看上去跟玩似的,編劇也漏洞百出。
非常意外地,沈絨從這些人身上尋回了一種久違的快樂。
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敢闖敢拼的熱切。
是可以出錯,不懼重來,真真實實當個活人的肆意。
沈絨累得渾身是汗,完全不顧形象和小她七八歲的小孩們席地而坐,一塊兒大笑,用袖子擦汗。
這如舊夢般新鮮的一切讓她快樂。
讓她日漸幹枯的創作激情和挑戰欲再一次井噴。
她忽然覺得,在《遠方》裏當那個超級替補也不是不行。
她還從來都沒有擔任過超級替補,的确是個非常有挑戰的位置。
林枳和盛明盞已經走到排練廳前了,本來林枳要進去,盛明盞看見沈絨居然坐在地上開心的笑,又将林枳拉了回來。
“怎麽,不去說了?”
林枳納悶地問。
今天她也是受盛明盞所托,過來帶沈絨回家,甭排這坑人的劇了。要是姓姜的有意見,咱們直接打官司。
林枳都已經準備好了霸總上身的戲碼,盛明盞卻阻止了她。
透過門縫,定定地看了渾身是汗,又笑彎了腰的沈絨一會兒後,盛明盞眼底蕩開誰也沒能發現的溫柔。
“走。”
盛明盞調頭離開。
“啊?”林枳上前問她,“怎麽不去說了?真讓她演那什麽,撩動全城啊?”
盛明盞目視前方。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無論任何時候,她都是那個能在逆境中成長的沈絨。”
嗡——
嗡——
剛回到酒店房間,盛明盞的手機就開始震個不停。
等她将第杯酒喝完時,對方已經挂了七通電話。
她這才慢吞吞地接了起來。
“姓盛的,你到底要幹什麽!!”
剛一接起來,楊晟的咆哮聲幾乎要
沖破話筒。
盛明盞一言未發,挂斷電話,并将對方拉黑。
十五分鐘後,助理塗穎發語音給她。
“老板,姓楊的果然火急火燎求到我這兒來了,約了明天下午兩點。中餐廳我訂好了,您直接下樓輕輕松松吃個飯就行。”
“嗯,謝謝。”
盛明盞這頭挂了電話,那邊海默老頭的助理葆拉又發來語音,幽怨地說海默先生心情似乎很不好,晚餐都沒吃他最愛的烤鴨。如果接下來的行程依舊沒有驚喜的話,他可能真的會提前離開。這絕不是玩笑,請盛明盞務必重視。
盛明盞轉了一部音樂劇的官博給這位金發女郎,并告訴她,這部劇首演應該在個月後,請海默先生看過女主角的表演之後再決定。
如果那時候他還是覺得毫無驚喜,盛明盞便不再多說,所有爛攤子她來收。
葆拉隔了半天才又發語音過來。
應該是花了時間看完官博發的宣傳視頻,又花了時間來無語,才回複的。
“盛女士,我想我已經說了請您重視。我不知道您是不是在開玩笑,想要逗笑我,以免我壓力過剩。”
盛明盞回複:“我沒有想逗你笑。《撩動全城》的确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大戲,但女主角絕對值得一看,但要年後才會首演。我已經安排好了你們在N城的旅行計劃,所有名勝古跡博物館都在計劃之列。之後飛日本,在東京玩五天四晚後,輕井澤的溫泉之旅會讓你們流連忘返。還有菲律賓的海灘和韓國的音樂劇等着二位。等這一趟玩回來,海默先生會和他期待已久的女主角相遇。”
葆拉:“……恕我直言,這聽上去不怎麽靠譜。”
盛明盞:“海默先生不是一直都想了解亞洲文化嗎?這是不可多得的好機會。祝你們蜜月愉快。”
葆拉從來沒有跟盛明盞正面說過她和海默的關系,事實上他倆的确是在蜜月期,而她對海默蜜月期還在工作的行為頗有微詞。
沒想到盛明盞這麽善解人意。
葆拉的聲音溫柔不少,充滿了被理解的喜悅,一改口風。
“盛女士,多謝你的好意。我同意你,等旅行回來一切都能順利解決的話,海默先生一定會心情大好。謝謝你盛女士,只有老天
和你知道蜜月對我而言有多重要。”
“不客氣,明早我會送你們去機場。”
葆拉是真的被盛明盞哄開心了,“你真的很貼心,你的愛人肯定很幸福。”
知道對方是真心在誇獎她,可惜在她聽來無疑是種嘲諷。
如果沈絨此刻也聽到的話,肯定也會嗤之以鼻。
第二天盛明盞送海默和葆拉離開N城,從機場回到M酒店,已經是下午一點。
盛明盞本來還想先吃幾口飯,安撫一下從起床到現在只喝了一杯咖啡的胃。
沒想到楊晟已經來了,提前整整一小時。
楊晟着急忙慌地要見她,一刻都耽誤不得。
要不是盛明盞故意壓着他的時間,他又怕激怒盛明盞,昨晚非得蹲在M酒店一整晚。
在中餐廳見到楊晟的時候,這個男人看上去萎靡不堪,眼下兩團濃濃的青黑,胡子拉碴,一只眼珠裏沁了道血紅,嚴重上火。
他襯衣外面套着件呢子外套,随便抓了條圍巾胡亂裹着就來了,整個人灰頭土臉,仿佛一夜之間老了不止十歲。
盛明盞坐下的時候,多看了他圍巾一眼。
圍巾的尾部繡着個金色的字母,“S”。
“盛小姐,咱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我想你沒必要把事情做得這麽絕吧?”
盛明盞才剛坐下來,楊晟就急着開場。
這話多少帶着點咬牙切齒,又不敢真的起急。
一口牙都要咬碎了,還得努力擠出笑臉。
“無冤無仇?楊先生好像記性不太好。”
盛明盞那悠然又高傲的态度,讓楊晟頭皮發麻。
楊晟心裏罵了一萬八千句的髒話,面上還是陪着笑。
“盛總,您這是何必呢……久騰地産的項目全給攪黃了,您也撈不着多少好處不是嗎?”
見盛明盞還是不鹹不淡地看着他,楊晟只能硬着頭皮繼續說單口相聲。
也不揣着明白裝糊塗了,撿重點說。
“盛總,您不就是想給沈黛和沈絨母女兩出口惡氣嗎?可這一刀下去也太不分青紅皂白了吧?沒這麽辦事的。行,我死這兒了,可您能撈着什麽好處?久騰地産這項目多少人身家性
命全在裏面呢,都是長街有頭有臉的人物。您這回大老遠回來,是想回長街闖蕩的吧?将人都得罪完了您有想過之後路該怎麽走嗎?盛總,把自己堵進死胡同又何必呢?”
“無辜的人?你是說和你聯合起來坑了我媽的人裏面,還有無辜的人?”
盛明盞将玫瑰金袖扣解開,哂笑道,
“我只是将你們那些下濫的手段如數奉還而已。倒是沒發現哪兒有什麽有頭有臉的人物,一群不要臉的臭蟲罷了。”
“你……”
楊晟一句髒話差點沒忍住飙出來,差點把肺給憋炸了,才好不容易憋回去。
“我知道楊先生将下半輩子砸到了久騰地産的項目裏,和我媽當初一模一樣。你用這招搞垮了我媽,我只是替她還回來而已。”
盛明盞說:“至于這裏面會死多少人,那是楊先生需要考慮的。”
前段時間她一直都在暗中推進這件事。
除了別有意味地刺激了同樣投資了久騰地産的牟梨之外,沒讓任何人知道。
一切順利推到了現在的地步。
等于說楊晟從沈黛那裏坑走的錢,盛明盞反手又給撈了回來,還撈了個雙倍。
楊晟越聽臉色越白,而盛明盞的眼裏含着笑。
她才回來多久,就一手扼住了長街的喉嚨。
掌控欲,讓這女人打心底裏開懷。
到這兒,楊晟都明白了。
“安真劇場也是你買走的吧?沈絨敢這麽多天不來找我,肯定有了新靠山,那個人也是你嗎?”
盛明盞沒有義務回答他的問題。
不過這個時候的沉默,也等于默認了。
楊晟氣得眼珠子火燒一般的疼。
大概是因為猛坑了沈黛一把,還将沈絨綁到了身邊,差一口就能吞進肚子裏,楊晟多少有點兒得意忘形。
久騰地産項目不僅是他下半輩子的指望,還有他經營了多年的人脈,一股腦全搭進去了。
結果被盛明盞一鍋端?
盛明盞這一招以彼之道還治彼身,是要他的命。
楊晟發抖,氣到失聲而笑。
餐廳裏其他客人默默向他投來詫異的目光。
“姓盛的,你他媽有什麽好得意的?”
楊晟俯低身子靠近她,“你就住這樓上吧,租了輛車,車牌號H6411。你要是玩陰的就別怪我不客氣。就算我死,我也會拖着你一起下地獄。”
盛明盞面對楊晟的窮兇極惡,沒有一點兒害怕。
這個大近視眼還在他放完狠話之後,将眼鏡摘了下來,慢慢擦拭。
“楊先生這是恐吓,下濫的那套還沒玩膩。要不要我教你玩點新鮮的?”
楊晟眯起眼睛。
他倒是要看看盛明盞還能怎麽故弄玄虛。
“楊先生賺錢沒什麽真本事,職務侵占和逃稅倒是很有一手。”
盛明盞将擦拭得幹幹淨淨的眼鏡重新戴起來,懶洋洋地靠到椅背上,欣賞着楊晟因為她這句話神色驟變的模樣。
“如果我将你這五年來犯的事兒全都移交警方……”
“盛明盞!”
楊晟猛拍桌面,氣泡水直接被震灑了一桌子,“你——閉嘴!”
盛明盞冷笑了兩聲,起身拿上了自己的外套,準備離開。
“楊先生在做任何事之前,都應該評估一下風險。”
盛明盞就要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楊晟徹底沒了底氣,無可奈何地問她,
“你到底……想要我怎麽樣?”
“消失。”盛明盞用眼角乜他,“不許再出現在沈家母女面前。我想這件小事楊先生一定能辦好。不過我想,我放不放過你根本不重要,對嗎?”
楊晟:“……”
盛明盞将他挂在椅背上的圍巾給抽走,緩步離開。
楊晟:“?”
她是不是把我圍巾拿走了?
盛明盞捏着圍巾坐電梯到十五樓,安靜地看着圍巾上的“S”字母。
這是沈絨的圍巾。
這個字母是多年前盛明盞一針針繡上去的。
“S”,是屬于盛明盞的“S”,也是屬于沈絨的“S”。
那時盛明盞想送一份只屬于沈絨的禮物,代表她獨一無二的心意。
為什麽會在楊晟那裏?
盛明盞腦補了一些事,惡心得她心口悶痛。
路過垃圾桶的時候,就要将它塞進去。
手懸停了一會兒,終究沒舍得。
“麻煩您,幫我幹洗。”
盛明盞将圍巾交給樓層管家。
管家:“好的。”
“消毒,消十五道。”
“……明白。”
兩小時後,圍巾回到了盛明盞的手中。
盛明盞拿她的“孤女”香水噴了又噴,湊到鼻尖下嗅着,安心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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