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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盛明盞來到沈家之後,這棟原本冷清的大房子被她溫暖,從來都只有歡聲笑語。
如此刻這般尴尬的沉默,蔣阿姨是從來沒見過的。
蔣阿姨端了菜本要出來,聽到盛明盞那句斬釘截鐵之後,餐廳的三人都沉默了。
蔣阿姨腳下一頓,退回了廚房裏。
沈黛的聲音緩緩響起。
“明盞,平行卡司可以為你們分擔,不讓你和小絨太累。長街百分之九十的劇組都有平行卡司,媽不知道你為什麽排斥。”
蔣阿姨在沈家幫忙這麽多年,和沈黛非常熟悉。
能從她的語氣裏分辨出她心情的變化。
當下沈黛正壓着不良情緒。
盛明盞戴上手套,幫沈黛剝了一只她喜歡吃的鳌蝦,放到她碗裏。
語氣裏的恭敬依舊,但争鋒相對的話半點後退的意思都沒有。
“一周五六場演出是很商業化流程的強度,我和小絨都是職業音樂劇演員,要是這種程度的演出都承受不了,也沒法吃這碗飯了。只要不分心就不會太累,媽你不必操心。”
沈絨屏住了呼吸。
沈黛安靜地聽完盛明盞說的話,胸口微微起伏,濃郁的情緒正在心中醞釀着。
她們要吵起來。
驚慌的感覺從沈絨心上呼嘯而過,她握住沈黛的手腕,想阻止這場從未有過的争執。
一觸即發,終究沒有發。
沈黛笑了起來,對盛明盞溫和道:“寶貝,媽不操心你們操心誰呢?”
盛明盞也跟着笑,“我當然知道媽一片苦心,我一定會好好演出好好工作,将所有事做到最好,不留遺憾。”
沈絨見她倆溫情脈脈,維持住了面上的和氣。
話題也落在此處,誰都沒再延續,戛然而止。
剛才還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了回去。
沈絨心事重重地喝了一口湯。
完全沒注意湯的溫度,被狠狠燙了一下。
舌頭發麻的痛楚和心下慌忙難安的心情交織着。
雖然身處熟悉的家裏,眼前這兩個人又是她生命中最最熟悉的親人,沈絨卻被一種荒謬的陌生感籠
罩着。
這兩個人剛才還劍拔弩張的,這會兒又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了。
只是盛明盞幫沈黛剝的鳌蝦,到最後沈黛也沒有吃。
沈絨攤開手掌,見汗水染濕了她的戒指。
這頓飯最後在詭異的氣氛中結束。
往後一段時間,誰都沒再提。
現在沈絨再往回看,在那場決裂來臨之前,是有預兆的。
她清晰地察覺到風暴沾濕了眉眼,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珍貴的一切被席卷成剩山殘水。
那是她二十多年來,第一次切身感受到,越深切的感情,在傾覆之時越是會迸發出摧毀所有的巨大力量。
二十三歲到和盛明盞分手的二十六歲,那三年是她不願再重來的噩夢。
之後的兩年,更是噩夢的延續。
一直到盛明盞回到N城,甩開了巨額負債的陰雲,沈黛孱弱的身體又拾回了一些氣力,沈絨才稍微喘了一口氣。
臉龐再一次被鏡花水月中搖晃着曾經幸福的碎片照亮。
……
帶着音樂節的煙火氣回到家中,要不是歡喜樂隊那條手鏈還戴在手腕上,沈絨可能都要懷疑音樂節之旅是場夢。
晚餐是奶奶做的。
說起來,沈絨沒怎麽吃過奶奶做的飯。
以前難得去她和爺爺那兒吃飯的時候,吃的也都是住家阿姨做的飯。
今天才知道,奶奶做菜很鹹。
沈黛是吃不了這些菜和肉的,奶奶單獨給她做了一碗粥。
很争氣地吃了小半碗後,實在吃不下了。
奶奶把碗放到一旁,又一次跟沈絨提起,爺爺想她們娘倆過去看看。
沈絨記得她去音樂節之前,奶奶還在說非得晾爺爺幾天,吃點苦頭才知道誰對他好。
看來這麽快奶奶就覺得他苦頭就吃夠了。
“我沒問題,主要看她。”沈絨問沈黛,“你動彈得了嗎?”
沈黛喝完粥,似乎累着了,說話都漏着風。
“去吧……看一眼。”
看一眼少一眼,大家心裏都明白。
今晚還是奶奶陪沈黛的床,沈絨洗了個澡便回到自己卧室裏。
拿着手機翻來覆去了一會兒,想起音樂節那晚在酒店的同床共枕,沈絨點開了微信,發了條語音給盛明盞。
一點都不好吃:【還活着嗎?】
從音樂節回來後,盛明盞沒回酒店休息,直接去了劇場,正在盯某部劇的技術合成。
收到沈絨的微信,瞥一眼,是沈絨獨有的傲慢式關心。
盛明盞在工作,不方便打字,直接回複了語音。
S:【怎麽?】
沈絨見她居然回複了語音過來,心中一動。
原本平躺在床上的姿勢變成趴着。
穩了穩呼吸,将語音點開。
盛明盞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好聽。
但也如出一轍的沒有情緒。
語音太短了,短到沈絨都聽不出來她還有沒有不舒服。
背景音好像還有點嘈雜。
她沒回酒店嗎?
沈絨也回了一條語音。
【沒怎麽,活着就好。媽聽說你宿醉,讓我提醒你宿醉傷身,早點收工回家休息。】
盛明盞用沈黛當過借口,沈絨也來試一試。
別太好用了。
盛明盞将手機貼在耳邊聽語音。
嘴角漸漸揚起。
劇組的人遠遠看見盛總居然笑了。
這可太稀奇了,行走的冰箱居然也有笑這個功能。
沈絨在床上翻了兩圈,終于等到了盛明盞的回複——
一秒的語音。
沈絨:“……”
哪來的吝啬鬼啊!
點開之後,就一個平淡的“嗯”。
真行。
就一秒鐘,聽力不好的人都聽不出來這是什麽動靜。
沈絨戳了戳自己的手機。
不能說句完整的人話啊盛明盞?
沈絨知道她在忙,即便心裏跟貓抓似的發癢,也只能忍着。
一直到很晚的時候,确定這個時間點大忙人也得回家休息了,沈絨再發了條語音過去。
将之前就想說的事兒說了。
【媽要去看看爺爺,就在明天。你有空就來,沒空也沒事兒,我帶她去。】
盛明盞
回複得不算慢,卻依舊很簡短。
【幾點?】
只是兩人已經形成了一定的默契。
不再是冰冷的文字,來來回回再簡短都是語音。
【你要來的話就看你幾點能醒,反正沈黛女士和爺爺已經沒有生物鐘可言了。】
【那明早十點。】
第二天早上十點整,盛明盞的車停在院門口。
盛明盞進屋來接沈黛上車時,自然和奶奶打了個照面。
盛明盞颔首,“奶奶,好久不見,身體還好嗎?”
當初盛明盞離開沈家的時候,鬧出的動靜可不小。
大姨傳話向來快,更何況就算沒有大姨,也有無孔不入的網絡。
當初的事,知道完整內情的就千裏春秋128號這三位當事人,落進了奶奶的耳朵裏不知道又有什麽樣的變化。
如今奶奶看她又回來了,淡淡的問候之下,連她的眼睛都回避了,興致不高地應了一聲“還好”。
奶奶冷淡,盛明盞對她也沒什麽熱情。
沈絨那頭要将沈黛抱上車,被盛明盞攔下來。
“我來。”
盛明盞穩穩地将沈黛從輪椅上抱起來,安置入後座。
沈絨挨近盛明盞說:“盛明盞,我叫你來不是來當苦力的。你惦記着沈黛,才跟你說……”
沈絨還沒說完,就被盛明盞轉頭看她的動作打斷。
“你說這些做什麽?”盛明盞将車門關上,嫌棄道,“我不知道?”
沈絨瞪她一眼。
兇死了。
是熟悉的互怼。
被兇的人一點都不生氣,坐到副駕的時候,嘴角還露出了一抹笑意。
沈家變故以來,沈絨來探望爺爺的時間不太多。
從小到大她都不怎麽被這對長輩待見。
印象裏每回見到爺爺奶奶必定會慘遭冷臉,沈黛去一次就和爺爺幹一次仗。
哪一次最後不是鬧了個雞飛狗跳。
愛是相互的,爺爺奶奶不愛她們母女,沈絨也不怎麽喜歡這老兩口。
沈絨這輩子親情淡薄,只愛沈黛,甚至已經忘記親爹長什麽德性。
爺爺生病之後,她去看過幾回,和奶奶視頻的時候瞧了幾眼,也都是看在沈黛的面子上。
其他時間忙得很,很難想起這人來。
上回見他的時候,老頭瘦得基本上就剩一層皮,形容枯槁,呼吸機根本拿不下來,醫生也不建議他這個年紀再做手術,就保守治療。
說白了,就是砸錢等死。
奶奶在重症病房陪着他一個月又一個月,累得人都脫了相,好不容易挺過一遭,老頭剛有點力氣就将奶奶氣走了。
奶奶說走就走,爺爺這段時間是怎麽過的,不得而知。
在去醫院的路上,奶奶跟說笑話一樣說起護工一天就給他換一次生理褲,屎尿都攢在那兒,就任他髒着。
難受得他每天存的那點力氣都用來罵人了。
護工呢,根本不将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頭放在眼裏,反正他收錢辦事,所有人都是這麽伺候的,不舒服也只能忍着。
奶奶說到這事,是以說笑話看熱鬧的口吻來說的。
“老頭子風光了大半輩子,末了躺在床上跟個擺件似的,還對人吆五喝六的。除了我,誰還搭理他?”
這些話沈絨不是第一次聽了。
無論是帶入爺爺還是奶奶,都讓她惡心。
人在生命的尾聲,自己病入膏肓或者是相伴一生的愛人重病的時刻,給予彼此的不是最後溫暖的相處和無微不至的照顧,竟是刻意的刁難和冷嘲熱諷。
沈絨無法想象,這竟是“愛情”。
如果她這一生将走到盡頭,臨終時最希望陪伴在側的是誰?
沈絨透過車窗玻璃的反光,凝視着專注開車的盛明盞。
好像只要看到這個人,心裏就會滋生出巨大的安全感。
她無法想象自己病入膏肓不能自理的時候,能放心将自己交托給盛明盞之外的任何人。
沈家曾經有三個女兒。
大女兒高血壓,早扛就不住了,借着治病由頭,被孝順的兒子接國外安享晚年,甩下一堆的爛攤子,再也沒過問。
二女兒沒比老爺子好多少,小女兒更是比他們一家子走得都早。
偶爾會有些表親、遠親來探訪,其他時
間裏病房內冷冷清清的。
多年前沈黛預感沈家家道中落,沒想到還真被她說中了。
沈家如今凋零的個中原因,大家心裏都有數。
沈絨推着沈黛,奶奶一塊兒進病房,盛明盞走在最後。
病房門一開,正好見到爺爺一揮手,打翻了護工手裏剛剛買來的稀飯。
“咣當”一聲,噴了滿地。
爺爺躺在被搖起一半的床上,氧氣罩下的嘴都沒辦法自己合攏了,還在哆哆嗦嗦地使厲害。
奶奶已經見怪不怪,面無表情地将兜了滿當當湯粥的塑料袋拾起來,放到一旁。
看到爺爺她就心煩,又聞到屋子裏有熟悉的臭味,嫌棄地皺起鼻子,和護工一起出去,叫清潔工來打掃。
爺爺瞧了沈黛和沈絨一眼,見身後還跟着個盛明盞,眼珠子便轉到天花板上,胸口費勁地起伏着,似乎在一點點地把剛才那一揮所花費的所有力氣慢慢養回來。
沈黛腦袋無力地靠着輪椅扶手。
看到父親這個樣子覺得挺可笑的,但也沒力氣沒心情笑話他。
沈絨知道,沈黛今天是來見爺爺最後一面的。
沈黛最近的狀态和之前比,勉強能稱得上一句“還好”。
起碼每天清醒的時間足夠聊幾句有邏輯的話。
但她們都明白,沈黛已經活過了當初醫生所說的“半年時間”。
這種病起起伏伏,沈絨陪床的那段時間她看了太多,昨天還在說話的人第二天就沒了。
沈黛心裏也很清楚,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到底父女一場,道別的話能留就留一句。
誰知,一過來還是這樣的場面。
和以前回家吃飯時的經歷差不多,不是摔筷子就是砸碗的。
沈絨在心裏感嘆,爺爺不愧是“一家之主”,他走到哪兒,哪兒就是沈家。
一地狼藉。
沈黛向沈絨使了個眼神,沈絨明白,将她推到爺爺的床前。
沈黛拿了個蘋果在手上。
她生病這麽些日子,全都是沈絨和盛明盞忙前忙後地照顧着,她已經很久沒有自己動手做任何一件事了。
此刻她拿起水果刀,
沈絨也沒有阻止。
她知道這可能是沈黛身為女兒,為父親做的最後一件事。
沈絨看着沈黛艱難地削出斷斷續續的蘋果皮,眼色沉沉。
她記得沈黛以前能輕松地削出一條非常均勻,且完全不斷的果皮。
在她的記憶裏,沈黛年輕的笑容和那一條條在空中緩緩沉下的果皮一樣新鮮,散發着甜甜的滋味。
爺爺看着沈黛手裏的蘋果,發滞的眼神忽然被某件往事催動。
“當初你不該說的……”
躺在床上宛若一具屍體的爺爺突然開口。
沈絨注意力被他吸引過去的時候,沈黛手中的動作猛然一頓。
刀輕易割破了她的手,傷口中緩緩滲出猩紅的血。
沈絨和盛明盞同時上前要幫她止血,卻見她雙眼死死地瞪着地面,上身向下傾斜,臉色慘白到駭人。
“你不該說……不該告訴我。”
爺爺像被人用力扼住了喉嚨,掙紮着,緊緊攥着床單,攥到發抖。
脖子伸長到詭異的程度,費勁了所有力氣才發出渾濁不清、無力的吶喊。
“我根本,根本——不想知道!”
沈絨不解地看着爺爺,沈黛忽然呼吸急促,像是要說什麽,又被太過激昂的情緒堵在了嗓子眼,渾身發着顫,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媽?媽!”
沈絨吓得不輕,立即扶住沈黛的身子,生怕她會突然摔在地上。
盛明盞雙臂從沈黛身後環過來,把她牢牢地抱在輪椅上。
她的腦袋還是往前耷拉着,因為瘦得只剩一層皮,一雙眼瞪着的眼睛更顯得突出、可怖。
爺爺還在含糊地叫着,像只将死的怪物,已經沒人聽得懂他在說什麽了。
奶奶在外面聽到爺爺的喊聲,立即快步進屋,站到了丈夫和女兒之間。
清潔工拿着拖把立在門口,不知道該不該現在進來。
奶奶明白發生了什麽,對爺爺說:“已經是那麽多年前的事了,你還發什麽瘋?”
爺爺聽到這句話,忽然嗚嗚地哭了起來。
沈絨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爺爺。
極端又莫名地憤怒,瘋狂又極其的
脆弱。
曾經那個森冷固執,任何時候都将自己裝成山一般威嚴的男人,此刻哭得像個初生嬰兒般無助。
“你不該說……不該告訴我。”
“我根本,根本——不想知道!”
回家的路上,沈絨一直在想剛才爺爺喊的這一番話到底指的是什麽。
很明顯沈黛聽懂了,還因此受了極大的刺激。
剛剛上車的時候一直在無聲地哭,沈絨和她一起坐在後座,幫她擦了半天的眼淚。
這會兒哭累了,終于睡了。
沈絨心裏疑惑着,本以為盛明盞也和她一樣不解。
可回家的全程,盛明盞都在安靜地開車,難得沒有跟她多說半句話。
在沉默中思索着什麽。
到了千裏春秋,盛明盞将沈黛抱下車,放到輪椅上時,沈黛醒了。
“明盞。”
沈黛這一聲輕的,幾乎聽不見。
盛明盞彎下腰,聽她說話。
沈黛顫抖着擡起頭,費力地擡起手,力氣突然在半路洩了,“啪”地一下,無力地落在盛明盞的手背上。
盛明盞低頭看時,沈黛在她耳邊輕聲說:
“我也是……一點都不想知道。一點都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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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魏爾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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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