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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可可小朋友的周歲宴,在7點正式舉行的抓周儀式上達到了高潮。
蔣少野因為形象好氣質佳,被周禮則拉出來充當端盤子的禮儀,将一件一件小家夥什往臺上送,再由周一元一件一件地拿給弟弟審閱過了,才攤開在大圓桌上,任弟弟上去亂爬亂抓。臺下的親朋好友們看萬可可爬得起勁,也都鼓起掌來:“可可爬!可可爬!……”
小卡車和小鏟子被他避開了;花盆和游戲卡帶被他避開了;書和筆被他避開了;……周禮則小心地護着孩子不讓他爬出邊界,萬青青則着急忙慌地從他嘴邊搶奪下每一樣道具,周一元在旁邊鼓着腮幫子比任何人都緊張……
突然,萬可可小朋友擡起了頭。
“咔嚓。”請來的攝影師眼疾手快地抓拍下這張朝賓客們揚起的天使般小臉,然而下一秒,可可已經伸出肉嘟嘟的雙手扯住了蔣少野胸前的奧特曼。
是相信光的男人!
蔣少野:“……可可真有想法,大家鼓掌!”
好不容易将萬可可從奧特曼——不對,從蔣少野身上扒拉下來,周禮則還在哈哈大笑。蔣少野倒也不介意多抱一會兒孩子,但可可已經快要睡着,萬青青将他暫時交給了保姆阿姨。
周禮則看出來蔣少野心緒不寧,拍拍他肩膀,“林改這是被工作絆住了?”
“大概吧。”蔣少野陪着他去席間敬酒。周歲宴的主角雖然是孩子,但應酬卻是大人的任務。“你這整的,好像又結了一次婚似的。”
幾年前周禮則結婚,就是蔣少野給他當伴郎,陪着他轉了幾十桌,灌了少說也有兩斤的白酒。
周禮則剛喝兩杯,一聽這話就吹胡子瞪眼:“你不滿意?等你辦婚禮,我也幫你擋酒。”
蔣少野險些嗆出來。
周禮則一邊從服務員手上換酒杯,一邊還真思索了一下,“不過你們結婚太快,是可以緩一緩再辦酒。——來來,大伯二伯,以後還要多疼疼一元和可可啊,哈哈哈!”
觥籌交錯,人語歡騰,飯店裏俗氣的大紅布置晃得蔣少野眼暈。他在平時也頗伶牙俐齒,今天倒有點沉默,只跟着周禮則說點吉祥話便算。也許是白酒喝多了上頭,他總難免聯想到自己和林改。
可他卻又想象不出自己和林改辦婚禮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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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在想象力最豐富的青春期,他也從沒有想象過。
他以為自己和林改,可以一直住在一個透明又封閉的肥皂泡裏。彼此間嘻嘻哈哈,打打鬧鬧,吃點鹵鴨掌——現在,還可以多上親嘴這一條——外面有什麽人、什麽事,有什麽成年世界的寒暄與催逼,都和他們沒有幹系。
至少,他想讓林改一直住在這個肥皂泡裏。
“少野?”一位長輩忽然關切地問,“怎麽臉這麽紅,喝太多了吧?”
蔣少野頓時回過神來,放下酒杯,不好意思地笑笑。空氣中彌漫着的酒味裏摻雜了各式各樣發散出來的信息素,在此刻令他難以忍受地皺了皺鼻子。不應該的,他來之前已經打過抑制劑,不應該還這麽敏感。
他擡手按住自己的後頸,那裏的血管正一跳一跳地,憋悶得難受。周禮則也看出異樣,忙說:“你去洗個臉吧,這裏有我。”
蔣少野只覺腦內無數根神經都要錯了位亂搭一氣。他放下酒杯趕往宴客廳外的alpha洗手間,可是空氣裏的信息素卻似越來越濃,越來越濃……
在這些亂七八糟的信息素中,有極個別屬于omega的,都被他仔細地分辨出來,用力地嗅聞,繼而又失望地越來越躁狂。
“砰”地一聲,他撞進洗手間,拿過洗手間裏常年備着的抑制劑,不由分說地先打了一管。然後才慢慢地失了力氣,雙手撐着洗臉臺,對着鏡子喘氣。
也許真是喝太多,引發了假性發情。
衣兜裏的手機在震動,他卻并沒聽見。
17:30:“還要加會兒班o(╥﹏╥)o”
17:52:“抱歉抱歉,我馬上就來!”
18:24:“遇上點事情,還要一點時間。”
18:25:“真的對不起,也幫我跟老周道個歉。”
19:07:“我會盡快過來。”
19:37:“對不起。”
19:49:“你們還在寰球嗎?”
鏡中的alpha滿額頭都是汗水,一雙眼睛卻洗得如狼一般狠狠地發亮。四壁之間一時充滿了青竹香氣,抑制劑打過了,可蔣少野的內心卻越來越空虛,越來越無望。
他已經結婚了,他有了自己的omega。他不應該這樣畏懼假性發情。
盡管他的omega沒有信息素,什麽也給不了他。
他已經快要不知道,自己到底該索求些什麽。索求些什麽,才不算是任性?他已經習慣了林改說怎樣就怎樣,他已經習慣了……
“蔣少野?”是周禮則捏着鼻子來到門外,“你怎麽回事?”
蔣少野靜了片刻,終于抹了一把額頭,“打過抑制劑了。”
周禮則上下打量他一番,“我剛看過了,你最多喝了四兩。回去不準跟林改告我的狀。”
蔣少野笑了笑,感覺自己已經正常許多,便推着他出去。周禮則說:“小孩子都該休息了,大家準備換個地方續攤,怎麽樣,你還行嗎?”
時近八點了,宴客廳的大門敞開,賓客們正三三兩兩有說有笑地出來。蔣少野原地愣神地站了片刻,才猛然驚醒般道:“不去了。”
又去掏手機。直到這時,他才發現林改那一連串的消息。他沉默地滑動屏幕,一邊跟着人群往外走,一邊點上了一根煙,力圖讓自己再清醒一些。
19:55:“已經結束了。”
四層樓的飯店外,夜色已然降臨,臨街的路燈一盞盞亮起,像一條發光的河流。夜間的羅城,總有幾分像北上廣一般璀璨奢靡的大城市的情态,只要忽略了遠處那漸漸消弭形狀的山巒。
蔣少野又想自己此刻一身酒氣,總不能即刻帶回家給林改瞧見。于是在路邊的花壇上坐下,望了一會兒那山巒背後的星星,手機又響了。
“那我應該到哪裏找你?”
屏幕裏的字漸漸在眼中變形,歪曲,好像沉進深海底不辨方向的小魚。為什麽總是發消息呢?總是用這種又禮貌、又愧疚的語氣,不停地給他發消息,可是人卻一直也不出現。
他也許是撐着混沌的腦袋發呆了很久,才回複:“你不用來了。”
——“林改沒有來啊。”是楚琴,走到了他身邊,似無意識地說了一句,“聽說你不去續攤?”
蔣少野瞥了他一眼。
“不去。”蔣少野說,“我喝醉了。”
楚琴自然不相信,發笑。他雙手抱臂,看起來似有些冷,陳朔想給他披件外套,他卻擺手拒絕。
“其實我,”楚琴迎向蔣少野的目光,“我有點羨慕老周。”
蔣少野也笑了。誰不羨慕老周呢?主人家之所以要辦一場這樣的宴會,費錢費力的,不就是為了收割所有賓客的羨慕嗎?
“我羨慕他真的放下了過去。”楚琴說。
蔣少野別過頭去,輕輕地吐出煙圈,“這麽多年了嘛,放不下的才奇怪。”
楚琴說:“林改倒是從沒變過。”
蔣少野低頭,像有些恍惚地思考了一下,“是,他沒變過。”
“那你呢?”
“什麽?”
楚琴的聲音在夜中聽來愈發地清冷了:“你也沒變啊,不管林改怎麽胡來,你都拿他沒有辦法。他想換座位就換了,他想結個二婚就結了。只要他一賣可憐,你就拿他沒有辦法,是不是?”
這段話出乎意料地長,但楚琴的語速卻越來越快。蔣少野擡起眼,便對上楚琴尖銳的目光,像一把不留情的手術刀。
“楚琴。”陳朔開口了。
于是蔣少野又看向了陳朔。
周禮則夫妻正在飯店門口,一臺一臺地叫來網約代駕把客人送走,笑聲、祝福聲、孩子們的吵鬧聲都揉在微涼的夜風裏飄來。他們都已經二十八歲,不是十八歲了,不必總玩這些你猜我我猜你的小把戲了,不是嗎?
所以蔣少野很平靜地承認:“是啊。我拿他沒有辦法。你以為我不想放棄?可他總是在我即将要放棄的時候,又回頭看我一眼。他只看我一眼,我就知道我放棄不了。”
楚琴那雙剔透的眸子立時睜大了,在無邊的困惑中甚至升騰起怒意,“我只說這一次,蔣少野,以後我再也不說了——你還記得當年林改是怎麽抛下你的嗎?”
蔣少野沒有回答。他掐滅了煙,自覺身上的信息素味道沒那麽嗆人了,便從花壇邊站起,往另一條路走去。夜風吹開他的衣襟,使他背上的奧特曼顯得很是扭曲。
楚琴難以置信地望着那個越來越遠的背影。
蔣少野竟把他的質問就這樣抛置在空中。
他應該明白的,蔣少野從過去就是這樣的人啊——倔強,桀骜,脾氣又臭又硬,一言不合就拉下臉——他只把那所有矯飾的耐心,全都留給了林改罷了。
“楚琴。”夜風寒涼,陳朔抓住了楚琴的手臂,“你何必去刺激他?”
“那算什麽刺激?”楚琴冷冷地回頭,“他早晚自作自受。”
陳朔看着他,好像看着一個陌生人:“你還說別人放不下,那你自己呢?”
楚琴好像被刺痛一般驀地擡頭:“你說什麽?”
“楚琴。”陳朔的語氣卻疲倦了下來,好像剛才這幾句對話已然耗盡他所有力氣,“我們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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