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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帆趕到的時候,十號公路尚未打烊,但已經沒有幾個客人。

蔣少野正坐在吧臺後頭算賬。他身後那一整面牆的展示酒櫃都空了,玻璃明晃晃地,與舞池地面鋪的玻璃來回反射,像組成了一個光怪陸離的水晶盒子。

張立帆望着那酒櫃,呆滞:“這是怎麽回事……”

蔣少野拿一根煙夾在指間,并未點燃,只是笑:“三天沒來,停業整改了。”

張立帆無法理解:“哪個局的這麽橫?”

“食藥局吧。”吳嘉嘉插進話來,“說我們賣的酒有問題。可那些酒明明是野哥親自去酒廠談的,親眼把了關的,上個月剛剛進貨,這怎麽可能嘛……”

“就是啊。”小敏也很不忿,“酒有問題它怎麽出廠?也不知道找的哪家檢測機構,弄錯了吧!”

張立帆開始掏電話,“不行,這我一定要想想辦法。要是弄錯了,得趕緊讓你恢複營業。”

“多謝帆哥。”蔣少野往後捋了一把頭發,臉上卻沒幾分表情。

他其實并不相信是檢查組弄錯,但到底是怎麽回事,他也實在毫無頭緒。

他甚至感覺到一種深深的疲倦,像是置身在一望無際的海中央,四周只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風浪,而他早已不是那個搏擊風浪的少年。

其實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一直以來,他都是孤身一人,站在這海中央的。

張立帆一邊翻通訊錄,一邊瞥了他一眼,忽然察覺出一點異樣,“你的信息素好像變了點味道。”

蔣少野微怔,擡眸。吳嘉嘉也在此時小聲說:“是啦,野哥結婚了嘛。”

盡管看着精明幹練,但張立帆本也是個omega;加上吳嘉嘉,對于alpha的信息素變化,總是omega更敏銳些。

張立帆湊過來嗅了嗅,蔣少野往後一躲,張立帆便笑:“喲,跟個小媳婦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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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少野苦笑:“帆哥就別打趣我了。”

“小冉要傷心了。”張立帆意有所指。

蔣少野含糊地只道:“到時候請帆哥來喝酒。”

張立帆爽快地笑:“行。”

還沒到十二點,店中客人已散盡,蔣少野幹脆早早地打了烊。

拉下臨街的卷閘門,貼上臨時休息的通知,酒吧內裏的五光十色頓時都收束于黑夜。熟悉的冷風刮過身側,幾張碎紙片揚起又落下,但“ROUTE 10”的廣告燈牌用着內置電池,卻還兀自閃閃發光,似不明就裏地快活着。

蔣少野便望着那光,靜靜地站了一會兒。

“別發愁啦,很快就能重新開業!”張立帆看出蔣少野心情低落,拍拍他肩膀道,“去喝一杯?”

蔣少野轉過身:“多謝帆哥,可我家裏還有人。”

張立帆挑了挑眉毛。

蔣少野心知自己拒絕得有些魯莽,對方畢竟算是自己的恩人,這回或許也需要對方幫忙。于是他又轉圜道:“帆哥去哪裏,我送你?”

“得嘞。”張立帆笑,“你趕緊回去陪老婆吧。”

話雖如此說,但蔣少野到家門口時,還是多吹了十來分鐘的冷風,确保自己身上沒有煙酒味了,才開門進去。

已經十二點過半,客廳中仍亮着燈,林改躺在懶人沙發上,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電腦的屏保仍在無聲地變換,此刻的場景和他們一個多月前的“洞房花燭夜”竟暗昧地重合,只是空氣已比當時要清冷許多。

蔣少野靜靜走到吧臺邊,将那啤酒瓶裏的玫瑰花熟練地換上一朵新的,而林改已經迷迷蒙蒙地睜開眼睛:“蔣少野?”

蔣少野轉過身,“嗯?”

林改用力撐了幾下,才從懶人沙發上坐起來,似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眼睛,又笑,“你真的提前回來啦。”

蔣少野望了他很久。

沙發背後是徐徐垂落的窗簾,夜風愈來愈急切地拍打窗棂,又沿着那窗簾的紋路緩緩降落。終于他走過來,彎腰親了親林改的臉,便見林改的眼睫毛悄悄地顫動了一下,不知是隐秘的舒服,還是僥幸的貪心。蔣少野目光下移,那纖細脖頸上的傷口還剩幾道細痕,他忽然就沒了脾氣。

自己今天到底在鬧什麽?

他的手輕輕撫過林改的下颌,再往後,摸到了抑制貼的一角。林改睜開眼,蔣少野便溫和地說:“我去洗澡,然後我們好好睡覺。”

林改咬着下唇,輕輕“嗯”了一聲。

蔣少野去浴室沖了個澡,待拉開門,便見林改已經換了那套小熊睡衣在洗漱。他也站到了林改身邊,去拿牙刷。

林改歪着頭又去看他,像在觀察他,嘴裏還咕嘟嘟地濾着泡沫。

蔣少野忍不住伸手去捏他的臉。林改大驚,險些把泡沫吃下去,猛地往水槽裏一吐,漱了好幾次口,才終于變了表情叫出聲:“蔣少野!”

蔣少野沒有搭理,但他的腳步不自覺輕松了起來。回到卧室,便見那些原屬于林改的亂七八糟的衣物都不見了,床褥鋪得整整齊齊。他走到窗邊去拉窗簾,原來那一水兒的白襯衫牛仔褲都已洗幹淨,晾在了陽臺上。

沒有了,滿屋子裏,一丁點牛奶味都沒有再剩下了。

他有幾分悵然,但又感覺似乎事情本該如此。向遺憾多作回首終究是徒勞。

他回來,打開衣櫃拿T恤短褲,解了浴巾給自己換上。

他走到哪裏,林改就跟到哪裏,像一個忽長忽短的小影子。看見他全裸的時候也不轉頭,甚至不眨眼;蔣少野穿好衣服,便叉着腰回頭,勾起嘴角朝林改笑。

林改這才終于收回了目光,手腳并用地徑自爬到床上去,朝向裏邊躺下,留給他一個背影。

床墊微微一沉,是蔣少野也上床了。但沒有靠近他,似乎是平躺着的,呼吸平穩,不知還在思索着什麽。

林改擡頭,看向床頭那盞讀書燈。他從被子裏伸出手去,輕輕将那燈按掉。

黑暗便剎那間裹住了兩人,帶着一種柔軟的溫暖——睡了一個多月的房間,多少已沾上些“家”的氣息。這讓林改又鼓起幾分勇氣,轉過身來,悶着腦袋往蔣少野身邊湊。

蔣少野的手落了下來,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就像今天在餐館時一樣。

“我……”

林改起了一個字的頭,但其實并沒想好該說什麽話。

“今天店裏怎麽樣?”繼而他輕聲問,“怎麽回來這麽早。”

“滿好。”蔣少野平和地回答,“想回來就回來了。”

林改的耳朵輕輕動了一下。

“這幾天,”林改想了想,又說,“我得去醫院陪一陪媽媽做手術。可能會有點忙。”

蔣少野說:“好。”

“蔣少野。”看不見對方的表情,林改心中忐忑,往上拱了拱,腦袋險些撞上alpha的下巴,輕呼一聲:“哎喲。”

蔣少野微微笑了,但這笑轉瞬即逝。

然後蔣少野便伸手臂将他環抱住,初秋的月光折了幾折,陷進床褥的皺褶裏來。

“蔣少野,”林改仰着臉,笨拙地措辭,“你不要不高興。”

他沒有提今天傍晚的争吵,但他們都知道。

“沒有。”蔣少野輕聲,胸膛也随着微微震動,“我看見你,就高興了。”

這是真話。

只是他尚且不敢告訴林改,自己的高興是他,痛苦也是他,暢快是他,煩悶也是他,意氣風發是他,筋疲力盡也是他。

“看見你就高興”,是真話,是怯懦的真話。

林改在黑暗裏擡起手,手指輕輕去碰他的下巴。有細細的胡茬冒出來,不仔細摸還發現不了,粗硬地摩擦過林改的指尖。然後動作往上,又去摸蔣少野的臉。

蔣少野被他逗笑了,抓住那只作亂的手,“做什麽?”

林改不動了。

縱在黑暗之中,蔣少野也能感覺到,林改正睜大了那雙貓似的圓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視着他。

蔣少野的手漸漸有些酥麻。他慢慢地撫摩過林改手指的紋路,從那不設防的指縫間扣了進去。他将林改的手稍稍擡高,月光便穿過那交纏的十指,投映在牆壁上。

林改正要轉頭去看,卻忽然被蔣少野薅住了腦袋。

一股莫名湧上心頭的情緒,使蔣少野将手臂收緊,将林改按進了自己的懷裏。

“林改,”他啞聲說,“給我抱一抱吧。”

像抱着一個肥皂泡,明明知道再用力就要破了,可他還是沒能忍耐住。

林改聞言,眨了眨眼,沒有說話。終究,他乖順地伏下身去,像一只不通世故的羊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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