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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一周,林改便是在實驗室和醫院之間兩頭跑,江應權給他的合同他早就扔到不知哪裏去了,聯系方式也都拉黑,好在江應權還算要臉,沒有再到醫院來大鬧。
一周後,莫小娥做了膽囊切除手術。她的身體不錯,住院觀察這段時間也總是精神飽滿,醫生都說一定可以輕松搞定。這天一大清早她就換好了病號服,輪到護士來推床時,自己還在給隔壁床阿姨講笑話。
林改請了假過來,和爸爸一起陪着病床進電梯,電梯呼嘯地一下,就将他們送到了手術樓層。
“改改?”電梯門打開的剎那,媽媽卻突然去抓他的手,“改改!”
“媽。”林改連忙握住,“什麽事?”
莫小娥的頭發都被包進了藍色手術帽裏,她的臉容本就偏瘦,這讓她的一雙眼睛顯得更大,像充滿了堅持。她那沉寂已久的腺體在這時忽然開始釋放信息素,是柚子的清香。
她年過半百,信息素早已蕭條,而且醫生還給她用了抑制貼。然而林改湊得近了卻仍感受到,那氣味像是掙紮着從抑制貼的四周散溢出來,掙紮着要與他相認。
那是林改十八歲遠赴北京上大學之前最為熟悉的味道,是媽媽懷抱的味道。
莫小娥看着他,突然又覺得自己可笑似的,偏過頭去,強硬地說:“沒什麽事,就是告訴你,我們家那個……那個床頭的抽屜底下,有個小本本……我所有的賬戶密碼,都寫在上面了。”
林改驚訝失笑:“媽!”
莫小娥自己也笑:“好了好了,第一次有兒子陪我做手術嘛。”
林改又何嘗不是第一次陪媽媽做手術。待媽媽進了手術間,爸爸簽了确認書的字回來,便見林改一個人坐在等候室的角落裏發呆。
“爸。”林改的目光移向林默生,“她幹嘛跟我說這些啊。”
林默生的表情卻比平素更安靜:“總要告訴你的嘛。”
林改抓了一把頭發,最後,把腦袋埋在了自己的臂彎裏。
他們等了五個小時,好在終究有驚無險,取了幾顆結石,切片化驗良性,手術也成功結束。麻醉剛醒的時候最疼,莫小娥側身躺在床上不做聲地發抖,那一股柚子味的信息素便濃郁地包裹住林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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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改不知道該怎麽辦,只能說:“你……你再忍一忍,過了今晚就好了。”
“小事。”莫小娥的語氣是滿不在乎的。她摘了手術帽,頭發散落在枕邊,側身看着林改時,眼睛裏像盛着一汪汪的水,但若仔細再看,又只會看見自己的倒影。
林默生在一旁忽然說:“其實你們母子倆,長得滿像。”
莫小娥便笑起來:“你老糊塗啰,改改比我好看。”
林默生說:“他好看,有喜歡他的人。你好看,也有喜歡你的人。”
莫小娥被這突如其來的中老年告白鬧了個大紅臉,習慣性想翻身過去,腰上卻一疼,不留神“哎喲”地一聲。林默生連忙扶她重新躺好,她還把林默生甩開,說:“改改在呢。”
林默生笑笑,自覺地讓開了。但林改從沒照顧過人,每當媽媽犯疼時他都反應不過來,還需要爸爸提醒他該怎麽做。唯好在他謙虛上進,願意跟着照學,莫小娥看他們父子倆跟模仿秀似地折騰自己,也覺得好玩,這一晚直鬧到熄燈了還不肯睡覺,要護士來催。
林改和爸爸各租了一張折疊床,在媽媽病床邊陪了一整晚。醫生說,手術第一晚是最難捱的,但媽媽卻睡得很安生,除了起夜兩次以外,沒有常見的術後症狀。林改提心吊膽得過了頭,到了後半夜,反而不如爸媽睡得香,開始烙餅似地翻身。
翻到忍無可忍了,他終于偷偷摸摸地伸出手去,摸來了手機,又縮進被子裏,打開了微信。
白天和蔣少野的聊天記錄還熱熱鬧鬧的:
“切片化驗出來啦,良性!”
“真好,恭喜!”
“媽媽怎麽還不出來o(╥﹏╥)o”
“還要醒麻醉吧?”
“你怎麽沒睡懶覺?”
“不想睡呗。”
“你最近精神都這麽好。”
“調一調生物鐘,配合你啊。”
……
林改看了一眼時間,兩點剛剛過半,他猜測酒吧已經打烊,也不知蔣少野睡了沒有。他将被子蓋過頭頂,手指笨笨地戳字:“蔣少野。”
過了片刻,對面回複了:“嗯?”
“你回家了嗎?”
“回了。”
“我在醫院陪床。”
“我知道。”
林改望着這三個字,望了很久,忽然臉上自顧自地紅了起來,他又寫:“你想不想我?”
發出這五個字時,三四米遠外的爸爸忽然翻了個身,折疊床“吱嘎吱嘎”地響起來,吓得林改差點拿不穩手機。病房裏沉靜如海,儀器的微光折射到天花板上,微微地閃動,就像海底的波光中,潛游着無數條心懷叵測的小魚。
林改将手機放在心口,也不怕輻射了,就那麽按着。過了大半晌,才敢拿起來瞧。
蔣少野給他發來了一張照片。
還沒打開呢,林改的深夜大腦裏已開始跑火車——該不會、該不會是蔣少野的自拍吧?會不會有一些他愛看的東西——
然而打開了,卻見到家裏的廚房,竈臺,一鍋湯。
蒸汽糊滿了屏幕,以至于林改都看不清楚那是什麽湯,只隐約感受到那誘人的香氣。
“早上回來嗎?”蔣少野說。
“回……”
“省略號是什麽意思?”
“我還以為,”林改認真地斟酌了一下措辭,“你會發點別的。”
“想看裸照?”
林改差點把手機扔出去。好歹忍住了,但在這一時刻,若是媽媽還沒睡着,那一定能看見折疊床上的被褥裏頭透出來一個不停扭動的光源,就像鮟鱇魚腦袋上的大燈泡,在水波中來來回回地晃蕩。
不能直接拒絕,但也不能表露出渴求。林改思索。
于是他回複:“你有嗎?”
發完這句他又感覺不甚滿意,慌亂間撤回,可蔣少野已經回複:“現在還沒有。”緊跟着又說:“怎麽還撤回呢?”
林改靈機一動,說道:“你現在發一個,你也可以撤回。很公平吧。”
“嘿。”
對面一定是被他逗笑了。
不知為何,只要一想到蔣少野此刻一定在笑,林改就感到一陣快活的得意,好像有根無形的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蔣少野說:“我怕你看了牽腸挂肚,睡不着覺。”
林改皺眉,惡狠狠地說:“你試試看啊。”
“激将法?”蔣少野卻慢悠悠說。
“……”林改沒轍了。在微信釣魚這件事上,蔣少野顯然比他技高一籌——釣的還就是林改這條又小又醜又發亮、臉色苦苦的鮟鱇魚。
——“改改?”
是林改頭頂左上方傳來的聲響,病床上的媽媽大概終于被他這亂晃的手機光鬧醒了,有些迷惑地發問:“還玩手機啊?”
林改連忙按滅了屏幕,“沒,馬上就睡。”
媽媽“唔”了一聲,迷迷糊糊地說了句:“改改乖。”
林改吓得連大氣也不敢出,直等到媽媽那邊傳出了勻停的呼吸聲,确認是再次睡熟了,才敢偷偷摸摸地打開屏幕。
——“對方撤回了一條消息。”
“!!!蔣少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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