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王par接的那個案子,委托人是被告,人現在已經在看守所裏被羁押了,案件也基本清晰明了,十天後就要上刑事法庭判刑。
當事人叫水柏房,檢方将控訴他故意傷人。
在去見水柏房的前一天晚上,王par就耐心地把案件詳情給江眠說過了。
水柏房是上個月在某俱樂部和人發生了沖突,然後用花瓶将對方打成了重傷——不僅毀容還有一只眼睛失去了視覺。
水柏房要坐牢是不可避免,但水柏房的父母花大價錢找上王par,就是想縮短刑期。
王par也跟江眠說了,他們要把故意傷人降低為過失傷人。
故意傷人是處以三年以上十年以下,但是過失傷人是三年以下。
從律所出發去看守所時,王par看了眼負責開車的江眠:“小江啊,你知道律師的職業素養吧?”
江眠點點頭,順暢地背了遍:“以委托人的利益為中心,遵循保密義務、報告義務。”
律師這個行業,并不是以維護法律為首任,而是以委托人為先。
不是說律師學出來就是要違法的,只是這是律師的職業素養。
律師和檢察官、法官是不一樣的。
王par笑了笑,又意味深長地說了句:“要是有什麽不懂,都等出來以後問,在裏面,你負責記錄就行,不用說話。這一課,很多人要出來很久後才能學到,這是學校老師不會教的東西。”
江眠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點了頭說好。
作為律師會見自己的委托人,不是什麽難事,做了安檢後,他們就進入了封閉的會面室,在防爆玻璃另一頭的水柏房也走了出來,坐在了椅子上。
水柏房是一個個頭不高,但看着很壯實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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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上說他今年已經滿二十一,大學在讀,不過是家裏花錢買的國外大學。
三人坐下後,王par掏出了自己的名片,立在了玻璃前:“水先生你好,我姓王,是你的律師。”
他示意:“這位是我的助理,負責記錄此次我們的對話。”
江眠沖打量他的水柏房點頭:“水先生,我叫江眠。”
水柏房登時收了眼裏的驚豔和趣味,他确實被江眠的臉和那股氣質吸引了,但他也知道榮家在南界的地位,清楚江聊一在律政界的關系網:“我知道你。”
他神色浮現出幾抹敬畏:“榮老板的表弟嘛。”
江眠未語,水柏房又看向王par,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你,我就不知道了。你能行嗎?”
王par也不惱,只笑:“水先生,在這間房裏的所有對話和動作都不會被錄下來,所以無論什麽你都可以跟我說。”
江眠按好了圓珠筆,靜靜地等待着記錄。
水柏房似乎是嫌王par刻板,啧了聲後才說:“有什麽好說的?你能把我撈出去不坐牢?”
他微頓,湊近了點,小聲問:“能減刑?”
律師不做絕對保證,所以王par打了個馬虎眼後,就開始詢問他當天所發生的事。
案件詳情江眠是和王par一起看過了的,事情可以說是發生得很突然。
水柏房和受害人就是在俱樂部的走廊碰上了,然後受害人不小心撞了水柏房一下又沒有道歉,水柏房脾氣來了,就直接推了一把受害人,把受害人推到了地上,又把自己手邊的花瓶掃到地上,砸在了受害人的臉上,砸斷了鼻骨,還砸掉了幾顆牙,更是砸傷了眼睛,造成了不可逆的傷害。
所以被判定成了重傷。
在法院發來的文件裏,水柏房在審訊時,沒說自己與對方有什麽過節。
但江眠和王par都清楚,水柏房是和對方有過節的,而且這個過節,檢方沒有查到,是水柏房的朋友跟他們說的。
水柏房是個同性戀,他看上了對方的朋友的弟弟,不過那是半年前的事了,那個人不願意跟他,但也沒有對方什麽事。
水柏房只是知道對方是那個人的哥哥的朋友,所以……
在江眠看來,這就是一場十分可笑的遷怒。
即便面對自己的律師,水柏房也沒說這事,江眠沒有吭聲,只低着眉眼在做記錄,王par倒是很滿意。
他又給水柏房看了看監控,從監控上看,水柏房像是故意掃落花瓶的。
但王par又掏出了另外一份視頻,這份視頻是路人坐在椅子上拍的,從角度上來看,像是水柏房在看路人,而不是花瓶,甚至就連掃落花瓶的手,仿佛都是因為場面太混亂而不小心碰到花瓶。
雖然這份視頻并不能推翻監控,但卻能讓王par從這裏作為切入點,去在法庭上進行辯論。
不需要王par多說,水柏房就笑了一下:“我真的是不小心的。”
他在口供上,也是這麽說的。
王par點點頭:“水先生你上了法庭後,堅持自己的口供就好,剩下的交給我們。”
聽到這,江眠也知道王par的意思了。
他輕抿了下唇,哪怕心裏有點不舒服的感覺,也始終沒有開口。
他知道自己現在是一名律師,是要以水柏房的利益為先。
不過等到離開了看守所後,在回律所的路上,江眠還是開口:“他其實就是故意的。”
王par笑了下,一點也不意外江眠會說這話:“小江,我們是律師。不是法官,也不是檢察官。”
律師,是以委托人的利益優先為原則而工作的。
江眠當然明白。
從他選擇來律所兼職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在默念這句話。
可這并不代表他就可以舍棄掉自己的原則。
又聽王par溫聲跟他說:“我剛畢業時,也和你一樣。”
“我們學的法律,是公正而神聖的。”王par道:“那時候我也覺得,我的委托人就合該被判重刑,可我是他的律師,我必須得為他奔波,為他辯護。”
“這是我身為他的辯護律師的職責。”
要麽就拒絕這單,要麽就得盡責。
這些道理江眠都清楚。
他望着前面的紅燈,沉默片刻後,慢慢道:“我們明明知道他是故意的……”
“我們怎麽知道了?”
王par笑:“就因為他朋友那麽說?可水先生可是一口咬定自己不認識對方,你有什麽證據證明這麽彎彎繞繞的關系,水先生就一定知道呢?”
沒有。
不僅江眠沒有,檢方提供給他們的材料裏,也沒有查到這一點。
因為這實在是太離譜了。
車內又是好一陣沉寂,最後在車停進地下停車場的時候,江眠才呢喃了句:“可對方是重傷啊。”
受害人才二十二歲,就遭受了毀容,還失去了一只眼睛。
他們下車,正好遇見李閱和羅律出去見委托人,兩人跟王par打了招呼,王par沖他們點點頭,然後又拍了拍江眠的肩,語氣依舊溫和慈愛:“可我們的委托人是水柏房先生。”
王par說話沒有避着,李閱和羅律自然也是聽到了。
李閱有點好奇地看了他倆一眼:“這是怎麽了?”
王par擺手:“沒事,我們小江鑽牛角尖了。”
李閱了然:“正常,我剛出來做助理的時候也是。”
他跟着笑:“多接觸幾個類似的案件就好了。”
他們都有點不以為然,但這件事對于江眠來說卻像是橫在心裏的一根刺。
江眠覺得,多接觸幾個也不會好。
他知道律師有律師的原則,可他做人也有他自己的原則。
江眠靜坐在辦公室裏,望着對面李閱辦公桌上的「律師」牌子,第一次陷入了茫然。
當初學法,他是第一時間就想到以後要出來考律師資格證,做律師的。
可以說是受江聊一影響吧,他對接觸刑事案件也很有興趣,尤其是江聊一那次幫人無罪辯護,讓檢方重新成功起訴真正的犯人。
但他沒有想過自己會率先接觸到刑事法庭辯護律師的這一面。
江眠在心裏嘆氣。
他終于明白為什麽江聊一與他說,最好在大學畢業前先去律所兼職看看。
江聊一沒有在律所,他接單子都是走個人渠道,可以自己挑選案子。
江眠通過他看見的案子,沒有水柏房這樣的。
江聊一想讓他明白,律師有兩面性。
因為心情亂糟糟,江眠在中午午休的時候下了樓,站在了律所大樓附近的橋上,眺望着遠方的海面。
江眠拿起手機,想找人說一說,卻又發現自己不知道找誰好。
而且,他不是那種習慣和人傾訴的性格。
所以江眠最終只是拍了一張海面的照片,發到了動态圈裏。
今天的太陽不算大,卻恰好燦爛。
陽光将海面照得波光粼粼,迎面吹拂而來的海風帶着濕熱感。
這邊附近是一個港口,這時候正好有大船靠岸,發出「嗚嗚」的鳴笛聲,聽上去一切歲月靜好,安詳又和平。
江眠的手肘撐在欄杆上,看着評論區逐漸多起來的點贊和留言,心裏還是悶着,腦海也仍舊很亂。
他本身就不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忽然發現這麽多年的夢想和目标,與自己想象中的不相符後,江眠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陳易深:(贊)江律攝影好技術】
【周雨慧:這拍照技術比陳易深好多了】
【左遙:詐屍了?】
……
江眠收了手機,靜靜地待了一會兒後,被太陽曬得有點燙了,才準備回去。
然而他才轉身,腦袋上就有一片陰霾籠罩下來,替他擋住了八月末的灼熱。
江眠微怔,一擡頭,對上了陳故含笑的眉眼:“江律,看風景也不喊我,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江眠有點懵:“你怎麽在這兒?”
陳故悠悠道:“本來就在這附近買顏料,正好看見你的動态,就想問問你吃飯沒,要不要一起。”
江眠确實還沒有吃。
而且在陳故提到這個字的時候,江眠的肚子還很不争氣地咕嚕了一聲。
江眠倒沒有不好意思,只是問:“吃什麽?”
陳故揚眉,似是有些意外:“你什麽時候上班?”
江眠看了下表:“兩點,還有一個半小時。”
但是這個點很多人在附近吃飯,都是打工人。
“那吃點快速的西餐?”陳故想了一下:“來的路上看見有咖啡店,裏面有三明治。”
江眠知道那家,畢竟他做兼職都這麽久,在南界也生活了這麽多年,基本上就沒有他不知道的地方:“好。”
兩人下橋,江眠又看了眼陳故打在自己頭頂上的傘。
他還沒說話,陳故就随意道:“來的路上順手買的,怕你中暑。”
江眠一頓,慢慢道:“我沒那麽嬌弱。”
陳故點頭:“我有。”
江眠:“……”
陳故偏頭低眸看他,一臉無辜:“我怕我要在這大太陽底下陪你站到你上班,要是沒把傘,那你今晚就得為中暑的我負責了。”
江眠:“。”
他也沒讓陳故來吧?
也不知道究竟是因為這片陰涼擋住了過于燥熱的陽光,還是因為這一下插科打诨,總而言之,他亂七八糟的心緒就這麽平定了下來。
兩人中間始終保持着兩拳的距離,故而肩膀難免還是會被太陽照到,曬還是有點曬的。但江眠卻能在這把傘下聞到一點屬于陳故身上的味道。
他不知道那是什麽味道,有點獨特,但是很好聞。
像是之前去畫展裏聞到的油畫味,大概是因為陳故畫畫,長此以往侵染上的吧。
有點……安心。
作者有話說:
我!來!啦!
求收藏求評論求營養液麽麽麽;
感謝在2022-09-20 09:16:55-2022-09-21 10:44:4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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