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重生機器

003.

一個小時前,洪明和年輕的小情侶上了三樓。

小情侶年紀都在二十歲上下,遇到被拽入游戲這種離譜的事情還沒反應過來。女孩縮在男生懷裏瑟瑟發抖,眼睛中驚恐的情緒始終都未消散。男生顯然也驚慌失措,可遇到了關卓水一行人,緊繃的心情終于有了幾分松懈。

他摟着女友,跟在洪明的身後。

洪明催促他們:“趕緊找身份銘牌。”

他指了指就近的實驗室,壓低的聲音有幾分藏不住的顫抖:“大家分開,進實驗室翻一翻。”

洪明說完不等小情侶反應,擡步就越過301實驗室,走進了303實驗室。男生見狀和懷裏的女友對視一眼,沒無視女孩的害怕,溫聲安撫:“沒事的,我去301,你去302好不好?”

女友咬了咬唇,點頭應下。

兩人分開後,便在實驗室內仔細觀察起來。但整個實驗室空落落的,看着根本沒有可以藏東西的地方,兩人便只能跟無頭蒼蠅一樣轉來轉去,始終沒有半點進展。

這樣的僵持在十分鐘後有了改變。

洪明從303實驗室走出來,微白的頭發下滿是汗水,他趴在301的門口,手指顫抖地将握着的一塊銘牌擡起給兩人看,眼中迸發出激動的光:“我找到我的身份銘牌了,跟小桑說的一樣,我們得在規定時間內找到自己的身份銘牌,不然就會被淘汰!”

他說着又擡了擡自己的手腕,上面有一款很老舊的、表帶起皮的手表:“從我們醒來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四十五分鐘,所以你們還有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快點找!”

兩個年輕人來不及做什麽思考,渾渾噩噩便順着洪明的意思将整個三樓的實驗室都翻了一遍。

然而令人遺憾的是,什麽也沒找到。

緊繃着神經翻了半個小時也沒翻到身份銘牌,男生一屁股坐在地上,後肩砸在門框上,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喘着氣問:“洪叔,你是在哪兒找到的?”

“櫃子的木板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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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明的身份銘牌是從櫃子的木板裏摳出來的。當時他進入303實驗室時,手指習慣性按下了燈光的開關。等打開櫃子門,燈光落在櫃子中央,與位于視線盲區的銘牌相撞,折射出了微弱的光。

洪明覺得很奇怪,擡手往裏一摸,手指上傳來冷冰冰的觸感。

才發現是塊身份銘牌。

男生聽聞,啞然。

難怪剛才他們在找身份銘牌的時候,洪叔也一直在翻箱倒櫃。

只不過毫無結果。

想來屬于他們二人的身份銘牌的藏匿地點與洪叔的是不一樣的。

這可這麽辦?

“阿棋,會不會我們的身份銘牌不在三樓?”女生突然抓住男友的手,望向男友的眼中有了些許焦急與光亮,“不是還有兩層嗎?我們現在立馬去樓——”

話音剛落,就聽洪明聲音低低:“下不去了。”

情侶二人倏地扭頭看他。

洪明上了年紀,本身走起路來便踉踉跄跄的,找了半天身份銘牌此刻也累得坐在地上直喘氣。他擡起一雙眼,眼中沒有什麽亮光:“安全通道那扇門,打不開的。”

“什麽意思?那扇門沒有上鎖啊。”男生像是為了證實自己的說法,趕緊從地上爬了起來,走出了實驗室。

女生見狀,立馬跟了上去。

洪叔坐在原地,低頭看着胸口的銘牌,關節腫大的手指小心得幾近虔誠地撫摸着。他用手掌包裹住銘牌,銘牌的四個角嵌入掌心,隔着那層厚重的老繭都能感覺到疼痛,但洪叔心底卻只有慶幸和滿足。

在原地緩了兩分鐘,洪叔單手抓着試驗臺,從地上爬了起來。

走出實驗室,他看到憋着一股氣、臉都漲紅的年輕男女,制止了他們繼續推門的動作,啞着嗓音說:“別浪費時間了,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小卓和小桑他們已經找到你倆的身份銘牌了。”

這是可能之一。

并不是确定的事實。

男生抿着唇,握住了女友遞過來的手:“我們還是得靠自己。”

女生看看男友,再看看洪叔,咬了咬唇,問出了一直以來都很想問的問題:“如果,如果我們無視游戲規則——”

“不可以!”

突然的三個字将女生吓得聲音一抖,她驚慌地看向洪叔。洪叔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反應有些過激,無聲地張了張嘴。他略顯疲憊地用手指按着漲疼的太陽穴,啞着聲音解釋:“你們沒聽小卓說嗎?”

“那個主腦來者不善。它費老大勁弄了這一場[無限求生]的游戲,如果我們無視、違背它的意思,誰也不确定會發生什麽。我們也不知道所謂的淘汰到底是什麽樣的淘汰……萬一,萬一不止是游戲裏的淘汰呢?”

男生和女生都呆了呆,前者吶吶問:“什麽意思?”

洪明舔了舔幹裂的嘴唇,那個殘酷的字眼卡在喉嚨裏,只覺得無比幹澀。他深吸一口氣,略渾濁的雙眼直直望進男生的眼睛:“死。”

情侶二人臉色驟然蒼白。

重新從地上爬起來時,兩人的腿都是軟的。

被死亡吓到了的兩人白着臉,喘息虛弱,卻同時沖向了不同的實驗室再次翻箱倒櫃。有那麽一瞬間,二人覺得一直回蕩在洪明耳邊的倒計時仿佛也滴答滴答出現在了他們的耳畔。

時間一分一秒在消逝。

随着洪明說出倒計時四分鐘,女生已經站不住了。

男生想要扶起女友,然而手臂伸過去時,他看到自己的五指控制不住地顫抖。

怎麽辦?

為什麽找不到?

淘汰真的會死嗎?

無數的疑問在這一刻擠滿了男生的腦子。

距離[尋找身份銘牌]環節結束還剩三分二十秒。

冷漠、毫無感情的機械音同一時間在謝祈、賀靜澤以及桑琬的耳中響起。随着時間越來越少,一種詭異又沉重的陰翳籠罩了二樓的每個人。

謝祈的肩膀抵着冰冷的牆壁,目光掃過還在實驗室內翻天到底的男人,提醒道:“還有三分鐘整。”

桑琬抿了抿唇,細弱的聲音從口中溢出:“卓哥,沒什麽時間了,要不我們還是上三樓看看,萬一剩下的銘牌都在三樓呢。”

關卓水知曉桑琬這話在理,他蹙着眉一拳頭狠狠砸落了器械,正要離開,卻陡然聽到賀靜澤‘欸’了一聲。

關卓水看向賀靜澤,只見少年瞪圓了眼睛,手指指向地面。

那裏是剛剛被他砸落的實驗器械,雖然并非玻璃制品,但或許是力道太大,磕壞了一個角。也正是碎掉的角讓人瞧見了藏在裏頭的東西。

是張身份銘牌。

關卓水趕緊彎腰将身份銘牌從器械中抽了出來,銘牌在與他接觸後不到十秒鐘的時間,便出現了[關卓水]三個字。見到這一幕,關卓水卻并沒有多少開心喜悅的情緒,手掌成拳再次狠狠砸在桌面上,沉着臉沉着聲:“這身份銘牌藏得這麽好,誰能找得到!洪叔他們也不知道是什麽情況。”

關卓水的耳邊也響起了倒計時的聲音:

距離[尋找身份銘牌]環節結束還有兩分十八秒。

他不敢再耽擱,趕緊催促着謝祈幾人上了三樓。推開安全通道大門的時候,賀靜澤下意識去找自己的手機,但手機因為電量歸零已經徹底關機。他撓撓頭,正欲說話,卻見這裏光線敞亮——

二樓通往三樓的樓道內竟然有一扇窗,窗外的光線穿過玻璃,落在了地面,照亮了每一層臺階。

賀靜澤瞬間啞然。

原本要說出口的話咽了回去,他乖乖跟在三人身後,安然無恙地來到了三樓。

三樓安全通道的大門被開啓時會發出吱的酸牙聲,很快便引起了洪明的注意。他迅速從臨近的實驗室內跑出來,佝偻的身體微微踉跄,注意到出現在眼前的幾人,立馬便問:“你們找到身份銘牌了嗎?”

關卓水點頭,随即反問:“你們呢。”

洪明扯了扯唇,“我運氣好,找到了,但是那倆小孩……”

話沒說完,卻誰都懂。

關卓水皺着眉越過洪叔去看那對情侶。

此時,距離[尋找身份銘牌]的任務結束只剩下一分三十六秒。

女孩縮在男友的懷裏,男生的手指死死抓着女孩子的手。兩人緊緊擁抱,偶爾有一兩聲很低的啜泣在耳邊響起。

洪明似有些不忍心,卻沒說什麽話,只是輕輕碰了碰桑琬。

兩人走至外面,交談的聲音壓得很低。

洪明:“你們沒有找到多餘的身份銘牌嗎?”

桑琬止不住地回頭想去看實驗室內的兩個年輕人,垂落在身體兩側的手指細微顫抖着。她臉色微微有點白,搖了搖頭:“沒有……三樓沒有嗎?”

“沒有,我們找了一個多小時。”

而現在,那兩個孩子已經完全喪失了找銘牌的信心。

他們幾乎将整個三樓實驗室都翻了個遍,但什麽也沒找到。在倒計時接近三分鐘時,女孩終于承受不住崩潰了。情緒是可以感染的人,崩潰也一樣。女孩歇斯底裏的尖叫戳破了男生硬擠出來的冷靜和理智。

洪明眼睜睜看着男生的眼眶通紅,摟着女生哭着說:“那我們不找了。誰也沒有經歷過淘汰,說不定洪叔只是開玩笑的,說不定咱們游戲通關失敗就能出去了。”

回憶起那樣的畫面,洪明的心髒都在生疼。

兩人的說話聲音雖然很輕,但讓同樣站在外面的賀靜澤和謝祈聽得清楚。賀靜澤聽着耳邊接連不斷的倒計時,冷漠的機械音充滿壓迫,令人難受得要命。他看着那兩個年紀比他大不了幾歲的情侶,邁步走進去:“別放棄啊!說不定就在那些邊邊角角的地方,剛才卓哥的銘牌還藏在實驗器械裏呢。”

他說着,趕緊拿起手邊的器械扔在了地上,器械被磕,但裏面卻沒有銘牌。

賀靜澤啞然看着這一幕,沉默中只能彎腰拍拍男生想安慰他,然而對方卻擡起了一雙通紅的眼問:“還有多久?”

“……四十三秒。”

“那你覺得我們會安全回家,還是……會死?”

賀靜澤:“什、什麽意思?”

他下意識地去看走廊內的謝祈,卻發現謝祈正從305實驗室內走出來。

謝祈從301走到305的時間,無聲無息、無窮無盡的陰寒鬼氣自身體蔓延,幾乎将走廊所有實驗室的角落、縫隙都找了個遍,始終觸摸不到那屬于身份銘牌的冰冷感。

銘牌不在三樓。

他偏頭去看白着臉在實驗室進進出出的洪明和桑琬,眼底微深。

恰是此時,耳邊的倒計時聲音越發響亮。

距離[尋找身份銘牌]環節結束還有五秒鐘。

……四。

……三。

桑琬猛地拔腿跑到301,瞳孔中印出蹲在一起的兩個年輕人和一個少年。

……二。

她張了張嘴。

……一。

嘭!

桑琬的耳膜震動,耳邊仿佛炸開一朵煙花。在這渾渾噩噩之中,眼中只有一片濃郁的血色。

同樣被炸動耳膜的還有賀靜澤。

他呆愣愣地蹲在原地,倒計時徹底結束那一刻,他看見面前好端端的兩個人像鞭炮一樣突然炸開,濃郁的血腥氣沁入鼻腔,飛濺的血肉擦着他額角的位置貼上了腦後的冰冷牆壁。

很快,一只手按在了他的眼睛上方。屬于謝祈的氣息湧入鼻腔,賀靜澤像是突然找到了主心骨,手指驀地覆在謝祈的手臂上,指尖用力,無聲的呢喃:“……謝哥。”

“沒事,我在。”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像是有分量,讓賀靜澤那完全找不到東南西北的思緒逐漸回歸。他深深吸了兩口氣,卻又被嗆鼻的血腥味刺激得頭昏腦漲。一張少年氣的臉憋得通紅,趕緊拍拍謝祈的手臂示意他松開。

手臂放下的那一刻,賀靜澤拔起腿就往實驗室的窗口跑。

但也不只是彎腰太久,還是方才所受刺激太大,起身那一刻,他的雙腿一軟,差點跪下來。

好在關卓水扶了他一把。

踉踉跄跄地跑到窗口,手忙腳亂地打開窗戶,大半個身體探出去猛地吸了一口幹淨又清新的空氣。

然而等到新鮮空氣吹散了萦繞在身上的血腥味,兩個活生生的人從身體內部爆炸成碎片的畫面卻格外清晰地開始在腦海之中回放。

賀靜澤臉色一白,直接吐了出來。

謝祈走到他身邊,将一塊白色的帕子遞給了少年。

賀靜澤艱難擡起眼看了看,啞着聲音正要問哪來的帕子,卻聽謝祈聲音分外嫌棄:“別張嘴,一股臭味。”

賀靜澤:“……”

抓着手帕堵着嘴,他含糊說了句‘謝謝謝哥’。謝祈随意應了一聲,扭頭正欲離開,卻忽然止住了身體。

他重新回到窗邊,眼神不動聲色地看向遠處。

實驗樓的外面是小花園,大片的綠色草地鋪成走道,再幾米之外是用石頭當栅欄圍成的花圃。一大叢顏色豔麗又說不上名字的花卉在這片銀白之中顯得格外紮眼。而花卉的綠葉之下,一道銀光微微閃爍。

隔着一塊石頭,也就是花叢的另一側,更顯眼的銀色在閃着謝祈的眼睛。

……是身份銘牌。

一共兩塊身份銘牌,一張位于花叢之中,一張位于花叢之外。

而中間的石頭上,有一條明顯的劃痕。

柔軟微涼的指腹摩挲着屬于自己的身份銘牌,謝祈垂着眼眸陷入思考。

所以,這兩塊身份銘牌是屬于那對死去的情侶的。

那麽,他們的身份銘牌為什麽會在實驗樓外?

那條劃痕——

像是是銘牌磕在石頭上勾出來的。

是有人故意将他倆的身份銘牌給扔了?

謝祈擡起眼眸。

實驗室內,關卓水這位調查員顯然是見過大世面的,面對年輕情侶炸體而亡只是臉色難看許多。而門外,屬于洪明與桑琬的幹嘔,聲音起起伏伏。

他緩緩勾起唇。

……有點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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