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粉紅色海豚

他是多麽的古怪的人啊。

安東尼默不作聲,看着方瑟挂斷視頻。他自己輕輕摘掉耳機,看向雙目被燈光點亮的秦進,秦進看起來是真的很快樂。

天真的快樂。

如果,安東尼不經意的想着,這個叫秦進的年輕人能多再注意一點,就會發現這個六月的夜晚,風還有着一絲涼薄的氣息。

而方瑟……他總是令安東尼無法揣摩,可是頭一次他聽到方瑟的要求,是那樣不足挂齒。

方瑟花費了大量的時間,派迷茫的方子煦——去當會咬人的綿羊,他知道,他肯定知道。安東尼想,方瑟肯定知道那個有些肥胖的貪心的女人見到漂亮的美男子會做出什麽反應。

而方子煦又會如何回應。

是的,方子煦只不過是方瑟馴養的其中一只綿羊,他親手教給這只綿羊該有怎麽的脾性。

但方瑟是為了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做?

安東尼是半點不明白。

他在一晚上花費幾千萬,像粉絲般去在大廈上登秦進的名字,只是為了再次看見秦進的笑容。

而全部的全部,方瑟所為秦進做的,讓秦進看見的不過是冰山一角。

方瑟簡直不像方瑟了。

他用了這麽多時間,利用方子煦。點亮大廈的燈光,把錢像流水一樣花掉,只是為了——為了一個見過不到幾次,還算陌生的人。

他兒子的好友,秦進。

而方瑟做了這麽多,只是想,再親自對他說一次晚安。

“所以,秦先生,您願意參加今晚的聚會嗎?”安東尼看向面前流露出快樂情感的男人。

秦進詫異了一瞬,有些腼腆的眨了眨眼,他顯得單純,而又被柔軟包裹住似的,像還沒破繭,看起來是那麽幼弱。但同時,他又是那麽幸福的笑出來,毫不掩飾,或者根本藏不住似的笑出來,他沒有看安東尼,只是回答了他的問題。

在六月的晚上,滿天的星星,像落下的一地的雪,閃着淡淡的白光。在方瑟的別墅裏,他靠自己的幻想,以及他那肆無忌憚的喜好,裝飾着他的屋子。

他的別墅位置偏遠,可環境很好。所以方瑟有了很大的“後花園”,樹木如雜草叢生,說是森林也不為過。白天鳥叫啁啾,若是夏天,蟬鳴不斷,晚上蛙鳴陣陣,活像悲哀的吟唱。貓頭鷹從喉嚨裏咕嚕咕嚕,仰望高空月明。

可一到晚上,樹木就安靜下來,栖息在泥土裏紮根,風一吹樹葉,便将一切搞得東倒西歪,發出的聲音像是淡淡的啜泣,如果風更大一點,就像是鬼哭狼嚎。

但因為今天賓客絡繹不絕,人們的笑聲遮住了一切聲音,所有人——是的,所有人,在方瑟眼裏,都像一群五顏六色會發光的水母。

他們沒有骨頭,只是柔軟的皮囊,縱情享樂,一笑,就要癱倒似的。無論是男,還是女,都好像水母。

在歡樂裏徜徉。

而方瑟,喜歡水母,也喜歡看人群發出笑聲的樣子。

于是,他舉了舉杯,獨自一人,對着這群歡笑的人們,舉了舉杯,稍後他啜了幾口酒,獨自靠在陽臺上,點了一支雪茄,抽了一口,吐出淡白色的煙霧,他半趴在陽臺上,看着衆人唱歌,跳舞,歡笑。

“秦先生說他不能來。”安東尼對方瑟說。

方瑟沒什麽表情,他抽着雪茄,淡淡的眯了眯眼睛,随後用指尖搔了搔眉尾,他把雪茄含着嘴裏,像是嗤笑又如同冷笑:“他當然不應該來。”

安東尼被這句話,弄得糊塗了。

“他要是來了。”方瑟甚有隐喻,把安東尼置于迷宮般的說:“如果他來了,他就會變成水母。”

安東尼怎麽也聯想不到,為什麽參加一個聚會,就會變成水母。于是他試探的問:“在我看來,您是不是喜歡他,或者愛他?”

雖然安東尼也覺得這個問題很蠢,那就是,方瑟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人。

方瑟聽後,笑了一聲,晚風吹過他的頭發,有那麽一瞬間,是的,或許是安東尼眨了一下眼,有那麽一瞬間,轉瞬即逝地,安東尼覺得方瑟很寂寞。

可是下一秒,方瑟還是那個方瑟,他回答:“我當然喜歡他,秦進是個心性善良的年輕人,大家都喜歡那樣的人。”

“您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愛?”方瑟笑了,轉了個身,從喉嚨裏發出笑聲,顫顫地,令人感覺酥麻。他仰頭,把滿天繁星全背在身後。方瑟嘴裏叼着雪茄,顯得頹廢而無聊,他發出聲音,更像是在哼歌,可惜聲音太小,安東尼什麽也沒聽見。

“我只是對他,存有友好的,善良的好奇。”方瑟最終回答。

安東尼不能明白,方瑟卻忽然成了個尋歡作樂的紳士,他自持體面,卻最終投入庸俗的懷抱。他被風吹的身體冰涼,現在卻快樂的投入人群,享受女人溫柔的愛憐,和用奶白色胸脯緊緊的擁抱。

安東尼看着在人群裏的方瑟。

他得天獨厚,長得那樣好看,扔在人群,一眼就能看出他是特別而又異類的。

方瑟歡笑,大家都圍着他,于是方瑟露出和所有人相似的笑容,他舉着香槟,望着天上的月亮,感喟:“今晚的月亮,好像染了血,那樣金黃,橙黃。”

然後大家,捧腹大笑。

方瑟也在笑,同時啜着他那淡金色的香槟。

而在樓上的安東尼,居高臨下,漠然的審視着,忽然察覺出,方瑟其實是那麽可憐。

“跳舞吧。”方瑟忽然拍拍手,然後淺淺的笑,他用挑不出問題的禮儀,邀請一位漂亮的女人。

女人忽然間,衆星矚目。她羞澀的渾身發顫,而呼吸變成了粉紅色。她嬌憐的把手放在方瑟的手裏。

方瑟微笑着,體貼的,轉了一圈又一圈。

水母,是的,水母。

在他幻想裏,大部分人都是水母。

在這龐大而又繁雜的幻想裏,如同海洋深邃而黑暗,密不透光的水裏,游着各種各樣的生物。

方瑟任由自己往下沉。

只是,在這往下沉的過程裏,出現了一只粉紅色的海豚,這只海豚托住方瑟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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