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高樹下的蛹

屬于他們的故事從夏日開始,至夏日結束。每當蘇韻錦回頭望,仿佛都可以嗅到往事裏燠熱且濕潤的氣息,好像藏着一場永遠下不了的暴雨。她是蟄伏在泥裏的幼蟬,心煩意亂地聽着遠方滾動的雷聲。

微禿的中年男子背手站在她的面前,那是她當時的班主任。

“……我看了你摸底考試的成績,你有沒有想過以藝術生的身份參加高考?”

蘇韻錦垂頭的姿勢仿佛要把自己的脖子折進胸膛,那樣才好,既可以逃避班主任身上的汗味,更能藏起自己臉上的羞赧和慚愧。

她怎麽可能聽不出老師的言外之意—眼看高三就要到來,像她所在的省級重點高中對大學升學率有嚴格的标準,她成績實在不怎麽樣,而藝術生對文化成績要求得相對較低,老師是在委婉地提醒她不要拖學校的後腿。

蘇韻錦是轉學生,來自省城附近的一個郊縣。她父親就是縣中學的生物老師,母親曾經是某個工廠的會計,前些年下了崗,不得不成為家庭婦女。由于父親身體不好,經常出入醫院,他們一家的生活算不上寬裕,但父母對她這個獨生女兒還是極盡寵愛的,所以蘇韻錦從小到大也沒受過什麽委屈。在父親執教的縣中念完高一後,她父母有感于當地教育水平的落後,為了讓女兒考上好的大學,動用了一個教書匠家庭所有的積蓄和人脈,将她送到了這所全省數一數二的重點中學。

對于父母的安排,蘇韻錦起初并不情願。一方面她不想離開父母身邊;另一方面,那昂貴的擇校費讓她每每想到便心疼不已。當然,她拗不過父母,也不忍拂了他們的期盼,一心想着為他們争口氣。可是現實往往不盡如人意,即使她在原本的學校裏成績名列前茅,但“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轉學後的第一次小考就讓她感到了殘酷的差距,按照綜合成績排名,她竟然是班裏的倒數第五名。

這對于一貫要強的蘇韻錦來說無異于是個沉重的打擊,高二整整一年,她憋足了勁奮起直追,雖擺脫了“倒數”的命運,但也始終在中下游徘徊。為此,她不知道躲在被窩裏哭了多少回,根本沒有勇氣在父母面前提起自己的學習情況。現在好了,班主任一番委婉的話語讓她的心徹底涼透。父母傾盡所有将她送到這所學校完全是個錯誤,也許她根本就不是個聰明的孩子,對不起他們辛苦積攢的血汗錢,更辜負了他們的期望。藝術生需要更多的金錢投入,且不說她在藝術方面毫無天賦,僅僅是她這樣的“朽木”脾氣,也不值得讓她原本生活就緊巴巴的家為此增添負擔。

就這樣,無論班主任如何勸說她走藝術生途徑是明智的選擇,她始終咬着下唇低頭一言不發。如果她真的有蛹,最好藏在裏面,腐爛在泥土裏,樹梢的陽光根本就是場夢。

就在這時,下課鈴聲尖銳地響起,第一節晚自習結束了。

老師伸手抹了抹頭上的汗,天熱得厲害。他向這看上去十分內向的女學生擺了擺手。

“你回教室去吧,好好想一想我的話。對了,下學期就要文理分科了,你考慮好了沒有?”

蘇韻錦搖了搖頭。她語文成績不錯,歷史卻極爛,物理倒是她挺喜歡的科目,然而數學和化學成績不佳,英語、政治均是平平,所以在選科上猶豫了很久,遲遲沒有做決定。

“我個人覺得文科更适合你。當然,這個你也可以和家長商量一下。”老師說完轉身離去。

蘇韻錦愣了愣,一種淡淡的苦澀湧上喉間。她的班主任是教物理的,如果她選擇了文科,勢必不會在他負責的班級裏,那也就不會給他們班的成績拖後腿了吧?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想起動了動酸麻的脖子,身邊忽然嘈雜起來的環境提醒着,她身上既沒有包裹着蟬蛹,也沒有掩飾的泥。剛才,就在這教室外的走廊上,确切地說是隔壁班的教室後門外,她在衆目睽睽之下被老師單獨找出來談話,誰都知道這不是什麽好事。那些坐在教室裏上自習的同學們指不定怎樣看着這場笑話呢,她胸前好像挂着一塊牌,上面有兩個醒目的大字—“差生”,還打了個紅叉。

其實在轉學之前,蘇韻錦性格文靜卻算不上十分內向,可忽然換到一個陌生的環境,她成了群體裏忽然闖入的那只黑羊,身邊都是比自己優秀的城裏同學,她一時很難融入其中,沒有知心朋友,成績又一落千丈,總覺得擡不起頭來,自信蕩然無存,話也越來越少,恨不得有個殼能讓自己躲在裏面,或者化作誰也看不見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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課間的教室走廊通常是男生們紮堆“放風”的場所,很快四周站滿了人。蘇韻錦本想悄悄撤回自己的座位,但她随即又意識到,不管多麽沮喪,她依然無法打消去一趟洗手間的念頭。

教學樓的洗手間設在走廊的盡頭,意味着她必須穿過那道男生成堆的人牆。過去,蘇韻錦也常為此感到不自在,少女的敏感和羞怯讓她總覺得手腳都不知如何擺放,這時更感拘謹,只得低頭加快腳步。

前方一小簇隔壁班的男生在大聲說笑,相互推搡嬉戲鬧成一團,其中一個笑着躲避同伴的肢體動作,往後退了幾步,正撞上剛走了幾步的蘇韻錦。

好在相撞的力道不算太激烈,蘇韻錦只覺得肩膀一麻,對方也立刻轉過身。她好像聽到了一旁傳來的笑聲。

這本是他們不對,可她當時窘得顧不上理論,往一旁挪了挪,便要繞過身前的“障礙物”。不料面前那個人大概也存着這樣的心思,也朝同樣的水平方向跨了一步,依然擋在蘇韻錦面前。無奈之下,蘇韻錦閃向另一邊,對方卻也平移了過來。

那走廊原本就不寬敞,兩邊都站着不少人,實際上只留有中間窄窄的一個通道供人穿行,施展不了多大的動作。蘇韻錦氣急,幹脆頓了頓,站在原地等那人先挪開,心中默數兩秒,見他沒有動靜,這才再次繞開他想要繼續前行。天知道那人是否也是做此打算,兩人再次重合,蘇韻錦已是往前走的态勢,險些踩上了對方的腳。

周圍一陣哄笑,再普通不過的一次沖撞在這見鬼的“默契”下活生生地成了一出鬧劇,蘇韻錦難堪得滿臉通紅,盡管她十分惱恨對方不識趣,可也沒好意思開口,視線平視的前方是對方胸口的校服口袋,和自己身上如出一轍的淡藍色,只不過被汗水微微打濕了。

對方好像也感到莫名其妙,發出一個不耐煩的單音節。蘇韻錦本就羞惱,聽到後更是一陣火起,明明是他先冒冒失失撞到了她,不道歉也就算了,現在竟好像是自己擋了他的路一般。她急于擺脫那些看好戲的眼神,慌張中也沒想太多,低頭伸手将那人往旁邊一撥便匆匆走開。

蘇韻錦在洗手間裏磨蹭了一陣,但怎麽來的還得怎麽回去,除非她不怕下一節自習遲到被抓個正着。再次經過隔壁班門口時,她目不斜視,腦子卻是一片空白。幸而這一次沒有出現任何狀況,她順利走到自己的教室門口,這時一句話順風飄進她的耳朵。

“……廢話,我又不是讀死書的女生,也不是混不下去的差生,幹嗎要選文科?”

“文科女生多嘛。”

“我又不是你……”

緊接着又是好幾個男生誇張的笑聲。嬉笑、哄笑、嘲笑、傻笑……好像除了這些,他們青春期荷爾蒙過剩的腦袋裏就容不下別的事。

那笑聲仿佛灼痛了蘇韻錦的某根神經,她腦子裏轟的一聲,周身的血液都往臉上湧去。其實她何嘗不知道說話和發笑的人未必就是針對自己的,但今晚班主任帶給她強烈的挫敗感和轉學以來的自卑、壓力像是瞬間找到了一個決堤口。是,她是準備選文科了,她不就是他們嘲諷的那個“讀死書的女生和混不下去的差生”嗎?可她的想法并沒有礙着任何一個人啊!蘇韻錦終于擡起了頭,恨恨地往回看了一眼,那裏仍然是一大片穿着相同淡藍色校服、剃着寸頭的男生,在她看來毫無分別,她根本無從得知口出狂言的到底是誰,倒是好幾道異樣的目光因此打在了她的身上。

她能怎麽樣,沖上去質問“到底是誰”嗎?真要那樣的話別說是其他人,就連自己恐怕都覺得自己精神出了問題,再說別人說的又有什麽錯?尊嚴從來就不是靠別人給的。

就這樣,高二結束的前夕,在最後決定“文理”意向的時候,蘇韻錦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理科,就連班主任收到表格時那一瞬間的皺眉也沒有讓她有絲毫的動搖和後悔。她想,也許是自己殘存的最後一丁點驕傲在驅使自己做這個決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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