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是愛還是債

第二天,程铮非要開車送她去上班,拉風的車子一路引來不少注視。公司裏也有好事的同事向她打聽,羨慕她命好,攀上了高枝。蘇韻錦始終不出一聲,幸而她平時話就不多,也不至于得罪同事。就連公司那個臺灣來的副總也在打照面時特意笑着提了句,“那車不錯。”對方既是領導,又是當初面試她的人,蘇韻錦不敢造次,勉強地笑了笑。

中午下班前,蘇韻錦把手機握到發燙,終于決定給沈居安打一個電話。下午,八萬塊準時打入了她的戶頭,她在第一時間将總共十二萬元轉給了叔叔。

蘇韻錦心裏感謝沈居安沒有多問,就毫不猶豫地伸出援手,可她更明白,向他借錢其實是下下之策。不說他和程铮一家千絲萬縷的關系,光憑她跟他曾經的一段暧昧感情,也不該跟他有金錢上的糾葛,不到退無可退,她不會走這一步。

其實,怎麽着她都應該向程铮求援,因為現在他才是她最親密的人,如果媽媽當初一發現病情立刻告訴她,她即使難堪,都會向程铮開口的,畢竟沒有什麽比媽媽的病更重要,可是媽媽和叔叔為了考慮她的感受選擇了這種極端的方式,她反而沒法面對程铮。

叔叔所在的建築公司隸屬于“衡凱”旗下,雖然他犯的這點事遠不會驚動集團高層,但因為是程铮媽媽章晉茵親自引薦,又有蘇韻錦這層關系,一切都簡單不起來了。正如叔叔事後才想起的,章家和程家知道了這事會如何看待他們一家,是該公事公辦呢,還是出于顏面考慮遮掩過去?無論怎麽做,叔叔都難以在公司裏繼續立足,日後兩家的關系若更進一步,那簡直不能想……而她這時再問程铮借錢,就和直接向章晉茵請罪沒有分別。再說,借了程铮的錢,她是還還是不還?

現在蘇韻錦只想讓叔叔暗地裏将錢填補回去,将整件事化解于無形,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至于沈居安的錢和人情,她會想辦法慢慢還。他不是她的愛人,她可以心安理得地把他的錢和人情當作一筆債,只要是債就會有還完的一天。

當晚她帶着疲憊回到兩人的家裏,一開門,就看到程铮坐在沙發上。聽到聲響,他便轉過頭,用一種略帶陌生的眼光看着她。蘇韻錦心下多少有些明白,也許事情終究沒有瞞得過他,該來的躲不過,她幹脆徑直走到他面前,坐到他對面的沙發上。

“早些時候你以前的舍友小雯打電話來,說她家裏臨時有了事,所以要借給你媽媽看病的錢她暫時不能給你了。然後,我就給你媽媽打了個電話,你叔叔說謝謝我。不久前我媽又跟我說,你叔叔……讓我別告訴你,她會處理好。蘇韻錦,告訴我,你哪裏來的十一萬?”

果然天下沒有不漏風的牆,現在看來,她這面牆竟是無處不透風。蘇韻錦見他狐疑的眼神,心一橫,索性将事情的前前後後,包括向沈居安借錢的事全部告訴了他。

程铮聽了不怒反笑,“你身上發生了這些事,第一個想去求助的人竟然不是我,而是沈居安,你說,我是不是很失敗?”

蘇韻錦充滿了無力感,“我都不知道怎麽跟你解釋……你不懂。”

程铮霍地站了起來,“我不懂,你可以告訴我呀,為什麽把我當傻瓜?難道沈居安就懂?”

“對,他會懂,因為他跟我一樣,知道貧賤有多可怕,知道沒有錢就沒有尊嚴!不像你,從來就不知道窮困是什麽滋味。程铮,我沒有把你當傻瓜,我是在乎我們之間的感情。我叔叔是靠你家裏的關系才得到這份工作,現在賬目上出了問題,我怎麽能再要你的錢來填補漏洞?這麽做只會讓大家更難堪。”

“廢話,你找沈居安借錢就不難堪?”程铮氣憤之下說話更是咄咄逼人。

“這個時候我寧願欠沈居安的,也不願欠你的。”蘇韻錦也站了起來,仰着頭看着他說。

程铮随手抓過沙發上的一個資料袋,另一只手捏住蘇韻錦的手,“如果你真的在乎我們之間的關系,那就跟我來。”然後不由分說地拉着她往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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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韻錦被他牽着上了車,依稀察覺到他往章粵和沈居安的住所開去,無論她說什麽,他一概不予理會。

很快到了沈居安所在的半山別墅區,程铮給他打了電話,然後将車開進停車場等候。十來分鐘後,沈居安一個人衣着整齊地出現在停車場,看着蘇韻錦和程铮,他似乎預感到發生了什麽事。

剛走近,還沒等他開口,程铮已經下車将手裏的資料袋打開,抽出裏面數疊鈔票就往沈居安身上用力摔去。沈居安閃避不及,身上被其中幾疊砸個正着,更有一疊在半空中散了出來,粉紅色的百元鈔票順着他滿頭滿臉地飄灑下來。

“程铮!”蘇韻錦厲聲喝止,可哪裏來得及。

沈居安乍然遭遇這樣的變故,神色卻沒怎麽改變,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任憑紙鈔從他身上撒下,表情漠然。

程铮還不放過他,竟像是積怨已久般地說道:“錢如數還給你,我不知道你安的是什麽心,我表姐願意嫁給你,我沒話可說,但我的事輪不到你插手!”

沈居安緩緩撚起落在肩上的一張鈔票,淡淡地說:“我想你是誤會了。”

“誤會?”程铮冷笑,“別以為人人都像章粵一樣傻,你圖的是什麽我們心照不宣,這錢是你的嗎?犯不着拿着章家的錢來充情聖吧?”

“住嘴!”同樣一句話卻異口同聲地出自兩個女人的嘴裏。章粵頭發淩亂地匆匆趕來,身上的外套裏是來不及換下的家居服。蘇韻錦上前又急又惱地扯住程铮。

沈居安渾如沒事一般彎下腰去,一張一張地拾起四處散落的鈔票,整齊地放回程铮先前帶來的資料袋裏,他不看程铮,卻只對着蘇韻錦輕聲說:“你确定不需要這些錢了嗎?”

蘇韻錦羞愧得連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除了說對不起,已經想不出別的語言。章粵走到程铮身邊,劈頭蓋臉地罵道:“你還是小孩子嗎?做事有沒有經過大腦?”

程铮不甘示弱地回嘴:“做事不經大腦的人只怕是你,明知是坑你還往裏面跳。”

章粵氣得一張精致的面容變了顏色,指着程铮的鼻子罵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馬上給我滾!”

程铮拍開她的手,“誰稀罕管你的閑事,你管好你老公。”

“程铮,跟我走。”蘇韻錦強拽着程铮往車裏去,卻拽不動他分毫,氣到極點幹脆撒手,“你這個人簡直不可理喻!你不走,我走。”說完掉頭就往停車場出口處走。

程铮這才轉身去追,末了還撂下一句話,“章粵,你就傻吧,以後有你的苦頭吃呢。”章粵咬牙看着程铮和蘇韻錦離去,狠狠說道,“死程铮,以後誰再理你誰就是王八蛋!”

沈居安笑了笑,拉過她的手,“走吧,別惱了,跟他計較什麽,回家吧。”

這邊程铮開車和蘇韻錦回家,兩人一路無話。直到回到家中,程铮的火氣才慢慢散了,便讪讪地跟蘇韻錦搭話,蘇韻錦卻悶聲不吭地洗澡睡覺,正眼都沒有看過他。

程铮趴在她身邊,輕輕推了推她露在薄被外的肩,“哎,說句話吧,還生氣呀?”蘇韻錦無聲地把身體挪開了一點,程铮再靠近,不服氣地說:“明明開始是我有理,怎麽現在變成你生氣了?剛才我又沒罵你。”

蘇韻錦覺得自己疲憊得說不出話來,被他吵得無奈,這才翻身起來,冷冷道:“的确是你有理,都是我的錯,我之所以不願意叔叔在你們家謀事,怕的就是這一天。可你想過沒有,站在我的立場,繼父挪用了男朋友家的公款,我還有臉問他借錢補漏嗎?就算你想不通這點,有氣朝我撒,你跑到沈居安那裏鬧什麽?”

程铮慌了,隔着薄被一把抱住她,“我不管那麽多,只想要你在我身邊。對,我讨厭沈居安,今天是刻意讓他難堪的。可是韻錦,你能不能把我放在心上?我希望不管好的壞的,你第一時間想到的人是我。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你說過要送我一個禮物的,那好,我先告訴你,我就要一個承諾,別離開我。你戴上耳環那天也答應過了,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能離開我。”

蘇韻錦閉上眼嘆息。

蘇韻錦記起,自己曾經言之鑿鑿地對沈居安說:“我們不一樣。”

沈居安終究還是比她聰明,當時他只是不置可否地看着她笑。現在想來,自己也覺得可笑,她并沒能清高到哪裏去,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她還是依附着程铮。她不能像年少時那麽決絕地守護自己的尊嚴,因為做不到灑脫地離開,所以她選擇了什麽都不去想,繼續留在他身邊。唯有對他好一點,再好一點,這樣她才會覺得好過。

日複一日,蘇韻錦更加細心周到地照顧着程铮的日常生活,寵着他所有的脾氣,程铮也更依戀着她。有時她會自我安慰,這難道不是幸福嗎?

工作近兩年後,蘇韻錦在客戶服務中心的表現頗得領導贊許,當初招聘時慧眼擇中她的銷售副總徐致衡讓人事部門找她談話,問她是否願意轉到市場部,真正參與企業的銷售策劃。蘇韻錦很是心動,市場部的發展前景要遠遠大于客服中心,收入也有顯著提升,雖然壓力也會随之增大,但是想到媽媽身體不佳,繼父年紀也大了,一年不如一年,帶來的那個妹妹年紀又小,日後這些都是自己需要負擔的責任,很有必要對職業生涯重新規劃,于是略加思索便答應了下來。

收入總是和付出的勞動成正比,調到市場部之後,蘇韻錦的工作量驟然增大,開會讨論,做計劃,寫方案,跑調研,回訪客戶……什麽都要從頭學起,加班成了常事,于公于私,偶爾也有了應酬。

程铮的事業此時也是光明一片,他年輕、聰明,專業技術紮實,又肯下苦功,很快就成為設計部的骨幹,職務的提升必然伴随着加倍的忙碌,加班不提,大大小小的圖紙會審、專項培訓讓他出差的機會也增多了。他的玩心也在這時漸漸地收斂了,應酬和消遣慢慢減少,除了保留每周至少踢一場球的習慣,平時做完工作就說要回家陪女朋友,如非必要,也不太願意出差,那些福利性質的開會和培訓也能免則免。同事們都有些好奇,他這樣年輕,看似桀骜,又處處得意,竟然如此戀家,更好奇他那位聞聲不見面的女友究竟是何方神聖,竟把程铮這樣一個人收得服服帖帖。

按說蘇韻錦應該感到滿足,但實際上她更感到壓力倍生。程铮越來越依戀她,自然也要求她回報同樣的熱度。一旦她稍有忽略,即使事出有因,他也免不了要有情緒。蘇韻錦盡可能地讓程铮如願,盡可能地陪伴在他身邊,可是一邊要對他事無巨細的照顧,一邊又要兼顧工作,公司、家裏兩頭忙,這讓她連走路都比別人快許多。

她以為她可以兩頭兼顧,因為大多數職業女性都是這樣過來的,但落到實處才知道這真的很難。過去兩人中的一個回家晚了,程铮還會叫了外賣,或是出去吃一頓什麽的,但現在他說只習慣她做的飯菜,稍微回得晚一些就會嚷着肚子餓不停地催促。蘇韻錦加班回到住處,不是看到程铮餓肚子的難看臉色,就是滿屋子的亂糟糟。

以前工作清閑的時候這些都尚可忍受,但當她開了幾小時的會議,伏案工作到頭暈眼花,腰都直不起來,尚且得忍着疲倦給他做飯、洗衣、收拾房間,還要忍受程铮對她晚歸的抱怨時,即便是鐵人也難以再忍受。他太依賴她,卻不懂得體恤她的辛苦。有些時候,蘇韻錦甚至懷疑他是故意為之,不但不幫忙,還屢屢添亂。比如他從來不在她加班的時候出去踢球或安排自己的其他活動,總是在最忙的關口催她回家。一看到她把工作帶到家裏就老大不高興。過去程铮看她實在辛苦還會提議請個鐘點工或是保姆,現在蘇韻錦實在沒辦法了,主動提起這件事,他反而說不喜歡家裏有別人。

七月初,公司給市場部安排了幾個大的企劃案,為了拿出漂亮的方案,部門裏反反複複地開會讨論,大家對這件事都很重視。蘇韻錦作為市場部的新人,自然更加投入,希望借此機會能夠鍛煉自己,學到更多的東西。盡管有老員工借故把一些個人分內的文案工作推給她,她也沒有作聲。

每每程铮準備睡了還看見蘇韻錦抱着筆記本奮戰,就笑她說:“怎麽不見我把圖紙帶回家來?八小時之內完不成工作的都是笨蛋。”

蘇韻錦承認自己是“笨鳥先飛”,讓他先睡,他卻不肯,搬張椅子坐到她身邊,看不了多久就往她身上拱。她哪會不知道他想幹什麽,只是現在确實沒那個心思,偏偏他就像牛皮糖一樣趕都趕不走。

她順着他的心思安撫道:“別鬧,等我忙完這一會兒再說。”

程铮卻不肯,說:“工作是做不完的,一定是你公司裏的人看你實心眼就把事情都扔給你幹,別人才不會那麽傻。”

“多做點又不會死,你也不想我成為部門裏拖後腿的那個人吧?”

“開始我就不同意你去市場部,整天不知道瞎忙什麽。”

蘇韻錦不願和他起沖突,可聽到這話也不高興了,“程铮,我可從來沒否定過你的工作!”

“那下次我把工作帶回家的時候你盡情否定我就是了。”程铮笑笑,趁機在她臉上親了一口,不由分說地合上了她的筆記本。

蘇韻錦一個圖表做到一半,被他這樣不講理地打斷,頓時臉色冷了下來。

“你幹什麽呀?”

“睡覺!”程铮把她往床上拖。

蘇韻錦用力将他的手一甩,“你就不能尊重我一下?”

程铮見她翻臉,也愣了一下,“我怎麽不尊重你?就是不想看你這麽蠢怎麽了?什麽髒活累活都搶着幹,最後還落不到個好。”他知道她的為人,在公司的時候絕對不肯有半點松懈,吃了虧通常也暗暗扛下來。他都能看到她眼睛底下的淡青色,一連好幾天都睡那麽晚,整個人都瘦了,偏偏做什麽都想着公司的事,他不喜歡她這個樣子。

“我的髒活累活大部分還不是你給的?”蘇韻錦這段時間公事家事兩頭拉鋸已經覺得很累了,本來不想提的,可是這時心中不快,話趕話地就說了出來。

“你什麽意思?”程铮盤腿坐在床上問。

“沒什麽意思。我不求你能做好飯等我回家,只希望你別像個皇帝一樣等着我下班把飯送到你面前,不要把衣服、雜志扔得滿地都是,看碟的時候別非拉着我一起陪你不可。還有,我也不是每天都把工作帶回家,你就不能消停會兒,讓我把事情處理好?”

程铮沒想到她會這麽說,悶悶道:“難道做這些讓你覺得很煩?”他已經習慣了兩人這種相處模式,沒覺得有什麽不妥,她打理得井井有條的這個小家讓他覺得很溫馨,沒想到這竟然成了她難以忍受的負擔。

聽他的口氣,莫非她理應樂在其中?蘇韻錦服了他的大少爺思維,苦笑道:“我們一樣要工作,忙了一天,我回來後像個保姆一樣伺候你,到時間還要陪你睡。我不是覺得煩,而是覺得累,萬能機器人都有沒電的時候。”

蘇韻錦說完後覺得自己的話有些過分,但程铮低頭的樣子像是在思考。過了一會兒,他想通了似的說:“原來是為了這個。你根本不用那麽辛苦,工作太累大不了別做了,我又不是養不起你。”

原來考慮了半天他就得出了這樣的結論,蘇韻錦發現和他根本就說不通。

“你為什麽不辭掉設計院的工作在家給我拖地做飯?”蘇韻錦怒道。

“哪個男人會做這樣的事?”

程铮的大男子主義是蘇韻錦最煩他的地方之一,她見這樣的局面,今晚的工作估計也做不了了,和他也吵不出結果,沉着臉關閉筆記本,躺上床之前,她冷冷對程铮說:“你別以為世界要圍着你一個人轉!”

“我就是這樣,受不了拉倒!”程铮也怒氣沖沖地上床。過了一會兒,蘇韻錦身上蓋着的薄被被他拽走一大半,她搶回一角,沒過幾秒又被他卷走。

他體內火氣旺,天氣稍暖一些就不愛往身上蓋東西,現在反而來和她争這個。蘇韻錦想不通他怎麽能永遠那麽幼稚,什麽都要依着他的性子行事,實在受不了,把被子扔還給他,自己去睡了沙發。程铮這次也真的動了氣,兩人各睡各的,一夜無話。

次日,蘇韻錦在沙發上醒過來,毯子在她身上,程铮卻已經出了門,他還是頭一回比她起得還早。她照例去上班,上午徐副總參加了市場部的會議,散會後沒多久,秘書打電話來,讓她到副總辦公室去一趟。

蘇韻錦還以為自己開會時的不在狀态被精明的領導識破,心裏很是不安。然而進到副總辦公室,徐致衡的樣子卻不似問責,他微笑着讓她坐下,給了她一個意外的驚喜。

原來,公司新推出的一系列主打産品要在全國範圍內進行重點的營銷推廣,因此才讓市場部給出了幾個方案,這些方案各有亮點,高層一時難以取舍,便從中挑選出最優的兩個同時推行,參考試點市場反饋和客戶意見,做出最後定奪。蘇韻錦正是備選方案之一的主要參與者,徐致衡讓她協助另一名資深員工全權負責該方案。這雖不是什麽了不得的榮耀,但對于新人來說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好機會。徐致衡也恰到好處地表達了對蘇韻錦的鼓勵,假如他們的方案成了公司最終的選擇,那麽對于她今後的職業發展來說也是塊很好的鋪路石。

蘇韻錦感謝領導的重視,回到自己的格子間,才發現自己并沒有想象中那麽雀躍。這是個好機會,而她太需要這樣的機會,但這時卻免不了去想,今後恐怕空閑的時間更少,程铮知道後又該不痛快了。她雖不喜歡他在這件事上的消極态度,然而臨到頭來,又不能不考慮他的感受。她和他之間,好像打斷骨頭連着筋,也活該她伺候他。

主導這個方案的資深同事約蘇韻錦下班後一塊吃飯,順便就方案的一些細節做進一步溝通,蘇韻錦猶豫了一會兒,以家裏有事為由推掉了。她特意早早下班,做了兩個程铮愛吃的菜,看了好幾次表,程铮卻遲遲沒有回家。

想必是賭氣找朋友玩去了,蘇韻錦正想着菜涼了要不要熱一下,程铮的同事把他送回了家。她一看他左腳上打着石膏就急了,一問才知道他下班後和同事去踢球,上午剛下過雨的場地濕滑,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就站不起來了,送到附近的醫院拍照,醫生說是胫骨骨裂,車也沒法開了,只能讓同事送了回來。

蘇韻錦百般感謝地送走了同事,連忙扶程铮去沙發上坐,他臉色仍然不好看,不知是疼的,還是在惱她。也不太和她說話,問三句都不答一句,洗澡的時候怕弄濕傷處,蘇韻錦給他擦身倒是沒有拒絕,由着她攙扶自己回床上躺着,吃過了藥,一沾枕頭就說困了。

“我的腳動不了,這段時間都不會和你搶被子了。”他睡前閉着眼睛說。

他還惦記着昨晚的事,蘇韻錦聽他這麽說,哭笑不得,怕他有事不敢先睡,倚在床頭看了會兒書,身邊的人呼吸漸穩。她見他睡熟了,才伸手摸了摸他有些紮人的短發,聽說頭發硬的人性格也很強硬,但在她看來他就像個被寵壞的孩子,蠻橫卻又不失赤子之心,有時讓人氣得牙根癢癢,但吵歸吵,罵歸罵,卻也沒法從心裏恨了他。

看着被石膏包裹的小腿,蘇韻錦忽然冒出一個荒唐念頭,這骨裂來得也太及時了,讓她半點脾氣都沒有,該不會是程铮想出來制她的招吧,否則好好的骨頭裂了條縫,哪能睡得這樣安穩?可醫院的病歷、X光照片和醫生開的藥都俱全,公司還給了他一個月的病假,他再肆意妄為也不敢拿這個騙人。

到了半夜,蘇韻錦也睡着了,迷糊間聽到他極細的呻吟,一個激靈翻身坐起來,發現他額頭上全是冷汗,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痛苦神情,才知道先前那番若無其事都是要面子裝出來的,止痛藥一過,他疼得根本睡不着。

蘇韻錦找來濕毛巾替他擦汗,看不下去他難受的樣子,就說道:“程铮,實在疼的話就哭吧,哭出來會好過一些。”

他這個時候還嘴硬,“我又不是女人,男子漢大丈夫,怎麽可以那麽丢臉。”

“死要面子活受罪。”她又氣又心疼,“誰讓你踢得那麽賣力。”

程铮要死不活地說:“我把那顆球想象成你,一腳過去,就成這樣了。”

“好啊,你就這麽恨我。”

“我每次在你這裏都讨不到好,想出口氣,到頭來吃苦的還是我。”

蘇韻錦也想起來,從高中時起,大家都說他足球踢得好,可是在她這個門外漢看來,他不是踢出界,就是腿抽筋,要不就骨裂,好像從沒有風光過,也不知道為什麽這樣邪門。想着想着,不由得就笑了起來。

剛喂他重新吃了止疼藥,蘇韻錦睡下,感到有只手伸進自己睡裙下摸着她的腿,不時還用力捏一下。

“你想幹什麽?”她拖長了聲音說。

“我的腳好像沒知覺了!”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蘇韻錦耐心地說:“因為這是我的腳。”

“我說我皮膚怎麽那麽滑。”他喃喃道。

蘇韻錦背對他閉上眼睛,只要他一天沒斷了這賊心,就根本不用替他擔心。他将錯就錯地摸了一會兒,遺憾地嘆了口氣。

“韻錦。”

“我睡着了。”

他在黑暗中笑了笑,“我現在是病人,你圍着我轉也說得過去吧。”

聽他那聲音,竟然有幾分心滿意足的味道。蘇韻錦忽然有些難過,他的愛太重了,她都不知道該如何背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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