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座敷童子（五）

無論過了多少年, 她都忘不了兄長的模樣。許久沒有過的思念狂潮一湧而出, 快要将她的整個真心淹沒。

是兄長沒錯！是她日日所念的兄長沒錯！

歲月似乎毫無更疊, 他依舊那麽冷清靜默, 俊美的臉龐有着不可侵犯之色，宛如天上那輪冷月。平日裏雖難以接近他, 可一旦有機會靠近之時，他便是熾熱的太陽。

長長的衣襟飄動, 扶風和暖, 荒的一颦一簇都無不令竹姬着迷。

荒從湯婆婆那兒出來的那一刻開始，竹姬便義無反顧地跟了過去。期間她奔跑，摔過跤，再重新站起來繼續追逐心中之光。

昔日誇父逐日而死，今日她竹姬也要逐月而亡。

他如黑夜中的明月, 陰暗裏的鬼火, 讓竹姬又有了生存的目标。小仁說過人不可能只為別人而活, 而且要有自己的目标。可誰又知道，只有荒才可以稱之為她所有的一切。

竹姬跟随到一處轉角, 只見荒雙腳一離地, 恍惚間竟然不見了蹤影。

去了哪裏了？

她在原地徘徊着，找不到正确的方位。

快出來！快出來啊！為什麽又要消失不見, 為什麽又要躲着她？

“是誰？為何跟蹤我。”背後的一道男聲驚到了竹姬。

她猛然回頭，想也不想地就抱了過去，嘴不停地念念着：“兄長……兄長……”

“……”

荒可不曾記得自己有過什麽親戚朋友，畢竟他一直以來都是獨來獨往的。現在莫名地跑過來一個竹女究竟是怎麽回事？奇怪的是, 即便是對面是陌生人，荒也并沒有在第一時間推開她。

“一直……在等哥哥……”竹姬泣不成聲，淚水如洪水般溢出，荒的衣襟被淋濕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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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來完全說不了話的竹姬，此刻像打通了任督二脈那樣地将心中所想通通地說出來。她除了說想哥哥，還是想哥哥，腦子裏已組織不出除荒之外的任何話語。

荒一直沒吭聲，就這麽靜靜地等竹姬哭完。

所以當竹姬一收聲，手一松，他又突然地消失在空氣之中。等竹姬反應過來後，荒已在好幾裏外的地方。

忘記哥哥會瞬移之法了！竹姬拍了下自己的腦袋，快馬加鞭地緊跟着過去，如果這時候有管狐的竹筒就好了，因為管狐竹筒能飛多快就能飛多快，剛才沒有跟他借實在是失策！

也不知道跟了多久，當竹姬追到京都皇宮門口，便有兩個武士交叉着兩把刀禁止她入內。

“站住！”

“這裏是宮廷禁地，普通人不能進入，請回吧。”

朱雀門夜晚的武士和守衛比白天的多，若有什麽風吹草動，他們便會在第一時間打響警報。算上竹姬，今天已經是第六個意圖闖進朱雀門的女性。

盡管八岐大蛇的戰争結束了，可最近真的不太平。

那日被八岐大蛇放出的魑魅魍魉還沒完全趕回陰界，來參加百鬼夜行的妖怪也就變得越來越多。無奈下他們每個守衛者都得随身戴着陰陽師給的符咒，以防萬一。況且每一道門都有一個陰陽師或者僧人随時待命守候，妖怪們想進去朱雀門便難上加難了。

竹姬也沒跟他們吵，只是默默地折返回去，然後蹲在離城牆外不遠處的一棵樹下，靜靜地等待着。因為她始終相信兄長一定會出來找她的，進宮只是為了辦點事，很快就能出來了吧……

一刻鐘……兩刻鐘……三刻鐘……

武士和士兵交替換了兩班，要看快要雞啼黎明。

“哪裏來的小鬼？都說了不能進了怎麽還不走？”名為一太郎的武士換班回來，還是見竹姬一動不動地在原位抱膝坐着。

“即便是春日，到夜晚也會回寒的。”一太郎的雙胞胎二太郎是個善良的人，他不忍問竹姬道，“你是要來找誰？”

竹姬擡起頭，輕聲說：“荒……”說完又将頭埋在了臂膀中，單薄的衣服不足以為她保持溫暖。

一太郎和二太郎互看了一眼，開始抓耳撓腮了。

自從荒大人公開了身份以後，就源源不斷的湧來了許多供奉者和追求者，特別是女性，時不時地有人在朱雀門外等候，說要見到荒大人為止。

“我們要不要去告訴荒大人一聲？”二太郎生起了恻隐之心。

一太郎用手肘碰撞了一下二太郎：“瘋了嗎？荒大人最不喜歡被人打擾，等會兒又該被罵死了，就由她在那裏算了，反正那是我們職責之外的事。”

難為人的事，竹姬不會去做。她也沒哀求什麽，反正一直地等，總會等到的。幾百年都等過去了，也不在乎那麽一點點時間吧。

兩位武士果然不再理會竹姬，他們再次在朱雀門附近巡邏。

竹姬再支撐不住，縮成一團靠在樹上睡。

很奇怪啊，居然有種想睡覺的感覺，在村子的日子裏她可是一天也沒睡過，大概晚上活動太多，導致精力的耗費。

小朋友不能熬夜。

可是，她已不是小朋友了。盡管竹姬想變得跟很多大姐姐那樣的性感迷人，可發育限制了她的變化。

好害怕兄長的口味會變啊……兄長從來沒親口說過喜歡她，更沒說過她漂亮，只說她又傻又愛哭又調皮。

“是竹女嗎？”座敷搖了搖睡着的竹姬。

竹姬睜開眼睛，眼前的就是妖化狀态的座敷童子。

“不是說不要出來嗎？”座敷正準備潛到皇宮裏，沒料到會首先遇到竹姬。

這次的百鬼夜行裏，座敷并沒有找到自己的兄弟姐妹，所以唯有到宮裏看看他們還在不在。

“兄長……見到了兄長……”竹姬斷斷續續地說着話，比起剛到村子，她進步特別大。

座敷愣了一會兒，好久才吸收完竹姬剛才說那一句話：“居，居然會說話了！？”

竹姬點了點頭，又不知下一步該怎麽表達了。

“你意思是說你的兄長在這宮廷裏嗎？”既然她不說，座敷唯有自己來理解了。

竹姬果真重重地點頭。

座敷眼神失落，與竹姬一樣，靠在樹幹上。

“其實我也有兄弟姐妹在宮廷裏各地地方藏着，還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們才能出來見我一面。”座敷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是落單的一個，之前和八岐大蛇大戰，宮裏有位大人物需要用到他們，所以就全被召集到宮裏來了。”

其實，不是這樣的。

話雖如此，實際上是陰陽師大人們那時急需要他們這類型的妖怪，才迫使讓他們分離。而她又是座敷童子之中最小的小小座敷，為了保全最小的妹妹，哥哥姐姐們便把她藏到了鄉下。

小小座敷本想等戰争結束後，哥哥姐姐們就會來鄉下接她的。可現在呢？是福是禍誰都不清楚。

“怎麽還在啊！還多了一個小鬼！”

一太郎徹底崩潰了。他剛巡邏了一圈，晃眼的功夫就多了一個小……妖？

座敷長有角，自然而然地被認為是妖怪。但并非所有妖怪都為惡，京都的人類們心知肚明，遇到妖怪也不會輕易地去懼怕，去排斥。

座敷站起來，一臉真誠問道：“請問，宮裏也住着座敷童子嗎？”

“為什麽這麽問？晚上不回家，莫非你們是妖怪？”二太郎反問起來。

“我也是座敷童子，家裏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大戰時他們都被送到了宮廷為陰陽師們服務，現在只想問他們還好不好……”座敷低下了頭。

“原來如此，座敷童子的話……”一太郎似乎知道些什麽，又欲言又止了。他怕一把殘酷的事實說出口，便會讓那只小妖暴走。

竹姬和座敷同時露出期盼的眼神，亮晶晶的眼睛告訴一太郎，他們早已做好了聽取壞消息的準備。

要不要說呢？這是個問題。為了拯救京都，式神們在陰陽師的帶領下用盡了渾身解數，這點是全京都人們都不可否認的事實。

“當時在前線參加戰争的陰陽師和式神，活下來的就只有那幾個了。”天然呆的二太郎替一太郎說了。

一太郎瞪了他一眼，頓時束手無策，只好假裝鎮定地補充說：“很抱歉。如果你們都是來尋親的話，最好去找晴明大人問問情況吧。”

甩鍋甩鍋！只要瘋狂甩鍋就好了！他們只是小小的武士，又不是除妖師！

得知了這個消息，座敷哇地一聲哭出來。

竹姬輕輕地拍拍座敷的背部：“別哭，別哭……有鬼火圍過來笑話了。”

鬼火還真的慢慢向竹姬他們靠攏，吓得兩位武士連續退後了好幾步遠，最後發着藍色青光的鬼火越圍越多，直接将竹姬和座敷的空間包裹住。

兩位武士腿腳哆嗦着，趕緊地跑去喊人過來。

在鬼火繞成的空地中，座敷在裏面小聲地哽咽着：“別，別騙人了，明明那都是你引來的，我早就發現了。”

每晚竹姬都得要出門，正當座敷需要吸引鬼火為村子帶去福運的時候，竹姬總會站在她後面揮袖子。從竹姬到來的那一天起，不知是為何，座敷幾乎不用費妖力就能輕松将鬼火叫喚過來。

想想也只有這種可能——竹姬也能吸引鬼火。

“漂浮不定的磷光，是靈魂回歸大地前的徘徊。”竹姬一本正經地安慰，“哥哥有這麽跟我說過。”

“是有什麽寓意嗎？在到地獄之前，這一顆靈魂再度發出光芒？”凡是哥哥輩級別的，一般都會講大道理吧，座敷自認為猜得沒錯。

“他随便說的。”竹姬道。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