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唱詞
梁元敬三歲識字, 五歲習詩文,平生最喜歡蘇子的詞,便教阿寶唱蘇詞。
“世事一場大夢, 人生幾度秋涼。夜來風葉已鳴廊, 看取眉頭鬓上。酒賤常愁客少, 月明多被雲妨。中秋誰與共孤光,把盞凄然北望。”
庭院裏, 梁元敬拄着李雄給他做的青竹杖, 慢悠悠地繞着彎兒,他大病初愈, 身形孱弱, 一陣風似乎都能把他吹倒。
阿寶小心翼翼地護在他身後,随時準備着過來扶他。
他回頭向她一笑,雖面色蒼白, 卻眉眼清俊,笑意溫柔。
阿寶愣在原地。
“一別都門三改火, 天涯踏盡紅塵。依然一笑作春溫。無波真古井, 有節是秋筠。惆悵孤帆連夜發, 送行淡月微雲。尊前不用翠眉颦。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飯桌上,阿寶盯着唯一的一碗炖雞, 目不轉睛,口咽唾沫。
這是李雄特意殺了給梁元敬補身子的, 雞還不大,煮熟後更沒有一拳頭大, 他不讓阿寶伸筷子。
梁元敬趁他不注意, 悄悄夾了一只雞腿到阿寶的碗裏。
阿寶滿臉意外地看着他。
他沖她眨眨眼。
李雄察覺到氣氛不對, 突然擡頭,兩人下意識挺直身子,假咳一聲,裝作若無其事,等李雄低頭去夾菜,二人又相對偷笑。
“缺月挂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缥缈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四月,院裏的枇杷樹結果了,阿寶自告奮勇地爬上樹去摘枇杷,梁元敬擔心地仰頭看着她,雙臂無意識地伸展着,生怕她摔下來。
阿寶讓他接枇杷,他笨手笨腳的,一個都接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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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寶哈哈大笑,枇杷果流星雨似的砸下來,砸得他四處跳腳,狼狽躲避。
“阿寶,不要丢了。”他無奈地求饒。
“你笨死了。”
密密匝匝的枇杷樹葉間,探出阿寶笑吟吟的臉。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應乞與點酥娘。盡道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萬裏歸來顏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六月,荷塘裏蓮葉田田,蓮蓬又大又密,蓮子飽滿。
阿寶脫了鞋襪,挽了褲腳,下池塘去摘蓮蓬,梁元敬緊張地等在岸上,為她望風。
興許是他沒經驗,看上去實在太做賊心虛了,很快引起了別人的注意,守塘人遠遠地趕過來。
“喂——幹什麽的?”
梁元敬慌得忙向水中喊:“阿寶,有人來了!快上來!”
阿寶說等會兒,愣是在短短的時間裏又折了數枝蓮蓬。
守塘人愈來愈近,梁元敬心跳得快要蹦出來,轉頭正欲再催促阿寶一次,卻愣住了。
清風徐徐,水面泛起漣漪,池塘裏唯見芙蕖灼灼,荷葉随風輕擺,卻沒有阿寶的身影。
“阿寶!”他慌得大喊一聲,以為她溺水了。
“在這兒呢,喊什麽?”
“嘩啦“一聲,水花四濺,阿寶從池塘的另一邊破水而出,滿臉剔透水珠,抱着滿懷的蓮蓬,沖他喊:”愣什麽愣,跑啊!”
一語話畢,自己先拔腿跑了。
梁元敬微怔,回頭看見近在咫尺的守塘老漢,吓得奪命狂奔。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酒斟時、須滿十分。浮名浮利,虛苦勞神。嘆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雖抱文章,開口誰親。且樂陶陶、樂盡天真。幾時歸去,作個閑人。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
月圓夜。
阿寶坐在門檻上,抱着琵琶,忽道:“這個人寫的詞雖然好,但不太适合譜成曲,太……”
她皺着眉,一時之間,不知該用什麽詞去形容。
“太豪邁了是麽?”梁元敬問。
阿寶忙點點頭,就是這個意思,她感覺這個人的詞大開大阖,氣勢雄偉,适合關西大漢拍着羊皮鼓,和烈酒而歌,卻不适合抱着琵琶咿咿呀呀。
“這就是蘇詞的特色,”梁元敬笑着說,沉吟片刻後,又道,“我再教你一首別的詞罷。”
“你說。”
梁元敬卻朝她伸出手,“琵琶給我。”
“你會?”阿寶十分驚訝。
“會一點,沒你彈的好。”
阿寶将琵琶遞給他,忍不住道:“小心一點,琴頭那裏有點松了。”
這柄紫檀琵琶是阿寶昔年的授業恩師所贈,陪伴了她許多年,她非常愛惜,每晚睡前都要擦拭一遍。
梁元敬也知道,便點了點頭,調好琵琶弦後,左手按弦,修長的右指淺撥數下,手勢十分漂亮。
阿寶看直了眼,只聽他低眉唱道:“一片春愁待酒澆。江上舟搖,樓上簾招。”
“秋娘渡與泰娘橋,風又飄飄,雨又蕭蕭。”
琵琶音色清亮,柔和空靈,少年淺唱低吟,眉眼籠罩在銀色月光裏,如同一場仲夏夜的绮夢。
阿寶屏住呼吸,生怕打碎這場夢境。
“何日歸家洗客袍?銀字笙調,心字香燒。”
“流光容易把人抛,紅了櫻桃——”
“綠了芭蕉。”
歌聲結束,餘音低繞,阿寶陷在琵琶樂聲中,神色恍惚,久久未回神。
梁元敬沒有提醒她,只是将琵琶橫放在膝頭,靜靜看着她。
阿寶終于回神,擦幹臉頰上的水痕,道:“你騙人,你彈的比我好聽多了。”
梁元敬笑道:“這闕詞若由你來彈唱,只會比我彈的更好聽。”
“這是什麽詞?”阿寶問。
“一剪梅,是詞人蔣捷船過吳江時所作。”
“講什麽的?”
梁元敬将琵琶遞還給她,微嘆一口氣,低聲道:“講年華易逝,思鄉愁緒。”
“你想家了嗎?”阿寶偏頭問。
梁元敬搖搖頭,按着自己左胸膛,微笑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身體逐漸好轉起來後,梁元敬開始想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報答李雄兄妹倆的恩情,然而思來想去,自己竟沒有什麽可以做的。
他身無分文,畫具也丢了,李家村貧瘠落後,連支毛筆都找不到。
後來,他嘗試着下廚,這樣等李雄從鎮上擺攤回來時,到家就能吃上熱騰騰的飯菜,而不是累了一天之後,還要給他和阿寶做飯吃。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當了十五年的梁家公子,他竟然連火都燒不起來,弄得整個廚房煙熏火燎。
午睡的阿寶被煙熏醒,跳下床就端了水盆來救火,一邊驚恐高喊:“阿哥!梁元敬把我們家廚房燒了!”
被煙嗆得咳嗽不止的梁元敬:“………”
李雄歸家路上,隔老遠就看見自家房頂冒的黑煙,驚得連攤子都扔了,一路狂奔到家。
看見阿寶攙扶着滿臉黑灰的梁元敬從廚房出來,他登時暴跳如雷:“天爺啊!你們又幹什麽了?!把廚房點了?阿寶你過來!我今天非得揍你一頓!”
“幹嗎呀?”阿寶一雙大眼被煙熏得淚汪汪,分外委屈,“關我什麽事?”
梁元敬咳得驚天動地,邊咳邊道:“不關……她的事,是我……咳咳……”
等廚房的黑煙終于散盡,梁元敬的咳嗽也平息下來後,他解釋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李雄聽了哭笑不得,讓他安心住着就是,不用想報答的事。
梁元敬卻十分堅持,他無法做一個無所事事的閑人,李雄一個人要養活三個人,也實在辛苦,他很想幫他做些事。
李雄想了想,便讓阿寶燒火,他下廚,像燒火這種小事,阿寶是做得來的。
誰知梁元敬廚藝也不精,做出來的菜別說賣相不佳,就連味道也很詭異,按阿寶的話來講,就是“狗都不吃”。
李雄沒辦法,只得每日清晨做好一天的飯菜,拿井水湃着,等晚上的時候,梁元敬可以熱菜,這做起來倒不難,他還是會的。
七月立秋,婦女和兒童們喜歡将楸葉剪成各種花樣,戴在頭上。
這一日,梁元敬正在廚房忙活時,他的燒火工卻不知跑到哪裏玩去了。
他将李雄做好的菜一一從井水中拿出來,擺在竈臺上,做完這一切,他洗了手,準備到阿寶常去的幾個地方找她。
誰知阿寶卻突然沖進院子,砰地關上院門,插上門闩。頭上戴的楸葉不知掉哪兒去了,一張臉也髒兮兮的,像只小花貓,發間甚至沾了幾根雞毛。
她雙手背在身後,仰臉笑嘻嘻地看着他。
梁元敬心中警鈴大作:“你幹什麽去了?”
不會是去偷雞了吧?!
老天,偷蓮蓬都算了,千萬別偷雞啊,李家村家家戶戶都窮,可是把雞當傳家寶看的!
阿寶卻将右手從背後伸出來,“看!這是不是你的畫?”
梁元敬接過來一看,果真是他的畫,是他畫的青城山寺圖,只不過絹面已有破損,畫卷也被髒污了一小塊。
“我在李二狗家找到的,被他娘用來蓋雞籠了。”
“……”
梁元敬将畫收起來,發自內心地道:“謝謝你,阿寶。”
阿寶別開眼睛,側臉泛出可疑的紅暈,輕咳一聲:“謝什麽,我又不是專程去幫你找的,就是偶然看見了……”
少女暈生雙頰,是世間最渾然天成的胭脂,動人莫過如此。
梁元敬摘下她耳邊沾的一片羽毛,晚風吹動着他的鬓發,彼時天際尚剩有最後一抹殘陽,餘晖如碎金般,灑在他纖長睫毛上,他唇角弧度溫柔,眼眸溫潤若秋水,似落進去一片天光。
阿寶張着嘴,又看呆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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