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找他
無盡的水霧,仿佛将空間延展得很開。
秦徐凝望着鏡子中的自己,感受着熱水自皮膚上滾滾滑落的溫暖,忽然想到了自己在駱清溪家中時洗澡的時候。
明明那時他們那麽好。
而現在,他好像惹駱清溪惹生氣了。
他這次的生氣似乎與往日截然不同,秦徐仍舊忘不掉他那失望的語氣,從沒見過這樣的駱清溪,他甚至都不知該如何處理。
下次,下次通電話的時候,一定得好好哄哄他。
最終,秦徐只在心中做出了這麽一個蒼白的思想建設。
當初自己第一次與駱清溪分開的那段時日,仿佛在此刻複現了。
他是個沒心沒肺的人,在駱清溪第一次離開後,他選擇用沒日沒夜的玩樂來麻痹自己的內心,他需要足夠的時間讓自己承認駱清溪已然離開自己的事實,他需要讓自己變得不那麽失落,才能在下次與駱清溪通話的時候,發出歡笑的聲音。
一周後,當他拿到了駱家的聯系方式,在電話錢踟蹰許久,才提起精神打過去。
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都是管家接的電話。
每當他自報家門,問管家駱清溪是否在的時候,管家總會停頓一陣,說,“抱歉,秦二少爺,他不在。”
亦或者:“抱歉,秦二少爺,少爺很忙。”
反正,那一通通承載着他滿腔思念的電話,沒有一次被真正接通,不知為什麽,駱清溪像是在刻意回避他,他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麽,只能在一次次的撥通無果後騎着摩托車,繞着曲意轉了一圈又一圈。
此刻的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時候,他不明白為什麽,明明再次面對面的時候,他們望向彼此的眼眸是熟悉的默契,秦徐看得出駱清溪剛開始的刻意冷漠,可果然,他的小矮子最終還是會蠻不講理地靠近自己。
當他們終于再次相熟,他終究還是沒能問出分別時他得到的冷遇究竟是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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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徐是那種鮮少會窺探自己內心的人,比起腦內的思想博弈,他更擅長讓自己的四肢動起來,他覺得那些無止境的思考只會讓自己感受到痛苦,所以當他再次為自己開脫,強迫自己重新将思想變得簡單後,他便圍上了浴巾,走出了衛生間。
喻充城對他表達了慰問,他不想多做解釋,只說:“出去飙車的時候下雨了,我得睡了。”
大約是看出秦徐心情不佳,十分識時務地,喻充城不再多說什麽。
可偏偏有人不肯放過他。
霍雨走到了他的床前,就算閉上眼睛,秦徐也能通過腳步聲知曉他的動向,他停在了他腦袋後方,站立良久。
“尹水燈說,他明天不來學校了。”這是第一次,霍雨主動在寝室裏跟他提起關于他們三個的事。
秦徐閉着眼睛,不想說話。
“他給你打了電話,你不接。”霍雨補充道。
秦徐拿出手機,盯了一眼,的确,約摸是他還在駱家大院的時候,尹水燈給他打了大概五通電話,後隔了一段時間,大約是他在雨裏飙車的時候,尹水燈又給他打了兩通,可他開了靜音,沒接。
在疲累的此刻,他沒心情再跟尹水燈回電話,他将手機放回兜裏,背對着霍雨,又歸于沉寂。
霍雨仍是不走,他盯着秦徐的後腦勺,目光中的憤恨,像是能直接給他腦袋盯出兩個窟窿來。
“他很擔心你。”霍雨的聲音堪稱艱澀。
看來霍雨要比自己想像得關心尹水燈,想着,秦徐終于坐起身來,他冷眼盯住眼前黑發黑衣的室友:“那你告訴他,我沒事。”
“你去說。”
秦徐無語,他擡眸望着天花板上摩托車狀的水漬,狀似不在意地開口:“我不會再跟你們兩個有往來了。”
霍雨如遭雷擊,他站在原地,凝視着秦徐,像是不明白他在說什麽似地。
秦徐最後盯了一眼霍雨,又躺回被窩,他并不缺這兩個朋友,起初他與尹水燈霍雨相交,也不過是買了徐醫生和霍尋南的面子罷了。
跟他們做朋友的日子固然也得到過歡愉,但最後發生的那件事……讓他不知道該怎麽再與他們相處了。
秦徐是個想法很簡單的人,他想,既如此,那就停止與他們的交往就好。
霍尋南終究是走了,帶着些許負氣的意味,他疾步離開,秦徐估摸着,他大約是聯系尹水燈去了。
不久後,手機震動,秦徐收到了一條新的信息,來自于尹水燈。
“秦徐,我們不是那個意思,你不要不理我們,好嗎?”
然後他又打來了電話。
秦徐沒接。
霍雨回寝室的時候,正巧望見秦徐震動卻被刻意忽視的手機。
他輕笑一聲:“那家夥說,你不理他,他就不來上學了。”
這算是威脅嗎?秦徐覺得很可笑,尹水燈居然這樣天真,以為這種程度的要挾就能挽回點兒什麽?
可笑。
反正,跟他沒什麽關系。
沒有分化的同學越來越少,身邊,有很多原先年齡比秦徐小的少年,都已經迎來的分化。
身體依舊沒有任何分化的征兆,秦徐最終還是将自己的名字填寫到了最後一批統一性別測定的名單中。
去體檢的前一天晚上,秦徐跟哥哥吃了一頓飯。
哥哥的心不在焉過于明顯,就連向來粗神經的秦徐都有所察覺。
“哥,哥……哥!”秦徐的拳頭不輕不重地在桌子上敲打着,片刻後,秦穆擡起眼,給了他一個熟悉的微笑。
“想什麽呢?”慣常地乜起眼,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仔細一看他的臉,就會發現秦徐的臉上也盡是疲憊
“沒,”哥哥無奈一笑,“明天體檢,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這麽大了還要哥哥陪,像什麽話。”思量再三,秦徐最終還是沒有将自己跟駱清溪的不歡而散告訴給秦穆,“我有人陪啊,我們學校應該也有一些……大概……”
“嗯,你這一批,大概十個人。”秦穆補充道。
是嗎?秦徐略微有些怔忡,原來整個志澤,到了他這個年齡還是沒有分化的人只有十個嗎?
“哎,哥,你說,我會不會是個beta啊?”秦徐突如其來的一問似乎令秦穆微微支起身子,“什麽?怎麽說?”
秦徐愣了一下,随即好像就連自己都覺得好笑似地,擺手,哈哈一笑,“開玩笑的,怎麽可能?我分化成omega的概率都比beta高吧,咱爸咱媽可都是純血的A和O,我長這個樣子,又怎麽可能是omega嘛,所以肯定是alpha啦,卧槽,不過這樣一想,我這樣要是omega,肯定沒人要。”
秦徐說完,秦穆噗嗤地笑出聲,“是,不過你不用擔心,omega這麽少,肯定有很多alpha搶你的。”
哥哥明顯的調笑令秦穆拍桌,“什麽啊!我就不能是個alpha嗎?哥你可真是太不厚道了,再說這種五大三粗的omega誰想要啊。”
秦穆不說話,只撐着下巴凝視着他,眼神中像是有些無奈的寵溺,“怎麽可能會有人不要我弟弟呢?”
真是越說越離譜了,秦徐笑着,忽然就有點笑不出來了,他發現哥哥眼神飄忽,似乎并沒有認真地注視自己,然而他已經問了兩次,哥哥都說:“怎麽會呢?秦小徐也變得多慮了?”
是他的錯覺嗎?
推着哥哥的輪椅,走在校園的小道上,在靜谧的夜色中,他凝望着哥哥的側臉,幽幽地,哥哥的聲音自下方傳來,“秦小徐,等你的分化報告出來後,我告訴你一件事。”
哥哥的聲音太輕,秦徐愣了許久,才意識到自己原先的猜測或許并沒有錯,所幸,看來哥哥已是準備跟自己坦白了。
于是他笑了,“好,一言為定。”
秦徐一個人在校園內游蕩着,莫名地,他不是很願意回到寝室。
在這期間,他接到了方教練的電話。
方教練說,自己幾經打聽,終于得到了一些關于駱清溪的消息。
秦徐這才想起自己忘記告訴教練他已經通過其他的方式聯系上了駱清溪,他聽着教練語氣中隐晦的興奮,得知駱清溪已然正式接下了任務,進入了禁制之地最危險的內部。
“他是這次任務中最年輕的隊員!”
不同于駱明遠,身為教練的方均一心期望駱清溪能通過這次機會能夠增長自己的見識、立下自己的軍功。
秦徐自然也是高興的,起碼,他能夠知道駱清溪最終還是去了,沒有受到自己亦或是駱明遠的牽絆,義無反顧地踏上了自己的道路。
“這下好了,咱以後一周一次,聽聽那小子在那地方的消息,也挺好。”并沒有因為駱家的拒絕而氣餒,方教練動用自己曾經的人脈,可以源源不斷地從那些退役老兵口中一層層打探出駱清溪的消息。
能多一個渠道了解駱清溪自然是好的,在方教練的語氣中,秦徐聽出了他對那片危險而又神秘地帶的懷念,夾雜着一些教練當初在軍隊中的老故事,秦徐不禁開始幻想駱清溪身在其中的模樣。
得知秦徐不久後便會進行分化體檢,方教練立即表示“或許alpha的專屬訓練已經可以排上日程了”,還說“參加比賽的alpha們可都不是等閑之輩,所以得好好準備。”
秦徐聽着這話,不禁有幾分焦慮,這份焦慮自他的內心深處而來,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它究竟何時存在,當然最終,他仍是跟教練核對了這周的行程,在教練“不許偷懶”的教誨中才推笑着遲遲挂斷了電話。
打開燈,寝室內部十分安靜,看見坐在書桌前一動不動的霍雨,秦徐思緒微頓。
如若喻充城在,寝室內部的氛圍則會活潑很多,然而今天他大約是女友出門約會去了吧,當秦徐回到寝室,就只剩似敵非敵似友非友的兩個人相對無言。
黑衣黑褲黑鞋,霍雨在潔白牆面的襯托下,顯得略有幾分紮眼。
沒有與他寒暄的打算,秦徐打開自己的抽屜,拿出了禁制之地生物圖鑒,坐到床鋪上,開始翻看。
霍雨默了半晌,轉過腦袋,對秦徐說:
“尹水燈被人打了,你知道嗎?”
秦徐微微蹙眉:“所以,他被打的時候,你在哪?”
霍雨咬牙,撸起袖子,撩起衣擺,秦徐看見他藏于黑色衛衣下的青紫。
“我在哪兒?”霍雨揚起臉,笑得粲然,“我他媽當時跟他在一起挨打!”
“他們不敢對我下重手,我被按在那個巷子裏不能動,那幾個孫子要把他拖到尹家,說是要找尹家家主讨回公道,後來我回到學校,聽說他半路跳車跑了……我不知道他現在在哪。”
“那幾個孫子把人丢了還是要去尹家鬧事,他們說他猥亵他們的弟弟,在……十號下午。”
秦徐翻書的手漸漸停住了,十號,正是下雨那天,那整個下午,尹水燈都和他們二人在一起,他不會有那個時間……
“我已經打電話向尹家澄清了,現在尹家動用全部資源在找他,他那個性格,肯定以為家裏人要害他,不敢出來,說不定就在哪個街巷裏……他……我怕他尋短見。”霍雨的聲音低了下去,罕有地,帶了些急促,“秦徐!”他叫了秦徐的名字。
或許秦徐已經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聽出了他話裏的責備,聽出了一個“如果”。
如果當時秦徐在場,那些人必然不會有得手的機會,尹水燈和霍雨不會被揍,尹水燈也不會被擄走、跳車乃至失蹤。
有那麽一瞬間,他想說:“這不關我的事。”
而霍雨的聲音卻響在耳側,“我要去找他,你去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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