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天平
秦徐醒來的時候,天窗上透下的光,正好被站在前方凝視着他們的霍雨所遮擋。
睨視着他們二人,霍雨微微眯起眼,像是不能理解為什麽有人能夠在這麽髒亂差的地方睡着。
動了動自己的身子,秦徐這才發現尹水燈竟然正靠在自己的肩上,不過顯然這家夥并沒有靠穩,随着秦徐的細微移動,他身子微傾,竟直挺挺地向下倒去,要不是秦徐手疾眼快地将人撈起,這家夥還的臉真得跟自己兩腿間的大兄弟來個親密接觸。
面無表情地照着尹水燈的臉拍了三下,看着對方迷蒙的睡眼,秦徐開始為自己竟然跟一個男alpha在這種地方睡了一整晚而感到毛骨悚然。
顯然,霍雨也這樣覺得。他擡起手看了看表,後面無表情地奇道:“你們能在這裏睡到将近中午,我也是佩服。”
聞言,秦徐悚然起身,“中午了?”他分明記得自己今早上的體檢預約的時間是在早上八點,看了眼時間,心中更添絕望,“我他媽怎麽不早點來?”說完他便手忙腳亂地整理起自己的儀容儀表來。
被秦徐甩在地上,尹水燈捂着自己的額頭緩緩從墊子上爬起,“啊,昨晚上你到的時候已經快兩點了,多睡會兒沒什麽的。”
再加上來了這裏之後還聽這小子講了一個多小時的故事,秦徐就說自己怎麽會那麽困,現在倒好。
“該死!”他怒罵一聲,拾起自己的手機就往外走,甚至來不及回複身後尹水燈的那句:“所以我們還算是朋友,對吧?”
顯然是晚了,打開手機,看着多如牛毛的未讀消息,秦徐覺得自己或許應當改掉習慣性将手機關靜音的毛病。
最終他選擇了哥哥的電話,撥回過去。
“喂哥,你先別怪我,我剛剛才醒,顯然已經錯過體檢了,該死。”
像是對這件事并不意外,哥哥的語氣十分平靜,“沒關系,明天你可以請假去做,印象中你好像很少這麽晚才起床,是熬夜了嗎?”
嗯嗯啊啊地應和着,跟哥哥約定好下次見面地點後便挂斷電話了。
走到原定的集合地點,廣場果不其然內空無一人,秦徐心存的僥幸終于在那一刻灰飛煙滅,放棄一般,他在那邊上找了個座位坐下來,然後查閱着自己的手機,以确保自己沒有其他重要信息遺漏。
當他看見駱明遠的未接電話時,心中的不妙之感大過了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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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過去的時候,哥哥正巧發信息告訴他,明天學校會組織最後一場性別檢測,不同于這次,需要他請假去做。
“喂,駱叔叔,你是不是給我打了電話?”秦徐的語氣不自覺地帶着些許的試探,或許他自己也意識到,但凡駱明遠主動聯系,必定沒什麽好事發生。
“哦,因為沒有別人可以分享,”隔着聽筒,駱明遠的聲音堪稱冷漠,“昨天,我兒子去了禁制之地內部,今天,跟他同行的隊員回來了,而他沒有。”
秦徐像是花了很長時間,才明白駱明遠究竟說了什麽。
他久久地靜立在原地,感覺自己好像失了聰,拿着電話的手指緊了又緊,他多麽希望自己能夠攥緊心髒,好叫要它不要那樣,如超負荷的引擎一般劇烈跳動了。
“嗯,你是說?”半晌,他才從自己嗓子中擠出這幾個蒼白的音節。
“他失蹤了。”駱明遠的聲音輕到不能再輕,他的語氣似乎十分平穩,就好像在談論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過秦徐看不見他蒼白的臉色,看不見那空蕩的客廳以及滿地破碎的玻璃杯,和一張因暴力而破碎成蛛網紋的茶幾面兒。
“駱叔叔,你想想辦法啊。”半晌,秦徐聽見自己聲音微小的請求。
“我就算再厲害,也不可能直接動用禁制之地的搜救隊……因為那邊現在是大霧天。”
大霧天。
這三個字于禁制之地來說意味着什麽,是大家從小學課本中都能得出答案——黑暗、神秘、無人生還。
駱清溪在禁制之地的失蹤,駱明遠和秦徐什麽都做不到。
無法憑借財力、影響力、權力涉足這件事,饒是駱明遠,都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于禁制之地的搜救隊。
而因為此刻禁制之地內部特殊的情況,甚至導致搜救隊無法即刻動身,得一直等待迷霧的散去,也就是約摸三天後。
三天,沒水沒食物沒有任何物資,對于一個最近才開始進入禁制之地的小隊員而言,會是一場怎麽樣的災難。
對于公衆而言,這是易于想像,對于秦徐而言,則是難以想象的。
第二天,駱清溪失蹤的消息就自數千公裏外的禁制之地傳到了星城,各大媒體争相報道,無論是在社會內部還是互聯網上,都在熱烈地探讨此事。
“他還不到十八歲,是隊內最年輕的成員。”這是各大訴說此次事件慘狀的媒體最常用的句式。
“如果我沒有脅迫他去禁制之地,就不會發生這種事。”這是駱明遠腦海中最常出現的一句話。
“如果我聽了駱明遠的話,好好勸勸他,就不會發生這種事。”這是秦徐腦海喃喃的口中,最常出現的話語。
當然,他只在沒人的時候說,并且沒叫任何人聽見。
包括哥哥。
“我知道你現在很傷心,但是……你已經錯過兩次體檢了,這是最後一次,”秦穆深深凝視着他,“事情還沒有定論,先不要太過失落。”
其實也只有秦穆能看出秦徐很失落。
一天過去,他的生活一切照舊,盡職盡責地完成訓練要求、對抗賽,再去心理研究協會報到,所有認識秦徐的人都沒有發現他有任何不對。
“所以你還是沒有去檢查嗎?”尹水燈身子前傾,用一種極為認真的神色,細細打量着他,“現在二年級只有你一個人還是未分化的狀态了,昨天檢查的,今天徽章都已經發到他們手上了。”
這時,秦徐想起了駱清溪給自己的徽章。
他将細繩從自己脖頸處扯出,那塊深邃的藍色測定石,正因他的體溫而散發出獨有的溫熱。
秦徐還記得駱清溪将它遞給自己時,對方臉上的神色。
那爽脆弱而又固執眼眸,忽然在這天晚上光顧了秦徐的夢境。
夢境中,他好像感覺到,有人正埋在自己的胸前,低低啜泣着。
那人流的淚,沾濕了他前襟的衣裳,而他卻不能移動分毫,只能感受着少年細微的顫動,以及一句句不成聲地:
“我不想離開,秦徐……”
“我不想離開你,秦徐。”
秦徐從床上坐了起來,他醒了,是被霍雨叫醒的,只因為哥哥已經到達了自己寝室門口,看來是要監督自己按時到達體檢的地點了。
也是難為哥哥,坐在輪椅上還非得爬上這麽高的樓層,來尋他。
秦穆是真的很想讓秦徐高興起來。
他将自己所知的所有好消息都告訴給了秦徐:
“多虧了徐醫生,我的腿正在逐漸好轉,不知道誰送來的血清,簡直解了燃眉之急。”
“不出半年,我應該就能站起來了,哈哈哈,幸好有你。”
“你知道嗎?我老師在上課的時候也提到你了,挺不錯的嘛秦小徐,他說二年級的秦徐是他見過最有天賦的學生,還說,以後會推薦你呢。”
是會推薦,但那要在分化之後。秦徐在腦中補充道。
對,分化,他馬上就要進行分化測定了。
想着,秦徐腳步漸緩,他看見了不遠處即将把自己拉到醫院的專車,忽然想起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聞過哥哥信息素的味道了。
于是他俯身,抱住了哥哥。
哥哥像是十分意外,身軀僵硬了片刻,他笑了出來:“秦小徐?”
“謝謝哥。”秦徐低聲說着,随即直起身。
一如往常,他什麽也沒聞到。
“早去早回。”
身後是哥哥的道別,秦徐緩步向那輛站滿了醫護人員的車輛走去。
他是二年級的最後一個,今天,只有他一個人。
多大的面子。
這麽大的陣仗,如果不分化成alpha,怎麽對得起他的朋友、老師、教練、哥哥……怎麽對得起他的小矮子,駱清溪。
他還是要當駱清溪的大哥的,他記得。
路上,方教練打來了電話:
“哦,原來你還沒有檢測啊,我就說你怎麽不聯系我……清溪的事情,你也不要太擔心了,他很厲害的,我們又不是不知道他。”
自己說了什麽?秦徐細細回想,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了。
只記得在電話最後,方教練告訴他,他已經幫他疏通了所有的渠道,等他的分化測定完成,他就能夠參加比賽,就能夠……
就能夠……就能夠什麽來着?
秦徐不知道了,啧,應該說,他不記得了。
因為,已經不重要了。
一系列的檢查後,醫生拿出報告單,用平靜到冷漠的語氣告訴他:
“恭喜你,成為了一名男性beta,我們會将你的數值發送到有關部門,你的勳章不久後便會制作好,送到你的學校。”
他是beta。
綠色的beta,他從未考慮過的beta,平凡的beta,永遠只是AO陪襯的beta。
是沒有意義的beta。
先前一切有關AO的猜想在此刻顯得多麽好笑,夾雜着駱清溪出事的消息,秦徐坐在醫院的座椅上,覺得整個世界都要崩塌掉了。
但當然,世界并不會真正崩塌,地球也不會因為一個人的心情而停止轉動。
無情的審判過後,秦徐将報告單疊好,工工整整放進自己的包裏,搖搖晃晃走出醫院,走到學校,走回寝室。
或許他唯一該感謝的,僅僅是今天是陰天罷了。
他将自己摔到床上,沒有将這一消息告訴任何人,他只是将自己的頭埋進枕頭裏,感受着溫熱的濕意,不讓任何人發現自己在哭。
這一天,他沒有吃任何東西,室友跟他說話,他也沒有回答。
他忘記了自己是怎麽睡着的。
這回叫醒他的,仍舊是霍雨,而十分可惜,昨天的一切都不是夢。
“有個好消息。”看着頭發蓬亂的秦徐,霍雨的神情并沒有任何改變,“不需要動用禁制之地的任何人力資源了,今早上駱清溪回到基地了,就在禁制之地的迷霧天,帶着一個科考隊。”
一個早已失蹤許久的科考隊。
駱清溪憑一己之力,将那支困在禁制之地許久的科考隊一個不落全員救出。
這一消息近乎引爆了整個星城。
因為那簡直是一個奇跡。
沒人能夠想像,一個小小的少年是如何在那麽恐怖的天氣,幹出那樣英雄的事跡。
一夜之間,駱清溪成了無人能及的英雄。
以往,或許只有志澤的學生知道他,現在,整個國家,沒人不知道他。
他是一個奇跡。
而這,對于秦徐來說,是件好事,也是件壞事。
它意味着秦徐将不用再時時刻刻憂心駱清溪是否平安。
它也意味着,從那一刻起,自己再也無法超越小矮子,成為他的“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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