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雙遠
丁遠的身份竟與秦徐原先所想大相徑庭。
他是星城老丁家的所謂“不學無術”、“英年早逝”的長子,是丁家至今難以啓齒的秘密,那時的他甚至不叫丁遠,丁榮閩,是家族賦予他的姓名。
丁家,與星城總部軍方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它作為國家主要軍火制造商而屹立不倒,曾經,在ABO病毒席卷地球之時,也正是丁家在亂世中支撐起如今的王朝。
作為這樣一個家族家族的長子,近乎可以想象,曾經的丁遠背負着什麽樣的使命。
身為alpha長子,他本應該繼承家中所有財産,接手父親的全部生意,然而很不幸的是,他似乎天生不是那樣的人。
他童年的經歷近乎注定了他不會被家族使命所牽絆,當年,因為懼怕政敵的追殺,丁家家主将他藏匿在了鄉間別墅內部,這個不知自己是何身份的少年并不喜歡家中給他安排的課程,他從小便立下了自己的目标——成為一名冒險家,亦或者攝影師,那種不受任何人拘束的潇灑職業才會讓他感覺到帥氣。
在他十二歲那年,家族認為時機已至,他們将他接回星城,緊鑼密鼓地安排着他的人生,調節着他的課程,他得時刻為了成為丁家家主而做準備。
小小的少年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他被支使被安排,卻沒有一天感受到快樂,他只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悄悄地幻想着自己冒險家的夢想,直到他十八歲,家族給了他一年休息的時間,算是為他接下來更為危機四伏的人生暫且松綁,這一年,他可以随意支配自己的時間,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也就是在這一年,丁遠認識了自己今後的愛人——駱明遠。
當時,駱明遠所在的家族已然凋落,星城內部近乎全部有頭有臉的人家都覺得那個小家族不會有人能翻起浪花來,就連被從小教育着要“振興家族”的駱明遠,都覺得父輩所言的期望不過天方夜譚。
在駱明遠十八歲那年,他忽然産生了徒步旅行的想法,大城市的虛與委蛇已然令他感到疲憊,他打算依靠這次機會修整修整自己的內心,年輕而貧窮的他當時只能雇傭一個最沒經驗的向導。
那個向導,當然就是隐姓埋名的丁遠了。
在互相不知對方真實身份的情況下,他們度過了如夢一般美好的一年。
在日複一日的朝夕相處中,在大漠寒潮的日夜陪伴下,就算同為alpha,他們仍舊義無反顧地相愛了。
在旅途的終點他們才知道對方原來跟自己一樣同來自星城,這對年輕的情侶覺得這是上蒼的眷顧,單純的丁遠決定将駱明遠引薦到自己家中,丁家向來以禮待人,在不知道他們二人是什麽關系的情況下,他們允許這位陌生但卻彬彬有禮的alpha成為自家接班人預備的“左膀右臂”。
丁遠向來不喜歡家中事務,如果無人在身旁監視,他便會将這所有在他看來無聊至極的事情全都移交到駱明遠手上,他并不在乎那些事情究竟有多機密、多重要,反正在他看來,那些都是無關緊要的重擔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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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那樣篤定,駱明遠不會離開他,alpha天生的自大令他們認為單純的性愛便能将二人死死地捆綁在一起。
當然,駱明遠也不會令他失望。
他們的秘密行動就這樣持續了整整兩年,也就是這兩年的時間,在丁家的照拂下,駱家漸漸有了起色,雖然遠還沒到能夠威脅到丁家的程度,但在星城的其他家族看來,那已經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成長了。
難以想象當時的駱明遠正承受着怎麽樣的壓力,他近乎是一個人一手掌握兩個家族的事務,雖然丁遠偶爾也會為他分擔,但他向來漫不經心的态度以及如同鳥兒一般時刻望向籠外的眼神,無不時刻刺激着駱明遠的內心。
意識到丁家強大的他已經漸漸無法用平常的目光看待自己的愛人,他知道自己必須強大起來才能得到丁家的認可,丁遠雖只是偶爾觸及家中事務,但打理起來卻仍舊那樣井井有條、令人嘆服。
他們的戀情一直處于地下狀态,他們比所有人都清楚,丁家是個傳統的世家,它絕不會允許一對同為alpha的戀人結合,特別,還是在其中一人是家族繼承人的情況下。
但他們也并不想分開,于是,他們想到了一個在當時的他們看來聰明至極的辦法——擁有一個孩子。
已然将家中事務交由駱明遠打理許久,丁遠明白自己不應該将所有壓力全部交到愛人手上,于是他決定主動承擔作為母體的責任,籌劃、欺騙、實施,有關孩子的所有秘密事宜全權由丁遠一手掌控,而駱明遠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僞造出這段時間他們的行進軌跡。
不得不說他們的配合簡直天衣無縫,在那樣群狼環伺的情況之下,竟然仍舊能做到瞞天過海,直到懷中的駱清溪長到六月大,在二人的刻意的引導下,這件事情才以一種較為溫和的方式暴露在丁家人眼皮下。
這件事的曝光差點将丁家上下鬧得人仰馬翻,就連駱家都遭受到不小的波及,丁家家主為此氣得在床卧病一月之久,但既然已經生米煮成熟飯,家裏人就算對這樁婚事再不滿也是無可奈何。
在結婚之前,他們做下約定,等得了機會,他們一定要離開丁家,離開星城,兩個人帶着孩子,一起到一個不知名的小城市,或者時不時便出門旅個游的悠閑生活。
駱明遠與丁家“丁榮閩”的婚事曾轟動整個星城,他們是在孩子已然出生之後才成婚的,當他們抱着尚還在襁褓中的駱清溪踏入婚禮的殿堂,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丁家未曾公布,所以誰也不知他們當中究竟誰扮演了那個“下位者”的角色,畢竟同為alpha,究竟是哪一個願意“屈就”,總是令人好奇的。
當時星城中大家近乎默認,無權無勢的駱明遠才是那個為了權勢而甘于放下alpha自尊的人,丁遠不忍愛人遭受如此诽謗,幾次意欲公開,卻終究被丁家死死盯住,他們認為那是丁家的臉面,是丁家的恥辱,不值得被公開。
在丁家日複一日的熏陶下,駱明遠漸漸品嘗到了權勢帶來的快樂,他不能想像沒有金錢的生活,他漸漸開始變得像一切掌權者那般專制蠻橫,他不能忍受愛人意欲離開的話語,甚至只是稍稍提及,就能令他全然暴怒。
正式與丁遠成婚後,駱明遠的壓力日漸地大了,他雖愛着他的家人,卻逐漸不能忍受愛人時刻想要外出冒險的想法。
他覺得丁遠是時候長大了。
每每聽見愛人意欲抛下一切到邊遠鄉村去的理想,差點笑出聲——如若他們真的那麽做了,那長久以來他的努力又算什麽?丁家有家主的操持,仍如往常那般屹立不倒,而駱家也逐漸在他的打理下逐漸壯大起來,他相信用不了十年,星城遍地都會是他的産業,曾經所有嘲笑他的人都會對他低頭,他可以變成任何他自己想要的樣子。
他不明白,丁遠為什麽想要放棄這些。
在一張他們二人的合影中,駱明遠是這樣形容丁遠的——“他的眼睛是太陽的顏色,生生不息地燃燒着自由的火焰,像是什麽都能變得不在乎。”
那時的丁遠還未曾離開,秦徐看着照片上,他和駱明遠并肩站在丁家的方形門框前,駱明遠緊緊用手纏着他的手腕,而他的臉上卻只是淺淺的笑意,像是許久未被雨水滋潤的向日葵,無甚精神地微微耷拉着腦袋。
原來,再冰冷無情的人,也會有炙熱的時候。
原來,再溫暖和煦的人,也會有萎靡的時刻。
默默與照片上的駱明遠對視着,秦徐想。
但故事的結局往往是大家都知道的,終究,丁遠還是帶着年幼尚且還不記事的駱清溪離開了。
駱明遠在丁遠的一張單人相旁,留下了這樣一段話:“我想告訴他我沒打算背棄諾言,他卻說我後來變成了另一條鎖鏈,我本以為他會将曾經的那些話語當做年少的癡言,但我忘記了他仍舊是個愛較真的少年。”
這話說着倒是朗朗上口,青澀中帶着些文藝青年的憂郁,原來駱明遠年輕的時候還會寫這種酸溜溜的句子,秦徐笑着,翻看了開了後面一頁。
顯然,丁家在丁遠離開後一直嘗試将他追回,他們也曾勒令駱明遠這麽做,而駱明遠卻是反複無常的,他曾義無反顧地抛下家中的一切事物去見丁遠,也曾阻止丁家人毀滅丁遠遠行的計劃,當然也打算不顧丁遠的意願強行拉他回家,這一切的一切……
真的很難想象做出這一系列事情的竟會是同一個人。
“我本以為你吃了苦就會回到我的身邊,亦或者只是為了我們的孩子……可你竟然還是義無反顧地走了下去,一年兩年三年,剛開始我以為我能忍受自己一人在星城的孤苦,但沒有你的日子是那麽地難熬,我寫的信你從不回複,我寄給你的東西甚至都不知道會不會送到你手中,我開始想着你是不是忘了我,你說得沒錯,我變了,駱家變得強大了,我也終于得到了丁家的認可,但我失去了你……請原諒我再次違背了我們之間的諾言,我多麽希望在你遠行的時候能夠回頭看我哪怕一眼,可你沒有,從來沒有,你只是一直不停地躲避,甚至将它練得比你最喜歡的運動都還要熟練,所以我想把你捉回家了,但請你相信我從未停止愛你。”
這是一截被剪下的書信,它被放在一張遠景的照片旁,丁遠穿着簡易長袍,站在畫面的一角,甚至不像是照片的主體,顯然,這是偷拍的。
當然,故事的結局大家一開始都是知道的。
在駱清溪六歲那年,丁遠在冒險途中意外去世,駱明遠的人甚至都還沒來得及趕到……
相冊最後,有一段文字旁邊的相片是空白。
“這本相冊本是為了等你回家後,我們一起回憶所用,我本想着,最後一張照片,一定得是我們三個的全家福,可是……你瞧瞧你錯過了什麽?”
“将清溪寄養在秦家,是你最後的意思,我尊重你,三年內不做幹涉。”
“其實我老是想着,如果我能一直聽你的話,你是不是就不會離開了,但後來我又想起,原來一開始你就是想要離開的呀。”
“我一個人守在星城,忽然發現以往我為之奮鬥的所有都是顯得那麽沒有意義,或許清溪是你再次給我的機會,但我好像已經無法面對那樣的他,他像我,卻那麽又像你,有時候我會不自覺地感到害怕,每當這時候我就會想,什麽時候你回家,跟我補完這張照片再走吧。”
許久許久,秦徐閉上了酸澀的眼。
窗外,天空已然微微吐白,新的一天也即将到來。
沙發上,那名室內最為年長的男人已經安靜了許久。
他睡着了。
秦徐默不作聲地将這本相冊放回了它原本存在的地方。
他不願讓沉睡的巨龍發現,自己動了它最脆弱的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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