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鏟雪
秦徐花了相當一部分時間,才逐漸開始适應自己在禁制之地的新生活。
首先是人際交流問題,他原先所相熟的人都是戰鬥科的,而如今他被劃分到的醫學科優先班,無疑又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界,這就跟一個征戰沙場的武官忽然被放到了一群身着朝服的文官堆裏一樣。
雖然他曾經也在醫學科混跡過,但那時身邊有霍尋南這樣無論在哪個領域都如魚得水的神人庇佑,他因此也沒有交過任何一個醫學科的朋友,而眼下的這些優等生無一不因其相近的成績而相互熟知,就顯得他這個空降兵看起來分外格格不入。
剛開始秦徐還盡力收斂自己的心性,嘗試變得跟這些文雅人一樣輕聲細語,但果然那不是他的風格,很快他便放棄了,有什麽不懂的問便是,看誰不順眼罵便是,遇到陰陽怪氣用拳頭回絕便是,只要對方是 beta 或者 alpha,在這個地方,他就不怕。
很快,秦徐便以野蠻人的身份在禁制之地的醫療部 “聲名鵲起”,他不求自己完全融入他們,反正在這裏沒人敢惹到他,而他也會盡力做好自己該做的一切,這就夠了。
晚上,他不會跟醫學部的人住在一起,而是到駱清溪給他安排的那間 “夫妻套房” 裏休息,那裏位于醫學部和戰鬥部門的交界的牆角處,內裏布置算不上精致華美,但也可以說是足夠讓人舒适無憂地生活下去了。
駱清溪似乎很忙,剛抵達禁制之地,身為教官的他就必須得着手開始訓練那些新兵蛋子了,這導致剛開始的那段時間晚上他都得在圍牆之上的訓練營休息,而不能回來跟秦徐一起。
對此,秦徐是有些苦悶的,因為他實在是無聊,身邊沒有能夠講知心話的朋友,令他倍感孤獨,于是趁駱清溪偶爾下來看看他的時候,他不止一次提到過自己想到去圍牆上面看看的訴求,他想知道戰鬥科的學生是如何訓練的,他不想落下,在他的潛意識裏,仍舊将那裏歸屬為自己的真正去處。
而駱清溪只是嘆息,他告訴秦徐,“先學好基礎的知識,等到分流的時候吧,到時候你填到戰地醫療,我們就能天天見面啦。”
說是戰地醫療,其實醫護人員是不得跟着戰鬥部的人一起到圍牆那邊去的,拖後腿是一方面,上面更多地是希望醫生在圍牆頂端随時待命,傷兵也多數不會在圍牆另一頭長時間停留,他們一有不對便會回到圍牆頂端接受補給和治療。
最多只能抵達圍牆上方嗎?秦徐暗暗攥緊了拳頭,雖說這與他所想的大不相同,但只要能離圍牆另一頭更近一些,哪怕只在上面俯瞰,秦徐也願意。
于是秦徐便有了前進的動力,他還為此專門查看了一下能夠分到上面去的分數,發現那要求并不高,比起怪物的構造研究、傷兵術後療養等部門,竟是屬要求最低的那一項。
“你想上去呀?”班上為數不多跟秦徐關系不錯的同學聽了秦徐的 “志向” 不免瞪大雙眼,他顯然十分困惑,“雖然我們不會到牆那頭去,但牆那邊的怪獸卻不一定不會跑到牆上來啊!而且我們本身就沒有自保能力,上面去發給我們的武器也不咋頂用,哎,我跟你說哦,大概是去年的事了吧,就是一個去圍牆頂端照顧外傷傷兵的醫生,因為距離邊緣太近,一頭怪獸一躍而起,直接把他腦袋咬掉了呢……”
禁制之地的冬天很冷,想想那個場面,秦徐不免打了個寒戰,雖然他很想告訴眼前這位小兄弟,自己并非 “沒有自保能力”。
在秦徐看來,既然選擇走到禁制之地來,那麽就得提前做好跟牆那頭的怪物面對面對抗的準備。
他何嘗不想成為英雄呢?
雖然他知道,如今星城的大家積極投身禁制之地或許并非就是因為想要為牆外的人類多出一份力,人類大多是利己而自私的,在禁制之地歷練過的履歷在普世看來會更為光輝燦爛,各類職位的晉升也會比起尋常人更有優先權,這才是大多數的大家對這個地方趨之若鹜的真正原因。
學習基礎知識的過程是漫長的,秦徐很不喜歡那種将怪物身體剖開、并且用手在它們腹腔內部掏來掏去的感覺,即使戴了手套也不喜歡。
這時候他就會格外佩服霍尋南,每次遇到這種課程,那家夥總是一臉享受,最終被分到戰鬥科的時候,這人還低垂着腦袋怏怏不樂地訴說着自己的遺憾,“啊,唯一的快樂離我遠去了,只能希望以後出任務的時候,隊友多流點血吧。”
每每想起霍尋南那陶醉的模樣,秦徐就不免一陣惡寒,那家夥平日裏的正常近乎會讓人忘記了他的這個愛好,所以當他冷不丁再次展現的時候,就會有一種 “啊,久違的沖擊” 的感覺。
說起來,也不知霍尋南那家夥最近究竟怎麽樣了,駱清溪聳了聳肩,表示他不在他的手下,“十分遺憾,我還挺想以上下級的關系跟他相處的。”
所以,他究竟在哪呢?
這天,發生一件小事。
彼時已經到了深冬,雪越積越厚,恐怕會影響到物資的運輸,所以醫療隊內組織了鏟雪活動,這并非強制活動,醫療部的各位可以選擇參加,也可以選擇繼續留在實驗室,與怪物們被剖開的肚皮進行親密接觸。
秦徐自是義不容辭地參加了,比起在冰天雪地裏幹體力活兒,他更不願意繼續讓自己本就沾滿了血腥味的手繼續在某種怪物的腹腔亦或是胸腔內停留。
跟秦徐相同選擇的人不多,因為在外鏟雪需要耗費的體力太多,再加上實驗室外真的十分寒冷,看了一眼上報名單,不少同僚對秦徐豎起大拇指:“勇士。”
秦徐:“……” 其實在他看來他們才是勇士。
十分可惜的是,最後醫療部因為報名的人數過少,只得跟別的部門合作。
秦徐的名字挂在第一個,被呈到了戰鬥科那邊。
第二日,手持雪鏟全副武裝的秦徐提前二十分鐘起了床,在他看來這種自己從來沒有參與過的新活動是十分值得期待的,雖然往常的經驗告訴他這可能并不好玩。
到達約定地點的時候,距離正式集合還有十分鐘。
秦徐沒想到戰鬥科的學生已經列好了陣,橫平豎直,閱兵儀式般整整齊齊,一個個昂首挺胸,雪地裏,他們凍紅的手端端正正地持着雪鏟,複制粘貼一般,看得人眼花。
身為醫療科頭一個到的 “積極分子”,秦徐呆愣在原地,一時間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然而隊列最前方的班長卻一路小跑到他面前,告訴他,就是這裏。
秦徐于是木然地站到了隊伍的最後面。
其餘兩個醫療部的同僚姍姍來遲,他們也無一不被這陣勢吓了一跳,後經班長解釋,才忙不疊地小跑到秦徐身邊。
時間到了,前面方陣沒有動作,秦徐三人自然也不敢相互交流,不久,最前方只聽班長一聲令下,方陣內士兵便提着雪鏟整齊劃一地向行車道走去。
鏟雪途中,那股森嚴的氛圍才逐漸趨于緩和,偶爾能聽見戰鬥科的學生們相互交談,秦徐被凍得耳朵發紅,倒也沒注意他們究竟在談什麽,只機械般地鏟着雪,內心默念這總比在實驗室跟解剖活體怪物好。
直到一個戰鬥部的士兵拍了拍他的肩膀。
秦徐回過頭,發現那人的目光有些鬼鬼祟祟。
“兄弟,我問一下,那兩個人之中,哪個是秦徐呀?”
秦徐:“……” 你可真是問對人了,握了握手的鏟子,秦徐蹙了蹙眉,“我就是,怎麽?找我有什麽事?” 言語間,他細細回想了一下最近發生的所有事情并陷入了迷惑,他不記得自己有得罪過戰鬥科的任何一個人。
難道是因為前幾天拎了一下隔壁班那個碎嘴子的領子?
秦徐凝着面色,等待來者下文,而那士兵卻像是見了鬼似的,瞪大眼睛望着他,“你你你你是秦徐?你們班是不是有跟你同名同姓的人?”
“整個醫療部只有我一個秦徐。” 挑了挑眉,注意到身邊的幾個士兵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緩步移過來,秦徐忍不住沉下身子,“你們什麽意思?”
“不是吧!你就是我們駱教官的老婆?” 直到其中一人驚呼出聲。
秦徐:“……” 好吧,這下他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不是你們想象中的絕世美人,真是抱歉啊。” 鏟了一鏟子雪,秦徐沒好氣将之堆到那大呼小叫的士兵腳邊,“你們是駱清溪班上的學生?”
“嫂子好!” 在場,秦徐目光所及的所有士兵,昂首挺胸,齊聲嚎出了這一嗓子。
秦徐:“別別別,可別這麽叫我,你們喊得出口,我可聽不下去。”
他跟這群戰鬥科的學生了解了一下駱清溪在上面的情況。
“教官很嚴格,罰起人來一點都不手軟,但是對我們很好。” 其中一個娃娃臉 alpha 撓着自己的腦袋,小聲說到。
“這回也是教官給我們下達的任務!原本我們想報名,但是害怕教官認為我們偷懶,就不敢報,正打算把這些名額給其他部門的人呢,結果教官忽然說這次是提倡的,看見名單我們就知道他什麽意思了,你們醫療部報名的人太少了,只有你們幾個,不知道要鏟到什麽時候呢。” 這些小士兵倒是健談,興許是知道秦徐和駱清溪的關系,他們便不自覺地對秦徐有幾分親切。
一時間秦徐竟有些感動,這是這段時間他和駱清溪為數不多的幾次 “聯系”,他知道在工作方面駱清溪向來是一絲不茍的,能夠這麽拐彎抹角地幫到自己……
“不過,你們怎麽知道我的名字的?” 秦徐一個轉念,抓住了重點。
“教官經常提到你!拿我們訓話的時候,經常說:‘我愛人,秦徐,醫療部!他比你們任何人都想站在這裏!你們信不信,沒有經過軍事化訓練的他,能一個打你們十個?’”
秦徐:“……” 一時間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傷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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