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1)
我們坐公交車離開小靜山,阿素在車上問我以前在什麽學校讀書,她說那裏也許能查到第九臻的消息,要追尋第九臻的線索,得從跟我有所沾邊的地方找。
三中有高中部和初中部,算是市裏比較好的學校,我就是從那裏畢業出來的,我當時的成績不溫不火,沒上大學也不覺得可惜,因為我要繼承師父的手藝活兒,也喜歡雕刻木頭。
到市內後,我們打了個出租車去三中附近,我把我以前的班級告訴了阿素,她叫我呆在巷子裏不要亂動,她先去三中問一問第九臻的消息。
阿素前腳一走,小蘇後腳就想拽着我強行離去,她擔憂道:“我們自己想辦法離開這個鬼地方,阿素不是什麽好人,她纏着你,是有目地的,這個地方怎麽會是什麽世界呢?是她玩的妖術罷了!我爸說,阿素和那個道士都是居心叵測的人。”
我紋絲不動地立在原地,“小蘇,讓我自己判斷,你要走我不攔,你要留我照顧。”
小蘇露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情,她使性子踹我,神情沮喪道:“哥,我們倆才是知根知底的人,她算什麽?突然蹦出來的莫名其妙的人,你遲早會後悔的。”
“知根知底?”我冷靜的問她,“如果你把十九歲和二十歲的事,真實并且完完全全的告訴我,我就考慮考慮跟你走。”
小蘇攤着雙手,吐氣道:“我已經說過了啊,你又不信,阿素已經死了,你現在還跟着她走,我不能理解,我雖然會一點茅山術,我的都是三腳貓功夫,真出了事,我對付不了她。”
阿素的說辭是她死在了第一世界,小蘇的話卻是說,阿素是我的前女友,傷心醉駕,發生車禍死了。
她們的話互相矛盾,也不知到底哪一方的人在撒謊。
我蹲在地上,用樹枝畫了十條線,這是無意識的舉動,我突然道:“小蘇,你是不是有什麽瞞着我?你和師父,不,我們都是第一個世界的人,對不對?”
小蘇蹲下來平視我,她的眼神澄澈真誠,她信誓旦旦的說:“根本就沒有什麽平行世界,這裏進來的陣眼不過是小素在故弄玄虛,我也不知道這個地方是怎麽形成的,但是哥,我們真的是原先那個地方的人,難道你自己的記憶還能騙你不成嗎?”
我回想腦中的記憶,除了那兩年,過去的記憶好像很模糊,越想越不清晰,似乎有很多空白之處,但是我在三中上學和小靜山學藝的記憶大概有個輪廓,對,就是有一個記憶輪廓,細節之處就像被打碼了一樣,可以說是記不起來。
我如實地把這些說給小蘇聽。
小蘇拍着我的肩膀,附和道:“這是正常的,你受過刺激,所以記憶開始斷斷續續,如果你還那麽敏感,可能會瘋,我們現在的境地已經很危險了,我陪你出生入死是因為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你有事,趁她現在走了,我們馬上跑,不好嗎?”
“不不不。”我抱着頭細想,總覺得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可我就是找不到破綻,是目前沒有破綻可找,但我覺得要是順着阿素走,我也許會豁然開朗。
阿素目前是我唯一的線索,她好像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我向小蘇表達了自己的立場,接下來,我還是會跟着阿素走。小蘇十分地抓狂,她鬧了許久的變扭,最終歸于平靜。她坐在地上畫圈圈,憋屈道:“哥,我繼續呆在這兒,是因為我不想讓阿素趁虛而入,遇到任何危險,我會犧牲自己來保護你。”
小蘇的那份純真心意我極感動,但是我堅決反對她:“遇到危險,你要躲在我身後,是因為我,你才跟着一起冒險,你如果有任何閃失,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小蘇嘟起嘴迅速的往我臉上親了一口,她靠到我懷裏來撒嬌,又變成了那副沒心沒肺的模樣。她的吻突如其來,閃的又快,我根本來不及躲。
巷子裏有輕微的腳步聲,我預感不好的回頭,果然就見阿素眼神幽怨的站在巷口,她手裏多了一張紙,那張紙逐漸被她攥皺,她負氣地扭頭就走。
我急切地追上去尋找阿素,小蘇這個搗蛋鬼硬在後面拖着我,我有點火冒三丈的罵道:“你要是再做不符合妹妹身份的事,我就...。”
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裏我也不能把小蘇給扔下,因此說了半天“我就”兩個字,愣是憋不出話來,最後我幼稚道:“我就不理你!”
小蘇一瞬間就焉了,她可憐兮兮的點頭。我是沒覺得這招有用,可使出來,它就是有用。
我火急撩撩地沖出巷子,又及時剎住了腳步。阿素倚靠在牆邊,她冷冷清清的抱着手臂,那張容顏孤傲韻致,如此好看的一張臉,卻面無表情。
相處的越久,越覺得她的臉和小蘇的臉不一樣,可她們分明一樣。
皮雖像,內裏不同。
一張臉,有兩感,一個于清,一個于嬌。
我厚着臉靠過去,把頭探到了她面前去,“有線索了嗎?”
阿素的視線冷冷一瞥,她忽略剛剛的事,漫不經心地拿出手裏的那張紙,她正經談事道:“有,我僞裝成你的遠方親戚,去問班主任你的地址,你這個世界的家庭住址,在一個出租房裏,而且林臻是個孤兒,他比較叛逆,在酒吧工作,好像是個酒保,以前讀書的時候經常曠課去酒吧兼職。”
小蘇在一旁哼哼唧唧,不停的對阿素翻白眼。
我忽略小蘇的怪模怪樣,笑呵呵的對阿素道:“你真能忽悠,把班主任忽悠的團團轉,另一個林臻就叫第九臻行了,我心裏不太适應,對了,十個世界裏有那麽多個林臻,你怎麽光光帶走最低緯度的我?”
阿素一把勾過我的脖子,她刻意避開小蘇,長話短說道:“你跟他們不一樣,你才是真正的林臻,我說了,你師父也是高緯度世界裏的人,包括小蘇,她在你是面前裝模作...。”
阿素的話還未說完,小蘇就跳腳起來大罵小素誣陷她,小蘇的架勢容易打架,阿素幾乎懶得跟小蘇計較,所以她們倆還是打不起來。
接下來,我們三個暗中去看第九臻,酒吧的名字不算出衆,閃亮的霓虹燈上有三個字,酒點半。外面的裝修是鄉村風格,不算大氣,裝潢的較為低調。
我整理了一下口罩,戴上了衛衣帽子,心裏撲通撲通跳的很忐忑,要去見另一個人自己,心中有說不出來的奇怪滋味兒,亦五味陳雜。
酒吧內的氣氛喧嚣勁爆,絢爛的燈光下人頭攢動,我以為白天的酒吧生意不會太好,沒想到裏面別有洞天。空氣裏彌漫着煙草味兒,以及淡淡的酒香氣,男人女人混堆亂玩。
大部分人的眼神迷離暧昧,他們的輕佻和勾搭随處可見。
阿素一撩頭發率先出馬,她徑直去吧臺問調酒師第九臻在何處。調酒師會心一笑,他吹了個響亮的口哨,面朝十點半的方向呼喚道:“臻哥,這兒有個美女找你!”
我和小蘇頓時就後退到了角落裏藏身,然後再慢慢地觀察,第九臻穿得又潮又酷,他的打扮有一種嘻哈風格,上身是純灰色的T恤,下半身是橄榄色的迷彩哈倫褲。
他的左耳上還有一枚銀色的耳釘,耳釘的樣式不算張揚。
其餘的調酒師都穿着一套統一的黑白服裝,只有第九臻穿了便裝,他混得似乎不錯。
看着那張無比熟悉的臉,我的心頭襲來怪異之感,他的臉就是我自己的臉。
跟第九臻相比,我的打扮足足一副良家男,我的穿着簡單幹淨,中規中矩。
我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他在吧臺邊游刃有餘的招呼小素,臉上始終挂着親切的笑意,他無形間的很多小動作跟我一模一樣,那種骨子裏的感覺,不會變。
除開穿着和家世不同,第九臻的确是平行世界的我。
小蘇從看到第九臻的那一刻起,就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巴。她看看我,又看看第九臻,小臉上的表情瞠目結舌,她的眼睛鼓得特別大。
我撐頭坐在角落裏,還是覺得荒謬不已,我暗自掐了下一大腿,疼痛感強烈明顯,顯然不是在做夢。
我沒來得及緩神,就見第九臻和阿素卿卿我我的調情,雖然那是自己,我還是忍不了除開自身以外的人占小素的便宜。
第九臻一臉色眯眯的模樣,與我如出一轍。
我拉低帽子,沖上去拽着阿素就跑,第九臻和我視線相接觸的那一瞬,我莫名的惶恐。他在身後正氣凜然的追喊道:“小姐,需不需要幫助?”
阿素回頭擺擺手,微笑道:“不用!這是我男人。”
小蘇不忘反駁阿素,“你放屁!”
我用手肘夾住小蘇的脖子,順勢捂住她那張招人嫌的嘴。我左夾一個,右拉一個,七拐八彎的不停跑,我只想離另一個自己遠一點,再遠一點。
等到了偏僻的地方,我就松開了她們,氣喘籲籲的靠在牆上歇息,我有些心神不定。阿素理順了裙角,她正視于我,挑眉道:“現在你信了嗎?”
我木讷地點點頭,小蘇此時也無話可說了。
在卞先生沒來之前,我們暫時住進了酒店裏等人,錢是阿素出的,我不知道她哪裏來的鈔票,她的随身包裏有各種各樣的卡。
阿素去了一趟銀行取錢,她硬塞了一疊厚厚的鈔票給我用,說是以備不時之需。鈔票都裝在一個黑色的腰包裏,這是阿素給我新買的包,她親自給我戴上的。
小蘇翻白眼說,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錢,那麽多卡,盜用的吧?
對于小蘇的各種風涼話,阿素已經免疫了,她向我保證,錢都是正常渠道來的錢。我問她怎麽來的,她卻不說。
揣了女人的錢,加上這錢來的渠道未知,我就有點心虧,但是非常時期,也顧不得那麽多了。我目前只能跟着阿素走,對我有益的安排就接受,不利的安排則反抗。
而且我再三保證,以後會還錢給阿素。
她卻說,我的就是她的,她的也是我的。
因這話,又招來了小蘇的罵,阿素充耳未聞不予理睬,小蘇自個兒就吵不起來,看到她們的相處規律後,我漸漸的放心了。
晚上,阿素執意要跟我一個房間,她怕我有危險。接着小蘇也呆在我的房間裏不肯走。
于是,我打地鋪,她們睡床。
我們在酒店一連呆了幾天,平常的生活用品和飯菜都是阿素出去買的。晌午阿素剛走,小蘇立馬上去鎖住了門,然後她緊張兮兮的跑到我身邊來,說要給我看一個視頻。
我随手接過小蘇的手機,點開視頻細細地看。
視頻裏竟是阿素深夜去見第九臻,他們在門口說笑了兩句,第九臻就攬着阿素進屋去了,視頻雖然不大清楚,依然能看見阿素賣弄風騷的模樣。
我心裏酸酸的,不舒坦。但我沒有憑一個視頻就下意識的責怪阿素什麽,她做事定有自己的道理。
我看完視頻後,态度淡然的把手機還給了小蘇,“你跟蹤她幹什麽?”
小蘇情緒有明顯的低落,她的臉上充滿了不安和惶恐,她壓低聲音說道:“我跟蹤她當然是為了你,昨晚,我看見她把另一個你給殺了,屍體就埋在墳場那邊的地裏。”
我呆滞了片刻,幹幹笑道:“瞎說什麽!怎麽會呢?”
小蘇咬牙切齒地戳了幾下我的頭,她拉着我出酒店,硬要帶我去看屍體。
事到如今,不去看一趟,我也不安心。
我們在等電梯的時候,遇到了買飯回來的阿素,她提着飯盒出來,瞥了一眼小蘇牽着我的手,淡淡道:“你們要去哪兒?”
小蘇神色自若道:“逛街啊,能去哪兒?”
“先把飯吃了吧。”阿素與我擦肩而過,小蘇和我親近的時候,她從來不會無理取鬧,只是态度會變得很冷淡。
我和小蘇面面相觑,不約而同地跟在了阿素後面,吃飯時,她們總會給我夾菜,争來搶去的夾,經常在桌上夾得令彼此不愉快,大多數占上風的人是阿素,小蘇恨得她牙癢癢。
今晚睡得稍早,阿素跟人沒有區別,會睡覺養神,都分不清她到底是人是鬼,不過她的這副軀殼定然是真肉身。
我先前問過阿素,她是不是借屍還魂?
她與我說,可以這麽理解,而且這就是她原本的肉身。
我就疑惑,你不是出車禍被困在裏面燒死的嗎?肉體怎麽着應該是焦的吧。
她搖搖頭不語,也不告訴我她的身體是怎麽跟常人沒差別的。
☆、打車
等到夤夜之時,天邊烏雲浮動,月光暗淡。
漆黑的房裏寂靜無聲,小蘇蹑手蹑腳地從床沿邊翻下來,她慢慢爬到我的地鋪上,在我耳邊壓低聲音說:“去墳場看第九臻的屍體,別吵醒她,小心一點。”
我點點頭,動作極輕地爬起來,我和小蘇單是走出房門就用了十幾分鐘,畢竟阿素不是常人,我總覺得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她的範圍,她一定很容易發現我們的動作。
可是直到我們出去,阿素也沒有醒來,關門前的那一刻,我特意瞅了阿素一眼,她規規矩矩地睡在大床一側,眼睛閉得很自然,一動不動,她本就沒有呼吸,所以我分不清她這是在睡覺還是在養神。
阿素尋常睡覺躺得跟死人一樣規矩,仿佛在躺棺材一樣,小蘇跟她比起來截然相反,小蘇睡覺會翻來覆去,像有多動症一般,總之無論何時,小蘇都是不安生的那一個,而阿素則是最安靜的一位。
她們骨子裏的感覺相差了十萬八千裏遠,若說她們是同一個人,而不同時空,很勉強。拿我跟第九臻來比,雖然外貌打扮有所差別,但是性格和動作一模一樣,絲毫不差。
如果她們兩不是同一個人,為什麽又長得毫無二致?難道平行時空裏的人,性格也有迥然不同?
我忍不住的會去糾結她們有沒有關聯,似乎要是知道她們有某種關聯的話,就能獲取新的消息似的。
我之前對于平行世界的認知只有個模糊的大概,在套間裏打發時間上網的時候,也查過平行世界的資料。
有學者描述平行宇宙時用了這樣的比喻,它們可能處于同一空間體系,但時間體系不同,就好像同在一條鐵路線上疾馳的先後兩列火車;它們有可能處于同一時間體系,但空間體系不同,就好像同時行駛在立交橋上下兩層通道中的小汽車。
我思考着毫無頭緒的事情,小蘇格外安靜的站在一旁,她似乎在警惕什麽,一直在環視空氣周圍,我知道她懂一些茅山術,但是此刻我們在電梯裏,除了銅牆鐵壁,這麽小的空間,能有什麽?
腳下的電梯忽然停止不動了,擡眼一看,上面顯示的紅數字是四,我以為四樓有人要乘電梯時,門緩緩而開,外面萬籁俱寂,空無一人。
我還特意探頭出去張望了一番,昏暗深長的走廊裏空空如也,兩邊皆是。小蘇讓我不要随便張望,她迅速地把我拉進電梯裏,按了一下關門鍵和數字一。
電梯門緩慢的關上,久久不見動靜,下一刻,又緩緩而開,外面還是沒有任何人。小蘇一連按了幾次,電梯像抽瘋了似的,開開合合就是不下降。
數字四不大吉利,加上詭異的這一幕,我心裏有點瘆得慌。
小蘇膽子一向比我大,她率先拉着我去安全通道,酒店的樓梯間設計的有點封閉,呆在裏面極其不舒服,整個樓道裏全是我和小蘇細碎的腳步聲,聲音回蕩在窄小的樓道內,空靈缥缈。
我們氣不喘心不跳地走到一樓,看見那銀灰的大門後,真想大罵一句娘,上面居然上了重重的鐵鎖,鎖是嶄新的。
小蘇脾氣急躁,她氣得踢了幾腳大門,還暗罵狗屁低級酒店在搞什麽鬼。
罵得真是沒錯,要是突然出現火災或者地震,整樓的人都得陣亡。
不過大門和電梯同時出了狀況,是不是有點蹊跷?
我随口一說蹊跷,小蘇也認為蹊跷,她還特意施展了幾下茅山術,看看是不是有不幹淨的東西作祟。
她神神叨叨地念了幾句咒,最後喃喃了一句奇怪,又拉着我上樓去做電梯了。
她說什麽情況也沒有,電梯和大門周圍都是幹幹淨淨的。
我跟她都有些納悶兒,等我們再次坐電梯的時候,卻發現電梯好了,它一關門,就下正常勻速的下了一樓。
前臺有值班的兩個工作人員,她們穿着職員的套裝,白襯衫加黑包裙,精神有點兒懶怠,臉上的妝容比較濃,還沒走近就聞到了一股化妝品的香味兒。
小蘇去前臺發了一陣牢騷,職員告訴我們電梯的防夾裝置和電路板有問題,今晚剛出的故障,修電梯的師父明天才會來,至于安全通道被上鎖的事,她們不知情。
不過她們态度良好的向我們鞠躬道歉,其中一個職員已經匆匆的去開鎖了,職員還埋怨說,準是哪個粗心大意又沒睡醒的蠢貨幹得。
小蘇拉着我往酒店左邊的巷子裏走,我問她要幹嘛?她在垃圾桶裏翻了一通,找出了兩把烏黑發亮的折疊鐵楸。
這是她先前買好的,用來挖土。
我瞬間明白了她的用意。
三更半夜不好打計程車,我和小蘇邊走邊招手,大部分的車都載了乘客。
路上有個酒鬼醉醺醺地搖擺走路,他踉跄着身形,到死不活地倚靠在一顆綠茵茵的香樟木上,下一刻,酒鬼猛得彎腰吐了一攤稀粑粑狀的污穢物,他嘴裏的東西越吐越多,嘔吐物竟還從他鼻子裏給噴了出來,他嗆得不停咳嗽,辛苦地捶胸,看起來快喘不過氣兒了。
小蘇嫌棄地咦了很長一聲,她嚴實地捂着口鼻,連忙躲到了我的另一側,生怕染了酒鬼的晦氣。
我的注意力倒不全在酒鬼嘔吐物上,夜晚城內燈燭輝煌,一盞盞的路燈照耀下,按理來說該有影子,可地上沒有婆娑的樹影,更沒有酒鬼的影兒。
等走遠了之後,我的腦袋還是沒有轉回來,我百思不得其解地盯着沒有影子的水泥路觀察,最初的那種害怕已經被深深的疑惑給替代。
難道只有第一世界有影子嗎?還是說,我還是被阿素給迷惑了?
小蘇拍了幾下我的肩膀,她嘟哝道:“你在看什麽?那個酒鬼那麽臭!”
我扯住小蘇的手臂,停下了腳步,她不解地看着我,“怎麽了?
”
我指着酒鬼的那處,鎮定道:“他沒有影子。”
接着我又指着周圍的香樟木,順勢指向地上,我告訴她,植物也沒有影子,你看見了嗎?
小蘇吃驚地捂着嘴,我以為她也看不見的時候,卻聽她擔心的來了一句,你竟看不見影子??
你看得見??
怎麽會看不見呢??
接下來,我和小蘇沒有再出聲,只是互相看着彼此,疑惑和害怕盤旋在我們之間,一個眼神便能會心。
我們靜靜地走在冷風呼嘯的路邊,走一會兒後,我再三問她是否真的能看見影子?
小蘇十分真誠的告訴我,她看得見,的的确确看得見。她還說,我極有可能被阿素施了什麽障眼法,影響了視覺的傳達,因此被蒙蔽。
這要等師父才能幫我解開,小蘇想試一試功夫,她在我身上東戳戳西碰碰,我還是看不見。
她無奈地攤手,表明自己的功夫還不行,過些日子等她學精了,再試試用茅山術幫我解開障眼法。
我又陷入了疑問,是小蘇在撒謊?還是阿素在蒙蔽我?面對她們兩個,我無法分辨誰真誰假,她們都不似在說謊,那麽到底是哪裏有問題呢?
不久,小蘇從後腰掏出了一本暗黃的小冊子,她得意洋洋地炫耀給我看,說是師父給她歸納的精華茅山術,那天她來墳場阻止我跟阿素走的時候,就已經提前料到會有不祥,所以把小冊子随身帶在了身上。
等明天早上,她還要去一趟風水市場,買各種驅邪的用具,比如桃木劍、紅朱砂、黃符紙之類。
小蘇興致勃勃地說着這些打算,有一種女居士的俠義風骨,她還一本正經地保證,在師父找到我們之前,她一定會保我平安無事。
我恹恹地聽着小蘇的喋喋不休,近來經歷的荒謬,使我深陷渾濁,連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都不能明辨真假,只感到一陣挫敗。
早知,我從前就該跟師父學一學茅山術,現下對他們的驅邪功夫我一片迷茫,所以也就不知小蘇的話裏有幾分真假。
好不容易等到了一輛計程車,那個中年司機一聽說是去墳場,吓得一溜煙就跑了,他說半夜不走那種路,怕濕鞋。
晃晃悠悠了半個小時,終于招呼住了第二輛計程車,司機是個強壯的二流子青年,他叼着一支紅雙喜斷斷續續地抽,滿車都是煙味兒,煙灰被風吹到後座,小蘇嘀嘀咕咕地抱怨。
半夜裏氣溫冷,司機穿個黑色背心可見身體強壯,他的兩個胳膊上還有黑不溜秋的青龍白虎,不負責的穿着人字拖踩油門。
聽到小蘇在埋怨他,他毫不客氣地說,愛坐不坐,不坐拉到。
小蘇是個暴脾氣,眼見她有開口罵人的征兆,我伸長了手連忙捂住她的那張利嘴,我在她耳邊低語,這麽晚了沒啥車,将就點吧你。
小蘇一拐子撞過來,撞得我肋骨生疼,她撇嘴罵我孬。
我懶得管她不分場合的大小姐脾氣,我壓低聲音道:“這次我聽你的話去墳場看屍體,要是發現你唬我,以後別想讓我再相信你。”
“我給你看得視頻能有假?你自己也起了疑心,還說什麽順從我,你繼續嘴硬。”小蘇說着,就從衣兜裏掏出手機又給我看了一次視頻。
我無話反駁,低眼又細看了一次視頻,上面确實是第九臻和阿素暧昧不明進門的樣子,看一次,心裏就悶得難受一次,雖然第九臻是另一個我,但他也不是我。
我也由此起疑,孤男寡女共進出租屋,如果不是為了約炮,那麽阿素此舉是何用意?所以還是先要順着小蘇說的話,去瞅瞅看第九臻有沒有出事。
剛剛我的說話聲似乎被青年司機聽了去,他單手夾着煙,吞雲吐霧地扭過頭來,饒有興趣問我們,你們半夜三更去墳場看哪個的屍體?不害怕啊?
小蘇冷哼一聲,關你屁事。
青年司機使勁一踩剎車,罵了一句艹你媽的臭婆娘,非要趕我們下車,小蘇上去想揍人,被我直接抱走了。
這姑娘丫的情商就是低。我這麽一說,青年司機才沒有找茬的來打架,他罵罵咧咧地開車離去,留了一團灰撲撲的尾氣。
小蘇蠻橫地捶打我的胸膛,她鬧道:“你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孬死了!”
“什麽胳膊肘往外拐?這要是在白天能打車,我會忍那個癟三嗎?你就是沒眼色!現在好了,要走路了,你滿意了,真是瞎折騰!蠢笨的要死。”
我将小蘇罵得狗血噴頭,她也不敢跟我頂嘴了,說來也怪,真是一物降一物,小蘇的脾氣連師父也管不住,她向來只聽我的話。
我無奈地看了看周圍,雖然這是第九世界,但跟第十世界一模一樣,再走個六七裏的樣子,應該就能到墳場了。
這是個未知的世界,再加上晚上走夜路,心裏多多少少有點怕。
不過有小蘇喋喋不休的說話,倒顯得面前的夜景生機勃勃,她的埋怨最多,仍在罵剛才的司機,驀地,她賊兮兮地湊過來說,她剛才悄悄給司機下了降頭,司機會倒黴個十天半個月。
小蘇的确有那方面的功夫,誰惹她一不開心,她可不會客氣。
前路黑黑,這處郊區本就沒有路燈,走起來叫人心底發怵。
小蘇嫌棄地瞅着我說,你害怕了?有什麽事,大師不是在這兒嗎?怕個鳥。
言罷,小蘇笑眯眯地靠過來摟着我的手臂,她一個勁兒地說別怕,別怕,我在呢。
一時感到溫暖,我仍嘴硬地回應,怕個屁。
說說笑笑之間,夜路好像也沒那麽漫長了,越靠近墳場的地方越陰冷,應該是随着時間的推移,氣溫在變低。
我還是忍不住搓了搓肩膀,小蘇穿得比我少,她一點也不冷,還想把衣服脫給我穿,被我給拒絕了。
男人受女人的照顧,成何體統?
☆、找軀體
走近墳場,路道兩邊都有黑郁郁的落葉喬木,高大的梧桐樹挨得緊密,棕灰色的粗丫枝壓着細丫枝,深褐紅的葉子經風一吹,簌簌作響。
風聲和葉子聲,給幽幽的環境增添了一點神秘。
小蘇迅速拉着我前往墳墓深處而去,我夜視能力不錯,第一次淩晨在墳場晃悠,心裏膈應,又看見黑壓壓的墓碑上有數不清的黑白照片,更膈應了,照片上的黑白人仿佛都在盯着我瞧,我咽着口水,連忙轉移視線。
走到一處粗壯的大槐樹後面,小蘇把其中一個折疊鐵楸塞進我手裏,她點了點腳下的松軟黑土,慎重道:“第九臻的屍體就在這兒,那晚我看見阿素面目表情的把第九臻埋在了這裏。”
“是嗎?她一個人,怎麽埋的?”
小蘇呵呵一笑,她反問:“阿素是一個人嗎?應該說是到人不鬼吧,她的道行可比我厲害幾倍,全靠了她脖子上的那塊紫色勾玉,那塊紫色勾玉也不是什麽正經東西,我爸說了,她的玉是靠吸人精氣保養的。”
我沒再跟小蘇拌嘴,我輕松地打開折疊鐵楸,将它利落地插.進土裏,腳踏上去一踩,就使勁敲起了一堆黑土。
黑土比想象中的還要松軟,而且這塊地皮的确像是被人挖過的一樣,上面沒有任何雜草,是純新的潤土。
小蘇挖得特別賣勁兒,簡直像狗刨土一樣,不僅用鐵楸挖土,還時不時地用腳刨土。
黑土越挖越深,在一處不算大的地方已經挖過了兩尺深,還是沒有小蘇所說的第九臻屍體。
小蘇摸着頭,喃喃道:“不可能啊,我親眼目睹的,怎麽會沒有呢。”
我把鐵楸往旁邊一扔,沒好氣地說,“你懷疑夠了吧,啥都沒有,你要挖自己挖去,我回酒店睡覺了,困得要死,挖得滿身是汗,什麽都沒有。”
小蘇急急地跑過來拉我,她把我按到樹下坐着,先抹了一把汗,再幹笑道:“是真的!我騙你我就是小狗,你不想挖的話坐着休息,我再挖挖看,說不定那個害人鬼把屍體埋得太深了。”
我百無聊賴地靠在粗糙的槐樹上閉目養神,昏昏欲睡的時候,小蘇讪讪地戳醒了我。
她攤着手,無奈地嘆氣:“看來阿素那天察覺到我在跟蹤她,我被她擺了一道,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絕沒有撒謊,就是不知道她把屍體挪到哪兒去了,天大地大不好找呢。”
我不想再聽小蘇的廢話,我困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我靠着大槐樹疲勞地站起來,半睜着眼睛,煩悶道:“沒有證據就別跟我說有的沒的,你也真是好笑,如果阿素真的埋了屍體,你那時候怎麽不拍?算了算了,回去了!再不回去,等她發現我們偷偷溜出來就要生氣了。”
小蘇立即跑到我前面來擋着,沒見着阿素生氣,就見小蘇提前生氣了,她恨恨道:“你擔心阿素生氣,怎麽不擔心我生氣?!證據我也想有啊!只不過我想繼續拍的時候正好手機沒電了,我分明就看見她從出租屋裏把第九臻的給控制了出來,也不知道第九臻是被活埋的,還是已經沒魂兒了,反正我看見的,就是被埋在那棵樹下的。”
我敷衍地嗯嗯幾聲,打着哈欠,拉着她走出墳場,我告訴她,“你可能是做了什麽夢,把真實和夢境給混淆了。”
小蘇斬釘截鐵地說沒有!她又道:“這樣吧,咱們今晚先別回去,我明天帶你去酒點半看看,第九臻肯定已經不在了,你要怕阿素發現什麽,我們明天幹脆就說是出去買早飯了。”
這樣一聽,她說得還蠻中肯的。
我一點頭,就給答應了。
我和小蘇拍一拍身上的泥土,灰不溜秋地走路回市內,走着走着,我越來越沒力,總覺得身上沉重得仿佛有一座山在壓我,脖子後面也陰涼涼的緊。
我氣喘籲籲地艱難挪動步伐,我拉緊了小蘇溫暖的小手,疲累地喘息道,我走不動了,休息一下。
小蘇一回頭瞧我,頓時瞪大了銅鈴般的眼睛,她就這麽呆呆地看着我。
我不敢回頭,勉強笑着問她,怎麽了?
小蘇幹幹地笑了幾聲,她立即來挽我的手,一個勁兒地瞅着我的後背,心不在焉地說,沒事兒,沒事兒。
我總覺得身上好像沾染了什麽髒東西,難道小蘇看見了什麽,不想讓我害怕,所以說沒事兒?
我鎮定自若地說,“小蘇啊,你不是大師嗎?我剛剛在墳場小睡了一下,忘了容易入邪,你要是見着了什麽,別客氣,能使什麽功夫就使什麽功夫。”
小蘇撓着頭,否認道:“真沒什麽東西,臻哥就別自己吓自己了,你的身子骨弱,熬了一下夜,不中用罷了,別休息,越休息越累,我們先回市裏再說。”
“那我回頭看看了?”
“好,你看吧。”
最終,我将信将疑地轉頭看,身後空空蕩蕩的一片,什麽古怪的東西也沒有,寬闊的公路寂靜冷清,偶爾有葉子被風吹得飄起。
但脖子後面仍舊涼嗖嗖的,我忍不住摸了摸,又連忙左右扭頭地看,的确什麽都沒有。
我拉起衣服上的帽子戴上,還是覺得脖頸後面涼。
一瞬想起師父給的護身符和桃木劍,我就把衣服裏的桃木劍拿出來,往脖子後面貼了貼,護身符也沒忘,這麽一貼,我心裏總算踏實了點兒。
至于阿素壓根不怕這些東西,她說有卞先生的幫忙,她已經對驅邪之類的物件免疫了。
城裏淩晨沒什麽車,更別說是郊區沒人的地方了,所以我們一路踏踏實實地走回去,走了不久,脖子上的那股涼意已經蔓延到了後背上,再是腰上。
涼得沁骨。
我哆嗦着身體,不安地抓起小蘇的手腕,認真問她,“你丫的真沒騙我?我後背怎麽這麽冷?你确定沒有髒東西?”
小蘇将手心放在我後背上摩挲,不一會兒,我後背就暖和了。她安撫道,“真沒有,有的話,我拼命也得幫你驅邪呀!”
小蘇似乎不想吓到我,才說沒有說什麽。
我忍住了喉嚨裏的話,沉默了下去,在小蘇的撫摸之下,我的後背溫熱了不少。
走到阿素家的小樹林那邊兒時,我因為好奇,就拉着小蘇去看了看那棟自建房,這一看,叫人咋舌。
面前的房子破爛得不成樣兒,灰舊斑駁,還缺了大半個房頂,牆壁也是這兒漏一處,那兒漏一處,自建房已然剩下一個房子框架,它在樹林裏搖搖欲墜,恐怕大風吹過,那破房子都得倒塌。
稍微走近裏頭一探,再拿手機屏幕往裏随意一照,雜亂潮濕的地上盡是酒瓶子、煙頭、碳灰和避孕套,還有各種破破爛爛的裙角和絲網黑襪,一看就是經常約炮的野外場所。
小蘇瞧了幾眼被用過的避孕套,她別有深意地一挑眉,嬌笑着說道:“要不咱們在這兒休息一下?你拉我進來,也不止看風景這麽簡單吧?”
我沒告訴她這是阿素在第十世界的家,我扭頭就走,催促她趕快跟上,不想,小蘇猛得跳到我背上來,她親昵地勒着我的脖子,往我耳邊吹了一股熱氣,誘惑道:“臻哥,上次在旅館沒幹完的活兒,要不我們再繼續?嗯?嗯?”
她輕輕一舔我的耳垂,讓我身體發軟,我按捺住那顆被撩撥起來的心,定了定心神,一本正經地想把她從背上給弄下來,她卻死死勒住了我的脖子,怎麽都不肯下來。
她居然還把手從我的領口摸進去,勾引來勾引去,我的脖子上全是她的口水,被她親的很癢,我把衣服往下拉了一點來擋住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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