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冬日晝短, 飛機落地時,滬城夜色正濃。

喬家派來的私家專車早早就到了機場,待蘇稚杳下機, 便接她去到聖約斯。

聖約斯私人神經專科醫院,是滬城最頂尖的私人醫院, 從醫療設備到醫護資歷, 以及昂貴的用度,就決定了它的特殊接待群體。

醫院造價不菲, 建得像宮殿。

蘇稚杳見過孟禹後, 沒讓人陪着, 自己去到內部最深處那間獨.立病房。

這條路,她走過十年了。

推開病房, 裏面光線昏弱,唯獨床頭沉着一盞黯淡的暖橘光, 只能艱難看清路。

蘇稚杳輕手輕腳地走過去, 在床邊的陪護椅悄悄坐下。

病床上的女人正在沉睡。

她有着很溫和的五官,眉眼到嘴唇,弧度都是柔柔的,沒有尖銳的棱角,和蘇稚杳很有幾分神似。

臉型偏橢圓,鼻子微鈍,阖目躺在那裏,盡顯南方女子含蓄溫柔的美感。

蘇稚杳手肘支腿, 彎腰托着腮。

從昨晚到現在, 她又是醉酒, 又是匆匆趕來滬城, 明明只過了一天, 卻讓人感覺發生了很多翻天覆地的事情。

現在這麽坐着,她突然感覺全世界都靜下來了,心靜了,就控制不住去思考。

她還沒想好,要不要和蘇柏挑明。

其實想想,挑明了對她沒什麽好處,左右不能逆天改命,說開了,反而還給了蘇漫露在自己面前明目張膽的威風。

可就這麽不了了之嗎?

蘇稚杳望着病床的女人,想起昨夜那通電話,想起自己無助時,那一聲沒有回應的媽媽。

“我哪裏來的女兒”這一句稻草,壓.在她情緒的臨界點上,那感覺,就像是清寒一片的世間,所有人都圍着爐火取暖,只有她自己蜷縮在落雪的山谷裏,伸.出手去,都沒誰分她一寸暖熱。

人一閑着,真就喜歡胡思亂想。

蘇稚杳深深吸上一口氣,調整紊亂的心緒,努力把惆悵和壓抑從腦子裏趕出去。

女人突然發出一聲深長的呼吸。

蘇稚杳忙不疊把眼眶的濕憋回去,剛挺身坐直,女人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

“你是?”女人嗓音很啞,含着久未汲水的枯涸。

“我……我是……”

蘇稚杳支支吾吾,一時竟難以開出口。

從未有過這樣,但這回蘇稚杳心有餘悸,怕一連兩日,要再承受她的那句哪裏來的女兒。

不是任何人的錯,病房座機沒有備注,她反應再正常不過,只是蘇稚杳聽來免不了難受。

蘇稚杳聲音啞在喉嚨裏,卡頓半晌,她躲開視線,站起來小聲說:“我去給你倒杯水。”

茶水臺前,蘇稚杳又是洗杯子,又是試茶溫,一刻不停,明顯是在回避什麽。

喬漪慢慢坐起身,看着小姑娘亭亭玉立的身影,深思片刻,忽然出聲:“你是不是我女兒?”

這是一句發自內心的認真詢問。

蘇稚杳僵住短瞬,倏地回過身,四目相對時,她鼻腔一酸,驚愕得說不出話。

“難道不是?”喬漪雲裏霧裏。

以為自己是認錯,她尴尬地笑了下:“睡前他們給我看過我女兒的照片,她叫杳杳,和你挺像的,我還以為……”

“是!”蘇稚杳聲線略顫,氣息都透出壓不住的激動,語無倫次說明:“我是你女兒,我就是杳杳。”

喬漪并不懷疑,目光柔柔地亮起來,語氣掩不住驕.傲:“我就說,這麽漂亮的小姑娘,肯定是我女兒。”

蘇稚杳混着哽咽,聽得一下笑出了聲。

鐘罩之下無裂痕,窒息得透不過氣,但此刻天降細縫,她有了大口呼吸的機會,像戰士落下破損不堪的盾牌,終于能夠盡情釋放出眼淚。

“媽媽”

蘇稚杳淚眼盈盈,嗚咽着張開胳膊,跟小孩子一樣,以最原始最純粹的依賴,撲過去,撞進了喬漪的懷抱。

喬漪被撞得後背往靠枕裏壓了下,摸摸埋在身前那顆絨絨的小腦袋,半是心疼半是好笑:“誰欺負我們小寶貝了?”

哪怕沒有記憶,喬漪潛意識裏依舊如此稱呼她。

蘇稚杳再不想故作堅強,臉蛋蹭在喬漪的懷裏,抽抽噎噎求抱:“媽媽,我想你……”

“不哭,媽媽在呢。”喬漪溫柔地摟過她肩,輕聲細語地哄着她。

蘇稚杳很久沒這麽放聲哭過了,眼淚刷刷地往外飙,染得喬漪病服前一大片的濕。

在喬漪懷裏窩了很長時間,蘇稚杳哭累了,聲音才漸漸弱下來。

喬漪夠到床頭櫃的紙巾,抽了幾張過來,輕輕地給她擦眼淚,寵溺調侃:“小哭包。”

蘇稚杳哭腔濃重:“我也不想哭,可他們都欺負我……”

尾音還跟着一道含怨的哼聲。

她臉枕着胳膊,趴到喬漪腿上,那模樣完全是個在外受了委屈,回家告狀的小朋友。

那一刻,喬漪心裏說不出的難受。

女兒在自己懷裏哭得這麽可憐,她卻都不知從何安慰起,想要努力回想起過往,腦中的記憶分裂為成千上億的細胞,排列組合毫無章法,一團紊亂。

受損的記憶力引得喬漪一陣頭痛,但她不想表現出有心無力,面前這個自稱是她女兒的小姑娘,當時很需要她。

喬漪想了想,輕聲說:“該哭的時候就哭,哭完了眼淚也要擦幹淨。”

蘇稚杳胸腹有一下沒一下抽着。

“發生了什麽事情,媽媽不問。”問了也白費,眨眼就會忘掉,喬漪掩去眼底那絲苦澀,笑容綿柔:“你自己心裏想明白,怎麽做能開心,那就去做,被欺負了,只要你想,那就欺負回去,自私一點也沒關系,我們不受這委屈。”

喬漪抽出兩張新紙巾,拭去蘇稚杳眼尾溢出的濕:“若你都把自己當小鴨子了,就永遠穿不了公主裙。”

蘇稚杳擡起頭,聽見她說。

“萬丈迷津,唯有自渡。”

母親的笑和幼時一樣,暖春的湖面,在薄霧下蕩開綠波,溫柔,雅靜,不受世界侵擾。

有一種神奇的力量,每回被她這麽一安撫,就覺得,沒什麽是不能釋懷的。

蘇稚杳吸吸鼻子,用力“嗯”一聲。

乖乖仰着臉,方便她給自己擦眼淚。

“好喜歡媽媽。”

小姑娘甜甜軟軟地同她撒嬌,喬漪內心不由生出一片暖意,她笑着指了下自己的頭:“媽媽這裏忘了……”

再去點點心髒的位置:“但這裏有你。”

來前壓沉的陰霾全部散開,蘇稚杳一下子破涕為笑,眼睛彎得像月牙。

她越發相信。

感情是一種本能。

女兒黏媽媽人之常情,何況她們許久未見,當晚,蘇稚杳堅持要留在喬漪的病房,睡陪護床。

喬漪睡着後,蘇稚杳躲在被窩裏,摸出手機,猶豫要不要給賀司嶼發晚安。

放在往常她肯定不扭捏,但眼下他們之間的情況有些微妙。

她的心情,既羞恥,又愧疚。

并非因飛機上的短信,蘇稚杳對那句話有些遲鈍,只當他是表示自己沒有生氣,她看過就過了。

羞恥是因為他喉結上的牙印,那圈暧.昧的紅痕,實在是澀得很,一想起是她咬的,蘇稚杳就窘迫得不想再面對這個男人。

至于愧疚,其實還摻着些忐忑。

她一句無心之話,沒想過他會那麽在意。

現在蘇稚杳疑問的是,她理不清賀司嶼那時是在生她輕視自己的氣,還是覺得自己被她耍了而生氣。

如果是後者……

她不敢想。

正當此時,手機裏彈出一封新郵件。

郵件篇幅不長,短短幾行英文而已,內容也簡單,差不多就是約她有空時,見一面。

不平凡的是這封郵件的署名。

Saria.

蘇稚杳愣住整整十秒,恍然一下意識過來,擔心吵醒喬漪,她克制着不鬧出動靜,死死壓住內心呼之欲出的激動,抛卻所有顧慮,立刻給賀司嶼發短信。

她的興奮躍然字上:【賀司嶼!】

不出意外,過去幾分鐘,某人沒有回應,蘇稚杳喪失耐心。

【理我】

【理我理我理我】

……

短信對面一片死寂。

那封郵件是興奮.劑,在查閱的那一秒注射進她體內,蘇稚杳根本按捺不住:【馬裏奧救公主路上還給點金幣呢,我都這麽主動了,你在都不回一個,是不到吉時不肯出現嗎】

接着傲嬌哼哼:【三分鐘內不回我,休想我再理你】

她還真就不理了。

安分三分鐘後,時間歸整至十點。

蘇稚杳:【吉時到啦!】

蘇稚杳:【賀司嶼賀司嶼賀司嶼】

蘇稚杳:【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

碎碎念不停。

蘇稚杳不知道賀司嶼在手機那頭是什麽表情,總之這回沒一會兒,他就回了。

賀司嶼:【在了】

心思被喜悅占據,蘇稚杳無所謂他的寡言,快意地告訴他自己收到的那封郵件,問他,Saria是不是看在他的面子。

賀司嶼:【是看你骨骼驚奇】

相處久了,蘇稚杳一看就知道這是反話,他真正的意思是,明知故問。

蘇稚杳悶在被子下,咬住嘴唇才忍住沒笑出聲:【賀司嶼你真好!】

她懷揣着滿分的真誠,補充一句:【謝謝你又為我破例】

聊到這地步,他通常不會再回,蘇稚杳再給Saria回複郵件後,就放下手機,美美入夢。

翌日睡醒,手機居然有他昨晚的回複。

賀司嶼:【怎麽謝】

蘇稚杳在滬城待了五天。

公司有行程安排,練琴這事兒忌荒廢,而且和Saria約定見面的日子也臨近了,她得回京市,不能一直留在滬城。

期間,蘇稚杳都在聖約斯陪着喬漪住,只有第二天喬漪接受周療時,她抽空去了趟喬家,但也只是禮節上走個過場。

喬家是滬城首富,名門望族。

事實上,若要比家族底蘊,當年和喬漪的這段婚姻,是蘇柏高攀。

只不過,喬漪是喬家趕出去的女兒,因為某一些原因。

蘇稚杳是在京市長大的,十歲前沒有去過喬家,和喬家人不親近,直到喬漪婚變,檢查出蘇薩克氏症候群,身體每況愈下,喬家才将人接回滬城治療。

那是一種罕見的大腦病變症,患者的記憶只能維持二十四小時,目前病因不明,因案例稀有,研究特效藥的條件也十分艱難。

這十年間,喬漪每日數以萬計的醫療費,喬家不曾吝啬過,但喬漪和喬老太太之間始終未冰釋前嫌,或許是因為往事喬漪盡數忘卻了,連冰釋前嫌的機會都沒了。

俗話說,禍不延子孫,蘇稚杳作為喬家的外孫女,喬家沒有将她拒之門外。

盡管喬老太太對她不太熱情就是了。

告別無疑是不舍的,蘇稚杳拖到不得不去機場的時間,才從喬漪的病房離開。

臨走前,孟禹送她出醫院。

蘇稚杳問他:“孟教授,我聽說這病,過個四五年是有可能自然改善的,可這都十年了,我媽媽怎麽也沒見好轉?”

孟禹是神經科的專家,是喬漪的主任醫師,從喬漪住進聖約斯起,喬漪的病情就由他全權負責,他從四十歲,負責到了如今的五十歲。

他和喬漪舊日是同窗,為人穩重本分,相貌堂堂,越到中年越有氣質,卻一直單身未婚。

蘇稚杳對孟禹很有親切感。

“這得因人而異,目前醫學上還無法作出科學解釋,萬幸你媽媽的視力和聽力損傷程度不深,身體也很健康。”孟禹柔聲說:“我會照顧好你媽媽,杳杳,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蘇稚杳點點頭,謝過他。

抵達京市國際機場,楊叔接她回禦章府。

車上,蘇稚杳一邊照着小鏡子撥弄碎發,一邊哼着某支鋼琴曲的調子,眉眼間都是笑意。

蘇稚杳突然擡頭,朝駕駛座喚了聲:“楊叔,經過國貿的時候停一下,我想買支雪糕。”

“好嘞。”楊叔應道。

她的笑容感染力很強,看一眼,那感覺就如同嘗到了一口溫甜的奶露,小茸不禁跟着笑起來:“杳杳這趟回來,開心了很多诶!”

“因為明……”蘇稚杳抿抿唇角控制不住上揚的笑弧,沒把明天要和Saria見面的事告訴她,不着痕跡地說:“因為見過媽媽了,當然開心。”

入夜的時間段,國貿交通正擁堵,車子停滞在琴房附近,好幾分鐘都前挪不了兩米。

蘇稚杳托着下巴,指尖點在臉頰,百無聊賴地望望車窗外的路況。

終于能同Saria學鋼琴了,美夢成真的喜悅伴随着不真實感,每想一下心裏就放一朵煙花。

蘇稚杳笑意蔓延到整個面部,壓不下去。

突然驚覺,明天見Saria只有她一個人,蘇稚杳心一揪,憑空生怯,心情瞬間大起大落,滿心歡喜一下全變成了緊張。

她咬住一點唇肉,貪得無厭地想,不知道賀司嶼願不願意明天陪她一起,給她壯壯膽。

繼而又想到,自己還沒來得及謝他。

蘇稚杳陷入沉思。

要怎麽謝呢……

京市的夜至而未濃,餘晖與新月交融下,天是一片薄薄的深藍色。

隔着人行道,一眼望見那家寵物館。

蘇稚杳倏地記起,她第一次見賀司嶼,就是在這個地方。

至少在她印象中是第一次。

那時下着雪,他就站在那棵光禿禿的槐樹下,黑皮手套握着雪茄,低沉磁性的嗓音說着粵語,不知道是在和哪個港區的朋友講電話。

然後她就看見一只白貓,跳上羅馬柱花壇,黏人地往他身上蹭。

那個畫面仿佛自帶一層港風柔焦濾鏡,回想起來,還是有幾分溫情的。

尤其是他摁滅雪茄,嘴角勾着淡笑,去揉那只小貓的那個瞬間。

蘇稚杳正想得出神。

寵物館的落地窗內,出現了當時抱走白貓的那位大叔,他依舊戴着那天的灰格挂脖圍巾。

似乎是那只白貓又調皮了,在他打掃時搗亂,于是大叔拿着貓棒逗了它會兒,再蹲下.身 ,把它抱回到窩裏。

腦子裏像是安了個鏡頭,循環往複地在回放那夜,賀司嶼溫柔撸貓的情景。

蘇稚杳靈機一動,低頭短信問賀司嶼。

【你在梵玺嗎?】

賀司嶼那時應該恰巧空閑,回複得不算慢:【嗯】

蘇稚杳眸子浮光躍金般亮起來。

“楊叔,我不買雪糕了,你往前靠寵物館那兒停一停。”蘇稚杳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待會兒不回家,送我去梵玺。”

……

過去不到一小時,京市的夜徹底深下。

梵玺大廈頂層,主卧落地窗前,賀司嶼手掌撐着腰骨,手機舉在耳邊,下颔微斂,阖着眼和周宗彥通電話。

“林漢生投資澳門非法賭場,私下牽涉皮肉交易,生意系越嚟越髒了,近一年還頻繁出入泰緬邊境,警務處懷疑佢和金三.角老毒.枭有私下嚟往,卧底了大半年,他果然系想走.私緬北貨到中國。”

電話裏,周宗彥壓抑着滿腔憤恨,辦公事時,他态度自覺嚴肅,沒有一絲平日裏的散漫,正經有度。

周宗彥做了個深呼吸,出了口胸腔裏的郁氣,沒過兩秒,還是控制不住罵道:“就憑佢(他)地一條粉腸,還敢揾(找)上.你,食蕉啊佢!”

賀司嶼剛沐浴不久,身上只裹一件黑色睡袍,他昨夜沒睡幾小時,又聽了一天國內外公司的財務彙報,此刻眉間輕蹙着疲乏的痕跡。

方才看過一會兒書,鼻梁還架着那副金絲眼鏡。

“下月十五佢有批貨,喺中環Mol三號碼頭拖櫃。”賀司嶼兩指擡起鏡架,捏了捏鼻梁:“你同NB(毒.品調查科)提前部署,我嘅人會同你聯絡,其他你執生(其他你看着辦)。”

“你同我定啦,我能搞掂。(你放心,我能搞定)。”周宗彥又換上了那放浪不經的調子,自信笑答。

交接完正經事,兩人随意聊了幾句。

結束通話前,周宗彥忽然沒有頭尾地說了句:“下周京市天氣唔對路,你唔好留,翻嚟食酒啊。(下周京市天氣不太對勁,你不要留,回來喝酒啊。)”

這話他說得漫不經心,但又夾雜幾分正經,隐約有一層深意壓在輕松的語氣底下。

賀司嶼眸色幽深下去。

口吻淡淡的,低聲說:“知道。”

摩天大樓外的夜景似乎格外深沉,晦暝的長夜裏,萬家燈火遠得,入目只透有模糊的光暈。

忽地,他留意到近處,有幾片細細碎碎的白色,飛落下來,附到窗上。

下雪了。

手機還貼在耳畔,賀司嶼眼睫向下微斂,不經意間想到什麽。

接着,“叮咚”一聲門鈴。

京市的雪,不知不覺,隐隐成了心照不宣的暗號,在斑駁的時間裏,預兆着一種降臨。

賀司嶼回首望向門外,雙瞳黑沉,面色依舊平靜,但他有那麽幾秒的恍神。

門一開。

眼前是女孩子盈盈浮笑的臉。

她綁着舊照裏的高馬尾,耳邊落着幾絲可愛的括弧碎發,小小一張鵝蛋臉,下巴陷在大衣領子那一圈毛絨裏。

冰清玉潔的美好模樣,好似雪夜裏綻現的一朵昙花。

“賀司嶼!”

蘇稚杳一見就用那清耳悅心的聲音喚他,眸子亮得晶瑩,唇邊漾起更嫣然的笑意。

她再出現,賀司嶼沒有太過意外。

目光往下輕落,看到她抱着一只漂亮的布偶貓。

體白耳灰,毛發柔順,奶乎乎的,眼珠子像兩顆高純度藍寶石,溫順地窩在她懷裏,茸茸的腦袋在女孩子的胳膊上搭着。

人和貓都仰着臉,望住他。

門沒敞全,只開着一半。

賀司嶼眼睛低垂着,帶着審視的意味落在她臉上。

這姑娘每回對他這麽笑,基本都是有小心思要使。

“做什麽?”賀司嶼語調斯理,淡漠中帶着幾分慵懶,沒有不耐煩,反倒是有些好整以暇,還挺想瞧瞧她這回又想玩什麽小把戲。

他的眼神如夜闌中第一縷破雲的天光,洞穿重重黑暗,穿透力太強,任誰被看一眼,都抵不住無處遁形的心慌。

蘇稚杳目光閃躲了下,胳膊往上擡,用幹淨的笑容岔開話題:“貓貓,可愛嗎?”

“它叫窈窈……”

賀司嶼虛眯了下眼,沒回答。

蘇稚杳眼底的笑意裹挾出一絲慧黠,一句話故意分為兩段說:“窈窕的窈。”

小姑娘揚着燦爛的笑,聲音清越又甜潤,懷裏的布偶貓很配合地“喵”了聲奶音,一人一貓都乖順得不成樣子,再硬的心都能被融軟。

賀司嶼眉峰淡淡一挑:“然後。”

“然後……”

蘇稚杳暗示性地往屋裏探了一眼。

結果某人手扶在門把上,高大的身軀立在她面前,完全沒有讓一讓請她進去的意思。

她思索片刻,底氣不太足地小聲說:“我是來感謝你的。”

賀司嶼确定她這回答半真半假,但不道破,只是幾不可見地挑了下唇:“還有呢。”

他明明沒逼問,卻又好像已經把她逼得不得不自露馬腳。

蘇稚杳心虛得睫毛連連眨動,也不管他應不應,往前一步,獻寶似的把小貓塞進他懷裏:“你抱抱它吧。”

她臉上又挂起了笑。

一團軟綿綿的東西落到臂彎裏,賀司嶼下意識抱住,低頭去看的瞬間,餘光裏,女孩子微微貓下腰,趁機從他擡起的胳膊下靈巧地鑽了過去。

賀司嶼騰出一只手,伸向她頸後。

蘇稚杳還沒往屋裏進兩步,大衣的後領子就被一股力扯住,帶着她往回扯。

下一瞬,她就被揪回到了男人面前。

四目相對,蘇稚杳無語又有些尴尬,支支吾吾,聲音偏輕:“外面……有點兒冷。”

話音落地,男人控住她的手松開。

得了新空子,蘇稚杳毫不猶豫,嬌小的身影一晃,又往他屋裏鑽。

只是和他比反應,她沒勝算。

賀司嶼捉住她後領,又拎她回來一次,而後不慌不忙地盯着她看。

蘇稚杳佯裝無知,猜度他眼神的意思,驀地“喔”一聲,探身去把他懷裏的貓抱回來。

然後抱着貓就跟抱着通行證似的,坦坦蕩蕩越過他,擡腿就往裏面跑。

賀司嶼低了下頭,笑了,胳膊後撈,橫到女孩子前腰,把人攔腰勾住。

這回沒把她揪回原地,臂膀有力地往上一提,輕輕松松一個巧勁,單只手抱她坐到了旁邊半身高的玄關櫃上。

蘇稚杳懵住,眼睛裏透出迷茫。

從腰間一緊,到雙腳離地,再一下在半空高高坐着,前後只有一秒的時間。

她一時沒反應過來發生何事。

身前,男人雙掌壓到她兩側,俯身圈她在身軀和臂膀之間,彼此的目光直直撞在一起。

這姿勢,他需壓低些身子,便右腿往前抵,彎曲着膝蓋。

因她坐得高,他的右膝碰着了她小腿。

“大晚上,往我屋裏跑什麽?”

他嗓音又沉又慢,熱息近在她臉前,混着烏木香膠着在空氣裏,燙得她臉頰熱起來,心裏酥酥麻麻的,屏住呼吸,不敢喘氣。

“唔……”蘇稚杳半晌尋不到理由,收着下巴,眼睛向下看,避開他直白的視線。

腿和他的蹭着,無處安放,她小心翼翼地,小腿悄悄往裏收起一點,腰也微微後仰。

“又想犯什麽壞?”

賀司嶼音色很低,帶着不自知的性.感,問着,可有可無地向前邁近半步。

距離重新拉近。

蘇稚杳沒和男人這麽親近過,心慌兮兮的,一緊張,雙.腿突然往前一夾,阻止他再往前靠:“沒、沒有啊……”

賀司嶼身形微頓。

他右大.腿根的位置,被女孩子緊緊纏住了。

身前的人沒再動,蘇稚杳咽了一下,平靜了一星半點,淺淺擡起眼皮,瞄他。

男人頭發還是半濕,睡袍領口松垮着,鎖骨清晰漂亮,再往下,依稀可見衣裏結實的肌理,線條流暢利落,有着明顯的起伏。

門廳的光打在冷白肌膚上,暈出暧昧色澤,成年男人薄唇淺紅,鼻梁英挺,這張迷.人的臉,再配上一副金絲眼鏡,處處彌漫着勾人上.瘾的色.氣。

這角度,蘇稚杳想要忽視都難。

蘇稚杳不由腦補一些不太正經的畫面,嗓子眼裏癢癢的,不一會兒,臉紅得明顯。

半是緊張,半是窘迫,她雙.腿不自覺地繃住,纏他愈發得緊。

“它很乖的,不是小壞貓……”小姑娘摟着貓,一只手撫在它腦袋上,聲音糯糯的,低聲細語,話裏仿佛另有所指。

賀司嶼大.腿被她用力絞着,動也不能動。

他喉結明顯滾了下,暗聲:“不是……”

蘇稚杳被迫望進他的眼睛。

他話頓在一半,直勾勾地,透過薄薄的鏡片,一瞬不瞬地看住她。

那是一個男人,看一個女人的眼神。

蘇稚杳心跳着,感覺那一刻,周圍的溫度都高了好幾度,她熱得都快要忘了怎麽呼吸。

賀司嶼指尖很輕地點了下她腿,若有似無,碰着了,又恍惚沒碰着。

語色啞下去,後半句染上些暧.昧的渾濁。

“你夾我這麽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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