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第三精神病院(十三) (1)

車窗被喪屍破開一個大洞,有冷冽的風從洞口吹進來。

沈婵坐在駕駛座上,神情複雜地把車往前開。

在這個故事接龍的支線任務裏,明明只過去很短的時間,她卻莫名有種度過了一生的錯覺。

……多虧了她的神仙隊友們。

青梅竹馬的男人引開喪屍群後,她所面臨的緊張局勢得到了緩解。

這會兒雖然還是有喪屍奔跑在路邊瘋狂追趕,但總算沒了不久前排山倒海般的陣仗,能讓汽車艱難行駛。

她時時刻刻牢記在心,自己要護送薛明玥抵達江安大橋,于是忽略了左右兩邊的喪屍,徑直向前開去。

“不知不覺,故事進行到最後一輪啦!”

熊貓玩偶舉起話筒,兩只豆豆一樣的眼睛彎成小縫:“沈婵和薛明玥即将到達目的地,在這段路上,還有什麽在等着她們呢?”

它說着拔高聲調,舞臺上的燈光随之劇烈顫動,變換出五光十色的亮彩,頗有種戲劇臨近高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下一刻,燈光聚攏,一股腦落在白影身上。

“到我了。”

白影清了清嗓子,語氣比之前更加凝重。

“江安大橋近在咫尺,然而就在入口處,又出現了一堆群聚的喪屍,死死攔住去路。”

“青梅竹馬死了,薛明玥身受重傷,只剩下沈婵一個戰鬥力。”

“她們,【無處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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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亮出紙條,【無處可逃】。

“卑鄙!”

文楚楚一針見血:“把用過的套路重新用一遍,有意思嗎?”

“套路不在老,有用就行。”

白影颔首笑笑:“恐怖片裏,主人公不也是接二連三遇上惡鬼?劇情跌宕起伏,觀衆看一個刺激就好。”

“嗯……”

熊貓玩偶摸摸下巴:“說得有道理!”

屏幕裏,沈婵的臉色變了變。

正如白影所說,如今的她孤立無援,面對洶湧而來的喪屍潮,只有死路一條。

目光往前,江安大橋已經進入她的視野之中,奈何入口被密密麻麻的喪屍堵住,只能見到黑壓壓一片,讓人心口發悶。

暮色四沉,摻雜出層層血霧,在這個末日大背景下,壓抑感、絕望感與恐懼感濃烈得無以複加。

嘉賓席上的文楚楚深吸一口氣。

最後一輪,他們都只剩下一張詞條。

在她手上,是【迪奧999口紅】。

……該死。

“又是一只喪屍從窗外探頭而入,沈婵将它一刀斃命。”

“鮮血四溢,讓她想起最愛的【迪奧999口紅】。”

她本來想說,“鮮血濺在她嘴上,像抹了迪奧999口紅”。

但轉念一想,人家沈婵要把這些事情逐一體驗一遍,懷揣着惺惺相惜隊友情,文楚楚選擇了比較溫和的描述。

沈婵:我謝謝你啊!

“到了關鍵時刻呢。”

黑色鬼影仰頭望着屏幕,輕聲笑笑。

它手裏的短句,是【死亡才是一切的終結】。

看見這幾個字,文楚楚心口一跳。

“可沈婵一人,怎麽敵得過這麽多喪屍?”

“沒過多久,她漸漸失去力氣,無法反抗。”

“更多喪屍破開窗戶、摧毀車門,其中一只,向她伸出右手——”

一旦被喪屍咬到,就必死無疑。

秉承着“故事中不能出現死局”的規則,黑影沒讓沈婵被咬。

不過,也快了。

它說完,好整以暇側過腦袋,看向身邊的白霜行。

“啊啊啊啊啊它它它過來了!”

屏幕裏,從頭到尾努力保持冷靜的筆仙終于忍不下去,粉色鉛筆簌簌顫抖,緊緊貼在沈婵身上。

它真的不明白。

幾個小時之前,它還舒舒服服躺在書桌抽屜裏,樂悠悠吃着綠豆糕和沙琪瑪,偶爾和小女孩聊聊天,生活樂無邊。

就因為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在後來的幾個小時裏,它連續遭遇了反社會殺人魔、厲鬼、怪物和喪屍的追擊——

在被喪屍撕成碎片之前,它能去垃圾桶裏老老實實待着嗎?

副駕駛上,薛明玥低頭瑟縮,眼眶通紅。

不僅僅是喪屍帶來的恐懼,乘着車前往那座大橋,本身就讓她抵觸不已。

車禍,模糊的血肉,父親的屍體,母親的哭嚎。

一切零碎的記憶湧入腦中,針紮一樣疼。

在創傷後應激障礙的影響下,她開始不斷回憶那天的場景,渾身上下的每一處角落裏,又一次體會到鑽心刺骨的劇痛。

忽然,猝不及防地,薛明玥與沈婵同時聽見一聲槍響。

——聲音刺耳,伴随着一剎火光,在寂靜夜色裏,直直劃破半空,正中一只喪屍的頭顱!

即将被喪屍吞沒的沈婵:……?

她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循聲怔怔扭頭,嘴角一抽。

在不遠處的街道上,正快速駛來幾輛消防車和警車。

“一顆子彈穿過喪屍大腦,緊接着,是第二顆、第三顆——”

《精品故事會》的舞臺上,白霜行拿出她的最後一張詞條。

【入黨申請書】。

“原來是偉大的華國人民解放軍!無論在任何時候,黨和國家,都不會忘記群衆。”

沈婵:……

沈婵:???

“那一刻,沈婵看着口袋裏自己的【入黨申請書】,和鮮豔的國旗。”

“那道旗幟,是那麽紅。”

話音落下,屏幕裏屏幕外,同時陷入沉默。

身為故事主人公的沈婵已然風中淩亂,薛明玥茫茫然大受震撼。

舞臺中央的熊貓玩偶呆立原地,小眼睛不時亂晃,看看默不作聲的黑影,又望望欲言又止的白影。

終于,主持人遲疑開口:“這……合理嗎?”

“非常合理。”

季風臨面不改色:“準确來說,這才是喪屍片的正常展開方式——重大災難發生後,國家一定會第一時間出動軍力警力,确保人民群衆的生命安全。”

得到他的助力,白霜行挑眉揚起嘴角:“像電影裏那樣單打獨鬥,反而是不現實的——至少,在災難爆發的初期是這樣。”

沈婵:……

眼睜睜看着一只只喪屍被連續爆頭,血腥味充滿鼻腔。

她看見紅豔豔的旗幟,和上面鮮黃色的星星。

“你們沒事吧!”

喪屍群被狠狠擊退,一個身穿軍裝的男人邁步而來,脊背挺拔、聲如洪鐘:“國家第三軍區,為你們護航!”

沈婵面無表情,雙目空洞。

說實話,不管接下來發生什麽,她都不會覺得驚訝了。

“我可以繼續說了嗎?”

季風臨擡起眼睫,手指修長,拿起桌上的最後一張紙條。

白霜行側頭看了一眼。

好家夥。

【玫瑰花】。

文楚楚若有所思摸摸下巴。

玫瑰花的話……難道沈婵會和這位軍官發生點兒什麽?

宇宙的盡頭,原來是愛情故事啊。

季風臨遲疑片刻,喉結動了動。

像這樣胡編亂造,讓他下意識感到拘謹和不适應,但很快,季風臨還是輕聲道:

“沈婵與薛明玥成功通過江安大橋,并被安置到安全區。”

“半個月後,喪屍危機解除,沈婵訂購了一束【玫瑰花】,送往第三軍區。”

他微微一頓,胡扯時,不自覺偏移目光。

“……這束花,并非送給某一個人,而是獻給她熱愛的黨與國家。”

文楚楚,愕然石化。

沈婵:……

所以宇宙的盡頭居然是熱愛祖國熱愛黨嗎!怎麽想的啊你們兩個!!!

還有,整個故事的風格從靈異片到喪屍片到愛情片,最後搖身一變成了場愛國大電影……

果然很不對勁吧!主持人呢?把劇情救一救啊!

“季風臨。”

白霜行由衷感慨:“出乎意料地,很有胡扯的天賦啊。”

“我真的,大受震撼。”

文楚楚雙手合十,向他們兩人表示敬意:“局限于變态殺人魔,是我格局小了。”

她剛說完,就聽耳邊響起一陣嘈雜熱鬧的音樂,燈光倏忽流轉,五顏六色。

“锵锵!”

熊貓玩偶原地轉了個圈,語氣興奮:“到這裏,我們的故事接龍就告一段落啦!不知道這一期的《精品故事會》,觀衆們能打幾分呢?”

屏幕裏,正手捧一束玫瑰花的沈婵:

她和薛明玥能活,就是滿分;她倆死了,她必打零分,啊不,是負分。

“選手們的故事真是跌宕起伏、很有戲劇性呢!尤其是結尾處的情感升華,感謝白霜行選手和季風臨選手,讓我十分感動。”

熊貓假惺惺地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淚。

下一秒,它恢複了大大咧咧笑着的模樣:“沈婵與薛明玥在重重圍剿之中活了下來,我宣布,今天是人類陣營獲勝!”

空空如也的觀衆席上,響起連綿掌聲。

在“觀衆們”歡快的呼聲裏,一黑一白兩道鬼影,明顯露出幾分恐懼。

“人類陣營的選手們,将得到一篇日記作為獎勵。”

熊貓咧嘴一笑,幽幽望向不遠處的兩道鬼影:“至于厲鬼陣營的選手們——”

天真的童音清脆悅耳,白霜行卻敏銳聽出了殺意。

果不其然,當它的最後一個字落下,黑白鬼影雙雙發出哀嚎——

兩簇烈火自它們身下騰起,迅速蔓延全身!

“今天的《精品故事會》到此結束,感謝大家收看。”

熊貓笑得前仰後合:“期待與觀衆們下次再見!”

它說完揮了揮手,一副滿心歡喜的模樣,舞臺另一邊,卻是火焰洶洶,無情灼烤。

聽着鬼影們撕心裂肺的慘叫,文楚楚頭皮發麻。

如果輸的是人類陣營……

不僅沈婵與薛明玥,連屏幕外的他們三人也将性命不保。

等兩道鬼影被烈火焚燒殆盡,系統的提示音适時響起。

【叮咚!】

【恭喜挑戰者們成功通關創傷後應激障礙患者的世界!】

【即将發放最後一塊日記碎片……】

【請挑戰者們借助日記,努力還原事情的真相,找出幕後兇手吧!】

系統音沉沉落地,當白霜行擡頭,眼前的畫面瞬息一變。

只不過這一次,他們并沒有像之前那樣回到醫院,而是滞留在《精品故事會》的節目現場。

閃爍着的刺眼光效暗淡下去,四面八方,籠罩起溫和明亮的白熾燈光。

音樂驟停,主持人也消失不見,在原本熊貓玩偶站立的地方,是終于逃出生天的沈婵。

突然被傳送出屏幕、來到這個陌生的舞臺,沈婵茫然一愣。

白霜行松了口氣,當即跳下嘉賓席,快步走向她身邊:“受傷嚴不嚴重?我在白夜商城裏買些藥——”

話沒說完,白霜行頓住。

白夜還算有良心,修複了沈婵身上的傷口。

不然費時費心又費力,出來還滿身是傷,沈婵就真成了個史詩級倒黴蛋。

“咦。”

文楚楚環顧四周:“薛明玥也不見了。”

“她應該被傳送回了醫院。”

季風臨分析:“我們接下來的任務,就是通過日記查明真相,那些日記,系統不可能讓她看到。”

更何況,薛明玥是那件事的直接親歷者,一旦他們逼問,說不定就全盤招供了。

“……啊。”

從一時的恍惚中回過神來,沈婵擡起右手:“最後一份日記,在我這裏。”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她手心裏握了張單薄的紙頁。

文楚楚心中好奇,湊近來看:“上面寫了什麽?”

沈婵低頭,把紙頁展開。

看完紙上的內容,她眉頭一皺。

【9月6日】

【昨晚看了一整夜的專業書,頭很疼。

中午的時候,薛明玥來了。

我向她問起那件事,她居然毫不猶豫地承認下來。

我斥責她、質問她,她卻始終一言不發,只幽幽看着我,對我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

她就是想毀了我!世上為什麽會有這樣的人?我對她一直不錯,她怎麽能……

怎麽能這樣對我?】

白霜行默不作聲,從口袋裏拿出前一天的日記。

在日記裏,梁玉明确寫過:

她已經找到了懷疑的對象,只等第二天去當面詢問。

“所以,幕後兇手果然就是薛明玥吧。”

文楚楚揉揉太陽穴:“繞了這麽大一個圈子,兜兜轉轉還是她。”

自始至終,薛明玥嫌疑最大,也唯獨她有嫌疑。

“梁玉女性好友”的身份,當天恰好身在酒吧,以及作案動機。

“白夜裏,兇手一定是我們見過的人。”

文楚楚說:“自從來到第三病院,我們見到了鄭言河醫生、幾個護士、陸嘉嘉醫生,還有她。”

沈婵摸摸下巴,接着她的思路:“鄭言河當天被朋友約了出去,擁有不在場證明;陸嘉嘉也一直坐在酒局裏——至少她是這麽說的。”

只有薛明玥一人早早離開,聲稱要陪在梁玉身邊,獨自去了衛生間。

在那以後,她的時間線變成一片空白。

季風臨無言看着最後一張日記,忽地擡眼。

“提問系統。”

他說:“這些日記都是真實的嗎?”

監察系統099探出小小的圓腦袋:

【絕對真實,不含任何後期修改,挑戰者們可以完全信任日記裏的內容。】

“那,就和我們最初推理的結論一模一樣嗎?”

文楚楚思忖說:“薛明玥本來是前途一片光明的天之驕子,結果意外出了車禍,不僅休學在家,還患上了嚴重的心理疾病。與此同時,她最好的朋友梁玉過得一帆風順、越來越好……在這種極端的落差之下,薛明玥決定報複。”

她說完,有些不确定地擡頭:“是這樣嗎?”

白霜行張了張口,但沒來得及回答。

——在文楚楚話音落下的瞬間,四人身邊的景象又是一變。

極具綜藝風格的舞臺消散無蹤,視野裏先是一片漆黑,緊接着,出現一間陌生的卧室。

卧室被布置得非常溫馨,只可惜十分淩亂,破壞了原本的美感。

窗簾被死死拉上,透不進太多亮光,一道人影蜷縮在床邊的角落,是薛明玥。

見到她,白霜行立馬想到一個詞語:骨瘦如柴。

床上的年輕女人瘦得只剩下骨架,雙眼深深凹陷,臉色呈現出病态的蠟黃。

如同被剝奪了神采,她的雙眼空洞無神,定定看着前方,沒有焦距。

在她手裏,正拿着一個手機。

手機開了免提,從中傳出另一名女人的聲音。

“今天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好一些?”

“你已經很久沒出門了吧?要不要找個時間,我陪你出去走走?”

文楚楚小聲說:“是梁玉姐姐。”

沈婵四下打量:“我們這是……進入了薛明玥的記憶裏面?”

“或許吧。”

白霜行若有所思:“我們不是一直在探索病人們的精神世界嗎?既然是精神世界,應該也能和記憶挂鈎。”

床頭邊,薛明玥有氣無力地低低應答,與她相比,梁玉的嗓音清亮悅耳許多。

“今天遇到一個有點難辦的病人家屬……不過順利解決啦。”

“我和幾個朋友打算去喝酒,新開的酒吧,你想要一起嗎?”

白霜行默不作聲,凝視着那道伶仃消瘦的人影。

不用想也能知道,梁玉那邊一定是陽光燦爛、風和日麗,不像她,孤零零待在房間裏,沒有朋友,也看不到未來。

“看來出事以後,梁玉一直有和她保持聯系。”

沈婵說:“雖然梁玉的本意是幫助她走出陰霾,但……”

但顯而易見地,薛明玥生出了更多的情緒。

兩人明明一起長大,憑什麽梁玉節節高升,被好友和家人們圍繞,擁有幸福的未來……

她卻不得不被困在陰暗的角落,日日夜夜受到折磨?

人性永遠是複雜的。

比起遙遙仰望一個人,不如把那人拉入泥潭,與她一起堕落。

暗色調的窗簾密不透風,在一片濃郁陰影下,床上的薛明玥微微動了動嘴唇。

她說:“好。”

緊随其後,畫面來到酒吧。

這是一家安靜的清吧,沒有喧鬧的音樂與燈光,幾桌男男女女相談甚歡,偶爾響起酒杯的碰撞聲。

薛明玥穿了件蓬松的毛衣,更襯得她臉頰瘦削、近乎于營養不良。

梁玉離席後,她很快跟在前者身後,腳步很輕。

路過拐角,來到一個偏僻無人的角落,薛明玥擡起右手。

在她手中,是混入了擁有迷幻作用藥物的糖果。

她和梁玉很熟,梁玉沒做多想,欣然吃下。

“……真是這樣啊。”

文楚楚心下發寒,打了個哆嗦:“知人知面不知心,梁玉對她那麽好,薛明玥怎麽下得去手?”

緊接着,就是拍照。

藥物發作極快,梁玉渾渾噩噩、意識不清,而薛明玥脫下寬大的毛衣,露出內裏的男性衣物。

混淆視聽、制造假象,這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先是拍下兩人舉止親密的照片,再用梁玉的手指解開手機的指紋鎖。

薛明玥早就有了充足的準備,把照片發送到醫院大群後,再迅速撤回。

如此一來,在其他人眼裏,就形成了“梁玉手誤,發送錯對象”的假象。

畢竟,喝酒之後,所有人都會恍惚一陣,發錯消息并不罕見。

一切都是如此順理成章。

做完這一切,等穿上毛衣外套、留梁玉在角落裏慢慢醒來,薛明玥的計劃就大功告成。

轉身離去的剎那,白霜行見到她嘴角的一抹微笑。

文楚楚已是氣得咬牙切齒:“這個混蛋……”

難怪梁玉知道真相後,會患上抑郁症。

被自己最信任最親近的朋友背叛,任誰都會感到迷茫和痛苦。

【劇情進行到這裏,看來,大家已經完全了解事件的經過了。】

監察系統444還是那副趾高氣昂的模樣。

【如果确定好了兇手,可以随時向我提交——你們有答案了嗎?】

白霜行答非所問:“提交答案後,這場白夜就結束了嗎?”

腦海中的煤球小人聳肩:【當然。】

沈婵和文楚楚都沒說話。

雖然證據的指向再明顯不過,但……這場白夜的解謎,是不是過分簡單了?

“系統說過,日記裏的內容全是真的。”

沈婵撓頭:“日記不能造假,按照上面的描述……确實只能鎖定薛明玥這一個真兇。”

可她總覺得怪怪的。

文楚楚試探性開口:“我們,要試試嗎?”

白霜行與她對視,沉默半晌,忽而搖了搖頭。

“提問系統。”

白霜行說:“我們剛才見到的一切,是真實發生過的嗎?”

444不耐煩:

【怎麽這麽多問題……我又不是你們的問答機器!】

“那——”

它語氣不善,白霜行卻笑了笑,不知想到什麽,黑眸深深:“我們得到的日記,是梁玉親手寫下的嗎?”

【規則裏說過,當你們完成支線任務,會得到一些梁玉的日記。】

在前輩的威懾力下,監察系統099小聲說。

【規則也不會騙人。】

“‘日記是梁玉親手寫下’……”

沈婵心下一動:“這是什麽意思?你想到什麽了嗎?”

白霜行垂眸,從口袋裏拿出更多的日記紙。

“系統給了我們六篇日記,乍一看來,日記裏的內容能彼此連通,構成一條完整的故事線——”

白霜行将紙條逐一展開:“但是,如果把它們看作同一個人在六天裏分別寫下的內容,其實有些細節無法對應。”

她頓了頓,語速放慢:“首先,你們可以看看每篇日記開頭的日期。”

沈婵聚精會神,目光逐一掃過。

【9月1日】

【和朋友約好了,明天去那家新開的酒吧喝酒……】

【9月2日】

【在酒吧。

太緊張了,所以中途來到衛生間……】

【九月三日】

【怎麽會這樣?那些照片……】

……啊。

沈婵一怔,快速看向後面的三張紙頁。

【9月4日】

【總感覺有人在暗中窺視我……】

【9月5日】

【這是決定調查真相的第二天……】

還有最新得到的——

【9月6日】。

“九月三日……”

文楚楚也意識到這一點:“是全部用漢字寫下的!”

一句話說完,她心底無端生出寒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每次任務完成,他們都會得到一張嶄新的日記,看完以後,就把紙頁放回口袋。

像這樣放在一起對比,還是第一次。

“當時看見這個日期,我就覺得有點奇怪。”

白霜行說:“如果是同一個人,為什麽會中途改變寫作習慣?而且這種漢字只持續過一天,接下來,日期又變回了數字。”

季風臨點頭:“所以,九月三日的日記,和其它日記不是同一個作者。”

白霜行朝他笑笑:“賓果!答對了。”

她想了想,繼續說:“系統告訴我們,完成支線任務,能得到‘一些梁玉的日記’……一張兩張三張,都能算是‘一些’。”

沈婵恍然大悟:“所以這些看似全是梁玉的日記,其實是她和別人的日記內容混在了一起!”

這是個非常隐晦的語言陷阱。

如果系統坦坦蕩蕩,會直接告訴他們:

完成支線任務,将得到六張梁玉的日記。

白霜行說:“确定這一點,我們再來看看九月三日的日記內容。”

沈婵認真點頭,垂眼看去。

【九月三日】

【怎麽會這樣?……和我抱在一起的人是誰?我根本不記得啊!】

【這件事在醫院裏傳開以後,李巡居然打電話來問我,為什麽要出軌……】

【我嘗試在醫院的大群裏解釋……】

【……我必須找出照片裏的那個人。】

沈婵:……

沈婵:“草。”

她明白了。

季風臨沉聲:“這是梁玉本人的日記。”

被人拍下照片、不記得當時發生的事情、被李巡提出分手。

遭遇了這一切的,只可能是梁玉。

“所以說——”

文楚楚在心裏罵了一萬遍系統:“這六篇日記裏,只有一篇是真正屬于梁玉的?!”

——太!狗!了!

如果不是白霜行察覺貓膩,他們百分百會被耍得團團轉。

不過……如果梁玉的日記只有一份,另外的五篇,究竟是誰寫的?

“沒錯。”

白霜行笑笑:“目前鎖定的嫌疑人一共有三個,薛明玥,鄭言河,陸嘉嘉……或許還可以加上一個李巡。既然系統一直在誤導我們,真兇就是薛明玥,不如先把她的嫌疑排除。”

她伸出手,指向第二張日記。

【9月2日】

【在酒吧。

太緊張了,所以中途來到衛生間。

……

不過,還是努力活躍起來吧!不能讓她擔心。】

季風臨:“這是薛明玥的日記。”

文楚楚錯愕看他一眼。

需要動腦子的事情,她一向沒辦法摻和。

“嗯。”

白霜行點頭:“日記裏寫,[不能讓她擔心]。”

沈婵悟了:“梁玉把薛明玥帶來酒吧,就是害怕她一直一個人,心理問題更加嚴重——所以,雖然很緊張,但薛明玥還是在努力安慰自己,要活躍起來,不讓梁玉擔心。”

日記裏,[緊張]、[跟不上潮流]、[懷念大學]之類的描述,也恰好能與薛明玥契合。

自從車禍發生,薛明玥就從大學休學,獨自待在家裏。

白霜行說:“再來看第四篇和第五篇。”

【9月4日】

【總感覺有人在暗中窺視我。】

【今天走在醫院的長廊上,不知不覺間,那道視線變得特別明顯……】

【那是誰?……難道……是因為酒吧裏的那件事?

是我太疑神疑鬼了嗎?】

【9月5日】

【這是決定調查真相的第二天。

昨天花了很久時間,在第三病院裏,把身邊認識的人全部篩查一遍。

……

可仔細想想,那天的我們,的确都在酒吧裏。

……

明天恰好可以見面,不如當面去問問吧。

希望是我猜錯了。】

“9月4日的日記主人,聲稱自己被窺視,并且提到了[酒吧裏的那件事]。”

白霜行輕聲道:“已知這人不是梁玉,有誰還會對酒吧的事情耿耿于懷疑神疑鬼?”

沈婵心口震了震:“……真兇!”

白霜行點頭:“然後再看9月5號。”

她擡手,指向其中一個段落:“9月5號的日記主人,說自己昨天在第三病院調查了一天,并且發現疑似真兇的家夥——”

季風臨颔首:“在4號窺視真兇的人,就是5號日記的主人。”

這居然是一個順承關系。

接下來,就到了最後一天。

【9月6日】

【昨晚看了一整夜的專業書,頭很疼。

中午的時候,薛明玥來了。

我向她問起那件事,她居然毫不猶豫地承認下來。

我斥責她、質問她,她卻始終一言不發,只幽幽看着我,對我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

她就是想毀了我!世上為什麽會有這樣的人?我對她一直不錯,她怎麽能……

怎麽能這樣對我?】

“原來如此。”

沈婵拍拍心口:“當時看到第一句話,我還覺得很奇怪——梁玉明明都休學在家了,為什麽還會熬夜看專業書。”

這是白夜給予的一個明顯提示,讓他們懷疑日記的真實性。

“薛明玥……”

季風臨思忖一瞬:“就是那個窺視到真兇的人。”

文楚楚:“啊?”

“這篇日記,有很強的迷惑性。”

白霜行笑了笑:“日記主人說,自己質問薛明玥——‘質問’的究竟是什麽內容,卻沒說清楚。”

季風臨緊跟她的思路:“既然能排除薛明玥是真兇的嫌疑,5號日記的主人又說過,自己當天和兇手都在酒吧裏——”

“願意為梁玉徹底調查這件事的,應該只有薛明玥了。”

“是的。”

白霜行:“你們看,日記後來又寫,薛明玥對日記主人[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

沈婵恍然:“薛明玥是來找這人當面對質、揭穿陷害梁玉的兇手!”

而兇手“質問”薛明玥,是因為發現了她一直在監視跟蹤自己。

至此,故事線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

文楚楚咽了口唾沫:“這個人,到底是誰?當天在酒吧裏的……難道是陸嘉嘉?”

白霜行搖搖頭。

她沒說話,指尖一動,落在第一張日記上。

【9月1日】

【和朋友約好了,明天去那家新開的酒吧喝酒。

……

不過說實話,喝酒不如喝咖啡。

開玩笑的。】

“喝酒不如喝咖啡。”

白霜行笑笑:“覺不覺得,這句話有點耳熟?”

沈婵和文楚楚同時一愣。

“是——”

心髒怦怦直跳,猛烈撞擊胸口,文楚楚睜大雙眼:“我們當時見到鄭言河,他說酒和飲料,都趕不上咖啡。”

沈婵下意識出聲:“但鄭言河有不在場證明——”

下一刻,她悚然一驚。

鄭言河說過,他之所以拒絕了同事們的酒吧邀請,是因為被朋友約走了。

而這篇日記裏,在開頭就寫着——

【和朋友約好了,明天去那家新開的酒吧喝酒。】

一切都串起來了。

白霜行如釋重負,長出一口氣:

“也就是說,打從一開始,鄭言河就和朋友們在酒吧裏。他有充分的作案時間。”

她停頓一秒,伸手指向第六張日記:

“不懷疑陸嘉嘉而懷疑鄭言河,還可以看這句話——真兇在日記裏寫,自己對薛明玥一直不錯。鄭言河親口說過,他見過很多次薛明玥,兩人關系還行。”

至于陸嘉嘉,提到薛明玥時,态度就冷淡許多,甚至把她看作頭號嫌疑人。

這種态度,和兇手對不上。

劇情被徹底颠覆,看着眼前的一張張日記,沈婵有些懵。衤糀

【9月1日】

【和朋友約好了,明天去那家新開的酒吧喝酒……】

這是鄭言河的日記,為他出現在酒吧、讓梁玉服下迷幻類型藥物做了鋪墊。

【9月2日】

【在酒吧。

太緊張了,所以中途來到衛生間……】

這是薛明玥的日記,她一直牢牢記着梁玉的囑托,努力讓自己融入集體。

【九月三日】

【怎麽會這樣?那些照片……】

這是梁玉。

照片傳開後,她的生活軌跡一落千丈,幾欲崩潰。

【9月4日】

【總感覺有人在暗中窺視我……】

這是鄭言河。

他在當天可能做了什麽事情,也許是和去過酒吧的朋友打電話,也許是無意中暴露了行程。

總而言之,他被薛明玥察覺到了不對勁。

【9月5日】

【這是決定調查真相的第二天……】

這是薛明玥。

經過整整一天的調查後,她發現了鄭言河很可能是真兇的事實。

以及最後的【9月6日】,薛明玥與鄭言河當面對質。

在《精品故事會》開始時,白霜行一直想不明白。

薛明玥身為一名創傷後應激障礙患者,在她的潛意識世界裏,為什麽會讓他們進行如此古怪的挑戰?

現在,她隐約懂了。

就像熊貓玩偶在開場時所說的那樣——

故事由一個個漢字和詞語組成,只要把詞語拆開分解,再重新組合,變成完全不同的新句子。

從頭到尾,當第一張日記發放的時候,他們就已經置身于一場完完全全的騙局之中、一個貫穿始終的敘述性詭計裏。

“聽過那句話嗎?”

身前的日記紙頁無風自動,被揚起小小一角。

白霜行看着它們,聲音很輕:“‘要斷章取義’,這五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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