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怪談小鎮(十二)

這個話題戛然而止。

季風臨的答案坦誠而直白,遠在白霜行意料之外——

她原以為按他的性格,會回答得更加晦澀內斂。

猝不及防聽見這句話,明明她才是占據主導權的提問者,此刻被陽光晃過雙眼,卻不自覺感到一絲耳熱。

他們沒再繼續談話,另一邊的薛子真和文楚楚也在時刻觀察紙人的動向,見它們漸漸遠去後,迅速從喜轎裏出來。

文楚楚心有餘悸,朝着遠處遙望一眼,确認沒有危險,給白霜行勾了勾手指。

這是讓她和季風臨抓緊時間的意思。

季風臨保持着為她掀開紅簾的動作,等白霜行離開轎子,輕聲道:“走吧。”

于是九死一生的肅殺之意席卷而來,身邊的氣氛重新緊繃。

那些隐隐有些暧昧的對話,就像從未發生過。

白霜行心裏拎得清輕重,知道現在不該分神,點了下頭。

三個紙人的身影消失于重重紅轎之間,在極為短暫的安全時期裏,他們快速前往對面的樓層。

這裏也有巡邏的紙人,在廊間和樓道裏四下晃蕩。

和它們打交道久了,白霜行慢慢掌握到一些竅門,在躲避紙人這件事上,變得輕車熟路。

不得不說,這種模式挺像她玩過的不少恐怖游戲,融合了追逐戰與躲藏戰,不能被敵方怪物們發現。

而只要是游戲,就一定會有通關的辦法。

他們速度很快,找到紙人行動的規律後,一路直通五樓,抵達沈婵所在的門前。

房門被打開,終于見到心心念念的隊友,沈婵給了白霜行一個大大的熊抱。

接下來,就是找到陳聲。

白霜行把他們兩人的房間位置記得清清楚楚,和之前一樣躲開紙人上了樓,敲響六樓中間的木門。

陳聲一直守在門邊,當敲門聲響起,立馬将它吱呀打開。

走廊裏不安全,為躲避紙人,白霜行跟着隊友們進了屋。

至此,他們總算全員集合。

這間屋子的布置同樣簡陋空曠,中間僅有幾張破敗的桌椅,角落則是木制大床。

白霜行默不作聲地左右掃視,在房間裏,見到三個面黃肌瘦、坐在床沿上的女人。

她禮貌颔首,朝她們笑着打了個招呼。

“你們從那邊過來,沒遇到什麽危險吧?”

沈婵說完,瞥見薛子真的傷,微微皺眉:“紙人幹的?”

“問題不大。”

薛子真搖頭:“被薄片劃了一下而已。”

白霜行沒忘記季風臨的那道血口,看向不遠處的文楚楚:“楚楚,傷藥能借用一下嗎?”

說着,她指了指身旁。

文楚楚目光随之一晃,落在她身邊的季風臨手上,毫不猶豫地點頭。

之前他們需要時時刻刻躲避紙人的抓捕,來不及治療傷口,現在進了屋子,終于有機會進行一些簡易的處理。

薛子真和季風臨站在一邊清理血痕,白霜行默默低頭,望一眼陳聲。

顯而易見,他被吓壞了。

透過窗戶,當食心魔出現時,所有人都能看到它那副猙獰可怖的模樣。

當時陳聲聯系不上他們,只能和三個陌生女人待在房間裏,親眼目睹怪物食人,一定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

沈婵摸摸他腦袋,輕聲安慰:“別怕,我們能逃出去。”

“系統給我們的任務時間,是存活一天。”

薛子真避開角落裏的三個女人,壓低聲音:“任務不可能毫無風險,在今天之內,我們一定會受到食心魔的襲擊。”

冷不丁聽到這個結論,陳聲脊背一顫。

那個巨大的食人怪物……會把他們當作目标嗎?

“這次任務呈現出的場景,也非常奇怪。”

沈婵說:“為什麽是婚禮?”

還有這麽多被肆意宰割的女人。

“如果和現實對應的話——”

季風臨分析:“鎮子裏的女性們,很可能遭受過不公平的、甚至是殘忍的待遇。”

對于這場白夜的真相,每個人心裏都有不同的猜想。白霜行靜靜地聽,心裏生出一絲哀戚。

無論真相如何,季風臨的這段話,應該沒有出錯。

這些狹窄的房間和無法逃離的囚籠,象征着她們被禁锢、被壓迫的人生;食心魔無疑是一切災難的源頭,而一個個巡邏的紙人,則是忠實于它的爪牙。

“還是先解決當下的問題吧。”

薛子真輕揉眉心:“我們應該怎樣活過食心魔的捕殺?”

“如果它真能用氣味鎖定我們之中的某一個人,”白霜行道,“逃避和躲藏,都不太可能行得通。”

自從進入白夜,她遇見過數量衆多的兇殘厲鬼。

厲鬼雖然殺人不眨眼,但好歹擁有與人類近似的形體,不像食心魔一樣,龐大得能與高樓相媲美。

在龐然大物的壓迫之下,人類渺小如蝼蟻,僅僅面對着它,就會打從心底裏生出恐懼。

沒人能例外。

而食心魔想殺掉他們,更是輕而易舉——

就像人要碾死一只螞蟻,只需伸出腳稍稍用力,不費任何功夫,便能達成目的。

文楚楚猝然擡頭:“要不……殺了它?”

怪物看上去兇悍可怖,她心裏當然也有點怵。

但動手是文楚楚的強項,即便知道有危險,她還是忍不住有些激動。

“我觀察過,食心魔雖然體型巨大,但它的外形和人類差不多,身體應該也是軟的,能被我們直接破壞。”

文楚楚越想越覺得有理,眼底溢出微弱的光:“食心魔是怪物而非厲鬼,也就是說,它會死。”

沈婵嘆了口氣。

她并不喜歡打打殺殺,雖然不願意承認,但目前看來,這是唯一可行的通關辦法。

——怎樣才能在兇殘嗜血的怪物手中活下來?

答:只要殺掉它,讓它先行死去就好。

“沒錯。”

薛子真點頭:“這是一場純粹的體力游戲。”

她在檔案裏見識過無數白夜挑戰,自行将它們分為三個種類。

第一種是更加注重規則、重在進行邏輯思考的智力任務,第二種是需要跑上跑下鬥來鬥去,弱肉強食的體力任務。

第三種,是它們的融合疊加。

這次的支線任務沒有線索、沒有提示、也沒有需要他們破解的難題,唯一要求,只有活下去。

毋庸置疑,是第二種類型。

“怎麽才能殺掉食心魔?”

白霜行想了想:“我的【焚心之火】,或許能發揮一點兒作用。”

說完有些心情複雜,如果他們只是普普通通、沒被白夜賦予技能的人類,一旦遭遇食心魔,便只能像砧板上的魚肉,掙紮着迎來死路一條。

就像樓裏衆多的女人一樣。

“我的【言出法随】,沒辦法直接影響那麽強的鬼怪。”

沈婵撓頭:“如果輔助的話……或許可以試試。”

文楚楚的技能【實體化】只對鬼魂有用;季風臨的【風】也更偏向于輔助類型。

至于薛子真,她頭一回進入白夜,還沒有技能。

陳聲就更不用說了,作為此次任務的重點保護對象,絕不可能讓他出現在戰場上。

思來想去,只有白霜行的能力攻擊性最強,所有人一致同意,由她作為這次的主力。

“不過,就算能用業火對它發起突襲,攻擊範圍始終有限。”

薛子真經過訓練,對戰術有更多了解,想得也更全面:“要想傷到食心魔,你必須離它很近——如果沒能一擊斃命,反而将它激怒發狂,在近距離下,你的處境會非常危險。”

白霜行也明白這一點,輕輕點頭。

“所以,必須盡可能快地殺掉它。”

文楚楚思忖說:“食心魔的致命部位在哪兒?腦袋?心髒?還是脖子?”

她話音方落,還沒來得及展開分析,忽然聽見一道陌生的女音。

“你們……打算對付那只怪物?”

文楚楚頓時住嘴,循聲擡頭。

說話的,是一個坐在床邊、身穿嫁衣的女人。

女人相貌平平,長發及腰,頰邊有幾道紫紅顏色的傷疤,瞧上去鼻青臉腫,很是狼狽。

開口時,她的眼神裏有幾分審視與警惕。

白霜行笑笑:“想活命罷了。”

她一頓,決定從這裏試試尋找線索:“請問,你們知道關于食心魔的更多消息嗎?”

“我們……我們被日日夜夜關在這兒,哪能知道它的事情。”

另一個坐在床沿的姑娘撩起眼皮,難掩懼色:“你們不會真打算和它硬碰硬吧?”

老天。

她萬萬沒想到,居然有人敢和那個恐怖的怪物叫板。

說得委婉一點,這群人很有理想抱負,懷有一腔熱血;說白了,就是不自量力,趕着去送死。

憑他們的力量,怎麽可能敵得過食心魔?

這姑娘心地不錯,為了讓眼前這群人能活得久些,嘗試勸說:

“你們知道那些試圖逃跑和反抗的人,後來都怎麽樣了嗎?沒一個能活下來,全被食心魔吃掉了。”

“我也覺得很危險。”

鼻青臉腫的女人咧嘴笑笑:“與其沖到它面前送死,不如跟着我——咱們找個時機偷偷溜出去,怎麽樣?”

聽她的語氣,白霜行猜出了對方臉上傷疤的來歷。

之前有人說過,逃跑時一旦被紙人發現,就會遭到慘無人道的懲罰,要麽被痛打一頓,要麽被折磨得當場死亡。

這女人顯然逃過一次,甚至是多次。

在她臉上、脖子上和手背上,全都有大小不一、新舊交織的傷口。

白霜行好奇:“你一共溜過多少次?”

女人聳肩,表情滿不在意:“四次還是五次,我忘了,沒認真數過。”

她揚起嘴角:“你們看,我跑了四五次,次次都能保住性命,說明只要按照我的辦法,就不會出大問題。”

“阿芝,你這又是何必。”

最左側的中年女人嘆了口氣:“就算能離開這棟樓,等你踏出範圍,食心魔還是會出現——等它現身,絕不可能像紙人那樣,只對你踢踢踹踹了。”

她身邊的另一個姑娘表示贊同:“想逃跑是件好事,但……太危險了。”

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着。

反正注定死路一條,比起成天提心吊膽、被紙人打得丢掉半條命,她寧願留在這間屋子裏,靜靜等待死亡。

她們兩人完全喪失了求生的意志,被叫作“阿芝”的女人皺了皺鼻子,下床走到白霜行身邊。

她沒放棄游說:“怎麽樣?要跟我一起逃出去試試嗎?居然想幹掉那只怪物,你們怎麽想的?連我都知道那不可能。”

文楚楚下意識接話:“為什麽不可能?”

對方怔了一秒。

“怎麽想都不可能吧!你看啊,食心魔又大又兇,要殺我們的話,根本不用費吹灰之力。”

阿芝說:“我的計劃就不一樣了。只要食心魔在某個時間點放松警惕,我們就能安全從這兒離開。”

在很久以前,就有人妄想着殺了它。

用火,用刀,用許許多多人一擁而上,全都失敗得很慘。

失敗者,當然也死得很慘。

白霜行搖頭:“可食心魔不在我們的視線範圍之內,怎麽知道它什麽時候放松戒備?”

這個辦法不可取。

如果一味逃避躲藏,當他們被食心魔發現的瞬間,就是死期。

與其被動等死,白霜行更傾向于主動出擊。

“沒辦法。”

阿芝嘆氣:“雖然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但這是唯一能活下去的手段,無論如何,我得試試。”

沈婵聽得皺眉,溫聲問她:“在這座樓裏,像你一樣想逃出去的人,數量多麽?”

“當然多,沒人想留在這種地方孤獨終老吧。”

阿芝笑了下:“早些時候更多一些,只不過後來不少人死掉,大家就漸漸放棄了。”

她停頓幾秒,餘光默默瞟向角落裏的兩個女人:

“你們初來乍到,別覺得她們膽小怕事。她們來得很早,也曾經千方百計尋找出去的辦法,結果身邊的朋友一個接一個,被食心魔全殺光了。”

這并非膽怯,而是被一次次的死亡磨平棱角後,對現實油然而生的絕望。

白霜行無言點頭,心中思緒萬千。

她總算明白,當這局支線任務開始後,監察系統520為什麽會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了。

毫無生路、殘酷無情,食心魔象征着壓倒性的力量,在這裏,他們找不到任何捷徑。

探聽完大致的情況,等阿芝離開,幾人開始準備接下來的行動。

文楚楚思忖道:“食心魔的午餐和晚餐還沒開始,我們有兩個選擇機會——中午和傍晚,你們覺得什麽時候動手更好?”

“就中午吧。”

薛子真沉聲:“速戰速決。”

正午,十二點整。

大樓裏寂靜無聲,當鐘表上的指針指向整點,所有被囚禁于此的女人屏住呼吸。

她們明白,食心魔來了。

耳邊傳來悶悶的窸窣腳步聲響,起初微不可聞,緊接着越來越大、越來越嘈雜。

一道巨大人影出現在窗邊,透過窗戶看不清全貌,只能望見皮膚青灰、滿臉是血。

其中一間小屋裏,幾個年齡不一的女人蜷縮在角落,死死凝望窗外的景象,身體緊繃。

看來,她們今天非常幸運。

每次進食,食心魔都會吃下一到三個人,今天,它首先留意的是對面那棟樓。

只要不出意外,它只會對那棟樓裏的人下手。

這個念頭悄然浮起,讓她們總算松了口氣,然而下一秒,卻見眼前罩上一層黑蒙蒙的陰影。

——龐然大物緩緩扭頭,不知怎麽,忽然向它們這邊靠近!

好不容易放下的心髒重新懸起,女人們顫抖得愈發厲害,退無可退。

千萬,千萬不要是她們。

心裏不斷祈禱,她們在恐懼之下難以動彈,更別提發出聲音。

窗外的怪物行動遲緩,微微低着頭,一雙眼睛在樓道附近來回掃視,似乎在尋找什麽東西。

它身形太大,遮擋了幾乎全部的陽光,房間裏的光線趨近于無,更顯詭谲壓抑。

年紀最小的女孩連呼吸都快忘記,因為太害怕,小心翼翼握住身邊女人的手腕。

後者嘴唇發白,身體冷得像冰,即便如此,卻還是表現出了長者應有的姿态,寬慰般伸手,回握女孩的掌心。

寂靜的黑暗裏,每個人都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眼睛又一次掠過窗口,驀地,在窗邊停下動作。

刺骨寒意直沖頭頂,屋外晴空萬裏,她們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寒。

一時間,無一例外,屋中所有人陷入沉默,心跳劇烈到頂峰。

不會吧。

這一次……

窗邊的猩紅巨眼一眨不眨,血絲蔓延,溢出一抹詭異至極的笑。

咔擦,咔擦——

眨眼間,房門被毫不猶豫頃刻碾碎,兩根手指從門外伸探進來,不偏不倚,恰好抓住其中一個女人的身體!

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有人從喉嚨裏發出驚呼與尖叫。

被抓住的年輕女人雙眼茫然,不等反應過來,眼角就已有淚水滑落。

完了。

這個怪物……一定會殺了她!

死亡的陰影将她渾然吞沒,下一刻,兩根手指用力,帶着她離開房間。

沒救了。

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落,她拼命想要掙脫,奈何與巨大的怪物相比,人類的力量不值一提。

為什麽偏偏是她遇上這種事?不明不白死在這種地方、死在這種怪物的手裏……

她好不甘心。

求生的本能讓她不斷掙紮,狠下心來張開嘴,一口咬在怪物的虎口。

這種疼痛對它來說似乎不痛不癢,如同一個報複,禁锢着她的手指愈發用力。

疼痛襲來,渾身的骨骼都像在被反複擠壓摩擦,女人滿心絕望,不願接受如此倉促的死亡。

身體被手指帶出房間,很快就要離開走廊,她被淚水模糊了視線,哭喊之際,毫無征兆地,瞥見一道——

女人愣住。

此時此刻十死無生,所有人都小心翼翼躲藏在房間裏,祈禱不要被食心魔發現。

可走廊裏,為什麽……

會出現一道人影?

那人動作極快,從她旁邊的房間裏陡然現身,手裏握着把小刀。

刀鋒凜冽,冷然生寒,在不到兩秒鐘的時間裏飛快靠近,竟一刀刺在了食心魔的手背上!

小刀被深深刺入皮膚,怪物吃痛,一把将手裏的女人甩開,憤然看向送上門來的另一個獵物。

那同樣是個人類女性,短發,身形修長挺拔,不知天高地厚。

五官呈現出輕微的扭曲狀态,食心魔朝她伸手。

與此同時,被甩開的女人在走廊中翻滾兩圈,脊背撞在牆上,雖然疼,但她總算停了下來。

不敢置信。

在這種情況下,有人救了她。

陽光刺在眼底,讓她有一剎那的恍惚,不知自己是否做了場渾渾噩噩的夢,随之而來,是更為強烈的擔憂。

雙方之間的力量天差地別,在以往,所有試圖反抗的人——

嘴唇不自覺地顫抖,在陽光明媚的正午,她打了個寒顫。

所有試圖反抗的人,全都死了。

不祥的預感鋪天蓋地,女人猝然擡頭。

說老實話,如此近距離地面對食心魔,即便是薛子真,也不由自主生出了一瞬間的眩暈。

驚人的巨型怪物如有氣吞山河之勢,哪怕伸出其中一根指頭,都能輕而易舉取走她性命,有生以來頭一次,她感受到絕對的壓迫。

不能慌。

薛子真凝神,在怪物向她伸手的一剎,閃身躲過這次突襲。

一旦被它觸碰到,她會像螞蟻一樣,被立刻碾碎。

她速度極快,身體輕盈得像一只鳥,在走廊裏奔跑躲閃,一次次在怪物的追擊下死裏逃生。

不幸中的萬幸,食心魔雖然強,速度卻被設置得很慢,對薛子真而言,躲開剛剛好。

不止人類,似乎連紙人們也十分懼怕食心魔,當怪物出現後,紛紛失去了行蹤,不敢露面。

她在走廊裏一路暢通無阻,即将靠近樓梯時,忽地,感受到一陣呼嘯而來的疾風。

濃郁深沉的黑影自天邊而來,轟然落在距離她不遠的樓道口,擡眼看去,赫然是一只死人般蒼白浮腫的手掌。

——食心魔伸出左手,直接堵住了去路。

那她身後……

薛子真心下一動,果不其然,回頭時,望見它匆匆而至的右掌。

掌風如雷,險險擦過她身前,血肉模糊的怪物咧開嘴角,露出充滿惡意的笑。

這是貓捉老鼠一樣的笑。

眼看它即将再一次伸手,在四面八方肅殺的戾氣裏,意料之外地,有什麽東西被飛速砸來,正好撞在它擡起的手臂。

在薛子真看來,這同樣是意料之外。

他們的計劃裏……有這一個環節嗎?

怪物與她同時一愣,沒過多久,雙雙扭頭。

看清那邊的景象,薛子真怔住。

走廊裏,站着不久前與他們談過話的阿芝。

她身形嬌小,站在長廊一角,單薄得像是一片紙頁。

房間裏的木桌被她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在食心魔手臂上,不疼,卻吸引了怪物的全部注意力。

薛子真看出她在發抖。

阿芝與她深深對視一眼,沒猶豫,轉身就跑。

食心魔怒極,邁動雙腿朝她靠近一步,轟隆巨響下,怪物咬牙揮動手臂。

然而這次,從對面的高樓裏,又有一把椅子砸向它後腦勺。

薛子真有些懵,扭頭望去,居然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是他們剛剛進入這個任務時,同處一室的長發女人。

在薛子真的印象裏,這個女人從頭到尾怯怯縮在牆角,不知道告訴了她們多少遍,別出門,乖乖留在屋子裏就好。

……雖然剛剛扔出椅子時,她也害怕得一直在哭就對了。

眼前發生的一切遠遠超出她的想象,不知出于何種緣由,薛子真聽見一聲自己的心跳。

仿佛血液重新流淌,在周身寒意徹骨的殺氣裏,生出一縷格格不入的色調。

高樓聳立,緊随其後,另一扇門被打開。

這次是與她未曾謀面的陌生人,拎起木桌,直直砸在怪物側頸。

然後是第二扇,第三扇。

瘦弱的女人們不見得有多麽大膽和高尚,絕大多數緊繃着身體瑟瑟發抖,扔完東西,就立馬縮回房間裏。

但,她們總歸打開了門。

這是她們微弱卻傾盡全力的反抗,只為救下幾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在絕望壓抑和死亡的陰影裏生活這麽久,她們仍未忘記反抗。

長期積下的恐懼、憤懑與恨意,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轟然爆發。

食心魔置身于其間,從喉嚨深處發出聲嘶力竭的怒吼,徑直攻向其中一抹人影。

然而動作進行到一半,它驀地停下。

……不對勁。

有一股滾燙的熱意,正在它脖頸上蔓延滋生——

有人在它肩膀上!

掌心的幽藍業火散出陣陣滾燙,白霜行坐在怪物肩頭,嘴角微揚。

平心而論,在她原本的設想中,一切不會這麽順利。

薛子真身手最好,必須由她吸引食心魔的注意力,而白霜行則在另一邊,做好偷襲的準備。

只要是活着的生物,致命部位無非兩處,心髒和脖頸。

心髒在食心魔胸前,一旦靠近,很容易會被發現;經過讨論,大家一致決定由季風臨使用技能,将她送往食心魔的後頸附近。

這個計劃聽上去簡單,實施起來卻并不輕易——

一來,薛子真必須全程躲過怪物的襲擊,二來,白霜行靠近時,絕不能被它發現。

然而以食心魔這種級別的怪物,視覺嗅覺聽覺肯定遠超常人,要想不被發現,難度很大。

在事前商議的時候,白霜行做好了會被它轉身還擊的準備。

沒想到,事态發展大大超出她的預料。

多虧那一扇扇打開的門,和一個個挺身而出的女人,食心魔被完全引走了心緒,顧不得其它。

當白霜行成功降落在它肩頭時,對方甚至沒有第一時間察覺到。

監察系統520:……

按照基本設定,當白霜行靠近時,食心魔本應迅速回頭,向她發起進攻。

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白霜行想了想,沒說話。

或許是因為,它和她,都忽略了屬于人類的決心吧。

在食心魔的右手呼嘯而至之前,白霜行無聲笑笑。

她腦海裏,早已點開一則技能面板。

【叮咚!】

【是否使用技能,‘焚心之火’?】

——【是】。

幽藍烈焰逶迤如緞,轉瞬一剎,席卷高樓之間的半邊天。

房中的女人們覺察出動靜,有的推開大門,怔怔遙望天際,有的驚愕立在窗邊,第一次如此直白而大膽地仰起頭,注視那只龐然怪物。

在怪物肩頭,一襲大紅喜裙的少女溫和垂眸,瞳仁漆黑,映出灼灼火光。

有風撩起她的長發,于她身後,一抹紅影若隐若現,屬于厲鬼的怨氣渾然四散。

幽藍與血紅交錯勾纏,照亮她精致白皙的側臉,白霜行擡手,輕輕握住秦夢蝶冰涼的掌心。

業火自她掌心蜿蜒盤旋,如同吊頸之繩,緊縛怪物脖頸。

當她開口,聲線親昵,好似柔軟低喃,隐隐裹挾出一絲勢在必得的殺意,凜然如鋒。

白霜行說:“燒斷它的脖子吧……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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