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食堂工人 (1)

邵耀宗不禁轉向她。

“真的。要是沒猜錯,李慕珍嫂子和劉翠華嫂子都在那邊。否則早來找我。”

邵耀宗想想河邊的情況,除了水就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樹和草。

這裏是農村,有牛有羊有豬,要放羊放牛割豬草,去河邊也說得過去。

“你的漁網在家,她們去河邊幹什麽?”

杜春分:“看江鳳儀嫂子她們抓魚。”

“你怎麽沒去?”邵耀宗打量她,這可不像杜春分一貫作風。

杜春分當然不能說,端午晚上聽到邵耀宗嘀咕,周末給他爹娘寫信。李慕珍來找她的時候,她直言魚不會跑,啥時候去都行。

李慕珍誤以為杜春分想跟邵耀宗獨處,還別有深意地看她一眼。

可惜一心惦記着邵耀宗的信的杜春分沒發現。

杜春分道:“我們沒工作,啥時候去都行。犯不着今天跟她們搶。再說,都去下網,得多少魚才夠分。”

邵耀宗不疑有他,信封好就去找四個閨女。

甜兒和小美一聽去河邊,高興地瘋了。

邵耀宗連走帶跑追上她們。

天氣熱起來,鋪在身下的被子被杜春分拆開,被面洗幹淨,被芯曬一下,重新縫好就塞櫃子裏。

屋裏屋外安靜下來,杜春分把邵耀宗的信塞暫時用不着的被子裏。只有在裏面,才不會被調皮搗蛋的甜兒和小美翻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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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春分寫兩封信,一封給張大姐,一封給她徒弟二壯。

翌日上午,杜春分哪也沒去,在門口等到郵遞員把信給他,就關門回屋。

東邊的房門打開,陳月娥拿着針線筐走出來,邊往西看邊移到陰涼處席地而坐。

邵耀東回來看到牆角邊幾個女人說說笑笑就想往南拐,繞一圈從西邊回家。

“邵營長,買菜去?”陳月娥叫住他,熱情地提醒,“春分妹子買好了。”

苋菜長出來,邵家不需要再買青菜。邵耀宗很想說,你放什麽屁。可他不擅長跟女人罵架,嗯一聲,直直地往家去。

“邵營長,你說春分妹子無父無母,給誰寫信?還一次寫兩封。”

邵耀宗停下,面無表情:“你想說什麽?”

“邵營長不好奇?”

邵耀宗再好的脾氣,也被她一而再再而三搞的心煩。

“好奇什麽?”邵耀宗很不客氣,“我爹娘一封,她徒弟一封,有什麽問題?”

陳月娥不禁問:“徒弟?”

邵耀宗懶得跟她廢話。要說寫給張大姐,還得解釋張大姐是誰,“春分以前是國營飯店大廚,有個徒弟怎麽了?”

陳月娥被問住。

邵耀宗沒好氣地看她一下,三步做兩步走,進去就把門從裏面關上。

今兒天熱,陳月娥等人又在外面陰涼處坐着,她不搞事,杜春分看她一眼都覺得心煩。所以就沒出去。

餐桌移到牆角,在地上放一張鋪席,杜春分靠牆坐着納鞋,四個孩子趴在席上玩兒。

她做活認真,幾個孩子玩的全神貫注。邵耀宗嘭地一聲關門,娘五個吓一跳。杜春分戴的頂針險些脫落。

邵耀宗板着臉抿着嘴進來。杜春分好奇死了,誰這麽牛,能把他逼成這樣。

“咋了?”杜春分放下鞋底。

甜兒四肢跪地轉過小腦袋,直起身,跪坐着,“爹生病了嗎?”

“好好的。”邵耀宗拿掉軍帽,摸一把額頭上的汗水。

杜春分轉向幾個孩子:“出去玩會兒。”

“不要。”甜兒起身朝邵耀宗撲去。

邵耀宗下意識伸手:“慢點。”

小孩摸摸他的額頭,不燙:“娘,爹沒病。”

邵耀宗倍感欣慰又想笑。

杜春分:“說吧。你不講平平和安安都不敢玩。”

邵耀宗轉向倆閨女,一左一右坐到小美身側,雙手無意識地抓住小美的左右手。

倆孩子的膽子太小太小,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吓着她們。

“我說可以,但你不能像上次那樣往陳月娥身上潑添了尿的水。”

杜春分不禁說:“我就知道是她!”

“冷靜,冷靜!”邵耀宗趕緊說,“回頭又得找一團長告狀。”

杜春分瞬間冷靜下來。

女人之間的事,還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居然好意思告到團裏。

杜春分不能細想,一想就覺得丢人,替孔營長丢人。

大老爺們,要不要臉。

“她又咋了?”

邵耀宗:“她以為你老家沒親人,今天見你寄兩封信,故意問我知不知道。”

“她?”杜春分仔細想想,寄信的時候她怕有人看見問起來沒法解釋,特意觀察過,周圍連個人影也沒有,“聽誰說的?我寄信的時候江鳳儀和廖政委上班去了。姜玲還沒出月子。”

邵耀宗在某些方面蠢不等于傻。

“不是從門縫裏看見的,就是趴牆頭上看到的。”邵耀宗朝外睨一眼,“牆這麽矮,墊個板凳就能看到外面情況。”

關于院牆,杜春分一直有話說,“這裏又不是我老家,家家戶戶窮,沒錢買磚買石頭。你們把房子建的這麽齊整,咋就沒想過把院牆架高點?”

邵耀宗以前的戰友都是從對面戰場下來的。同生死共存亡,軍人之間感情不一般。軍嫂之間也非常和睦。

甭管本人性格如何,在外人面前都很講究。

先前孔營長怒氣騰騰來找杜春分,邵耀宗和稀泥,就以為陳月娥真受傷了。

第二天看到陳月娥活蹦亂跳,啥事沒有,邵耀宗對孔營長的感官就不如最初那麽好。

陳月娥冤枉了杜春分,不光沒收斂,不敢招惹杜春分,居然瞄上他。

邵耀宗無語至極,“師長覺得大家親如兄弟,軍嫂跟軍嫂肯定也情同姐妹。院牆架太高,反而多了一層隔閡。不利于這邊的穩定和諧。”

“一樣米養百樣人。你師長不知道?”杜春分忍不住瞪眼。

邵耀宗:“在外面是這樣。可這裏是部隊。我們平時在一個食堂吃飯。”

“那是戰時。現在算的上是和平時代。”杜春分無奈地搖頭,“沒仗打,又輕易出不去,再不找點事,日子跟一潭死水一樣還有啥過頭。”

邵耀宗不禁說:“平平淡淡不好嗎?”

“這話你得問陳月娥。”

邵耀宗不用問也知道她怎麽想的。

“世上怎麽會有那種女人?”

杜春分:“都有你這種你爹娘打你左臉,你能伸出右臉的人,有她那樣的有啥稀奇?”

邵耀宗的臉瞬間變了顏色。

“爹,咋了?”甜兒又摸摸他的額頭。

小小的手貼着他,溫暖了他的額頭,也暖了邵耀宗的心,不想再跟孩子的娘計較。

杜春分沖他努努嘴:“不說別的,只說這句話,我說的對不對?”

“不對!”邵耀宗很幹脆的給出兩個字。

杜春分倍感意外。

邵耀宗心梗:“我沒那麽傻!”

“一直以為我缺心眼一根勁,你還不傻?”

邵耀宗頓時覺得後背隐隐作痛。

“你的功夫跟誰練的,力氣怎麽那麽大?”

邵耀宗看起來瘦,身上的肉全是肌肉,個頭有一米八三,體重可不輕。居然能一下把他撂倒。

“我爺會兩招,教的。”杜春分半真半假道,“解放前濱興樓有個廚子也會兩招。他教我一段時間,我後來實戰幾次,這些年得空練一下,又整天颠勺,所以一直沒拉下。”

邵耀宗:“實戰?跟你二嬸打架?”

“他們一家四口加起來也不是我的對手。我二叔二嬸個頭矮。二叔還沒我高。”

邵耀宗不禁看看她的腿,開什麽玩笑。

“我像我娘。”

邵耀宗順嘴問:“你爹也不高?”

“我爹要不是有張好臉,都讨不到媳婦。跟武大郎有一比。”

邵耀宗不贊同,“不能這麽說。那是你爹。再不濟也比武大郎強。”

“還不如武大郎。武大郎死了撇個孩子,武松肯定當自個親生的。我,也得虧會做飯。否則二叔二嬸能把我賣了換錢。”

邵耀宗訝異:“他們這麽過分?”

他們有那麽大膽,也不用偷偷摸摸算計杜春分。

邵耀宗非常在乎他爹娘,确定她二叔二嬸的良心被狗吃了,肯定不敢帶她回去。以免給他爹娘帶去滅頂之災。

杜春分:“他們不敢。因為李大哥在公安局上班。”

“沒有李大哥,你也沒有一技之長,他們真敢?”

杜春分點了點頭:“這有啥稀奇的?農村多的是賣閨女的。小河村離濱海近,日子比山窩裏的人好點,也有不少。

“兒子娶不上媳婦,然後找同樣娶不上媳婦,又有閨女的人家跟人換親。兒子娶個高高大大漂漂亮亮的,閨女只能嫁個又矮又醜的。幸運的人雖醜,品性過得去。更多的是表裏如一,又醜又毒。”

邵耀宗少小離家老大回。小時候每天為溫飽發愁,無心操心別的。長大了在部隊,接觸不到外面的人,壓根不知道,甚至想也不敢想,建國近二十年還有賣閨女的。

所以杜春分脾氣這麽大,能動手絕不廢話,跟個二百五半吊子似的——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其實都是生活逼的。

邵耀宗看了看杜春分,她的表情好像在說別人的事,不禁腹诽,她的心多大啊。鋼鐵鑄就的不成。

“都過去了。”邵耀宗實在不會安慰人,“你以後在這裏,張大姐和你徒弟不說,他們這輩子都別想再算計你。”

杜春分:“我在濱海大小也是個名人。”

邵耀宗想笑:“我在跟你說正事。”不吹牛能憋死嗎。

“二十來歲的大廚,還是個女人。你覺得呢?”杜春分反問。

邵耀宗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師長,得知杜春分是大廚,表情驚得不敢信。

以前在原部隊常凱申的飛機過來,師長都能面無二色地評頭論足。

邵耀宗又想到陳月娥,剛剛得知杜春分有徒弟,直接啞口無言。

“我相信你在飯店那邊很有名。”

杜春分:“回濱海能不去李大哥家?到李大哥家,你父母找飯店周圍的人一問,就知道我杜春分。二叔和二嬸知道我在濱海最好的朋友就是張大姐。他們到張大姐周圍一問,也能問出你。你在你老家那邊大小也是個名人吧?”

濱海當兵的不少,犧牲的也很多。留在部隊的也有。但像邵耀宗家裏窮的沒二兩面,還能上工程兵學院的整個濱海寥寥無幾。

邵耀宗的爹娘很愛顯擺,他剛去上學,他們家八輩子沒打過交道的親戚就知道了。何況左鄰右舍。人家不感興趣,他們也得往人耳朵裏塞。

杜春分見他的表情變來變去,笑道:“我猜對了?邵營長,你說我們是明年回去,還是後年回去?”

邵耀宗原計劃明年開春。

杜家人那麽難纏,邵耀宗眼角餘光看到幾個托着下巴像聽天書一樣的孩子,內心猶豫起來。

他和杜春分應付得了,傷着孩子可怎麽辦。

邵耀宗想了想:“也不能一直躲着。”

這話的意思明年不回去也行喽。

杜春分心中暗喜,她可真棒——又進一步。

“等我二嬸的外甥結了婚,我們想啥時候回去啥時候回去。”

邵耀宗深深地懷疑:“他那個德行的能娶上媳婦?”

“多的是家裏孩子多,或老人生病,窮的吃不上的。”杜春分補一句,“我二嬸有錢,給他二十塊錢就夠了。”

邵耀宗驚訝:“二十塊錢娶個媳婦?”

“你娶我花了多少錢?”杜春分笑着問。

四個孩子不約而同地轉向他,眼中蓄滿了好奇。

邵耀宗一時之間尴尬心虛羞愧等等,跟打翻了五味瓶一樣,無所适從不知所措,恨不得立即躲走。

“邵營長。”杜春分慢悠悠地喊。

邵耀宗幹咳一聲:“該做飯了。”

杜春分愣了愣,反應過來笑噴。

四個孩子又轉向娘,笑啥呢。

“笑你爹害羞。”杜春分睨了他一眼,不待他開口,“你爹答應我們,以後工資由娘保管。”

邵耀宗不禁看杜春分。

杜春分挑眉,等着接招。

娶個媳婦沒花一分錢,媳婦還倒貼。邵耀宗真說不出拒絕的話。

尤其想到他一直誤會杜春分缺心眼少根筋,心裏就虛的不行。

杜春分見好就收,起身道:“是該做飯了。”

“娘,爹還沒說啊。”甜兒說着,看了看邵耀宗。

邵耀宗簡直想把懷裏的小孩扔出去。

杜春分:“你爹是沒說,因為他沒法說。”

邵耀宗又忍不住看杜春分怎麽說。

杜春分:“他的工資給我了。他沒錢。”

甜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娘買蝦?”

“對的。”

小孩立即問:“娘做不做蝦啊?”

邵耀宗看杜春分,早上好像沒買。

“今天副食廠沒海鮮。”

甜兒好奇地問:“為啥呢?”

杜春分半真半假地說:“大蝦生活在海裏。大海離我們這兒太遠,得好幾天才能運到。”

小孩抿抿嘴,很失望,無精打采地說:“好吧。”

邵耀宗問:“買魚了?”

“她們不想吃魚。吃面吧。”

甜兒的小眉頭皺了皺,“我也不想吃面啊。”

邵耀宗莫名想笑,“那你想吃什麽?”

“我想吃,吃肉。”甜兒說出來,忽然想起好像要票,她家沒有票。搖了搖頭,“不吃肉,吃,吃大豬蹄!爹,我要吃大豬蹄。”知道找杜春分沒用,小孩轉手摟住邵耀宗的脖子。

邵耀宗只會烤豬毛,不會做。只能寄希望于杜春分。

杜春分:“豬蹄也得等副食廠殺豬才有。”

端午節剛殺一頭,短時間之內不可能再殺第二頭。

邵耀宗沖小孩搖了搖頭,“不是你娘不做,是副食廠沒有。”

“咋啥都沒有啊。”甜兒想哭給他看。

邵耀宗摸摸她的小腦袋,“跟妹妹玩兒去。爹去掐苋菜。”

鮮嫩的苋菜頭掐掉還能長出來,直到秋天開花變老。

杜春分種苋菜的時候就考慮到這點。苋菜沒讓她失望,自打可以吃,那一小片苋菜,每三兩天就能掐一次。

炒菜遠遠不夠,但煮個面條足夠了。

上個月買的白面還沒吃,杜春分挖一斤白面,又加一點點豆面,然後和面擀面條。

有魚有蝦的時候,杜春分買魚買蝦吃,就把雞蛋省下來。

面條煮好,杜春分磕三個雞蛋,攪勻倒入面條鍋裏。大人小孩都能吃到一點。

邵耀宗碗裏有一塊大的,本想給孩子,四個孩子給誰都不合适,不由得轉向杜春分。

杜春分無語又想笑:“你自個吃吧。我們娘幾個不差那一口。”

小心思被看穿,邵耀宗的臉慢慢變熱,不自然地笑了笑。

幾個孩子轉向杜春分,娘說啥呢。

“跟你爹聊天。”杜春分問甜兒,“面條好吃嗎?”

豆面不好煮,杜春分擔心沒煮好豆腥味重,煮的時間較長。由于她把面和的硬,擀的也很硬,面條煮軟了也不膩。盛出來就吃,還有一點點彈牙。

四個孩子的牙長齊了,又沒到換牙的年齡,這個口感剛剛好。

白面條有雞蛋調味,有鮮嫩的苋菜點綴,盛到粗瓷大碗中,白的黃的綠的,看着清爽很有食欲。面條裏還有淡淡的豬油香,以至于一碗簡單的面條也達到了色香味俱全。

甜兒嗦一根面條,鼓着腮幫子晃悠一下小腦袋,咽下去,感慨:“好吃!”

很普通的兩個字,由一個三四歲大的孩子說出來,不論是聽還是看都引人發笑。

杜春分頭疼:“你能好好說話嗎?”

小孩瞥她一眼,埋頭扒拉面條。

杜春分氣結。

邵耀宗不等她發火,問道:“廚房好像沒菜,晚上吃什麽?”

“別故意岔開話題。”

邵耀宗失笑:“黃瓜、茄子雖然開花結果,但太小,不能吃。”

“你就別管了。”杜春分收回視線。

邵耀宗多這句嘴是怕她打孩子。要知道所謂“別管”是她上山弄野雞,午飯不吃也得管到底。然而等他傍晚到家,野雞已經炖上了。

邵耀宗看到牆邊沒鍋,還以為又想多了。

到廚房門口,邵耀宗看到杜春分正翻炒鍋裏的雞肉,險些暈過去,“春分——”

“停!”杜春分不想聽他念經,“趙政委說,山上的東西誰想弄誰弄。但只限軍人家屬。”

邵耀宗身上有佩槍,每天回來都帶着槍。允許軍人上山,不出仨月山上的東西就得被他們打絕種。

邵耀宗覺得這像是政委會說的話,“趙政委來過?”

“沒。我去他家找的他。”杜春分道。

邵耀宗張了張口,“你,你真是……”

杜春分轉向他,真是啥?

眼角餘光注意到孩子在院裏,尤其看到平平和安安肉乎乎的小臉,難聽的話邵耀宗再也說不出來。可好聽的話也不敢說,怕杜春分飄起來,不抓野雞改抓野豬。

抓到事小,傷着她事大。

小野豬也有兩百斤,一頭過來能撞暈她。

“我在門口就聞到香味。”邵耀宗說着朝東邊努努嘴,朝西邊瞥一眼,“你說他們兩家有沒有——”

“小杜,你家做啥吃的這麽香?”

邵耀宗慌忙別過臉,以拳擋嘴,擔心口水噴鍋裏。

杜春分下意識朝外看去,小聲問:“你又忘了鎖門?”

邵耀宗進門聞到香味直覺不好,随手把門鎖上。

“往牆上看。”邵耀宗壓低聲音說道。

杜春分想問,牆咋了。扭頭朝西,吓了一跳,院牆上多出半個身體,看樣子底下有把椅子,“嬸子,問我呢?”

“是呀。做啥吃的?”

杜春分:“我——”

“娘,站那麽高幹嘛呢?”

蔡營長的話傳過來,杜春分把糊弄的話咽回去,“你們吃了嗎?”

“吃了!”話音落下,蔡家廚房傍邊的牆上多出個腦袋,正是蔡副營長。

蔡副營長比邵耀宗矮一點。杜春分看看胡同牆,又看了看他,估計墊着腳。

邵耀宗這個營長剛回來,手還沒顧得洗,蔡副營長怎麽可能吃了。

杜春分故作不知,道:“我們還得好一會兒。連着吃幾天面和青菜,幾個孩子饞了,魚有刺,我怕卡着她們就弄只雞。”

蔡副營長:“甜兒她們正長身體,不能整天青菜和面。娘,下來。”

五十來歲的女人又朝廚房看看,不甘心地下去,小聲嘀咕:“我看看咋了?”

蔡營長拽着他娘去堂屋:“你那麽問讓人家咋說?”

“有啥不好說的?”蔡母瞪眼,“兒媳婦說小杜人特好。她生孩子那天,小杜還送來一包紅糖。你再讓我問兩句,保不齊給你媳婦送一碗雞肉。”

蔡副營長頓時噎得說不出話。

他老娘無緣無故爬上牆頭,他就覺得醉翁之意不在酒。沒成想被他猜中了。

姜玲聞言從房裏出來,“娘,人家給咱也不能要。”

“為啥不要?你不吃,孩子也得吃。”蔡母忍不住朝卧室瞅一眼,“你現在一個人吃兩個人補。可不能餓着我大孫子。”

姜玲嘆氣,“人家跟咱們非親非故,憑啥給咱一碗雞肉?”

“啥叫非親非故?”蔡母看兒子,“你是邵營長手下的兵?”

姜玲:“所以才不能要。一直是底下的人給領導送禮。你啥時候見過領導給下屬送東西?”

蔡母想想以前的社會,“你說的對。可你上次咋說,那個小杜給你一碗雞肉?”

“我幫嫂子看孩子。”

蔡母往隔壁看去,“那四個小丫頭?我也能看。回頭我——也別回頭。”颠着一雙小腳往胡同去,三兩下爬上椅子,“小杜,邵營長,你們哪天——”

“娘!”蔡副營長阻止她說下去。

蔡母回頭瞪他一眼,繼續說:“哪天沒空,我幫你們看孩子。自打來到這邊,我閑的渾身快生鏽了。”

杜春分看邵耀宗,啥情況?

“謝謝。”邵耀宗大聲說,“嬸子,天不早了,早點休息。”

蔡母:“你們也早點休息。”快速爬下去,轉向兒子兒媳婦——成了!

姜玲和蔡副營長一臉的尴尬。

杜春分轉向邵耀宗,你咋答應了?

“現在信了吧?”邵耀宗不答反問。

杜春分朝西邊看一眼:“那次說我不懂,就是說他娘,他娘這,這樣?”

“不然呢?”邵耀宗搖頭,“我看還不如陳月娥。”

杜春分不禁說,“你可真會侮辱人。”

“你不信?”

杜春分:“像陳月娥那種損人不利己的,整個軍區也找不出第二個。蔡營長的娘應該跟農村小老太太差不多。

“我二嬸就喜歡扒牆頭,啥事都能插一腳。雖然也是因為牆頭矮。你看她,你讓她早點休息,人家就下去了。換成陳月娥咋可能這麽痛快。不過她咋突然想到幫咱們看孩子?”

邵耀宗朝鍋裏努努嘴。

“惦記我的雞肉?”

邵耀宗:“姜玲可能跟她說過,你是廚師,做的菜好吃,她還吃過你做的雞肉。”

杜春分忍不住笑了,“這倒有意思。給正經的婆婆錢,正經的婆婆不幫我帶孩子。人家的婆婆一碗雞肉就成了。”

“快好了吧?”邵耀宗忙問。

杜春分:“怕我說下去?同樣是婆婆,差別咋就那麽大呢。”

邵耀宗轉身朝外去,迎面碰上四個孩子。

“還沒好啊?爹。”甜兒仰頭問,“我好餓好餓啊。”

邵耀宗哪知道好沒好,只能回身找杜春分。

杜春分給他使個眼色。

放在以往他看不懂。倆人在一塊時間長了,邵耀宗懂她的啞語——帶孩子出去洗手。

四個孩子挨個洗,十來分鐘才洗幹淨。

邵耀宗又帶她們去堂屋拉桌子擺板凳擺碗筷,待她們乖乖坐下,鍋裏的肉就炖的差不多了。

部隊家屬區就杜春分一個人會打獵。她不上山,野雞的生活安逸,山上最不缺蚊蟲,以至于随便一只野雞就有三斤重。

杜春分只放一點點木耳和榛菇就盛一盆半。

饒是邵耀宗有心理準備,看到滿盆雞肉也不禁吸氣,“幸虧老蔡他娘沒過來。”

“以後回來就鎖門。”

邵耀宗:“我今天就是。”

杜春分頗為意外地看了看他。

“什麽意思?”

杜春分直言道:“沒想到長進了。”

邵耀宗好險一口氣沒上來憋死過去。

杜春分遞給他一個窩窩頭。

邵耀宗別過臉,夾起一塊肉,發現是雞腿,送到甜兒碗中。随後又給小美、平平和安安各挑一塊雞腿肉。他啃雞爪。

杜春分把餅放回去啃雞頭。

兩個雞腿肉和雞肝以及炖的軟爛的木耳被四個孩子吃完,盆裏的菜也被翻的亂七八糟。

邵耀宗随便給她們擦擦嘴,就讓她們玩兒去。

外面很黑,也沒路燈,四個小孩就在院裏躲貓貓。

邵耀宗沒吃餅,和杜春分把剩下菜吃光,又喝半杯水,正好打個飽嗝。

杜春分放下筷子:“邵營長,吃的滋潤嗎?”

“別拐彎抹角,直說。”倆人在一起幾個月,邵耀宗再不知道她話裏有話,可就傻到家了。

這事還得從副食廠說起。

每月兩斤肉票,杜春分全換成肥肉熬油。孩子能吃到的只有豬油渣。除了可以買三四次海鮮,其他時候要麽吃素要麽吃雞魚和蛋。

吃素不長身體,雞蛋限購,幾個孩子又吃魚吃夠了,杜春分就把主意打到雞身上。不能三天兩頭上山,她去副食廠買菜的時候留意過,每天都有雞賣。

雞的生長周期短,農家一次可以養好多只。一半自己留着,一半給生産隊。生産隊交給有關部門,有關部門就會賣給有需要的單位。比如部隊食堂。

農村家家戶戶不富裕,自留的雞不舍得吃,不可以私下交易,但可以賣給收購站。副食廠的那些雞便來自安東縣收購站。

農村養雞散養,吃蟲子和青菜,便宜。經副食廠倒一把手,雞也沒豬肉貴。

杜春分:“我打算每十天買一次雞。”

“買啊。”邵耀宗松了一口氣,“這事你做主。”

杜春分挑了挑眉,看着他說:“我還沒說完。十天一次雞一次蝦一次魚可不少錢。”

“所以?”邵耀宗的心不自覺提到嗓子眼。

杜春分:“以前你讓我每月存一點錢,留着以後給你爹娘請保姆。這事還記得吧?”

“這是你說的。”

杜春分點頭:“那是因為你要給他們錢。”

邵耀宗大概聽明白了,“先不存?”

“你說呢?”杜春分讓他自己掂量。

爹娘現在有吃有喝,用不着錢。孩子卻正長身體,耽誤不得。

邵耀宗不想再看到閨女又黑又瘦跟乞兒似的,“那就,先不存?”

“确定?”

邵耀宗別她這麽一問,頓時不敢不确定。

六月的第三個周末,杜春分就去副食廠買只雞。

到家門口碰到蔡副營長的娘抱着孩子乘涼。

蔡母看到雞眼睛一亮。

杜春分本打算直接進屋,被她看得不好裝瞎,“嬸子,做飯了沒?”

“兒媳婦正做。”蔡母走近一點,發現是老母雞,很意外,“小杜買的?”

杜春分覺得這話有意思,“是呀。”

“你不是會打獵嗎?”

杜春分要是不知道她惦記她的雞,準以為小老太太嘲諷她,“也不能天天去。野雞吓的不出來,以後想吃就難了。再說,野雞哪有家養的老母雞有味啊。”

“這個雞挺貴吧?”蔡母問。

杜春分不知道她想幹啥,順着她的話說:“很貴。平平和安安身子虛,多補補,天冷少生病。”

蔡母來了一個多月,經常能看到甜兒姐妹幾個。她起初以為甜兒和小美是邵耀宗親生的。平平和安安是杜春分的閨女。

姜玲告訴她弄錯了,小老太太嘀咕兩三天,實在想不明白,營長家的千金咋還不如廚師的閨女水靈。

給孩子補身體,蔡母張不開口說別的,“是得補補。不吃好點長不高。”

杜春分聽到這話倍感意外。

這位天天念叨她寶貝大孫子。杜春分不問姜玲也知道她是個重男輕女的。本以為她會嘀咕兩句不中聽的。

她雖然有毛病,大面上過得去,要能幫她看好四個孩子,杜春分不介意給她一碗野雞肉。

“嬸子,你忙着。”杜春分推門進去。

蔡母點一下頭,忙說:“等一下。”

杜春分停下。

蔡母朝東努努嘴,“是不是找你的?”

杜春分退出來,扭頭看去,瞬間明白她為啥這樣說——打東邊來的那個男人的視線在她身上。

“是杜春分同志吧?”男人還未走近就問。

杜春分瞧着他有四十歲,長相白淨,不可能是每天訓練的軍人,“您是……?”

“我是後勤的。”

杜春分瞬間想到邵耀宗跟她說的事,一旦天熱起來,中學放了暑假搬過來,後勤就會找她。

“池主任?”杜春分想伸手,一看一手拎着雞,一手拎着一兜子幹貨和蔥姜,“不好意思。池主任,請進。”

蔡母不禁勾頭問:“啥事啊?”

那池主任看了看她,身材矮小,頭發白了一半,身上的衣服有補丁,腳腕處還用布纏着,一雙腳很小很小,瞬間明白她是農村來的。

她這個年齡要是城裏人,正好新文化運動放腳的時候。只有偏遠農村還遵循舊俗纏足。

對于被封建禮教殘害束縛的女同志,池主任多了一分寬容,解釋道:“跟杜春分同志說說學校食堂的事。”

“先進來吧。”杜春分瞧見陳月娥從院裏出來,說着話就進去。

池主任一見她進去,也不好在外面站着。

蔡母抱着孩子跟進去。

池主任也沒嫌她不懂禮貌,到堂屋給她一個小板凳。

蔡母終于不好意思,“您真客氣。我,我站着就行了。”

“嬸子,坐吧。”杜春分把東西給邵耀宗。

池主任從褲兜裏拿出一個小本子,“我統計了一下在學校吃飯的學生。你看看。”

杜春分接過去,從小學到初中才六十五人,“學前班呢?”

“學前班還有?”

杜春分:“像我中午在食堂上班,我們家四個孩子就得在食堂吃。還有在話務連上班的同志,中午值班,她們家孩子也得在食堂吧?”

池主任把這點忘了,“那也沒幾個,回頭我加上去。重點是收費标準。中學生一學期十塊錢夠了吧?”

杜春分不禁打量他。

池主任被她看得很不自在,忍不住低頭檢查自己的衣着。

邵耀宗摘兩根黃瓜,打算洗好讓杜春分做,孰料從黃瓜地出來看到這一幕,“老池,半大孩子吃窮老子。十塊錢買普通米也就買八十來斤。陽歷八月中開學,一直上到臘月。光米就得多少?”

池主任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那十塊錢還不夠買米的?”

杜春分點頭。

邵耀宗把黃瓜給甜兒,甜兒抱去廚房,他來堂屋,“食堂也得有個标準。一頓幾個菜?菜也得有個标準。一個月幾次肉,幾次魚,幾次雞蛋,幾次雞肉?其他時候是不是由着廚師自己随便做。部隊食堂都有标準。學校食堂沒标準,今天你想吃雞肉,明天他想吃魚肉。飯還怎麽做?”

部隊是從總部過來的。總部學校食堂有标準,可不歸池主任管。池主任也是大姑娘坐花轎頭一遭啊。

“我考慮不周。”池主任搖頭,“沒想到一個小小的食堂這麽麻煩。”

杜春分:“不麻煩。邵耀宗剛剛說了,部隊食堂有标準。你找炊事班問問,按照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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