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點到為止 (1)
蔡母急的身體前傾,仔細聽。
池主任趕忙扶她一把,“小心孩子。”
蔡母吓得坐好,輕輕拍拍她的大孫子安撫他。
杜春分看向池主任。
池主任跟邵耀宗在一個部隊多年,雖然彼此之間不是很熟,但感情不一般,像一個大家庭的人。
“我可不是碎嘴的人。”池主任笑着說。
杜春分朝他小本本上努努嘴,“中學生一學期十塊錢肯定不夠。”
池主任點頭,“那些孩子敞開了吃一個月也能吃這麽多啊。”頓了頓,“我家閨女長身體的時候,我和我愛人沒她一個人吃的多,她還整天叫着餓。”
“我長身體的時候也差不多,一盆米飯和一盆菜。”杜春分轉向邵耀宗,“他說我廚藝好,孩子在家吃的剛剛好,到了學校也得吃十二分飽。”
池主任想說什麽,忽然想起趙政委好像說她是濱海大飯店的大廚。
“真有可能。”
杜春分的辦法很簡單,沒工作的去食堂上班,那孩子肯定得在食堂吃。工人的孩子也得按标準交錢。
普通工人一個月二十來塊錢。一家有三四個孩子,一個孩子五塊錢,一個月工作就沒了。
最重要一點,只吃一頓。會過日子的人肯定不想孩子吃食堂。所以她們極有可能放棄這份工作。
杜春分把她的主意說出來,池主任和邵耀宗互相看了看,都看出彼此眼中的意外。
蔡母樂得大聲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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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主任不确定地問:“對外說一個月五六塊錢,屬于騙人吧?”
杜春分:“你回去算算,初中生一個月五塊錢不一定夠。”
一個月上二十四天,二十斤米就得兩塊五。算上蔬菜雞魚肉,至少四塊錢。
杜春分想了想,“不按學期收費也行,買飯票。一頓兩毛,一個月也得五塊。”
池主任決定弄兩套方案,“我明兒去安東縣一中問問。嬸子,這事你先別說出去。”
蔡母代入自己,不舍得讓一窩孩子吃食堂——太貴。別人肯定也不舍得。那工作沒跑了。
“我等你們消息。”蔡母笑呵呵說道。
池主任起身:“我就先回去。對了,回頭杜春分同志得跟我去縣裏買些鍋碗瓢盆。”
蔡母替杜春分說:“她哪天都行。”
“孩子怎麽辦?”池主任剛剛進門就看到院裏有四個小不點。
杜春分心說,當然是她幫我照看。
蔡母道:“有我啊。一個也是看,五個也是看。還有我兒媳婦。我兒媳婦這幾天就出月子了。”
池主任想笑,這個大嬸子可真會來事。
“先這樣。你們忙吧。”
池主任出去,蔡母忙不疊回家,到家門口想起池主任說的話,幹咳一聲,臉色的喜色收回去。
杜春分聽到隔壁安安靜靜的,不禁搖了搖頭,轉向邵耀宗,“蔡營長的娘這麽事兒,也在你和蔡營長預料之內?”
邵耀宗實話實說:“姜玲才出月子,孩子離不開娘,誰能想到她這麽迫不及待地讓姜玲出來工作。”頓了頓,“你那個主意行嗎?”
“行不行她都沒機會。中午一頓飯四個人夠了。”杜春分邊去廚房邊說。
邵耀宗跟去廚房,兩根黃瓜只剩一根,四個孩子手中各有一段。
杜春分不禁問:“邵甜兒,黃瓜好吃嗎?”
“不好吃。”小孩說着嫌棄的皺了皺鼻子。
杜春分又問:“我是缺你們吃,還是缺你們喝?連根黃瓜都不放過。”
平平和安安瞬間不敢吃,眼巴巴看着她。
杜春分呼吸一窒,千言萬語憋在心中,別提多難受。
“邵耀宗。”杜春分給他使眼色。
邵耀宗不光注意到倆孩子一臉擔憂,還注意到甜兒和小美一臉無所謂。杜春分就算給她倆兩鞋底,甜兒和小美都有可能不知道什麽叫害怕。
兩個膽小如豆,兩個膽大包天。對比格外明顯,邵耀宗心底無力的同時又心疼。
邵耀宗:“黃瓜太涼,你娘怕你們吃了拉肚子。”
“不會啊。”甜兒脫口而出。
杜春分:“你不會妹妹也不會?”
甜兒下意識轉向小美,小美咔擦咬一口黃瓜,證明她吃嘛嘛香。甜兒看到小美身邊的平平和安安,她倆比小美矮一點,比小美瘦,瞬間明白她娘說的是她倆。
甜兒關心地問:“妹妹,肚子痛不痛啊?”
平平和安安的第一反應是看杜春分。
杜春分:“肚子痛娘就去拿藥。”
倆孩子吓得使勁搖頭。
杜春分想笑:“怕吃藥?不許騙娘。吃藥好了明天還可以吃。不吃藥以後別想吃。”
平平不敢再當小啞巴:“不痛。”
“去院裏玩會兒,娘做拍黃瓜。”
倆孩子朝案板看去,孤零零一根也可以做涼拌黃瓜嗎。
邵耀宗:“我再去摘。”
雖然只種兩壟黃瓜,因為杜春分三天兩頭給菜施肥,邵耀宗又三天兩頭給黃瓜澆水,以至于自打黃瓜可以吃,他們家就沒再買過。
杜春分倒是買了很多豇豆和茄子,豇豆煮熟曬幹,茄子切片裹上草木灰曬幹,裝布袋裏,冬天沒菜的時候就可以吃了。
買這兩樣的時候,杜春分也打算買黃瓜做甜辣黃瓜。只是需要的調料多,她還沒湊齊,打算湊齊了再做。
除了冬瓜還小,杜春分種的扁豆和南瓜也可以吃了。扁豆和南瓜炒着吃費油,杜春分就沒做。扁豆跟豇豆一樣曬幹,南瓜等變成老南瓜做南瓜粥。
話又說回來,邵耀宗洗黃瓜的時候,杜春分也沒閑着,把窩窩頭放箅子上上鍋熱。看到窩窩頭的窩窩,杜春分想起她做的糟魚。
拿碗去堂屋弄四塊,放一點點豬油就跟窩窩頭一起蒸。
吃飯的時候,邵耀宗是看也不看。
杜春分:“聽說你以前打仗的時候吃炒面?炒面都吃得下去,還怕糟魚?”
“娘,炒面是啥啊?”甜兒好奇地問。
杜春分:“濱海的炒面是面條放鍋裏跟菜一起炒。你爹吃的炒面是炒熟的面粉。”
甜兒驚訝地“啊”一聲。
家裏可以吃的東西,小孩都偷偷嘗過。杜春分擀面條的時候,小孩就戳一下面粉,偷偷舔一下。難吃死啦。
“那麽難吃,爹還吃啊?”甜兒不禁打量邵耀宗。
邵耀宗看她的表情,就差沒明說他是不是傻。無語又想笑,“別聽你娘胡說。我吃就是。”學着杜春分把糟魚放窩窩頭裏。
杜春分做糟魚的時候特意把魚切成小塊。她做的窩窩頭大,一塊糟魚放裏面剛剛好。
邵耀宗用窩窩頭裹住糟魚咬一口,味道不是很美,遠比戰場上冷水就炒面好吃。
“咋樣?”杜春分問。
四個小孩一眼不錯盯着他。
邵耀宗實話說:“還行。沒菜的時候用這個就窩窩頭是個不錯的選擇。”
“九月份河裏結冰前我抓幾條魚再做一壇,留冬天吃?”
邵耀宗:“你準備了那麽多幹菜,還打算做甜辣黃瓜和酸菜。又弄這個,吃的完嗎?”
“從農歷十月初到來年二月,你說呢?”
漫長的冬季可吃的菜屈指可數,一家人只能吃這些,準備少了不見得夠吃。
邵耀宗說不出反駁的話,“你看着辦。”
“娘,我嘗嘗?”小美找杜春分。
杜春分挑一點點魚肉,“裏面有刺,嘗一點就行了。”說着話又撥一點魚肉,“平平,安安,甜兒,要不要?”
仨孩子把自個的小窩窩頭遞過去。
甜兒沒有就窩窩頭,糟魚入口小孩就被鹹的皺眉。
“不許吐!”杜春分趕忙說。
甜兒咬一口窩窩頭連同糟魚咽下去,“誰吐啦?就會冤枉人家。”吐吐舌頭讓她看,吃完啦。
杜春分懶得跟她廢話,瞥她一眼就轉向平平和安安:“好不好吃?”
兩個孩子抿抿嘴。
杜春分知道這意思是不好吃,但又不好意思說實話,怕她傷心或者生氣,“喜歡啊?明天再做。”
兩個小孩的臉變了顏色。
邵耀宗鼓勵孩子:“平平,安安,說出來。你們不說,我們也不知道你們怎麽想的。”
平平又忍不住抿抿嘴,弱弱地說:“黃瓜好吃。”
“那就是糟魚不好吃啊。”杜春分此話一出,小孩的表情頓時很緊張,“不好吃我們就吃黃瓜。喝點粥再吃,吃太多涼的肚子痛。”
平平連連點頭,怕慢一點杜春分讓她吃糟魚。
邵耀宗沒得到小女兒的回答,問:“安安,你呢?”
“不好吃。”有姐姐在前确定娘沒生氣,安安大着膽子直接說出來。
杜春分給她夾一塊涼拌黃瓜。
小孩唇角露出淺笑。
杜春分看到還剩兩塊糟魚,道:“邵耀宗,再吃一塊。”
邵耀宗皺眉:“不用對我這麽好。”
“你是我孩子爹,不對你好對誰好。”杜春分見他又拿一個窩窩頭,立馬把兩塊全給他,“你得訓練,流汗多,多吃鹹的對身體好。”
邵耀宗張了張口,想提醒她,早幾天是他在部隊值夜班,這幾天輪到他休息。到嘴邊想起一件事——炊事班幫他買了三本兵書,還給杜春分買了三本食譜。
以前一直不知道怎麽拿出來,也沒機會。邵耀宗看了看糟魚,覺得這倒是一個不錯的機會。
傍晚邵耀宗回來,杜春分已做好飯。
夏天天黑的慢,飯後天還亮着。
四個孩子嫌屋裏悶,放下碗筷就往外跑。
杜春分提醒她們好幾次,陳月娥是個壞人,離她遠遠的。陳月娥又當着幾個孩子的面找過杜春分麻煩,所以姐妹四人對娘的話深信不疑。
小孩出門往西拐。
杜春分聽到蔡營長的娘喊她們,幾個孩子的聲音從蔡家院裏傳出來便放心了。
收拾好廚房,杜春分讓邵耀宗先洗澡。
“不急。”邵耀宗幹咳一聲,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杜春分佯裝不耐煩:“別吞吞吐吐的!”
邵耀宗頓時吓得不敢磨叽,“回屋練練?”
“回屋,練練?”杜春分一時沒反應過來,注意到他的表情極其不自然,像是害羞又像緊張,“練啥?”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杜春分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這麽點定力,他居然能躲過無孔不入的間諜。
邵耀宗摸摸鼻子,擡起頭來,“這次肯定不會被你一招撂倒。”
杜春分驚得睜大眼睛,鬧了半天是那個“練”。
咳,不早說!
邵耀宗見狀,不禁問:“不信?”
杜春分眼底閃過一絲尴尬,輕咳一聲,“不是不信。我是不知道該咋說。這麽點事用得着回堂屋?院裏不行?又沒人看。”
邵耀宗下意識朝西看去。
“蔡營長的娘忙着哄她大孫子,沒空踩高爬低。”
東邊江鳳儀可不是那麽不講究的人。
邵耀宗腳上穿的是杜春分給他做的拖鞋。這鞋不适合切磋,就換上膠底鞋。
杜春分拿掉圍裙:“你手重,要是把我打傷了,以後洗衣做飯——”
“點到為止!”邵耀宗不敢讓她細說下去。
攻其不備,出其不意。
杜春分不等他拉開架勢,握緊拳頭直擊他面門。
邵耀宗條件反射般快速閃躲,慌忙提醒:“點到為止!”
“我又沒朝你眼上招呼。”杜春分擡腿就踹,直擊下三路。
邵耀宗飙出一身冷汗,“杜春分!你——你耍賴!”
“這叫兵不厭詐。老師沒教過你?”杜春分不待他站穩又朝他腳上踩。
邵耀宗的拳頭跟腿硬的跟石頭一樣,怕一下把人打暈過去,不敢朝她身上招呼,只能連連後退。
“在朝鮮戰場上你們也是這麽循規蹈矩?開戰前還事先通知敵人一聲?”
邵耀宗不假思索,道:“怎麽可能。”
“你們可以偷襲,我為啥不能?”
杜春分勾了勾嘴角,邵耀宗直覺不好,耳邊一陣涼風襲來,邵耀宗的身體習慣性彎腰,躲開巴掌,又驚出一身冷汗。
杜春分快速縮回右手,左手握拳,就要給他來一記勾拳,說時遲那時快,邵耀宗握住她的手腕。
男女力量懸殊,被他一攥,杜春分的手臂動不了。
杜春分又出右拳。
邵耀宗忙不疊抓住,急急道:“你輸了。”
杜春分聽出他潛在意思,再來我可就不客氣了。
卸掉力氣,杜春分活動活動被他攥紅的手腕,“我要是個男人,比你矮半頭,你也打不過我。”
論吵架,邵耀宗就沒贏過,順着她的意點了點頭。
杜春分倍感意外:“這次居然這麽誠實?我說,是不是偷偷練過?居然反應這麽快。”
邵耀宗心說,沒練過也不敢找你比劃。
“上次是我不知道你會兩下子,沒有任何防備。”
杜春分想想邵耀宗的腦袋,不會轉彎,不會算計,能當上營長肯定軍功過硬。再說了,沒兩下子,他早變成一堆白骨。
“沒看出來啊。”
邵耀宗瞥她一眼,不禁腹诽,什麽都讓你看出來,我還怎麽混。
“幾個意思?”杜春分雙手抱臂。
邵耀宗:“沒。我想起一件事,給你買了幾本食譜。”
“食譜?”話題跳的太快,杜春分不禁問:“啥食譜?”
邵耀宗朝堂屋去,拿起他帶來的一沓報紙。
這沓報紙報紙做飯前杜春分就看到了。杜春分知道部隊有保密條例,怕邵耀宗個少根筋的犯錯誤,他不主動說,她也沒主動問。
報紙打開,赫然是三本食譜。
“買這個幹啥?”杜春分心中忽然一動,不可思議,“邵耀宗,就因為我給你弄糟魚,你送我幾本食譜,讓我以後按照食譜做,別瞎折騰?”
邵耀宗就怕她誤會,沒成想還是誤會了,“想什麽呢。師長跟我說,食堂快開了,讓你好好練練。我想我也幫不上什麽忙,就,就給你買幾本食譜。”
杜春分萬分懷疑。
邵耀宗被她看得很不自在,半真半假,虛張聲勢:“真的。廖政委也在。”
既然有人證,杜春分信他,“謝啦。”
邵耀宗幹咳一聲,“你,要是能因為食譜就不讓我吃——”
“一碼歸一碼。”
邵耀宗毫不意外:“當我沒說。”拿起報紙出去。
“幹嘛去?”杜春分下意識問道。
邵耀宗看一下報紙:“放廚房裏留着引火,然後舀水洗澡。”
杜春分把報紙拿回來,“山上弄點樹葉夠用一個月。這個我有用。”
“糊牆?”
東西卧室的牆紙糊一面,就是床靠牆的那面。床頭沒糊,幾個孩子靠床頭上,經常把衣服弄髒。
杜春分點頭:“這些不夠。”
部隊每天訂報紙,每個團都有報紙,一段時間就存很多。
邵耀宗拎回來一捆。
一捆報紙賣去廢品站,頂多兩分錢。所以沒人羨慕也沒人嘀咕,邵耀宗把公家的東西往自家弄。
杜春分沒想到他這麽懂事。晚上不顧天熱,和面擀面條,黃瓜切成絲,又去副食廠買點豆芽焯水,砸一點蒜泥搞個醬汁,做涼拌面。
邵耀宗小時候家裏窮,逢年過節也吃不上一頓白面。到了部隊吃大鍋飯。偶爾出公差去飯店,飯店也不可能給他做拌面。所以別看邵耀宗三十有一,涼拌面卻是第一次吃。
豆芽清脆,黃瓜清爽,面條勁道,蒜泥和大醬增香。味道這麽複雜的面條,又讓爺幾個胃口大開。
杜春分料到孩子們和邵耀宗很喜歡,也沒料到邵耀宗埋頭大吃,幾個孩子吃一臉醬,跟有人拿鞭子在後面盯着他們似的。
杜春分轉向平平和安安:“好吃嗎?”
兩個孩子不約而同地點頭,齊聲說:“好吃。”
這兩個字沒有一絲扭捏和猶豫。
杜春分意外孩子的膽子又大一點,“這麽喜歡吃,下個月娘還做。”
甜兒嘴裏塞滿面條,鼓着腮幫子問:“為啥不是明天啊?”
邵耀宗問:“白面吃完了?”
杜春分點頭。
甜兒不禁說:“又沒啊。”
“誰讓你每天吃這麽多的。”杜春分捏捏她的小臉,“全是肉。再吃胖成小豬崽了。”
面是雜面,肉是魚和蝦,這些都不長肥肉,天天吃也吃不胖。何況杜春分三四天才買一次。像今天不光沒做魚和蝦,連雞蛋也沒做。
甜兒看起來比平平和安安胖一點,也只是臉上肉多。小胳膊小腿細的跟小竹竿一樣。
“我才不胖。”甜兒撥開她的手,又擔心自個真變成小豬崽,“爹,我胖不胖啊?”
邵耀宗笑道:“不胖。你娘也沒說你胖。你娘是說再吃一碗會變成小豬崽。”
甜兒想想她娘的話,好像是說“再吃”,“我不吃啦。吃完我就飽啦。”
邵耀宗:“快吃吧。吃完洗澡,否則蚊子咬。”
蚊子咬的可難受了。
小孩點一下頭,“娘,明天吃啥啊?”
小美和平平、安安停下來。
杜春分不能兇,因為平平和安安心思敏感。誤以為她生氣,回頭就不敢吃了。
“我剛想起來,案板上還有一包挂面。”杜春分看邵耀宗,她沒記錯吧。
杜春分拌面的時候,案板是邵耀宗收拾的。
“有是有。挂面太細。”
杜春分:“煮好放涼水裏過一遍也不膩。”
小美不禁問:“娘,明天還吃涼面啊?”
杜春分想了想,還有一點黃豆。黃豆再不吃就生蟲了。
“過兩天,娘自己發豆芽。”
有了盼頭,小孩消停了。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
天氣炎熱,泡豆芽要時不時換水。
晚飯後杜春分把黃豆泡上,翌日清晨就被池主任叫走。
杜春分只能把豆芽和孩子一起托付給姜玲和她婆婆。幸虧姜玲出月子了。
食堂裏什麽都沒有,杜春分從鍋碗瓢盆買到案板掃把,運輸車裏擺的滿滿的,一行人才打道回府。
中午太熱,池主任也受不了,讓杜春分先回家。
到家邵耀宗已把粥煮上。杜春分摘一把豇豆掰段過水煮熟,做涼拌豇豆。發現有長大的黃瓜,杜春分摘一個黃瓜跟豇豆一起拌勻。
炎炎夏日,大人小孩的胃口都一般般,沒有一絲葷腥,幾個孩子難得沒鬧。
飯畢,拉開靠在牆角的鋪席,幾個孩子邊玩兒邊醞釀睡意。
池主任找杜春分找的突然,邵耀宗只能跟戰友調半天班。下午不用去,邵耀宗就讓杜春分忙她的去,他刷鍋洗碗。
杜春分:“廚房太熱,進去跟火爐一樣,池主任說三點再過去。”
邵耀宗意識到鐘表的重要性。
“下月發工資買個挂鐘。”邵耀宗看了看光禿禿的牆壁,“不知寅卯,太不方便。”
最近可能三天兩頭去安東,杜春分道:“不急,下月再說。你去刷鍋,我給她們打扇子。”拿着大蒲扇移到幾個孩子身邊。
離山近,周圍樹木多,一動不動坐在屋裏雖然不會出汗,但悶熱。
扇子輕輕一扇,一股涼風拂過,邵耀宗還沒把廚房收拾好,四個孩子就睡着了。
杜春分發現幾個孩子身上有紅點點,扇子給邵耀宗,找出清涼油抹到蚊蟲叮咬處。
邵耀宗中午下了班一直跟幾個孩子在一起,愣是沒注意這點。忍不住在心裏問自己,這就是爹跟娘的區別嗎。
可杜春分平時看起來也很粗心。
邵耀宗想不通,只能歸結為杜春分比他疼孩子,畢竟在意孩子。
平平和安安有這樣的娘,是她們的福氣,也是他幸運。
“你也睡會兒吧。”邵耀宗小聲說。
杜春分忙半天,身上馊了,“我去洗個澡。”
“燒水壺裏有一壺熱水。”邵耀宗提醒。
杜春分端盆水去東邊空蕩蕩的卧室洗。
洗完舒服了,反倒沒有一絲困意。
杜春分把報紙翻出來,留夠糊牆的,剩下的折成紙袋。為此她特意用雜面弄一點點面糊。
“這是幹嘛?”邵耀宗看不懂。
杜春分拿起一個雙層紙袋,一邊糊一邊說:“曬幹的豇豆放進去,縫上口,冬天出太陽的時候連袋子一起拿出去曬曬,能放到明年這時候。”
邵耀宗佩服,她可真有法子。
“這是生活的智慧。你這種整天呆在軍營裏的人不懂。”
邵耀宗可不敢小瞧她,“我幫你折。”
杜春分挑眉。
“以為我會擠兌你?”邵耀宗不禁說,“你我在一起這麽長時間,是我擠兌你的次數多,還是你嘲諷我的次數多?”
杜春分:“那是你欠。閨女養成這樣,整天希望我聽你的,你覺得可能嗎?甜兒和小美是你閨女,我肯定聽你的。”
邵耀宗無言以對,注意到孩子動一下,示意她噤聲。
杜春分看了看門前的陰影,擡手把幾個孩子拍醒。
邵耀宗不禁瞪眼。
“該醒了。”
甜兒苦着小臉哼唧。
邵耀宗看着心疼,不由地說:“讓她們再睡一會兒。”
“不能再睡。晚上不睡我們也甭想睡。”
小孩精力旺盛,熄燈後烏漆墨黑都不耽誤甜兒擱床上亂蹦跶。
邵耀宗把她抱起來。
小孩張開一只眼睛,發現是爹不是娘,摟着他的脖子繼續耍賴。
杜春分揚起大蒲扇朝她屁股上一下。
小孩陡然清醒,小美吓得坐起來,平平和安安睜開眼睛。
杜春分板起臉:“睡不睡?”
誰還敢誰啊。
甜兒趿拉着李慕珍幫忙做的涼鞋,拽着邵耀宗的胳膊,“爹,我們走。”
“外面那麽熱,往哪兒走?”邵耀宗問。
甜兒朝外看去,烈日照耀下,地面亮的刺眼。
小孩沒有勇氣出去,抓住邵耀宗的手,小臉在他腿上蹭了蹭,恨不得趴他腿上睡個回籠覺。
邵耀宗受不了孩子撒嬌,抱起來哄,“跟妹妹在屋裏玩一會兒,等不熱了爹領你們出去。”說着,朝外看去。
杜春分想提醒他,別往草叢裏去,蚊蟲多。見狀問:“又是誰?我記得關門了。”
“我出去倒垃圾的時候沒關嚴實。”邵耀宗想到杜春分過會兒出去,所以只是虛掩着。
杜春分起身問:“誰來了?”
邵耀宗讓她自個看。
杜春分勾頭看看,生不起氣來,“嫂子,這麽熱的天您咋來了?”
李慕珍進門先拿掉草帽,折一下充當扇子。
杜春分見她的臉熱的通紅通紅:“啥事這麽急?”
“聽說食堂快開了?”李慕珍開門見山地問。
二團營長和三團團長完全沒有利益沖突,杜春分不介意同她交好。
這麽熱的天找來,杜春分也沒來虛的:“陽歷八月十六開學。”
“還有一個半月啊。我咋聽說食堂開了?”
杜春分:“聽誰說的?”
“我家東邊那家。以前咱倆撿田螺的時候你見過。”
杜春分無語又想笑:“當時你不讓我搭理她,咋自個反信了?”
李慕珍當她瞎扯淡。
可事關自己,她不由地人上心。
杜春分道:“嫂子,食堂每天中午做一頓飯,四五個人就夠了。僧多粥少。你得讓餘團長找池主任說說。但有一點我得提醒你,你到食堂上班,倆孩子都去食堂吃,一個月得不少錢。”
李慕珍吃過杜春分做的菜,缺油缺調料,還能跟大飯店一樣一樣。她不去食堂上班,也會隔三差五去食堂買點菜給孩子改善夥食。”
李慕珍:“多就多。一個月吃十塊,我還能剩幾塊錢。”
“你能這樣想就行。”
李慕珍還有一事不明,“食堂開了咋回事?”
“今天去縣裏買鍋碗瓢盆。我等一下就得去食堂刷鍋打掃。”
李慕珍立即說:“我幫你。”
邵耀宗不由得看杜春分,怕她難做。
杜春分直言道:“選人我可做不了主。”
李慕珍了解她,失笑道:“不會讓你為難。”
“嫂子最好練一下,萬一人多,池主任肯定挑手腳最麻利的。”
李慕珍明白,“謝謝大妹子。啥時候去?”
杜春分暫時不想去,可李慕珍不說坐下,明顯坐不住,“現在也行。”一看外面的烈日又想退縮。
邵耀宗有一把油紙傘,在床底下放着,拿給杜春分。
李慕珍當着邵耀宗的面沒好意思,出了門忍不住說:“沒想到邵營長還有細心的一面。”
“他也是靈光一閃。”
學校離家不遠,直直地往南走幾百米就到了。
小學生還沒放假,今天又不是周末,所以學校大門敞開着。
學前班和小學在一排,坐北朝南。初中和老師的辦公室以及食堂一排,坐南朝北。中學三個班級在最東,食堂在最西邊,老師的辦公室居中。
大門朝西,杜春分和李慕珍越過大門直直地往南便是學校食堂。
食堂以前是空的,沒必要鎖。今天剛把東西拉來,有老師盯着也沒上鎖。學校院裏有壓水井,杜春分壓水拎水,李慕珍洗碗刷鍋。
東西準備的全,包括和面用的堿。堿也可以除污。李慕珍用堿面刷洗,待她倆把鍋碗瓢盆沖洗幹淨,池主任一行“姍姍來遲”。
池主任讓大廚一旁休息,他帶人把鍋和儲物臺架起來。
跟池主任一塊來的全是炊事班的人,幹活麻利熟練,五點左右竈就搞好。
六點多,桌椅板凳收拾齊。
池主任從食堂到飯堂,仔仔細細檢查一遍,成就感油然而生:“萬事俱備!”用嶄新的鎖鎖上門,鑰匙交給杜春分。
李慕珍很詫異,忍到池主任一行離開忍不下去,“這就給你了?”
“他管後勤,沒空管食堂。”杜春分道。
李慕珍看着那把嶄新的鑰匙羨慕:“人啊,還是得有一技之長。”
“是呀。”鑰匙在手,再說謙虛的話就虛僞了,“嫂子,不出三天池主任就得對外招人。”
李慕珍:“我這幾天留意一下。天不早了,你快回去給孩子做飯吧。”
倆人到副食廠門口分開。李慕珍往西,杜春分往北。
杜春分走到胡同口又往西走二十多米就到家了。
推門進去,院裏院外安安靜靜。
杜春分直覺有什麽事發生。
到廚房門口,甜兒的聲音從隔壁蔡家傳過來。
“難怪這麽安靜,都跑隔壁去了。”杜春分嘀咕一聲往堂屋去。
進門吓得停下,邵耀宗靠牆坐着,情緒低落,蔫頭蔫腦的不像他,跟一尊雕塑似的。
杜春分輕輕地過去,“咋了?病了?”
邵耀宗陡然驚醒,猛地轉向她。
杜春分吓一跳,合着不知道她進來。
“幹嘛呢?”
邵耀宗拿起鋪席上的東西,“你的信。郵遞員剛送來。”
杜春分福至心靈,瞬間明白了。
“咋這時候送?”杜春分說着話就拆。
邵耀宗:“中午到的。天太熱,他看沒有加急的,也怕中暑,就等不熱了再送。”
杜春分把信拿出來,不出她所料,張大姐和二壯的信在一個信封裏。
“你的呢?”杜春分佯裝剛想起來,“快給我看看。你爹娘信上是不是恨不得吃了你。”
邵耀宗的臉瞬間變了顏色。
杜春分故意問:“罵的很難聽?”信往兜裏一塞,也不看了,作勢找他的信。
邵耀宗下意識揮手。
杜春分停下,直勾勾盯着他。
邵耀宗意識到他反應過激,尴尬地縮回去,甕聲道:“沒。”
“咋可能。”杜春分表現出一百個不信。
邵耀宗起身出去,到門口看到天色暗下來,又停下來,轉身去卧室。
杜春分沖他的背影噘嘴做個鬼臉。
完犢子!
玩大發了。
可是一想邵耀宗的德行,就得下狠藥。
杜春分倚着門框,看着他問:“究竟咋回事?邵耀宗,你一個大老爺們,咋整天磨磨唧唧,扭扭捏捏,一點不爽利!”
邵耀宗煩躁地說:“你爽利!”
“比你爽快。”杜春分提醒她,“我無父無母,我二叔二嬸算我養父養母,他倆第一次算計我,幫我領孩子,我每月就給他們幾塊錢。又算計我,我跟你來這邊。你咋做的?錢給他們,孩子給你領成那樣,你還整天惦記他們。你也不怕平平和安安長大後恨你。”
邵耀宗轉向她,說什麽呢。
“你爹娘一家和你前妻是不是平平和安安的仇人?”杜春分不待他開口,“敢說平平和安安不讨厭他們?”
邵耀宗不敢說。
“他們理虧,寫信罵你,你不罵回去,還難過?真行。”杜春分無語地搖了搖頭,服了你了。
邵耀宗不禁說:“沒有!”
“沒罵你?”杜春分冷笑,“你現在的樣子鬼都不信。”
邵耀宗不禁抓頭,“他們,他們的信還沒到。”
“沒到啥意思?”
邵耀宗想想:“可能忙,暫時沒空。”
杜春分擱心裏罵一句,難過也活該!都這樣了,還替他們找借口。
“自欺欺人好玩嗎?”
邵耀宗不明所以。
杜春分:“李大哥在公安局,張大姐是會計,二壯每天颠勺都有空。你爹娘啥事沒有,沒空回信?承認他們有錢就認你這個兒子,沒錢不認,很難嗎?我以為你該有心理準備。”
邵耀宗張張嘴,“也有可能郵遞員漏了。”
“為人民服務這麽重要的事,漏了?”杜春分直起身,“他不想幹,還是郵局想關門?”
杜春分說的這些邵耀宗都想過。只是難以接受,或者說不願意接受。
他爹娘寫信罵他一頓,甭管怎麽罵,至少還有他。
只因他在信上說結婚了,家大人多花錢厲害,今年不給他們錢。他們連信都不回。
邵耀宗不能想,一想這事就心慌難受,渾身無力。
杜春分很是善解人意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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