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燒信

杜春分沒有告訴任何人,她把邵耀宗的信扣下來。

邵耀宗告訴張連芳沒收到爹娘的信,張連芳一定也以為他爹娘因為弄不到錢,氣得連信也不回。

張連芳和李慶德都是有血有肉有個性有情有義的人。否則當年也不敢幹革命。

邵耀宗的爹娘真去找張連芳打聽地址,張連芳不光不告訴他們,還會把她的猜測告訴邵耀宗,比如信可能被他爹娘燒了,忘了具體地址。

這樣邵耀宗就會對他爹娘十分失望。

所以在他給張連芳寫信的時候,杜春分只是安安靜靜地看着。不像上次,又是不準他寫日期,又是不許他寫詳細情況。

杜春分隐身,邵耀宗做夢也想不到他心心念的那封信,在離他只有兩步之遙的櫃子裏。

邵耀宗滿心無力地寫好,看着杜春分不确定地問:“真寄給張大姐?”

“你爹娘啥樣,張大姐又不是不知道。收到信不會嘲笑你,還會跟李大哥一起罵你爹娘。要是不想他們挨罵,那就別寄。”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

何況邵耀宗這個滿手沾滿敵人鮮血的軍人。

邵耀宗貼上郵票給杜春分。

杜春分這次沒接,“這麽熱的天,我可不想在門口等着。明天去部隊你直接給郵遞員。”

邵耀宗心中有一點點不安:“他們會不會下月就找張大姐?”

“你一個人養倆孩子,還請保姆,一個月下來省不了幾個錢。你爹娘有一點良心都不會去。”杜春分拿出自己的信,“看樣子,難撐一個月。你可是他們的財神爺。財神爺,要不要看看我的信?”

邵耀宗撥開肩膀上的手,別過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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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春分大致看一遍,說的都是家常,就把信收起來。

“這麽快看完了?”邵耀宗不禁問。

杜春分:“我徒弟又不是你弟弟,拐彎抹角找你哭窮,找你要錢。”

邵耀宗很是意外。

杜春分笑了:“我在飯店工作,啥人沒見過。以前跟你說過。”

邵耀宗沒想到她居然連家人給他寫的信的內容也知道。

杜春分晃晃信:“我徒弟話裏話外擔心我,怕你對我不好。”放到他眼前,“看,撺掇我過的不好就離。”

“他——”邵耀宗看清楚內容,眉頭緊鎖,“別聽他的。”

杜春分挑眉,這麽舍不得她啊。

“我聽他的還給你看?我傻呀。精神點,幫我做飯去。”

邵耀宗被信打擊的依然沒啥精神,“随便做點。”屁股粘床,一動不動。

杜春分可不想他半夜長籲短嘆,翻來覆去睡不着。

“那就去蔡家看看,別在人家吃了。蔡副營長一個人養四口人也不容易。”杜春分不給他胡思亂想的機會。

邵耀宗也不想呆在屋裏,尤其不想看到杜春分的信,“那我去看看。”

“去吧,去吧。她們要玩,就別讓她們回來。”杜春分補一句,“省得鬧我。”頓了頓,“還可憐心疼你爹娘,就多看看平平和安安。”

邵耀宗知道她啥意思,看看現在什麽樣,想想倆孩子以前啥樣。

“知道了。”比杜春分大四歲,還需要她提點,邵耀宗面上過不去,不待她再開口,大步往外走。

夏天熱,窗戶開着,杜春分透過窗戶看到他出去,立馬把被子裏的信拿去廚房燒了。

這封信寫的時候不讓他寫詳細日期,杜春分打算年後,或邵耀宗忍不住寫信的時候換下來,寄這一封。

既然聽她的不直接寫給他爹娘,這封信沒必要留着。萬一被邵耀宗翻出來可就前功盡棄了。

邵耀宗不可能一輩子不回去。哪天跟他爹娘六只眼見面,不知道他已婚也不是什麽大事。這封信的下場天知地知她杜春分知。她不說,邵耀宗不是誤會信沒送到,就是誤會他爹娘說謊。

因為到那時邵耀宗不可能跟以前一樣愚孝,全心全意的相信他們。再說了,邵耀宗有所懷疑她也不怕。

四個孩子大了,尤其平平和安安那麽讨厭他爹娘。邵耀宗敢偏向他爹娘,四個孩子就敢拿出對付孔營長的招數收拾他。

杜春分看着信化為灰燼,勾了勾嘴角,跟我鬥?也不看看我爹是誰。

用煤剪把紙灰弄碎,杜春分就開始準備晚飯。

杜春分的辣椒地裏有兩種辣椒,一種青椒,一種小辣椒。小的那種曬幹可以砸辣椒面。

孩子們小,不能吃太辣。翌日清晨,杜春分煮好粥,就摘一把大青椒,切成小塊,用豬油做個青椒炒雞蛋。

小米粥,窩窩頭,老兩樣。然而因為青椒炒雞蛋,四個孩子吃撐了。

邵耀宗摸摸平平的小腦袋:“傻孩子,青椒炒雞蛋又不是什麽精貴東西。讓你娘去買條魚,中午給你們用魚湯煮面條。”

有幾天沒吃魚了。

甜兒也想得慌,“娘,我喜歡吃帶魚。”

“那得看看副食廠的人有沒有出海。”杜春分收起碗筷泡水裏。

邵耀宗跟去廚房倒熱水給孩子洗臉洗手。

孩子吃滿臉油,不用溫水洗不幹淨。

邵耀宗忽然想起一件事:“我昨天趁老蔡的娘不在跟前提醒老蔡,孩子那麽小,離不開娘。要是把孩子抱過去,哭的哇哇的耽誤學生上課,家長可能會有意見。老蔡說他娘胡鬧。”

杜春分擦擦手:“咋了?”

“老蔡家兄弟多事多。老蔡說他們暫時領小石頭一個。他比我大,可能撐不到團長和我上去就得轉業。轉業後什麽情況他也不知道,不敢領那麽多。”

杜春分不禁問:“他說不要就不要?”

邵耀宗想說什麽,見她不像開玩笑,“你不知道?”

“啥?”

邵耀宗幹咳一聲,壓低聲音:“計生用品。”

“那玩意?”杜春分恍然大悟,“聽說過,沒用過。”

邵耀宗顧不上尴尬:“不是你用,是男人用的。”

杜春分還是不懂,因為沒見過:“咱家有嗎?”

邵耀宗被問住,耳朵慢慢紅了。

杜春分的眼直了:“我還沒害羞,你不好意思?邵耀宗,你是男人嗎?”上下打量他一番。

邵耀宗無語,這個杜春分,就不能有點女人樣兒。

“是不是你以後就知道了!”邵耀宗氣得說完端着盆大步出去。

杜春分撇一下嘴,怕你啊。

抹布扔繩上,找到鑰匙,杜春分靠牆等爺幾個洗好。

一家六口出了家門,邵耀宗直直地往東去,杜春分帶着孩子往南。

沒到副食廠,杜春分就看到門口圍滿人,大人小孩,老的少的,對着副食廠的牆指指點點。

杜春分發現劉翠華,沖她招招手。

劉翠華擠開人群過來。

“出啥事了?”杜春分朝人堆努努嘴。

劉翠華很意外:“你不知道?”

“我該知道?”

劉翠華:“後勤貼一張告示,”頓了頓,“我不認識字,聽人說跟學校食堂有關。開學後想上食堂吃的,就找,找你換飯票。”

“找我?”杜春分吃驚。

圍觀的人轉過頭,一看是她,都朝她走來。

杜春分趕忙說:“慢點,別擠着甜兒她們。”

衆人停下。

杜春分道:“食堂的事我不知道。後勤昨天才把鍋碗瓢盆買齊。既沒說饅頭多大一個,也沒說一兩米飯多少錢。不是沒算好,就是飯票還沒印好。”

“你真不知道?”有人問。

杜春分:“我知道還用問翠華嫂子?現在只知道我是食堂的廚師。食堂要請幾個工人,請誰,每天做啥菜,我也知道。”

“那你看我合适不?”又有人問。

杜春分不認識她,估計剛搬過來,不想跟她說太多。以免找到池主任說她答應了什麽什麽,“你去食堂做飯,你家孩子咋辦?半大小子吃窮老子。一頓飯一斤米,再加上菜,得好幾毛錢。一個月下來好幾塊。”

姜玲的婆婆颠小腳跑過來,正好聽到這句,“幾塊錢哪夠。半大小子光吃米能吃一盆。”

人多力量大,沒事可勁生。

在這個家屬區,兩個孩子的人家寥寥無幾。一個孩子的人家屈指可數。三個四個最常見。

老大吃食堂,不讓老小去可說不過去。

那人越算越不合算。

一斤青菜兩分錢,兩毛錢買十斤青菜,光做菜也夠孩子們吃。

蔡母一看有人動搖,繼續說:“小杜是大飯店的廚師,做飯好吃,孩子去食堂得敞開肚皮吃。”

劉翠華臉上露出猶豫之色,無意識地點點頭:“嬸子說得對。”

“對吧。”蔡母很得意。

杜春分看在姜玲和蔡副營長的面上沒拆穿她,現在告訴她真相,她可能誤以為姜玲懶。

由着她瞎忙活,杜春分擠開人群,帶着孩子去買菜。

海鮮貴,買的人少,部隊食堂不去拉海産品,副食廠的職工也懶得去安東縣海鮮市場批發。

杜春分沒看到海鮮,看到一些河蟹。

買六個螃蟹和一條鲈魚,杜春分就帶着孩子們回去。

甜兒看着亂動的螃蟹,小手癢癢的一會兒伸一會兒縮,躍躍欲戳螃蟹。

杜春分:“別碰,能把你的手指的夾掉。”

小孩吓得左手包住右手,擡頭看她娘,懷疑她娘糊弄她。

杜春分笑道:“要不你試試?”

平平一把把她扯開。

杜春分樂不可支:“娘這次沒吓唬你。不信回頭問你爹。”

小美也想玩螃蟹,不禁問:“爹啥時候回來啊?”

“晚上。”杜春分看了看鲈魚——很大,決定一魚兩吃。

魚頭魚尾魚骨魚皮煮湯,中午吃魚湯面。

廚房煮湯,杜春分在堂屋打魚丸。魚丸做好,魚湯熬成乳白色。

杜春分把湯過濾出來,魚肉挑出來扔湯裏,就把爐子封上。

太陽升至頭頂,杜春分把挂面下了,然後放一把她發的豆芽。

午飯後,杜春分看着幾個孩子睡覺,就納鞋底。

學校開學忙起來,沒空給孩子做。現在做好,省得周末休息還得做鞋。

剛吃過飯容易犯困,杜春分打算睡一覺,門被敲響。

不是李慕珍就是劉翠華,反正不可能是要照顧孩子的姜玲。

杜春分趿拉着鞋開門,結果是李慕珍和劉翠華兩人。

“咋這麽巧?”

李慕珍:“巧啥啊。我倆商量好的。”到堂屋看到小桌上的魚丸,鋪席上的鞋,“上午沒出去吧?”

杜春分點頭,又出啥事了不成。

丁點大的地方,每天淨事,快跟小河村一樣了。

思及此,杜春分想想這些軍屬,很多人大字不識一個,除了丈夫是軍人,不論出身還是學識,跟村裏的嬸子大娘一樣一樣。

難怪雞毛蒜皮的事那麽多。

杜春分給她倆板凳。

李慕珍:“十點左右池主任去副食廠門口,讓想去食堂上班的去他那兒報名。他根據個人和家庭情況錄取。”

杜春分順嘴問:“你們報名了?”

“報了。”李慕珍點頭,“還問我父母多大,老餘的父母多大。我們負擔重,我肯定能去。”

杜春分點頭:“好事啊。”看向劉翠華,“嫂子呢?”

劉翠華吞吞吐吐說道:“我爹娘去世早,婆婆走得早,就剩一個公公,不要我們照顧。我覺得玄。”停頓一下,“不去也好。我家那三個吃得多。一個月省不了幾個錢。”

那杜春分就想不通這兩人找她幹啥。

“慕珍嫂子,報名的人多嗎?”

李慕珍搖了搖頭:“不多。我以為陳月娥那夥人會報名。結果一個沒有。我覺得翠華嫂子也能去。”

杜春分只關心一件事:“池主任有沒有說招幾個人?”

李慕珍不禁問:“這事你也不知道?”

杜春分搖頭。

李慕珍:“不算你三個。燒火洗菜,幫你打下手刷鍋洗碗。”

算上學前班頂多八十個學生,四個人忙得過來。

杜春分颔首:“還行。”拿起她的鞋底開始納鞋。

兩人習慣了邊做事邊唠嗑,眼睛不看鞋底也不會納錯行。空着手幹聊天總覺得別扭,兩人互相看了看,到家把針線筐拿來。

杜春分正好犯困,很歡迎她倆陪聊。只是看到劉翠華的針線筐,不禁睜大眼睛。

劉翠華一個農村人,且不識字,居然會繡花。

杜春分指着黑色鞋面上黃色小花,“嫂子,你繡的?”

劉翠華點一下頭,見她還盯着她的鞋,不甚好意思道:“不好看,胡亂繡的。”

“不不,你太厲害了。”杜春分只看那密密麻麻的線就頭疼。

劉翠華詫異,因為她說的很真情實感,不禁問:“你喜歡?”

“這麽好看誰不喜歡。”杜春分看向李慕珍。

李慕珍笑道:“我娘家有個人嬸子會,我以前也想學,可惜我的手指頭太粗。”

劉翠華順嘴接道:“那我回頭給你繡一雙?”

李慕珍:“我就算了。這麽大年紀穿這種鞋不夠人家說嘴的。這鞋也不是你的吧?”

劉翠華點頭,她閨女的。發現杜春分納的鞋底很小,像孩子的,“我改天給甜兒她們繡一雙?”

杜春分提醒她:“我家四個。”

劉翠華笑着邊說邊做活:“一雙鞋四朵花,四雙鞋月底就能做好。”

杜春分:“那我就替甜兒她們謝謝嫂子。”說完把四個孩子鬧醒。

外面熱,四個小孩醒了也沒出去,趴在杜春分身邊一會兒頭抵着頭小聲聊天,一會兒互相嬉鬧。

忙碌的時候過得飛快,不知不覺到了太陽偏西。

晚飯簡單,苋菜魚丸湯和蒸螃蟹。

燒熱水的時候把箅子放鍋裏熱窩窩頭和蒸螃蟹,雖然會串味,可誰讓她家就一個爐子呢。

爐子升起來,廚房跟火爐一樣,杜春分一進去就一身汗。比起中暑,串就串吧。

螃蟹蒸熟,往滾水裏下魚丸和鹹菜,然後放一點鹽和豬油,一清二白的魚丸湯就熟了。

杜春分想的很美,吃飯的時候抓瞎了。

她原指望邵耀宗跟她一起伺候孩子,結果邵耀宗不會吃螃蟹。

杜春分撥開五個螃蟹,輪到她別說不想吃,剝都不想剝。

邵耀宗看她剝五只看會了,“你先吃魚丸,我剝。”

杜春分不甚滿意,因為按照的計劃,螃蟹早吃到肚子裏了。

“你以前也能這麽機靈,那個女人肯定不會——”停頓一下,杜春分道:“忘了,你一去兩年了無音訊。”

不牽扯到孩子,邵耀宗對他前妻無愛無恨,沒有一絲感覺,所以也不在意她的調侃。

“她也不會做螃蟹做魚丸。”

甜兒看看爹又看看娘,“誰呀這麽笨?”

杜春分搶先道:“平平和安安的後娘。”

平平和安安完全贊同的點一下小腦袋。

邵耀宗正想提醒她別擋着孩子的面說。看到閨女的動作,邵耀宗說不出來,把掰開的螃蟹還給杜春分。

杜春分不禁說:“也不幫我把肉剝出來。”

“我沒你那個技巧,別難為我。”邵耀宗拿毛巾擦擦手,“對了,你的信來回幾天?”

杜春分算算時間:“你下月中能收到張大姐的回信。”

七月十日開始,邵耀宗兩點一線,家和營區。周末也不出去。蹲點似的等一周,等到張連芳的回信。

拿到信的那一刻,邵耀宗無法再騙自己——爹娘一直沒回信,是因為他們忙。忙得腳打後腦勺也不可能忙這麽久,人家兩封信都寄到了。

明月高懸,邵耀宗了無睡意,小聲喊:“春分,睡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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