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為人民服務

邵耀宗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意的是杜春分。

“我怕孩子跟你鬧,你再怪我。”

杜春分送他一記白眼,她是那麽是非不分的人嗎。

邵耀宗心中暗喜,“我下周末就去?”

杜春分想想:“先買吧。我慢慢跟她們商量。”

“不急。”

有了床想搬随時可以搬。沒有床他想再多也沒用。

杜春分想起一件事:“回頭開學你中午咋辦?”

邵耀宗有的選,當然是跟家人在一起。

可他又怕戰友調侃他。

邵耀宗想了想,“這不還早嗎。到時候再說。”

“不早了。”杜春分算算日子,“一個月,一眨眼就過去了。”

一眨眼沒過去。

無聲無息,不知不覺到了陽歷八月十五。

八月十五早上,副食廠門口又多一個告示,下午兩點前往學校兌換飯票。

上午,杜春分正晾被子,校長找來,給她一個軍綠色書包。

裏面除了飯票還有各種肉票、油票。

乍一看很唬人,可要用一學期,杜春分很頭疼。

衣服和鞋交給邵耀宗洗刷,她把油票、肉票和糧票根據實際情況分一下。

八月份和九月份蔬菜多,有南瓜有冬瓜,還有茄子土豆蛋子等物。糧票可以少一點。冬天冷,蔬菜少,吃得多,就需要很多糧票、肉票和油皮。

杜春分分好,又擔心哪天疏忽花冒了,又找個嶄新的作業本記賬。

這些天杜春分也沒閑着,下一次河,上兩次山,下河抓魚做糟魚。上山弄兩根枯木,李慕珍和劉翠華幫她擡下來的。邵耀宗洗好衣服刷好鞋,就把她已經鋸成一段一段的木頭劈開放廚房裏。

邵耀宗做事快,一個多小時就把木頭碼好。出去找孩子回來,發現廖星領着她們在門口玩兒。邵耀宗沒管她們。

到屋裏見杜春分用幾個孩子的寫字本記賬,猶豫片刻,往連隊去。

廖政委把倆孩子接過來,杜春分沒大白兔送給廖星和廖雲。找江鳳儀旁敲側擊,确定廖政委蠻喜歡腌制食品,就給他們家一碗糟魚。

邵耀宗受不了糟魚味兒,廖星和廖雲姐弟倆很喜歡。以至于杜春分殺魚那天,姐弟倆拿自個攢的零花錢去副食廠弄一筐魚,請杜春分給他們做。

糟魚暫時還不可以吃,但姐弟倆見她殺魚抹調料,異常迅速,因此相信她的廚藝。

廖星和廖雲一聽說杜春分去學校賣飯票,二話不說拽着江鳳儀率先抵達學校。

不論賣什麽,開了張就容易了。

廖星十歲,廖雲八歲,正長身體。江鳳儀一下買三十塊錢飯票。

別看江鳳儀在部隊上班,由于她是內勤人員,不但沒軍人工資高,也沒技術工工資高。三十塊錢接近她一個月工資。

陳月娥本想看杜春分熱鬧,沒成想江鳳儀這麽支持她工作。陳月娥心裏老大不高興,礙于廖政委職位比孔營長高,沒敢表現出來,小聲嘀咕:“買這麽多什麽時候能吃完?”

江鳳儀:“廖星和廖雲吃不完還有我。我做的菜連副食廠的大黃狗都不吃。”

副食廠晚上沒人看,但門口有條狗。白天牽屋裏,晚上才放出來。

陳月娥有幸見過幾次,那條狗什麽東西都吃。聽江鳳儀這麽說,眼底的鄙視一閃而過,連飯都不會做,還是個女人嗎。

江鳳儀給倆孩子幾張票,“明天的飯票。”

廖雲很想吃他媽媽口中的酸菜魚,到手就問:“杜姨,明天做酸菜魚嗎?”

杜春分不禁問:“明天開學第一天,上午發新書不上課,你們也在食堂吃?”

江鳳儀苦笑:“寧願自己做,也不想再吃我做的。”

杜春分還沒想好做什麽。

中午開飯,一菜一湯,上午十點做也來得及。

既然孩子喜歡吃,杜春分道:“那就酸菜魚吧。”

話音落下,李慕珍和劉翠華聯袂而來,手裏還拿着鞋底,邊走邊納鞋。

杜春分真佩服她倆的本事,說話走路還不耽誤做活。

她倆一聽說江鳳儀買三十塊錢的票,也把兜裏的錢全拿出來。孩子多,三十塊最多倆月。

一會兒杜春分手裏的票就變成一沓錢。

陳月娥眼饞。

“這個錢也是你收着?”陳月娥撩起眼皮,居高臨下看着杜春分。

杜春分在本子上記下來,裝沒聽見。

陳月娥不禁拔高聲音,“我跟你說話!聾了?”

“跟誰說話?”杜春分啪一下筆往桌上一拍,霍然起身。

陳月娥吓得後縮,眼角餘光發現大人小孩都看她,丢不起這人,擡頭挺胸,“這裏是部隊,不是你家!”指着杜春分。

杜春分朝她手上一巴掌。

啪地一聲,離的近的廖星吓一跳。

江鳳儀拉着孩子後退。

陳月娥懵了。

杜春分揚起巴掌。

李慕珍反應過來拉住她,“小杜,小杜,消消氣。她故意的,就等你打她好訛你。”

倒打一耙的事不止陳月娥會。

李慕珍會,江鳳儀會,姜玲也會。只是她們這些人不屑。

陳月娥想說什麽,一聽這話頓時急眼,“李慕珍,你胡說什麽?我什麽時候訛她?”

李慕珍:“你不想訛她,你家孩子又不吃食堂,離這麽近幹啥。”

校長給杜春分準備了一張桌子一條板凳。杜春分坐桌子後面,李慕珍等人都在桌子前面排隊等着換飯票。可擠在最前面的不是江鳳儀這個最先買的,而是陳月娥。

陳月娥往四周一看,神色尴尬,讪讪道:“我好奇不行?”

李慕珍:“沒你不好奇的!”

陳月娥噎了一下,“又不是你家的!”

“吵吵什麽?”

衆人循聲看去,校長走過來。

陳月娥揚起笑臉:“沒吵,我們随便聊聊。”

李慕珍忍不住翻個白眼。

廖星轉向她媽,這個陳月娥怎麽這樣啊。

江鳳儀搖了搖頭,回去再說。

校長問:“聊什麽呢?”不待她開口,“小杜,賣多少了?”

杜春分把錢拿出來,“還早。”

陳月娥看到錢,心裏又忍不住冒酸水,“校長,這個錢應該給會計吧?”

校長生于民國長于戰亂,經歷過抗戰內戰,颠沛流離,走南闖北,什麽人沒見過啊。

陳月娥的小伎倆在他眼裏真不夠看:“杜春分同志是食堂大廚,也是食堂會計。身兼多職,小杜,辛苦了。”

杜春分笑道:“為人民服務。”

校長聞言也樂了:“好,好。你忙。”說完就走。

陳月娥得了個沒趣。

李慕珍開口:“不買讓讓,人家買!”

“娘,我買。”邵甜兒扒着桌子,遞過去兩分錢。

衆人愣了愣,反應過來哭笑不得。

李慕珍不禁說:“你買啥啊?”

“買飯票呀。”甜兒說的理直氣壯,“沒有飯票咋吃飯啊?”

李慕珍不禁看杜春分。

杜春分:“兩分錢不夠。我身上沒帶錢,回家找你爹要十塊錢再來。”

劉翠華脫口道:“甜兒也買?”

衆人都有這個疑惑,四個小不點那麽小,食堂随便剩點夠她們吃了。

軍屬們不是不羨慕,可誰讓杜春分是國營飯店大廚呢。

這事啊,真羨慕不來。

杜春分笑道:“食堂是部隊的,誰都一樣。甜兒,快去。”

甜兒不放心啊。

“娘,給我留點啊。”

杜春分煩:“再不去就沒了。”

甜兒邁開小腿就跑。

杜春分看向衆人。

有需要的人也不再猶豫。

校長準備的飯票多,可因為江鳳儀、李慕珍和劉翠華買的多,待甜兒回來只有五塊錢。

甜兒知道十塊比五塊大,但不知道大多少。杜春分當衆給她一把票,小孩可美了,跟廖星顯擺,“我也有。”

杜春分邊收拾錢邊說:“那是你們姐妹四個的。”

甜兒奶聲奶氣道:“我知道啊。”

杜春分不禁瞥她一眼,沒你不知道的。

随後,杜春分找副食廠的職工訂米面油菜。

陳月娥這女人閑着沒事幹,杜春分一走,她就問副食廠職工,杜春分買的什麽菜。

最常見的魚和家家戶戶都吃得起的酸菜。

陳月娥很失望,出來就跟朋友嘀咕,食堂定價貴。酸菜兩分錢能買一顆,她一份酸菜魚五分錢,怎麽不去搶啊。

這些杜春分可不知道。

杜春分知道也懶得理她。

翌日清晨,四個孩子在院裏躲貓貓,杜春分和邵耀宗去副食廠。邵耀宗買自家吃的,杜春分拿她訂的東西。

副食廠有推車,好多職工的孩子中午也得在食堂吃,所以職工幫杜春分送過去。

飯後,邵耀宗去部隊,杜春分刷鍋洗碗,家裏收拾好才帶着四個孩子去學校。

杜春分怕甜兒調皮,再把老師氣哭了,跟人老師說,只要她們幾個不出去,想幹啥幹啥,別管她們。

這麽小的孩子講不通道理,老師也知道不好帶,就讓杜春分放心,她有心理準備。

劉翠華三人來得早,杜春分到時她們不光把做窩窩頭的面和好,已經開始殺魚洗酸菜。

杜春分系上圍裙,帶上廚師帽,問:“你們想喝什麽湯?”

李慕珍笑着開玩笑:“我們想喝啥就能喝啥?”

杜春分:“你們可以提意見,采不采納是我的事。”

李慕珍搖了搖頭:“我們不懂。你決定吧。別花冒了就成。”

杜春分想想那幾天試的菜,“你們先收拾,我去副食廠看看。”

這個點副食廠的很多菜都是人挑剩的。杜春分把剩的豆腐和香菇、青菜包了也沒花幾個錢。

香菇青菜收拾幹淨,李慕珍等人也把魚弄好了。

杜春分讓周秀芹燒火。

三個女人就看到杜春分手腕一轉,大魚骨肉分離。

杜春分把魚頭和魚骨扔鍋裏,開始切魚片。

饒是周秀芹很早就知道杜春分是大廚,可也沒想到她廚藝那麽厲害,跟武俠電影裏的大俠一樣。

究其原因,還是杜春分年輕。

周秀芹見杜春分不光把魚切成片,還把魚刺挑出來,終于明白江鳳儀為啥一次買那麽多飯票。

做的這麽精細,她要有錢得天天吃食堂。

她倆忙碌的時候,李慕珍和劉翠華也沒閑着——做窩頭。

魚骨過濾出來,魚湯煮酸菜的時候,杜春分讓周秀芹燒兩口鍋。她做改良版文思豆腐。

豆腐、香菇和青菜切成絲,紅薯澱粉勾芡,倒入豆腐湯中,加一點點油、鹽和調料,一鍋豆腐湯就好了。

豆腐湯盛到保溫的桶裏,李慕珍刷鍋,蒸窩窩頭。

鍋底下塞幾塊木柴不用盯着。

杜春分四人吃魚頭,也就是她煮湯撈出來的。不把魚頭吃掉,也不能帶回去,那麽多雙眼睛盯着呢。

倒掉就缺大德了。

杜春分幾人吃個半飽,窩頭出鍋。杜春分看看牆上的挂鐘,離下課還有十分鐘。

劉翠華和李慕珍把窩窩頭和湯擡出去,她把魚肉放鍋裏打個滾盛出來,跟周秀芹去食堂。

李慕珍和劉翠華打飯打菜,杜春分和周秀芹在餐廳等孩子。

大孩子可以自己端,小孩子不行。

邵甜兒一馬當先跑進來,看到杜春分又驚又喜,“娘!”

“小美,帶着平平和安安找個位子坐好。甜兒,買飯去。”

甜兒擠開大哥哥大姐姐,踮起腳尖也看不見。

廖星把她抱起來。

小孩指着酸菜魚就說:“我要那個。”

廖星問:“就要這一份?”

小孩點一下頭。

杜春分沖她伸手,“馍票給我。”

甜兒晃了晃小腦袋:“我不吃。”

“你們四個吃一個。”

甜兒想想,平平和安安可能喜歡,很是吝啬地給她娘一張,“快端過來啊。我餓啦。”

杜春分朝她屁股上一巴掌。端着碗拿着窩窩頭和四雙勺子筷子過去。

伺候好自家個小祖宗,杜春分又幫其他孩子端。

七八十個孩子,其實來自二三十戶人家。最少的人家是廖星和廖雲姐弟倆。大多是兄弟姐妹三四個。

這些孩子有的三人一碗,有的三人兩碗。

杜春分和周秀芹幫忙端過去,大的喂小的。只是很多大孩子看到魚不敢給弟弟妹妹吃。發現這點,杜春分讓大孩子先嘗嘗。

魚鮮嫩,無刺,不論三四年級,還是初中生都是又驚又喜。

廖星好奇地問:“杜姨,這就是我媽說的酸菜魚嗎?”

說曹操曹操到。

江鳳儀進來,不禁問:“這麽快就吃上了?”

“你中午也在這兒吃?”杜春分問出口,江鳳儀身後又多出一人,正是邵耀宗。

杜春分不禁眨了眨眼睛,他咋來了。

邵耀宗幹咳一聲:“你以前只管做飯,不用管別的,我怕你忙不過來。”

江鳳儀很是意外地看向邵耀宗,這個小邵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體貼。

“爹,爹,我在這兒。”甜兒站起來。

食堂餐廳有四排桌子,兩排高的中學生坐,兩排矮的小學生坐。

甜兒站起來伸出小手揮呀揮,也沒人家坐着吃飯的中學生高。

小孩意識到這一點,撐着桌子站板凳上。

邵耀宗吓出一身冷汗:“下來!”

“爹,給!”甜兒把窩窩頭遞給他。

邵耀宗心梗:“你是我親生的。”

學生們不明所以,好奇地看過去,他手裏的窩頭頭啃的亂七八糟,隐隐還能看到口水。

江鳳儀哭笑不得,“這個小甜兒。”看到她女兒和兒子,走過去問,“好吃嗎?”

酸菜魚是用粗瓷大碗盛的,滿滿一碗菜。廖星和廖雲姐弟倆就買一份。

魚肉滑嫩,白菜雖酸,可配上窩窩頭剛剛好。

菜還有半碗,杜春分又在旁邊走來走去,廖雲不好意思說什麽。他媽一問,廖雲立即說:“媽,你再買一碗,我們一起吃。”

知子莫若母。

江鳳儀不客氣地說:“你想吃還差不多。”轉向杜春分,“不是一菜一湯嗎?怎麽沒買湯?”

“湯是豆腐湯,廖雲說他不喜歡豆腐。”

廖雲低下頭,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來。

江鳳儀知道兒子貪戀酸菜魚,正好她手裏有票,讓李慕珍給她盛碗湯。

澱粉放的不多,湯不至于粘稠,也不至于清湯寡水。

江鳳儀嘗一口,不禁問:“這不就是菜湯嗎。哪來的豆腐?”

“白色的跟線一樣的是豆腐。”杜春分提醒。

廖雲勾頭看去,青的黑的白的,都是一條一條的,壓根沒一塊一塊的,一百個不信。

甭說江鳳儀,買了豆腐湯的學生不見豆腐還以為杜春分虛假銷售。

只是礙于湯滑溜溜的,還有點點胡椒提味,比家裏做的好吃,所以忍着沒說。

邵耀宗吃着女兒的窩窩頭過來,很是意外地看杜春分,“文思豆腐?”

“文思豆腐?”江鳳儀驚呼。

廖星好奇地看向她媽。

江鳳儀解釋:“鮮嫩的豆腐切的像頭發絲一樣。”說完一臉不敢信看杜春分,“你這刀工,已,已臻化境啊。”

買了豆腐湯的學生又忍不住咬一勺,細細品問,真是豆腐味兒。

可是一想到那軟嫩嫩的豆腐,學生不信,“這是在哪兒買的豆腐?”

杜春分道:“副食廠早上賣剩下的。其實不行,還有大塊的。”

江鳳儀看看碗裏的湯,“你這大塊還沒我小手指甲大,這也叫大塊?春分,這個手藝在食堂可,可真是大材小用。”

杜春分倒是蠻開心的,一來廚藝不會落下,二來部隊開的工資比她以前高。

“在哪兒不是為人民服務。”杜春分表現的無所謂。

廖星起身道:“媽,我也想買這個豆腐湯。”

“買去啊。”

甜兒聽得似懂非懂,看到廖星買,跟風說:“娘,我喜歡豆腐湯。”

部隊食堂這會兒應該吃飯了。邵耀宗回去估計也沒多少東西。可食堂不收錢,他又沒飯票。

杜春分想一下,“但得給你爹買一碗酸菜魚和一碗豆腐湯,還有四個窩頭。”

“啊?”甜兒掰着小手數一下,要好多好多張飯票,“我不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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