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爆米花

邵耀宗口中的雞蛋險些噴出來,慌忙別過臉去。

杜春分想揍孩子,可理由太牽強,“是不是親爹還用你說?”

小孩歪着腦袋看着她,我又沒說錯。

杜春分放下筷子:“能好好說話,能不皮嗎?”

邵甜兒感覺到危險,往嘴裏塞面條。意思不言而喻,我得吃飯,你別說話啦。

“吃飯吧。”邵耀宗開口道。

不趁機做點什麽,太便宜邵甜兒。

杜春分問:“吃過飯洗頭?”

甜兒苦着小臉,一看她娘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小嘴一扯,“我愛洗頭,我愛洗澡。我最喜歡娘給我洗。”

邵耀宗口中的湯又險些噴出來。

平平和安安也忍不住笑了。

杜春分見狀,趁機說:“天氣越來越冷,過幾天得換厚被子,床上放不下,我和你爹打算搬到東邊,你們四個還睡西邊。”

甜兒問:“你們不跟我睡啊?”

杜春分微微點頭。

“太好啦!”

她邵甜兒終于解放啦。

杜春分不禁看向她。

小孩連忙低下頭繼續吃面。

杜春分轉過頭,視線掠過平平和安安,兩個孩子的笑容消失不見,變成泫然欲泣。

“咋了?”杜春分問出口,知道了。甜兒和小美知道分開睡她也不會消失,內心敏感不安地平平和安安很害怕,怕她不要她們。

邵耀宗看過去,就轉向杜春分無聲地問,是他想的那樣嗎?

杜春分問:“平平,安安,喜歡跟娘一起睡?”

姐妹倆不約而同地點頭。

杜春分笑道:“我以為你倆吃的肚子疼。這點事啊。那就一起睡。不過可不許嫌擠。”

兩個小孩又同時搖頭。

甜兒苦着小臉:“娘……”

杜春分:“你跟平平和安安商量,她倆同意,就分開睡。先把面吃了。”

甜兒快速吃完,眼巴巴看着平平和安安。

姐妹倆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只能狼吞虎咽的吃下去。

邵耀宗給姐仨擦擦嘴,甜兒一手一個,拽去卧室慢慢商議。

小美瞥她仨一眼,晃晃小腦袋,臉上露出不符合年齡的無奈。

邵耀宗看到這一幕又想笑,這倆孩子,怎麽一個比一個逗。可一想到平平和安安,來到這邊這麽久,平時看起來開朗多了,卻還是那麽膽小,他就笑不出來。

杜春分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

他爹娘過來鬧一場,平平和安安又得回到半年前。

思及此,邵耀宗忍不住嘆了口氣。

杜春分順嘴問:“咋了?”

邵耀宗:“半年了,我以為平平和安安忘了。”

“也許忘了他們長啥樣。但那個被親人讨厭的感覺不容易忘。”

邵耀宗微微點頭:“你說得對。以前她們太小,我以為什麽都不懂。”

“懂。只是不會說出來。還有可能不敢說。小河村也有膽小的孩子。咱們當爹娘的越是對她們嚴厲,她們就越不敢講。”

小美不吃了,豎起耳朵聽。

杜春分見狀,不說了。

小美很失望,輕哼一聲,捧着碗喝完湯就走。

邵耀宗攔下,朝桌上努努嘴。

小美抓起毛巾胡亂擦兩下。

杜春分無奈地搖搖頭收起碗筷。

邵耀宗:“我刷。水壺裏的水還熱着,你給她們洗頭。早點洗早點擦幹。”

中午得做飯,杜春分本打算早上洗。可早上天涼溫度低,她又怕孩子頂着濕漉漉的頭發跑一圈再着涼感冒。

杜春分調好熱水放青石板上,就去屋裏抓孩子。

四個孩子趴在床邊,甜兒和小美分別在平平和安安左右。平平和安安耷拉着腦袋,甜兒和小美勾着頭打量她倆。

杜春分納悶,問道:“看啥呢?”

平平和安安下意識擡起頭,臉上挂滿淚水,睫毛上還挂着淚珠兒。

杜春分吓一跳:“咋哭了?”不禁轉向甜兒。

甜兒慌忙說:“不是我,是娘。娘讓我們自個睡,妹妹才哭。”

杜春分抱開小美,給平平和安安擦擦眼淚,把孩子拉到腿邊,“是不是甜兒勸你們不要跟娘睡。你們想跟娘睡,又不好意思拒絕甜兒,急哭了?”

雖然不是,意思差不多。

平平和安安怯怯地點了點小腦袋。

邵耀宗不見母女幾人出來,就去找她們。結果到卧室門口正好看到倆閨女小可憐的模樣。

擡腳想進去,邵耀宗一想倆孩子怕他,轉身回廚房。

比起他這個親爹,平平和安安更喜歡杜春分。

她倆第一次見杜春分,杜春分就承諾給她們做肉吃,還給她們買新衣服。這大半年甜兒和小美有的,平平和安安有。

以前她倆很渴望吃肉,現在吃魚吃膩了。然而這一切都是杜春分帶來的。

他這個爹呢,沒盡到當爹的責任,在他的爹娘欺負她倆的時候,他也沒能第一時間回去保護她倆。

邵耀宗收拾好廚房,看到東邊卧室門半開着,猶豫再三把門鎖上。

來日方長。

“春分,七點了,趕緊給她們洗吧。”

甜兒和小美一手拉着一個出來。

杜春分把家裏的新毛巾翻出來。她洗邵耀宗擦,擦好讓孩子們圍着火爐烤一會兒。

烤的渾身熱的冒汗,又用幹毛巾給她們擦擦就差不多了。

可是這樣很麻煩。

四個孩子塞被窩裏,邵耀宗封爐子,看到杜春分在洗腳,就問:“能不能一周洗一次?”

“我也想。就怕平平和安安長虱子。”

邵耀宗想到半年前,杜春分把她倆的頭發剪掉,他收拾頭發時發現幾乎每根頭發上都有虱卵,“麻煩就麻煩點吧。”

杜春分:“那明天早點叫我。”

邵耀宗早起習慣了,杜春分可以一覺睡到自然醒。

翌日,天蒙蒙亮,邵耀宗睜開眼想喊杜春分,對上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吓出一身冷汗。

“甜兒?”邵耀宗試探着邊喊邊找手電筒。

甜兒往他身上爬,“爹!”

邵耀宗長舒一口氣,抱着她坐起來,“怎麽醒這麽早?”

甜兒也沒想醒這麽早。只是睡覺前想到娘今天早上要給她做好吃的,她餓了自然就睡不着了。

小美揉着眼睛坐起來。

邵耀宗怕她撞牆上,連忙從後面扶着她,“你怎麽也醒了?”

雙胞胎心靈感應,甜兒餓的睡不着,小美哪敢睡。

爺仨嘀嘀咕咕一通,杜春分也被鬧醒了。

安安跟杜春分一個被窩。杜春分一起,沒有安全感的小孩睜開眼。

妹妹醒了,平平這個姐姐也睡不着。

邵耀宗打開手電筒不禁說:“得,都醒了。那都起來吧。”

杜春分去洗漱。邵耀宗伺候孩子洗漱。

平時邵耀宗得空就幫杜春分打下手,看多了因此也學會做蒜泥雞蛋。

煮粥熱窩窩頭,窩頭旁邊放兩個雞蛋。

爐子不用邵耀宗看着,邵耀宗趁這個空檔幫杜春分燒火,把鍋裏的粗砂燒熱。

杜春分舀幾瓢松子放進去就開始炒。

她做這個沒經驗,不敢大意,一直翻炒。

等鍋不需要再燒了,邵耀宗就剝蒜砸蒜泥。

然而蒜泥雞蛋還沒做好,隐隐的淡香飄進廚房。

邵耀宗吸吸鼻子聞聞,想問什麽東西,聽到嘩啦啦的聲音,不禁問:“這麽快?”

“皮薄。”

杜春分轉向甜兒:“去喊隔壁的奶奶。”

甜兒一動不動:“為啥?”

“這些東西是她剝的。娘跟她說過,炒好兩家分。還想不想吃?”

甜兒跑到牆邊大喊:“蔡奶奶!”

杜春分不禁轉向邵耀宗,小聲問:“這麽巧她也姓蔡?”

“她随夫姓。”

杜春分皺眉:“哪輩子的規矩?嫁了人就得随夫姓。”

邵耀宗被她的話逗笑了。

“我和你說正經的。”

邵耀宗:“你爺爺奶奶去的時候肯定沒立碑。”

“我奶奶也随我爺姓?”

邵耀宗點頭:“民國的規矩。民國前往上數八千年也沒那個規矩。”

“廢話,那時候還是母系氏族。別以為我沒進過學堂就不知道。”杜春分不禁瞥他,看不起誰呢。

邵耀宗連忙解釋:“沒有。”

這次他真沒懷疑她的知識儲備。一個連兵法都看的廚師能放過別的書嗎。不想也知道不可能。

“建國後就沒那個規矩了。不過像蔡嬸那個歲數的人,叫了幾十年也難改。”

杜春分好奇:“誰想的這個規矩?”

邵耀宗哪知道。

“大概哪個崇洋媚外的提出來的。聽說外國女人就随夫姓。現在也是。”

杜春分搖了搖頭,啧一聲:“這外國也不是樣樣都先進。”話音落下聽到腳步聲,擡眼看去,蔡母進來,她連忙把想說的話咽回去。

為了這點松子,杜春分特意讓人幫她買個篩芝麻的小細篩。

翻出櫥櫃的細曬,杜春分小聲說:“嬸子,你對着鍋篩,慢點,別燙着。沙子篩出來我再炒一鍋。我得歇會兒。”攤開手讓她看看,手心累紅了。

蔡母坐板凳上,道:“你歇會兒,我來。這個我熟。”

洗菜盆早上沒用到,裏面幹幹淨淨的,邵耀宗就把洗菜盆放青石板上。

蔡母篩好辦篩子,倒入盆裏。

一會兒半盆。

杜春分又挖幾瓢松子,炒好篩出來,太陽也出來了。

邵耀宗不禁說:“先做這麽多。嬸子,春分等一下還得去副食廠,上午還得準備食堂的飯。”

蔡母也是這樣想的。再說了,炒太多吃不完也浪費。

浪費不了。

杜春分把她以前糊的紙袋拿出來,一盆裝三袋。

蔡母的性格要強,否則一個農村來的小老太太也不敢惦記食堂的工作。可她此時此刻卻不禁佩服杜春分,“小杜,你真有法子。這個紙袋縫上口,現在的天又幹又冷,能放到春節。”不待她開口,“我要一包就行了。”

“嬸子,咱說好——”

蔡母搖了搖頭:“這些就夠了。你要是不好意思,板栗弄好給我們一碗。一碗就成。我知道那個東西難剝。一碗得剝小半天。”

“行!”杜春分倒出一碗松子,紙袋封口封上就放卧室。

卧室有張書桌,書桌有三個抽屜,兩邊抽屜下各有一個小櫃子。一個櫃子放孩子們的本子筆和家裏的書。一個櫃子放零食。

杜春分特意跟幾個孩子說:“想吃的時候喊娘,你們不可以自己吃。”

“為啥啊?”甜兒問。

邵耀宗也好奇。

杜春分:“這跟瓜子殼差不多,我怕她們卡着。你給她們剝,我去盛粥。”

然而四個小孩不要邵耀宗剝。

邵耀宗剝一個放自己口中,濃香蕩開。

“怎麽這麽香?”邵耀宗忍不住問杜春分。

姜玲也忍不住問她婆婆,“春分嫂子用啥炒的?”

蔡母也撥開一個放入口中,果然很香,“就是沙子。我以為跟瓜子差不多。這可比瓜子好吃。兒媳婦,你看,上面全是油。”

姜玲擔心:“沒放油吧?”

蔡母仔細想了想,“沒有,沒有。松樹上油多,這個松子油也多。要是不好吃,松鼠也不吃。松鼠吃這個可不容易,得把外面那層啃掉。”停頓一下,看到所有松子都一個色,“小杜的手藝真好。我做一輩子飯,讓我炒也得炒糊。”

蔡副營長見婆媳二人說個不停,也忍不住剝一個嘗嘗。

不嘗不知道,一嘗蔡副營長停不下來。

然而他娘心疼。

這好東西得給兒媳婦吃,兒媳婦吃了有奶,好喂她大孫子。

蔡副營長無語:“娘,這一袋得好幾斤。讓她一個人吃得吃到啥時候。”

“是呀。娘。這東西雖然好,也不能吃太多。我聽春分嫂子說過,吃多了也補不進去。”

蔡母搖了搖頭:“你不知道。地上的被我們撿完了。樹上雖然多,可那樹有三四層樓那麽高,誰能爬上去。”

蔡副營長不禁說:“那這次沒人跟你們搶了。”見他老娘疑惑,“這個家屬區會爬樹的女人有幾個,敢爬那麽高的嫂子,就隔壁春分嫂子一個。”

蔡母不禁朝隔壁看去。

姜玲小聲說:“我聽慕珍嫂子說,春分嫂子會兩下子。春分嫂子的爺爺和爹以前都幹過游擊,厲害着呢。”

蔡母恍然大悟:“難怪我總覺得那閨女不一般。還以為她是大廚,所以看起來比別人厲害。”說完看到兒子又抓一把,趕緊收起來鎖自個屋去。

蔡副營長無語,“您真是我親娘。”

老太太出來手裏攥一把,塞兒媳婦手裏,“想吃找我要。”使喚她兒子,“盛飯去。”

邵家已經吃好了。

杜春分把四個閨女的兜翻一遍,确定沒有松子才領她們出去。

邵耀宗邊鎖門邊問:“怕她們拿去學校不好解釋?”

“怕人給我搶。”杜春分朝東邊看一眼,“讓陳月娥知道,那女人不會吃,也不可能便宜我。”說着,又不放心,“甜兒,小美,不許跟同學說咱家有好吃的松子。那是給你們四個補身體的。尤其是平平和安安,得好好補補。”

甜兒看了看她倆,都沒她高,“得好好補補。”說完還使勁點點小腦袋。

杜春分:“娘下午做板栗,你可以拿出去顯擺。”

甜兒覺得被她娘看扁了,“我才不顯擺!”

杜春分懶得揭穿她。

到副食廠拿食材的時候發現好多紅薯粉跟大豆,應該秋收剛收下來,價格也便宜,杜春分要兩袋。

到食堂裏就放缸裏,以防被老鼠禍害。

李慕珍好奇地問:“以後我們自個發豆芽?”

杜春分家有個小磨盤,本想自個做豆腐做豆漿。可在食堂忙半天,回去也沒精神做。她打算把她家的磨盤拉過來,做些豆腐腦。

“暫時還沒想好。”

劉翠華問:“那些紅薯粉呢?”

“那個明天做粉絲。”

周秀芹按耐不住地問:“你還會做粉絲?”

“其實很簡單,就是費力氣費時間。”

食堂開這麽久外人也不知道她們中午吃啥。杜春分覺得她仨很精明,嘴嚴,于是也沒瞞她們:“其實也是我和幾個孩子想吃。”

李慕珍問:“需要我們做啥?”

杜春分笑道:“先做今天中午的飯。”

此言一出,三人也忍不住笑了。

吃飯的時候杜春分把紅薯粉泡上。

她們這邊放下碗筷,那邊下課鈴聲響了。

四人擡着鍋出去。

熱熱鬧鬧半小時,食堂漸漸安靜下來。

最後一口湯被喝光,餐廳空無一人。

三人刷鍋洗碗掃地擦桌子,杜春分檢查茶米油鹽,然後算賬記賬。

劉翠華端着髒碗到門口,就朝李慕珍招手。

李慕珍把她那盆拉到她身邊,“啥事?”

劉翠華小聲問:“這些日子小杜好像沒找校長要過錢,校長也沒來找過小杜。難道這些天花的都是那天賣票的錢?”

李慕珍被問愣住,好一會兒反問:“你不知道?”

周秀芹看過來。

李慕珍确定她倆真不知道:“咱們食堂自負盈虧。”

劉翠華愣住,反應過來就問:“開學第一天你說別花冒了,是這個意思?”

李慕珍很想問,不然呢。

然而她被這倆遲鈍的人打敗了,心累的不想解釋。

周秀芹不禁朝屋裏看一眼,“難怪小杜天天算,天天算。”

李慕珍:“不算仔細,哪天花冒了可不好報賬。”

劉翠華搖了搖頭,“這事也就小杜了。換個人都不成。我覺得炊事班班長都幹不好。”

炊事班管做飯,不管賬,讓他裏裏外外一把抓,他真不見得能幹好。

李慕珍笑着說:“要不然咋說小杜厲害呢。咱們這個校長有大學問,能讓他佩服的人可不多。”

“說完啥呢?”

杜春分拎着水桶過來。

李慕珍:“誇你能幹。”

杜春分把水倒刷幹淨的碗裏,“再沖一遍。這幾天天天有人來買菜,也不自己拿碗,可不能讓他們看到咱們的飯菜不幹淨。”

周秀芹想起一件事:“碗給咱們了吧?”

劉翠華:“給我。我提醒過他們,碗筷都是公家財産,沒人敢貪。”

說到“貪”字,杜春分想到另一個字——偷!

柴米油鹽精貴的東西都鎖櫃子裏,走的時候廚房門鎖上,又往下拉一下,确定鎖好了。

周秀芹想笑:“春分妹子,這裏沒人敢偷。我聽說部隊打算在南邊,就橋那邊弄個大門。以後咱們這邊一面山兩面水,還有一邊是部隊駐地,偷了東西也沒地兒跑。”

杜春分:“小心駛得萬年船。再說了,吃的東西被偷可不好找回來。家家戶戶都有。偷了不拿回家也行。學校南邊荒草連天,偷了往草叢裏一放,就更沒法找了。”

李慕珍想說,你都想到藏的地兒,誰還敢來偷。

到路口看到陳月娥一行人遠遠打北邊來,改問:“那幾個女人又上山了?”

杜春分:“估計撿蘑菇去了。不過她太壞,蘑菇那個出菇的子菌被禍害的不成樣,肯定沒多少。”

李慕珍忍不住罵:“這女人真壞透了。”

杜春分道:“她不壞可沒翠華嫂子啥事。比起家庭條件,陳月娥娘家遠不如嫂子娘家。”

李慕珍:“損人不利己的人可想不到這些。她就能想到,幫你幹活,你甭想當她領導壓她一頭。”

杜春分搖了搖頭:“小人之心,鼠目寸光。對了,嫂子,我之前跟你說,陳月娥把山上野蘑菇菌禍害的亂七八糟的。你說回頭跟餘團長說說。部隊派人查了沒?”

起初杜春分打算找江鳳儀反應。她又怕後勤領導抱怨江鳳儀事多,整天給他們找麻煩,後來就讓劉翠華和李慕珍吹吹枕邊風。

李慕珍直言一點小事,用不着驚動那麽多人,她跟老餘說說就行了。

“老餘說他知道了。”

杜春分很想說,這叫啥話啊。

“嫂子,餘團長肯定不喜歡吃蘑菇。”

李慕珍很意外,不禁看杜春分,她咋知道。

杜春分不過随口一猜。見狀也很意外,“嫂子,山裏面還有山核桃和板栗。部隊不管,陳月娥接下來禍害的可能是那兩樣。”

李慕珍立即決定回去等餘團長。

可是一想家裏還有一堆衣服和鞋等着她。李慕珍又不想回去。

再一想她這些天吃的,孩子每天中午在學校吃的,到月底能拿到工資,逢年過節老師有的節禮她也有,頓時渾身充滿幹勁。

話說回來,只要邵耀宗有空,他們家的衣服鞋就歸他。

這幾天邵耀宗都不忙,杜春分回去不用洗洗刷刷,到家淘一點大米,放爐子上慢慢煨。她去蔡家借一副手套,從工具袋裏挑一把最小的刀給板栗開口。

杜春分開半洗菜盆板栗,就把大鐵鍋拿出來,石子倒鐵鍋裏,點着柴就燒大木塊。

大木塊能燒很久,院裏也沒啥易燃的東西,杜春分放心地鎖上院門去接孩子。

四個小孩扔下書包就打算找同學玩兒。看到鐵鍋裏的石子,瞬間記起松子。

杜春分:“我給你們炒板栗。”

小美指着菜盆裏的東西:“這個嗎?”

杜春分點頭,發現石子不夠熱,她閑着也是閑着,又割一些板栗。

石子很燙很燙,杜春分就把板栗倒進去。

片刻,濃郁的香味飄出來。

起初只有廚房門口那麽一小片地兒。過一會兒,滿院飄香。再接着傳到左鄰右舍。

蔡母着急,搬着椅子爬上牆頭,結果看到對面牆頭伸出兩個小腦袋。

一老二小齊聲問:“啥東西這麽香?”

杜春分左看看廖星和廖雲,右看看蔡母,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先回答哪個。

“幹嘛呢?”

左右兩邊傳來一聲叱喝。

右邊是廖政委,左邊是蔡副營長。

杜春分想笑,還不誤她分心,邵耀宗怎麽還沒回來。

門吱呀一聲,邵耀宗推門進來。

杜春分忍俊不禁。

邵耀宗奇怪:“啥事這麽高興。”

杜春分轉了轉腦袋,讓他自個看。

東邊的人變三個,西邊的人變兩個。

“小邵/營長,小杜/嫂子做的什麽這麽香?”

邵耀宗不知道,所以他也不為難,直接搖頭。

廖政委和蔡營長意識到他們一起回來的,于是從牆上下來,從大門進。

不過一會兒,廖家和蔡家一家四口都來了,團團圍在杜春分周圍。

廖政委恍然大悟:“我聞着就像炒栗子。可惜進入思維誤區,以為這裏沒人會做,就沒往這上面想。

杜春分用筷子夾幾個:“嘗嘗。”

一群孩子看着他,他可不好意思。

待板栗不燙了,廖政委先剝幾個給甜兒姐妹四個,然後給他家倆孩子。

江鳳儀忍不住咽口水,“放點糖稀就更好了。”

廖政委不禁看愛人,她可真會吃。

“小杜,讓你嫂子炒!”

江鳳儀往後退,開什麽玩笑,她還想嘗嘗栗子呢。讓她炒明年這時候也吃不上。

杜春分想笑:“嫂子,炒這個不難。難的是這些栗子得一個個開口。”

江鳳儀看到板栗中間裂開的那道:“不是自個裂開的?”

廖政委又想數落她愛人,你裂開一個試試。

江鳳儀意識到問了句廢話,笑着打哈哈哈:“無知,無知。”

杜春分又翻炒一遍,“差不多了。你們誰吃誰自個拿。”

甜兒和小美同時伸手。

杜春分朝倆孩子手上一巴掌。

姐倆的動作整齊劃一,癟嘴,嚎啕大哭。

邵耀宗不等她倆哭出來,道:“你娘說的不是用手。用筷子。離遠點,爹給你們夾。這些石頭熱的能燙熟雞蛋。”

杜春分想起一種東西,在劄記裏看到的,“你們吃過石子馍沒有?”

滿院子人都看她。

杜春分:“這些石子洗幹淨,燒熱,然後把餅放裏面,用石子的熱度把餅烤熟。”

一群人一年下來也吃不上幾次白面馍,更別說那麽費事的吃法。

杜春分不禁說:“我也沒吃過。以後日子好了,我得試試。”

邵耀宗給她一雙筷子,有閑工夫瞎做夢,不如幫他撿栗子。

院裏有風,栗子一離開石頭,不消片刻就不燙了。

栗子是杜春分費勁弄的,一群大人就先緊着她的四個孩子。

杜春分把栗子全撿出來就不許四個小不點吃了。

姜玲勸說:“還沒吃飽,再吃幾個吧。”

杜春分的态度很堅決:“不行。這東西實在,喝點水就飽了。再吃就撐了。”

搪瓷缸子裏整天備着涼白開,邵耀宗立即往裏面加點熱的給幾個孩子喝。

甜兒和小美不信杜春分。

然而,喝幾口就忍不住打嗝。

廖星剝的栗子本來都放甜兒嘴邊了,手腕一轉,塞自個口中。

廖政委笑着打趣:“晚飯不用做,又省一頓。”

杜春分往外面看一眼,收回視線道:“你們快吃吧。”

江鳳儀就在她對面,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回頭看去,陳月娥從門口過去,也不看路,眼睛往裏面瞅。

姜玲好奇,順着她的視線看去,只看到衣角。沒等她問,陳月娥過去,跟剛剛過去的人的衣服顏色一樣一樣。

姜玲不禁問:“她又想幹嘛?”

杜春分:“好奇呗。回頭要是問你,就說板栗。這個味道只要吃過的人都能猜到。”

蔡母不贊同。

杜春分笑道:“反正她也不會做。”

蔡母放心了。

粥快好了,杜春分可沒打算留飯,于是找幾個碗把剩下的板栗平分。

他們帶回家慢慢吃,杜春分盛粥,跟邵耀宗兩人喝粥就板栗。

原以為陳月娥一定會去山上找板栗,沒料到她先到處嚷嚷。

翌日清晨,杜春分到副食廠,賣魚的職工都知道她炒板栗,還問她板栗是不是在山上撿的。

杜春分一點沒拐彎抹角,很爽快的承認。

有人問咋做。

杜春分直言複雜,三兩句話說不清楚,也不好做。

這時職工們想起她是大廚。

托文思豆腐的福,家屬區這邊人人都知道杜春分是名副其實的大廚。

好比文思豆腐,就算知道咋做,沒那個刀工也做不出來。

他們誤以為炒板栗也需要這種技巧,頓時沒心情再問下去。

杜春分耳邊清靜了。

陳月娥找人打聽沒打聽到咋做,反倒打聽出炒板栗不好做,只有杜春分那種大廚會。

陳月娥不信邪,她從邵家門口來來回回幾次看得清清楚楚,除了一口大鐵鍋和鐵勺啥也沒有。肯定像炒菜一樣擱鍋裏炒。

九月十九日周日早上,杜春分和蔡母上山。

杜春分往腰間綁一件衣服和一把鐮刀,萬一腿軟也能及時把自個綁樹上,或用鐮刀勾住樹杈借一把力。

她在樹上敲松塔,蔡母在樹下撿,兩籮筐滿了,倆人就回家。

早上做飯的時候路上沒啥人,杜春分不需要防陳月娥,這次就把松塔倒她家路上。小院空的地方都被她種上菜。黃瓜秧辣椒秧弄掉,改種蘿蔔和白菜。邊邊角角也沒放過,種的小蔥和大蒜。

早飯後,蔡家婆媳二人在邵家剝松子,杜春分炒之前剝的松子。

邵耀宗也在。院裏人多,說說笑笑熱鬧,甜兒沒往外跑。只是她也不老實。一會兒去卧室看看睡覺的小石頭,一會兒趴她娘身上,一會兒嚷嚷着幫忙剝松子。

她不哭鬧,杜春分也懶得管她是上天還是入地。

砰!

砰!

砰!

像是什麽東西炸開似的。

衆人不禁安靜下來。

又砰地一聲,平平和安安吓得找杜春分。

杜春分把孩子拉到懷裏。

邵耀宗在擰衣服,胡亂往盆裏一扔,水花飛揚,顧不上身上的水珠,風一般往外跑。

蔡母和姜玲吓得起身。

然而蔡母一看杜春分坐如鐘,跟個大仙似的,拉住兒媳婦,沖杜春分努努嘴。

姜玲安定下來:“嫂子知道咋回事?”

“我昨天下午下班回來看到陳月娥家門口有剝開的板栗外殼。早上去公廁上大號,碰到她端一盆洗好的板栗回家。看到我還仰起那高傲的頭顱。”杜春分不禁往東邊看一眼,“再傲啊。再傲板栗能把她炸上天。”

蔡母張了張口,她莫不是聽錯了。

“洗——板栗?”蔡母嘴巴幹澀地問。

杜春分點頭。

蔡母又張了張嘴,活了一輩子,頭一次因為一件事無言以對,而不是被人擠兌的語塞。

姜玲定定神,問:“邵營長不知道?”

杜春分:“他知道啥啊。他以前又沒吃過。那天我快炒好了他才回來。”

姜玲無法想象邵耀宗此時此刻的表情。

原以為哪裏打槍或發生雷爆,結果跑出去一圈,來自陳月娥的板栗。

邵耀宗的表情堪稱一言難盡。

他大步往東跑,結果越往部隊聲音越小,退回來聲音越大,到孔營長家門口,嘭地一聲,孔營長從廚房出來,倆人四目相對,別提了。

一個想轉身走人,一個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前者自然是邵耀宗。後者只能是孔營長,太他娘丢人。

可同在一個部隊,不知道此事就算了,知道還裝不知道面上過不去。

邵耀宗怕被那奇怪的聲音傷着,立在門口問:“出什麽事了?”

“沒,沒。月娥在做爆米花。”

邵耀宗“哦”一聲,點點頭表示知道,立馬回家。

杜春分聽到“爆米花”幾個字險些笑噴。

虧孔營長想得出。

蔡母嘴一撇,滿臉鄙視:“糊弄誰呢?誰不知道爆米花多響。跟人家辦事打鐵炮那麽響。隔二裏路都能聽見。哪是她那個聲音。”

杜春分心說,那也不是自制爆米花的聲音。

思及此,杜春分計上心頭,耐着性子把松子炒熟,圍裙一拉,讓蔡母把松子篩出來,她去副食廠。

十多分鐘後,杜春分拎來幾斤小玉米,有紅的有黃的,乍一看還挺好看。

蔡母不禁問:“煮玉米粥嗎?你這個不行,煮不爛,得用你家的小磨盤磨碎。”

杜春分搖了搖頭,賣個關子。

挖一碗玉米粒,扔掉壞的,用水洗幹淨,又用幹淨的麻布洗幹水分,她把大鐵鍋裏的沙子倒出來,鍋刷幹淨燒熱,往裏加些許菜油。

蔡母又想勸,到嘴邊意識到杜春分是大廚,便耐着性子看。

鍋底下是木柴,木柴火大燒的快,一會兒玉米就燒熱了。

杜春分發現玉米粒有裂開的跡象,抽掉幾塊木塊轉小火,蓋上木鍋蓋。

噼裏啪啦的聲音從鍋裏傳出來。

隔着厚厚的木鍋蓋,聲音很小,到大門口就聽不清。

邵耀宗、姜玲和蔡母互相看了看,難道這才是爆米花。

可是爆米花不是用機子做的嗎。

鍋裏不再響叮當,杜春分拿開鍋蓋,玉米的香味撲面而來。

四個孩子“哇”一聲。

太神奇啦。

娘會變戲法嗎。

四個小孩興奮地看着杜春分。大有娘一點頭,她們四個就上手抓的意味。

剛做好的爆米花也燙。小孩子皮膚細嫩,杜春分可不敢點頭。

杜春分捏一個給離她最近的安安:“可惜咱家沒糖,放點糖更好。”

蔡家婆媳二人相視一眼,她可真是太能了!

杜春分給每人盛一碗。

邵耀宗詫異:“我也有?”

“嘗個鮮。又不是天天做。”杜春分抓幾個放嘴裏,“甜兒,顯擺去吧。娘這次準你顯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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