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家裏回信 (1)

“你家祖墳冒煙了沒?”

跟安東的冬日一樣冷的聲音傳進來,只顧聊天的杜春分和江鳳儀吓一跳。

倆人扭頭看去,半掩的門被推開。

邵耀宗進來,面若寒霜,無情的瘆人。

江鳳儀打哈哈:“天不早了,我得回家做飯了。你們忙。”不待倆人客氣挽留,走的比跑的還快。

杜春分雙手叉腰,打嗎?

邵耀宗頭疼,表情也變得無奈:“你不能每次都這樣。”

“我咋樣了?”

邵耀宗不想跟她吵架,更不想跟她打架,尤其是看到鍋裏的大腸——大腸那麽費事,杜春分洗幹淨得多累啊。

“你太誇張了。”邵耀宗想了想,“跟我怎麽說都行。跟外人,別那麽說。”

杜春分:“開玩笑沒聽出來?”

邵耀宗聽出來了。

可杜春分不是跟他開玩笑。

江鳳儀會怎麽想。

杜春分:“江鳳儀嫂子不會覺得你配不上我。因為單看你這個人,你我條件差不多。你的爹娘家人是拖累。你說是不是?”

半年前杜春分這樣問,邵耀宗可以說,是個屁!

這麽久了無音訊,邵耀宗死心了,無言以對,忍不住嘆了口氣。

杜春分:“廚房的炒菜鍋拿過來煮挂面,中午吃大腸面。我把大腸撈出來切段。”

房門打開,四個小孩趿拉着鞋依次出來。

杜春分樂了:“這次耳朵咋這麽靈?”

邵耀宗也想笑:“餓了呗。等着,爹煮面。”

杜春分跟去廚房拿切菜板,“以後廚房的這個爐子別燒了。”

“燒着。堂屋燒木柴容易滅。咱家人多,幾個孩子的衣服容易髒,這個爐子溫水留着洗衣服洗臉刷牙。再說了,不拉開做飯,一天也就兩塊煤。”

杜春分想想,萬一滅了還得找人家借火,“那就留着吧。”

話說回來,杜春分鹵的大腸給江鳳儀一盆還剩不少。

一頓吃不完,兩頓不夠吃。杜春分幹脆一分為二,面條鍋裏多煮點白菜葉。

白面條加清水白菜沒油沒鹽沒滋沒味,可澆上鹵的香軟而不爛的大腸,瞬間變得色香味俱全。不比飯店的大腸面差。

邵耀宗把大腸和面攪拌一下,連着面和大腸吃一口,忍不住咂舌。

杜春分順嘴問:“好吃?”

學校這些日子沒少做大腸,杜春分也跟邵耀宗提過,邵耀宗不好意思跟一群小孩窩在一起吃飯,所以一直沒去。

大腸雖然便宜,他爹娘不會做。以至于大腸面也是邵耀宗這輩子第一次吃。

邵耀宗聞言,後悔沒早點去學校嘗嘗她做的大腸炖酸菜。

“好吃!”

甜兒大聲說。

邵耀宗即将出口的話堵回去,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

杜春分注意到他神色有變,不禁轉向甜兒,“問你了嗎?”

“娘也沒說問誰啊。”又過半年,邵甜兒說話愈發利索,小腦袋也越來越機靈。唯一不變的是吃飯不老實。

小板凳四個腿,到她屁股下通常一條腿着地。

杜春分每每看到她這樣都擔心她磕着後腦勺,“你能坐好嗎?”

邵甜兒坐好。

片刻,身體又晃動起來。

杜春分納悶,又想數落她。

邵耀宗攔住,示意杜春分先吃飯。

甜兒看到她娘拿起筷子,樂得抿嘴偷笑。

邵耀宗朝她腦袋上敲一下。

小孩條件反射般捂住腦袋,嬌喊:“爹!”

“你娘怕你摔着。”

小孩立馬用手臂撐着桌子,“爹,多吃點。”夾一筷子面就往他碗裏送。

杜春分朝她手上一巴掌。

小孩安生了。

邵耀宗想笑:“不吃面長不高。”

甜兒瞥他,爹跟娘學壞啦?

“娘說不吃肉長不高。”

“面和肉以及菜都得吃,缺一不可。”邵耀宗朝東西兩院看一眼,“不信你可以問廖星和你姜玲姨。問蔡奶奶也行。”

甜兒一聽他把這麽多人搬出來,将信将疑,手腕一轉,面收回自個碗裏,沾一點鹵湯塞嘴裏。

吃的慢吞吞的小美希望面條變涼,然後她娘說,涼了就別吃了。一聽關乎到身高,不敢磨叽。

平平和安安原本挑大腸吃,打算面條剩到最後給爹吃。注意到甜兒和小美的動作,姐倆也不敢存僥幸心理。

邵耀宗看了看四個小孩整齊劃一的大口吃面,渾然不像剛剛吃面像要她們的命一樣,無語地搖了搖頭。

剛吃過飯身上暖和,四個小的戴上棉帽和棉手套就往外跑。

杜春分知道她們往西不會出家屬區,往東不會越過廖家,就讓邵耀宗留在屋裏歇會兒。

飯飽思睡意。

邵耀宗不敢在屋裏坐着,就接過刷鍋洗碗的活兒。

杜春分擦擦桌子出去幫他壓水,聽到江鳳儀叮囑廖星和廖雲,“外面冷,別出去,好好在家寫作業。”不由地想起她問江鳳儀的事。

擔心有人從門口過,杜春分小聲問邵耀宗:“一團長的愛人你了解多少?”

邵耀宗下意識說:“不多。”話說出口一想杜春分很少說東家長論西家短,“她怎麽了?”

杜春分:“鳳儀嫂子說她以前在公安局?”

邵耀宗微微點一下頭,就把刷幹淨的碗撈出來,對着壓水井沖最後一遍。

杜春分邊壓水邊問:“還是有關部門培養的特殊人才?”

“她連這都跟你說了?”

杜春分:“她也就知道這麽多。那種思想覺悟高,幹過革命,辦過案件的人,應該很通情達理,嫉惡如仇吧。”

邵耀宗想笑:“你到底想說什麽?這可不是你杜春分。”

事關人家的名譽,杜春分哪敢大咧咧說出來啊。

沒人知道還好,萬一傳出去有可能害了人家。

杜春分想一下:“濱海有特務,聽說過沒?”

邵耀宗點頭:“不止濱海,全國各地都有。據說,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解放前夕光頭投了十萬特務。這些年雖然拔除不少,據我估計還得有三成。”

杜春分:“這裏有嗎?”

邵耀宗下意識思考,忽然想起她剛剛的話,“你懷疑——不可能!絕不可能!”

“她走過長征?”

邵耀宗:“那會兒她還小。”

杜春分想了想:“那就在太行山工作過?”

邵耀宗仔細想想,微微搖頭,“那時候她幹情報工作。後來退到敵後。”

“也就是說沒上過戰場?沒親手殺過一個敵人?”

這種隐秘的事,別說邵耀宗,師長也不知道。因為不在一個部門。

杜春分:“說回剛才。我小時候幫我爺爺打掃過戰場,摸過鬼子的槍,翻過國軍的兜。”

邵耀宗猛然擡起頭。

杜春分嫌棄地撇嘴:“都說國軍富得流油。純他娘扯淡!大頭兵除了衣服鞋比咱們好,身上比他娘的臉都幹淨。”

“好好說話。”邵耀宗忍不住皺眉,一個女人家,張嘴娘閉嘴娘,也不知道跟誰學的。

杜春分:“後來問我爺才知道,國軍上面富底下窮。就說咱們,上面發下來一百斤糧食,到前線士兵手裏可能變成一百一十斤,或者兩百斤。沿途找老百姓買的。換成他們,一百斤能剩五十斤都是将領有良心。”

邵耀宗懷疑她扯遠了。

杜春分說出來也意識到自己扯遠了。只是想起往事就忍不住抱怨。

“言歸正傳。建國初期特務多,那些人有錢,經常去濱海飯店吃飯。我不光見過,還幫李慶德大哥抓過幾個。不過我那時候小,穿的也不像城裏人,他們當我鄉下丫頭,沒把我放在眼裏,所以被抓都不知道咋暴露的。”

邵耀宗:“你是說一團長的愛人跟那些人很像?”

不止男人喜歡漂亮的女人,女人也喜歡。

杜春分也不例外。

所以她不想懷疑“佳人”。

“她給我的感覺別扭。說不上來的別扭。在副食廠買大腸,我就覺得她的笑流于表面。像跟咱們隔了一層。”

邵耀宗端着鍋起身,不想理她。

杜春分追廚房:“我說真的。”

邵耀宗:“就算真的,我信你,團長那兒怎麽說?師長政委那兒怎麽解釋?”停頓一下,“你怎麽不想想,她笑的敷衍是因為她跟陳月娥是朋友?”

杜春分被問住。

愛屋及烏,反之亦然。

這話不是沒道理。再說了,抓賊抓髒。靠感覺确實挺扯。

杜春分想了想:“我前夫,第一次見他我就有種說不上來的別扭。以為他家窮,比我矮一頭,自卑。所以沒往深了想。”

邵耀宗心中一動,轉向她:“不是诓我?”

“你我夫妻,害你犯錯誤,對我有啥好處。”

杜春分比他本人還不希望他轉業回老家。

邵耀宗:“廖政委以前接觸過情報人員,我找機會跟他聊聊。”

杜春分沉吟片刻,“先觀察一陣子。別刻意。聽李大哥說像她那種特殊訓練的人,你跟她說句,吃了嗎。她都得思考半晌。”

邵耀宗笑道:“我知道。”

“你心裏有數就行。”杜春分說着,又想起一件事——突然發瘋的野豬。

可是沒道理啊。

那位美人搞野豬幹啥玩意。

難道想試試這邊的武器裝備,繼而推算全國國防力量。

杜春分想不通,卻想上山看看。

野豬群亂,說不定就有蠢的撞樹上。

幾個孩子在蔡家玩姜玲的兒子小石頭,杜春分就跟姜玲說一聲,幫她看一會兒,她上山看看。

蔡母勸阻:“小杜,山上的雪沒化,還有野豬,開春再去。”

“是呀,嫂子。你準備了那麽多幹菜,還有酸菜、蘿蔔幹和糟魚,這些也吃不完。”姜玲跟着勸。

熊瞎子老虎在深山,這邊只有野豬,野豬不會爬樹,她會,所以她不怕。

杜春分:“我就到半山腰看看。能撿到野雞就撿,撿不到權當散心。在食堂這半年我快憋瘋了。”

她的辛苦蔡家婆媳看在眼裏,不好再勸。

蔡母就把她的鐮刀給杜春分防身。

杜春分雖然覺得用不着,人家一片好心她也沒拒絕。再說了,山上荒草多,摟開草也便于行走。

到半山腰,杜春分摟草的時候想到一句話——摟草打兔子。

家屬區就她一人會打獵。可這半年她因為食堂工作忙,上山也沒力氣整野雞野兔。這倆東西生的多長得快,山上極有可能兔子和野雞多的遍地走。

這幾天沒下雪,野豬和巡邏兵留下的腳印還在,杜春分繞開這些往荒草茂盛的地方去。

鐮刀挂在樹杈上,團幾把雪球扔出去,頓時雞飛兔子跳。

可惜跑太快,沒等杜春分拿出彈弓就消失在荒草中。

越往上越吃力,杜春分此行目的也不是打野雞抓兔子,上山熱一身汗,渾身舒坦就挑個平緩的路往下走。

結果一路上碰到三條蛇。

蛇為了冬眠,秋天吃的是又肥又壯。蛇多的随處可見,來年開春只會更多,即便她不吃,蛇太多成了禍害,巡邏兵也得把它們打死。

杜春分想一秒,就拎着三條蛇回去。

到路口碰到幾個人,以為她拎的兔子或野雞,佯裝跟她打招呼圍上來。一看全是大肥蛇,紛紛後退。

有人忍不住問:“小杜,你還會做蛇?”

“早幾年沒吃的,沒少弄這東西填肚子。”

問話的人想起她娘家兄弟饞肉,還掏過老鼠洞,抓過青蛙。那倆可比蛇吓人。

“你家肉票用完了?”

杜春分微微搖頭:“做蛇羹給孩子補身體。我家平平和安安身子骨太虛,一個冬天病了好幾回。”

平平和安安同時打個噴嚏,鼻子癢,耳朵更癢。

蔡母連忙讓她倆移到火爐邊:“你娘養的仔細,一冬天沒生病,可不能在我家病了。”

平平抿嘴笑笑,小聲說:“鼻子癢癢。”

姜玲問:“不是生病?”

安安揉揉鼻子:“有毛。”

蔡母失笑:“鼻毛,有才正常。別挖。挖了容易流血。”

安安放下手,看到姜玲懷裏的小不點試圖站起來,忍不住過去逗小孩。

蔡家房門雖然虛掩着,不一定能聽見敲門聲。

杜春分推開大門,直到堂屋門口,蔡家婆媳還沒發現。

腳步特意踩的很重,蔡母出來,看到三條蛇頭蛇尾綁在一起,杜春分拎着草繩,跟拎一坨兔子或野雞似的,顧不上吃驚,只覺得好笑,因為蛇頭被草繩系扭曲了。

“哪兒弄得?”

杜春分:“山腳下草叢裏,多得很。只是不好找,有些蛇的顏色的跟枯草一樣。”

說話間割開草繩,弄死睡夢中的蛇給蔡母一條。

蔡母一聽撿的沒費勁,也沒跟她客氣。她會做蛇,前半生家裏沒糧可沒少吃。

現在家裏不缺糧食,蔡母不想跟以前一樣囫囵吃下去。

“小杜打算咋做?我跟你學學。”

杜春分:“炖蛇羹。可惜只能用鐵鍋炖。”

蔡母笑了:“這裏可不是大飯店。過幾年日子好了再講究吧。看早幾年光景,還以為過不下去。沒想到一年比一年好。”說着,意識到自個唠叨起來,便止住話頭跟杜春分去隔壁。

大腸在堂屋的烤爐上放着,廚房的爐子上只有熱水,杜春分就用廚房的爐子做蛇羹。兩條大蛇很肥,她和幾個孩子吃不完,得等邵耀宗回來。所以就把爐子封口拿開一點點。

小火慢煨,邵耀宗回來剛剛好。

邵耀宗看到那一鍋蛇肉,已經懶得念叨杜春分。

該吃吃該喝喝,仿佛她做了一鍋老母雞肉。

杜春分想笑:“你以前有這覺悟,我能三不五時地擠兌你嗎?”

邵耀宗心說,那時候又不了解你。擔心被你連累,必須得攔着點。

“我不攔着,你今兒炖的就不是蛇肉。”

杜春分:“龍肉啊?”

邵耀宗點頭。

杜春分險些嗆着,很想把他的碗砸了。

邵耀宗端起來喝湯,轉移話題,“剩下的大腸留明天吃吧。”

“明天晚上吃。早上喝粥就甜辣黃瓜,一人一個雞蛋。”

邵耀宗順嘴問:“還有雞蛋?”

“這個月的還沒吃。”

俗話說,過了臘八就是年。

臘八過去,日子就快了。

杜春分覺得做事跟做菜一個道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邵耀宗又答應她,在平平和安安忘了老家的事之前,不會讓孩子跟他爹娘打照面。

杜春分就不想把事做太絕,以免以後反噬。

她小心了這麽多年,不能越活越回去。

杜春分吃好,放下碗筷,認真說:“跟你商量件事。”

邵耀宗把嘴裏的肉咽下去,怕嗆着,“說吧。”

“小年那天再給你爹娘寫信。”

邵耀宗想點頭,算算時間,不出意外他爹娘年前能收到。萬一年前下雪,那封信可能得耽擱到正月十五。

杜春分:“我還沒說完,按我說的寫,回頭給你爹娘寄十斤核桃。”

孩子脾胃弱,蛇這種東西杜春分不敢給她們吃。她們饞,杜春分給她們做點大腸面,又給每個孩子舀半勺蛇羹。

杜春分态度認真,沒有商量的餘地,四個孩子很珍惜那點蛇羹,拿着勺子半勺半勺往嘴裏送。

聽聞此話,四個孩子勺子一扔,蛇湯不喝了,直勾勾看着杜春分。

邵耀宗本來還想問要不要再加點別的,畢竟過年了,跟平時不一樣。孩子的态度吓得他把話咽回去,“五斤!五斤就夠了。”

四個小不點又轉向他。

甜兒大聲質問:“幹嘛要給他們?他們那麽壞。”

邵耀宗不敢再說,那是我爹娘。

甜兒不懂,會繼續問,你爹娘咋那麽壞。

關于這個問題,邵耀宗比她還想知道。

邵耀宗向杜春分求救。

杜春分給他使個眼色,轉向孩子,“不給。不給行了吧。”

甜兒看看娘,又看了看爹,沒騙她?

邵耀宗:“沒有。真不給!”

“我要吃核桃。”小美開口,吃完就沒法給啦。

小美越想越覺得自個聰明極了。

杜春分:“先把你的大腸面吃完。”

兩人擔心松子放時間長返潮,這些天便喂她們吃松子,核桃炒熟能放久一點,所以一直沒動。

杜春分不管她是真想吃還是故意的,現在都不是時候。

小美看了看娘的臉,沒啥表情,不禁嘟起嘴,就會吓唬人。

邵耀宗:“爹單位發了幾斤糖票,回頭讓你娘給你們買糖吃。”

甜兒哼一聲:“一顆糖就想收買我啊?”

邵耀宗愣住,反應過來就看杜春分,她,這是又跟誰學的。

廖星和廖雲的朋友都是大孩子,幾個小孩三天兩頭往人家跑,跟大孩子學的呗。

杜春分:“別管她,愛吃不吃。”

甜兒氣得朝桌上一拍。

杜春分起身。

小孩吓得抱着碗喝湯,喝完就吃她的大腸面。

邵耀宗哭笑不得,把他的碗給杜春分,“我差不多了。你先泡着,待會兒我刷。”

“我下午沒事,我刷。”杜春分接過去放鍋裏,然後問邵耀宗:“行嗎?”

邵耀宗:“說說你的理由。”

“我擔心他們年前來找你。不下雪一切好說。趕上下大雪,你肯定不舍得把人扔火車站。”杜春分邊說邊思考,“這些年你過過一個團圓幸福年嗎?”

邵耀宗過過幸福年,跟戰友在一起。

團圓年,至今沒有機會。

邵耀宗眼角餘光注意到平平和安安偷偷摸摸地瞥他,小耳朵恨不得豎起來,“你看着辦吧。”

杜春分順嘴問:“信也由我來寫?”

邵耀宗道:“不怕把他們招來,想怎麽寫怎麽寫。”

杜春分的臉變了顏色,她是不敢在信中氣邵家人。還得把自個寫的很委屈很窮,很沒本事,一切指望邵耀宗。

可更讓她沒想到,或者說三天前都不敢想,邵耀宗能讓她寫家書。

邵耀宗其實不知道給他爹娘寫什麽。無非問好,然後解釋現在家裏人多,最近沒錢。可這些都不是他爹娘想看到的。還有可能回信罵他。所以這封信邵耀宗不想寫。

按他的意思,寄幾斤核桃,然後拍個電報。

濱海的核桃貴,十斤核桃作為年禮夠了。

杜春分撿的核桃多,光炒核桃就炒好些天,“再給二壯和張大姐一人五斤?”

邵耀宗沒意見,跟杜二壯一家處好,哪天回濱海,被杜春分的二叔二嬸找上門,萬一打起來,二壯不敢幫拳,也能幫他們照看四個孩子。

然而杜春分的核桃還沒寄,郵遞員送來一包東西。

那天正好周日,邵耀宗早訓回來碰上郵遞員,郵遞員直接給他。

邵耀宗在接過包裹的那一瞬間做夢,會不會是他爹娘寄來的。一看簽收單,杜二壯張連芳,心情一下跌到谷底。

到家門口看到四個閨女打跪在雪地裏玩兒,邵耀宗顧不上悲春傷秋,一個個拎起來扔院裏去。

甜兒想往外跑,邵耀宗擡手把門鎖上,“春分,快出來!”

“別管她們,衣服濕了我挨個揍。”

吃完大腸那天又下一場雪,氣溫低,今兒太陽高照雪依然沒有化的跡象。

屋裏屋外都沒水,杜春分不用擔心她們把衣服弄濕,才由着幾個孩子在外面瘋。

邵耀宗推開堂屋門,“你的東西。”

杜春分:“二壯那小子知道孝順我這個師傅啦。”

“別說的好像人家比你小很多。”邵耀宗忍俊不禁,“拆開看看。”

杜春分打開尼龍袋,裏面還有一個袋子,袋子拆開,東西是用報紙包的。報紙裏面是四雙棉鞋,四雙棉線帽和四條圍巾。

邵耀宗見圍巾和帽子通紅通紅,跟國旗顏色一樣,不作他想,肯定是給幾個孩子的。讓他倍感意外地是居然有平平和安安的。

杜春分給孩子分下去,從裏面掉落一封信。二壯在信中解釋,棉鞋是他娘做的。毛線帽和圍巾是張連芳織的。

“要不要看看?”杜春分見他好奇就把信遞過去。

邵耀宗:“合适嗎?”

“你不在意二壯撺掇我跟你離婚,沒啥不合适。”

邵耀宗氣笑了:“這小子!可真是你親徒弟。”

“跟你弟比呢?”

邵耀宗笑不出來,無奈地說:“別哪壺不開提哪壺。”

“娘,是這樣戴的嗎?”小美跑過來。

紅彤彤的帽子和圍巾戴上,襯的小孩白嫩的小臉越發白淨。

“美的很。”杜春分很敷衍地給她整理一下。

小美要的只是個态度,沒比剛才好多少,一樣美的轉圈。

平平和安安眼巴巴看着杜春分。

杜春分朝倆孩子招招手。

姐妹倆同時撲上去。

杜春分給她倆弄一下圍巾,露出小嘴,“平平和安安越來越好看了。”

姐妹倆高興了,去卧室找小美。

邵甜兒坐在地上吭哧吭哧換新鞋。

杜春分服氣,“戴上新圍巾和新帽子還不夠?”

小孩搖了搖頭,摸着軟乎乎的棉花,“暖和。”

杜春分無奈地蹲下去給她穿鞋。

邵耀宗把信遞給她,把孩子的鞋拿出去晾曬。

杜春分跟到院裏:“看完啥感想?”

邵耀宗終于知道正常的親情關系什麽樣。真正的親人沒有索取,有的只是關心惦記。

杜二壯跟在杜春分身邊不過五年,幾次信中都擔心她一個女人帶着倆孩子遠離故土,受盡欺負。他上戰場九死一生,他父母從沒問過危不危險?從沒說過,家裏現在有錢了,太危險就轉業。

從來沒有!

邵耀宗想了想:“寄五斤核桃。寄多了得以為咱們這兒遍地核桃。”

杜春分莫名覺得這話耳熟,聽到隔壁小嬰兒的笑聲,恍然大悟,蔡母說過。

“聽你的,二十三就寄。”

杜春分把信和東西寄出去,部隊的年味重了。

邵耀宗反而愈發忙碌。

早上加了早訓,晚上還不回來。

直到二十六這天,邵耀宗才從部隊回來。

杜春分懷疑換別的團頂上去。

“你們這幾天忙啥呢?”杜春分想起部隊的紀律,“挑可以說的說。”

邵耀宗脫掉身上髒兮兮的大襖,道:“沿線轉一圈,保證這邊的人過個安穩的春節。”

到處一片銀裝素裹,壓根不能行車,杜春分不禁問:“走着去的?”

邵耀宗點了點頭,換雙杜春分之前給他買的棉鞋,舒服的喟嘆一聲,“真暖和。中午吃什麽?”

“烤爐上有紅薯,你先吃點墊墊。下午炸馓子。”

馓子這東西在淮河以北很常見。

邵耀宗小時候沒吃過,在部隊有次出差的時候吃過,芝麻香面香濃濃的油香,簡直滿口香。至今仍記憶猶新。

邵耀宗:“聽說炸那東西特費油?”

油票買菜籽油,這個油可以用來盤炸馓子的面條。豬肉票買肥豬肉,熬出的油正好可以用來炸。

杜春分:“大的費油。我打算炸小的細的,像我巴掌那麽大。”

“那麽細不會碎?

杜春分雖然不是白案師傅,但煎炒烹炸中“炸”不可少。炸馓子最重要的是火候,炸的時間短費油,馓子吃起來跟喝油一樣。炸時間長,有可能微微發苦。

火候這點她有把握,杜春分有自信做好。

本想讓隔壁的蔡母幫她夾炸好的馓子,邵耀宗既然回來,就不用勞煩人家。

午飯是白菜粉絲湯。

這次的粉絲是副食廠買的。她得留着力氣準備年貨,沒心情做那小東西。

飯畢,杜春分就把案板移到堂屋,用烤爐燒熱油。杜春分盤馓子,邵耀宗拿着筷子坐在旁邊等着夾。

四個小孩早把去年過年的事忘得一幹二淨,炸馓子對她們而言很稀奇,一個個也不出去,一會兒聞聞生面,一會兒往油鍋裏瞅瞅。

邵耀宗擔心熱油濺出來傷着他們,作勢要揍她們。

這點小小的威脅對甜兒沒用。得杜春分收拾她。

杜春分:“邵甜兒,再打圈轉,做好了我就擱衣櫃上。”

“娘不吃啊?”甜兒歪着小腦袋問。

杜春分笑道:“娘不饞。”

甜兒蔫了。

平平拉住她的手。姐妹四個躲卧室裏。

十幾分鐘過去,邵耀宗夾出來的馓子不燙了,給幾個閨女送去。“好好吃,別掉了。但不許趴在床上吃。”

幾個小孩往地上一坐,圍城一個圈,盛馓子的盆放最中間。

孩子胃口小,一把馓子吃完還想吃,可惜肚子放不下。

甜兒很可惜地又繞着杜春分打圈轉。

杜春分:“這些馓子我和你爹吃一把嘗嘗味兒,剩下的都是你們的。”

小心思被戳破,邵甜兒怪不好意思的,伸出兩根手指頭,“娘可以吃兩把。爹也可以。”

邵耀宗摸摸她的小腦袋,遞給她一個毛巾,四姐妹擦擦嘴,喝點麥乳精就往外跑。

杜春分叫住:“不許到處嚷嚷。”

甜兒捂住嘴巴搖了搖頭,誰也不說。

不能因為過年年後就不過了,所以杜春分沒敢準備太多面。

半小時就炸好了。

晚飯就用油鍋炒白菜,白菜炒出水來扔兩把馓子進去。

邵耀宗感慨:“這比幹吃好吃。”頓了頓,“可惜太費油。”

“城裏也有賣。”

邵耀宗不禁說:“貴!”

杜春分立即接道:“有錢。”

邵耀宗又想到這些日子沒給他爹娘寄錢。一個月剩三十,這麽久剩下來的錢足夠他們家三天兩頭買馓子。

以往這樣想,邵耀宗會忍不住想,爹娘沒錢,會不會過得很辛苦。

然而杜二壯家的日子還不如他爹娘,人家都知道給幾個孩子弄幾雙鞋。他爹娘……不提也罷。

邵耀宗說正事:“我三十和初一都得在部隊。”

杜春分料到這點,“在部隊也好。在家只能跟我們吃油渣雞蛋餡餃子。”

邵耀宗已經知道肉票被換成肥肉熬油。

“買幾條魚,再買幾斤海鮮,再買只雞。”邵耀宗道。

杜春分是這麽打算的。不過雞買回來收拾好也沒吃。

三十晚上和初一早上吃餃子,三十中午吃蝦,初一中午吃魚。

初二把剩的菜和餃子吃光。邵耀宗初三上午回來,杜春分才做小雞炖蘑菇。

幾天不見,晚上給孩子脫棉衣,邵耀宗驚奇地發現平平和安安長高了。

邵耀宗怕看錯,忙不疊問杜春分是不是真的。

杜春分用手估量一下,“有半年前的甜兒和小美高了。”

甜兒和小美比她倆高不少。

邵耀宗高興地不禁說:“真好!”看到身邊的功臣,誠心道:“春分,謝謝你!”

“以後對我寬容點。”

邵耀宗不知道她幹的事,以為她逗趣說笑,滿口道:“好!”

話說回來,他發現平平和安安高了,杜春分也注意到他瘦了。

這些天在部隊,估計沒睡踏實。

翌日清晨,邵耀宗想起來,杜春分以外面冷,看着幾個孩子為由,讓他再睡會兒。

邵耀宗在戰場上練就的只要沒危險,不挑時間地點,随時能睡着。

在家很安心,邵耀宗睡在最外面,孩子被他擋在裏面出不來,不需要他眼巴巴盯着,以至于杜春分還沒到廚房,他又睡着了。

總共睡将近十二個小時,邵耀宗可算歇過乏。

濱海比安東暖和,學校開學早。

安東的學校農歷二月初一才開學。

學生還是那麽多,杜春分有了經驗,正月二十,天氣回暖,她才去找池主任拿她的筆記本和飯票。

上學期是校長幫她寫公告。

杜春分是食堂總管,不想總麻煩別人,就讓邵耀宗給她寫,貼在副食廠門口,正月二十四,陽歷二月十三去食堂門口換飯票。

公告貼好,杜春分去副食廠,讓職工幫她拉煤、米、面、油等必須提前準備的東西。

其實天氣好也不用提前準備。

杜春分怕過幾天又下雪。

這邊的雪通常可以下到農歷二月底。

二月十三這天正好是周日,杜春分把時間定在這天,因為邵耀宗能幫着照看孩子。

邵耀宗也明白她的意思,早飯後就讓杜春分忙她的去,孩子和鍋碗瓢盆衣服鞋子,他該刷的刷該洗的洗該曬的曬。

然而杜春分前腳走,郵遞員過來。

送來兩封信,一封署名張連芳,一封是他弟弟邵光宗。

邵耀宗沒勇氣拆開,等杜春分回來。

杜春分的各種飯票賣光,陳月娥等人不買票也不走,就盯着杜春分。

外面風大,江鳳儀本打算早點回家,發現她一動不動,索性也盯着她。

李慕珍可不怕得罪她,直接問:“又想幹啥?”

陳月娥張了張口,啥也沒說,跟她朋友使個眼色,走了。

李慕珍不禁罵:“有病啊。”

杜春分:“不管她。嫂子,明天上午過來,咱們把該刷的刷該洗的洗。雖然年前都洗幹淨,可過去這麽久,鍋碗瓢盆又該落滿灰。”

李慕珍點頭:“我們洗就行了。”

“沒事,姜玲幫我看着。幾個孩子又長一歲,比去年懂事。”杜春分把飯桌搬回餐廳,鎖上門就回家。

甫一進門,邵耀宗就起來,杜春分還以為出啥事了。

兩封信拆開,杜春分才意識到其中一封寫給他的,“我幫你看?”

邵耀宗輕微點了點頭。

杜春分料到裏面沒好話,居然沒想到他弟主筆,也有臉在信中呵斥邵耀宗。揚言再不往家裏寄錢,他們就去部隊。

末了還讓她這個二婚女人和倆孩子有多遠滾多遠。

杜春分把最難聽那頁遞給邵耀宗。

邵耀宗撩起眼皮一瞟,看到他弟讓杜春分滾蛋。

“他——”邵耀宗的臉變了顏色,罵人的話說不出口,別的話更說不出口,“燒了吧。”

燒當然是不可能的。

這封信留到以後就是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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