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見鬼了 (1)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師長抓起電話,手一頓,轉向邵耀宗,“你打。”

“我?”邵耀宗不禁指着自己。

趙政委瞬間明白,“小邵,我和師長打,得找七大姑八大姨老同學老戰友。你一個電話就行了。再說,這事也不宜太多人知道。”

邵耀宗不禁問:“一個小小的梁冰,犯得着嗎?我也不知道那個電話號碼換沒換。”

師長想想邵耀宗的老首長,整天忙着國家大事,“犯不着。我打吧。”

今天是周一,坐班時間,電話一轉播過去就被接聽。

師長沒提杜春分,解釋起來麻煩,先向首長彙報光頭的飛機又來了,好像為了确定安東的布防是不是變了。随後才提到梁冰。這個人很奇怪,好像認識一個叫六十一,或者陸世儀的人。查清楚這個人就能證明梁冰清白。

敵人有可能打進內部,還在團長身邊,這事可不小。

軍區領導立即聯系有關部門。

大概十來分鐘,師長的電話響起。

邵耀宗和趙政委屏住呼吸。

師長不禁坐直,“首長,請講。”

“他叫陸拾遺。陸游的陸,拾明月的拾,房遺愛的遺。”

師長聽不得人咬文嚼字,忍不住說:“您直接說他是不是我們的人。”

“急什麽。他是我們安插在敵人內部最成功的的情報人員之一。”

師長不禁問:“所以?”

“建國前我也沒資格知道這些。他的代號是‘61’,便給自己取個諧音名陸拾遺。這人的工作單位就在寧陽。”

寧陽離這邊不過五百裏。

師長忙說:“那讓他趕緊過來。”

“出差,歸期不定。誰也不知道他此時在哪兒。”

師長想罵娘,剛過完年出什麽差啊。

“那怎麽辦?梁冰不可能是對岸安插進來的人。只有一種可能,她被抓時背叛了人民。可那個陸拾遺既然活着,為什麽不除掉梁冰?梁冰如果沒有背叛革命,陸拾遺用這個代號的時候是在敵營,是我們的敵人,她為什麽又怕人知道?”

“可能是感情糾葛。”

師長的呼吸驟停,“老首長,我在說正事,正事!”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陸拾遺你沒見過,我見過幾次。五十多了,比你年輕,大高個,劍眉星目,生在古代不是陳世美,也得被武則天弄進宮。那個梁冰喜歡上他不足為奇。”

師長又想罵人:“您再這樣,我挂電話了。”

“你們現在無論做什麽都容易打草驚蛇。常凱申他天天派飛機過來也不敢投彈。我們有蘑菇雲,一顆下去送他一家老小上天。”

師長:“難道就不管?”

“我已經通知他的下屬,聯系上他立即給你去電話。”

師長不甘心:“總得把人監管起來。自打她過來,兩個月出兩起怪事。常凱申的飛機是其一。還有一件事,一個多月前野豬下山。山上的積雪十幾公分厚,野豬這種情況下下山,我差點以為地震了。”

野豬跟飛機聯系到一起,師長也覺得扯淡。

可除了陳月娥那次,野豬就沒出來過。

電話那端的人沉默下來,只是破壞基礎設施搞暗殺都好應付,就怕從思想入手,兵變叛逃,“調整布防,外松內緊。”

師長挂上電話問政委:“這個月是哪個團執行任務?”

邵耀宗:“下個月就是一團。離下個月沒幾天了。四月份我們二團。”

師長讓政委打亂一下,名曰不能每年最熱的時候都讓同一個團執行任務。

這個理由很合理。

趙政委:“我這就安排下去。”

邵耀宗不禁問:“師長,春分那邊,我怎麽說?”

“梁冰的異常是她發現的,她能瞞這麽久,我相信杜春分同志。實話實說。”師長有他的考量,杜春分什麽也不知道,按耐不住再刺激梁冰,極有可能打草驚蛇。

邵耀宗:“包括陸拾遺?”

師長微微颔首。

趙政委不放心叮囑,“邵營長,你們有四個孩子,回去告訴杜春分,不論做什麽都先想想孩子。”

邵耀宗笑道:“您放心。她粗中有細。政委,你想,她真是粗心大意的人,怎麽可能有耐心挑魚刺做魚丸。”

師長和政委一想,可不是嗎。

廚師最不缺小火慢煨的細工夫。

邵耀宗本想回去,出了門一想今兒周一,便耐着性子待到中午。

杜春分原本一直幹坐着等他。後來也想到他得中午才能回來,就把菜壇子拿出來,看看還有多少酸菜、蘿蔔幹和糟魚。

話說回來,天氣冷,姜玲怕孩子凍着,而她一起孩子就醒了,所以早上不敢起太早。

早飯由她婆婆做。

從她婆婆口中得知杜春分跟孔營長吵架,姜玲不感興趣——杜春分收拾陳月娥和孔營長的戲碼看膩了。

然而吃飯的時候聽蔡營長說,杜春分打了一團長的愛人梁冰。姜玲和蔡母都後悔,早知道不睡覺不做飯也得過去看看。

飯畢,婆媳二人抱着孩子找杜春分,好奇她這次咋那麽沖動。

杜春分不能說她給梁冰一巴掌是試試她深淺。

“被那幾個人氣的。三個人想打我一個。”杜春分冷笑,“我可不是那麽好欺負的。”

姜玲:“你讓甜兒她們纏着邵營長,就不怕邵營長趕不過去?”

“我相信邵耀宗。”杜春分讓孩子纏邵耀宗的時候,壓根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這麽失策的事她才不會承認。

蔡母好奇地問:“後來真像大夥兒說的那樣,趙政委也沒批評你?”

“趙政委沒理由批評我。”杜春分搖把糟魚弄出來,發現只有一盆,也沒再放進去,“嬸子,吃不吃這個?給你一半。我把壇子刷了曬幹,天熱的時候正好做大醬。去年只顧忙食堂的事,忘得一幹二淨。”

蔡母雖然沒啥東西給她,但可以幫她看四個孩子,“我去拿碗。”

“先用我家的。”杜春分給她撥一碗放青石板上,就去壓水刷壇子。

蔡家婆媳二人轉向壓水井方向,陪她閑唠。

姜玲道:“這一鬧也不是沒有好處,孔營長和陳月娥見識到嫂子的厲害,以後也不敢再嘲笑邵營長。”

“邵耀宗太面。”

姜玲笑道:“小石頭他爸也一樣,在外面特要面子。”

蔡母不禁嘀咕一句:“活受罪!”

這茬杜春分不能接。人家的兒子人家的男人只能人家自己罵。好比邵耀宗,她咋擠兌都可以,陳月娥和孔營長一句也說不得。

說了等于打她杜春分的臉。

“娘,我想吃核桃。”

甜兒一手拿着一個核桃跑出來。

幾個孩子早上表現不錯,該獎勵。

杜春分接過核桃,雙手一壓,核桃開了,遞給甜兒。

姜玲不禁看她婆婆,我沒看錯吧?徒手開核桃。

蔡母眨了眨眼睛,可別是她老眼昏花,“小杜,這核桃你咋開的?”

“就這樣開的。”杜春分接過小美的核桃握緊拳頭,攤開手,核桃開了。

蔡母張口結舌,我的親娘祖奶奶啊。

真是徒手開核桃!

蔡母張了張口,“你,你手勁咋這麽大?”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練的。

李慕珍等人問杜春分的工夫跟誰學的,杜春分說的都是真話,只是沒說全。

她爺是會兩下子。否則一小老百姓也不敢打游擊。

生逢亂世,杜春分的娘死了,爹跑了,她爺擔心他們老兩口走了,外人欺負杜春分,所以把他會的那幾招交給杜春分,整天盯着她練習,直到她去學廚。

如果只是那幾招,杜春分也不敢掄着鐵鍁追孔營長。

濱海飯店裏有個會武功的廚子,這點也是真的。那人是她師傅窩藏的要犯。全國解放,人民當家作主,那位廚師的仇人經人民審判執行死刑,他就回老家了。

那位看在他師傅的面子上,走之前把自己所學全交給杜春分。杜春分不想挨欺負,二十歲之前幾乎每天都練。

身體形成記憶,十天半月不動,兩三個女人也不是她的對手。

人心隔肚皮。

蔡母和姜玲的人品現在看沒問題,可誰也不能保證以後。

多說多錯。

杜春分胡扯:“我打小力氣就大。六七歲幫我奶奶剁骨頭,比我奶剁的還快。要不然我爺也不可能讓我學廚。”。

“娘……”

平平領着安安出來,就眼巴巴看杜春分。

杜春分伸手。

小孩愣住。

杜春分眉頭一挑:“不是讓娘幫你剝核桃?”

小孩慌忙把核桃遞出去。

杜春分握住拳頭,咔擦一聲,把裂開的核桃給她。沖安安伸手。

安安抿嘴笑笑就把核桃遞出去。

杜春分把核桃仁挑出來塞小孩口中,“好吃嗎?”

安安使勁點了點頭。

杜春分轉向甜兒:“去廚房拿個小菜盆裝半盆,娘給你們弄開,去堂屋慢慢吃。”

甜兒高興地“哇哦”一聲就往廚房飛。

“慢點!”杜春分怕她一腦袋摔爐子上。

甜兒賣個耳朵給她娘,我行我素,端半盆核桃都不耽誤她扭秧歌。

蔡家婆媳二人好笑地搖了搖頭。

杜春分把小孩的臉轉向兩人。

甜兒歪着腦袋看她們,看得蔡母和姜玲不好意思笑。

杜春分一手攥着一個核桃,幾下就把核桃捏完了。

姐妹四個到堂屋往地上一坐,核桃放中間,左手挑出核桃殼往外扔,右手捏着核桃仁往嘴裏送。

姜玲不禁說:“可真會吃。”

甜兒轉過頭來。

姜玲下意識說:“沒說你。說你娘。”

“你說我娘幹啥啊?”甜兒大聲問。

得,還不如說她。

姜玲趕緊找杜春分。

杜春分也沒想到閨女這麽護她,正好她這幾天打算在自個家試菜,“我說改天做小腸吃,你姜姨說我會吃。”

小美忙不疊道:“娘,我要吃大腸面。”

杜春分:“知道了。先吃你的核桃!”

大腸小腸這種豬下水姜玲和蔡母很早以前就吃過。但她們做的味道很一般,跟杜春分做的酸菜炖大腸沒法比。

蔡母雖然會過日子,但不會委屈自己,更不會委屈兒子兒媳婦和她大孫子。

聽人說一碗大腸炖酸菜雖然五分錢,可裏面全是菜和腸,很實在。蔡母就算了一筆賬,要是自己做,費時間,還得浪費一塊煤球。不如買的合算。

蔡副營長中午不回來,一碗菜足夠她們婆媳二人吃的。所以只要食堂開着,她們想吃費事的菜,比如酸菜魚,就去食堂買。

半年下來,蔡母沒買十次也有八次。

酸菜炖大腸吃多了,蔡母潛在意識認為她說的是小腸炖酸菜,“小腸也能炖酸菜?”

“不知道。”杜春分實話實說。

姜玲問:“那嫂子咋做?”

“鹵啊。”杜春分補一句,“不止小腸,雞雜鴨胗,豬頭豬耳朵都可以鹵。”

姜玲好奇地問:“也能擱一塊鹵?”

杜春分點頭:“只是鹵的時間不同。不過這種辦法只限家常。”

姜玲笑道:“咱們又不賣。嫂子打算啥時候做?”

“過幾天吧。學校食堂收拾好再說。”

跟梁冰他們打一架,杜春分心累身體也累,午飯都不想做,可沒心思整那玩意。

杜春分把壇子放向陽的地方晾曬,就洗小米擱爐子上慢慢煨。

蔡母看了看天,頂多十點:“做這麽早?”

杜春分沒回答先問:“你早上咋煮粥?”

姜玲被問懵了:“就,就那麽煮啊。”

“肯定跟我家不一樣。我們睡覺前封爐子的時候,掏一點小米放鋼筋鍋裏,然後放上窩頭和糟魚,第二天早上起來正好可以吃。”

蔡母不禁問:“煮一夜能好吃嗎?”

杜春分:“小米那東西得慢煮。早上做的話,邵耀宗八點前到部隊,我六點就得起來。煮的時候還得時不時攪拌一下。我有那個時間和耐心,甜兒她們也不允許。一會兒要洗臉,一會兒要抹雪花膏,一會兒又要尿尿,再盯着鍋裏,能累死我。”

“這麽麻煩?”

婆媳二人異口同聲。

杜春分:“大火煮的可能還沒我焖一夜的好喝。”朝廚房看一下,“我把爐子拉開一點,慢慢煮一個多小時,等邵耀宗回來正好吃飯。”

姜玲想回家試試,就拿眼睛瞟她婆婆。

蔡母也想試試,真跟大火煮的差不多,以後就不用起那麽早。

這邊太冷,最冷的時候得比蔡副營長老家低十到十五度。年前年後兩個月,蔡母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學校食堂。期間一度想回老家。

屋裏雖然暖和,整天在屋裏窩着,她快憋瘋了。

最近這幾天天氣好,都說暖和了,蔡母還是覺得跟她老家下大雪一樣冷。

要不是太冷,早上再忙,聽到杜春分要打孔營長,她也得出來看看。

蔡母撐着牆壁站起來。

杜春分:“用熱水。”

“熱水煮粥?”姜玲不禁問。

杜春分點頭:“你試試。煮大米粥的時候也可以用這種法子。我覺得還行。”

爐子封上也能把燒水壺裏的水燒熱。

蔡母到家摸摸水壺,果然熱了。

姜玲用熱水洗點小米,然後又把剩下的熱水倒進去,一塊煤球只燒一點點就把粥煮好了。

蔡母看看煤球,中午不用換。晚上不做菜,用熱水下面條,那煤球能撐到睡覺前。這樣就能省一塊煤球。

姜玲經常做飯,一看煤球燒的程度就能算出還能燒多久,“春分嫂子真會過日子。”頓了頓,“每天省一塊煤球,一個月下來夠買一條魚了。”

蔡母想起一件事,學校開學,杜春分和四個孩子在學校吃,邵耀宗不回來,她們早上換一塊煤,晚上再換一塊,一天兩塊就夠了。

半年下來光煤球就能省不少。

難怪陳月娥知道杜春分不喜歡她也要去食堂,肯定也算到這點。

陳月娥有那個腦子,當初也不會把平平和安安認成杜春分的閨女。

話又說回來,邵耀宗在辦公室待得心癢難耐,坐立不安,以至于時間一到就往家跑。

一口氣跑到家吓得杜春分以為天塌了。

“咋了?”杜春分壓低聲音問:“真是特務?”

邵耀宗被問愣住,随後想了想,道:“還不确定。”

“那你咋了?”杜春分上下打量他一番。

邵耀宗幹咳一聲,很是不好意思說:“我怕你等急了。”

杜春分覺得她此時應該感動,可她只想笑,“師長和政委知道了,我有啥可急的。”忽然想起他剛剛說的話,“不能确定啥意思?”

邵耀宗見廚房冒煙,示意進廚房說。

廚房離廖家遠,離蔡家也遠。孩子在堂屋,不用擔心孩子聽來去,哪天不過腦再說出去。

杜春分也覺得廚房合适,遞給他一個小板凳,順手把爐子拉開再煮一會兒粥。

邵耀宗小聲說:“你聽到的那個六十一是人名,也是代號。”随之把他從師長那兒知道的告訴她。

杜春分聽到“感情糾葛”四個字,眉頭微皺:“你說那個六十一五十多了?”

“陸拾遺!”

杜春分:“都一樣。可江鳳儀說梁冰才四十。倆人差這麽多,梁冰又不是醜的沒人要,逮住一個是一個。啥人不好喜歡,喜歡那麽老的,圖啥?圖他老啊。”

“嘴下留情。”邵耀宗趕緊說,“感情糾葛這點只是猜測。不論是真是假,他都擔得起‘英雄’二字。”

杜春分點了點頭:“好吧,好吧。沒說他啥時候回來?”

“他有下屬,肯定有官職在身。這個的人不可能離開太久,一周就了不得了。”

杜春分:“那時候你爹娘也該收到你的信了。”

現在再說起老家的事,邵耀宗只覺得煩,因為他爹娘和弟弟太過分——不光罵他,還罵杜春分和兩個孩子。

邵耀宗:“先不說他們。快開學了,米面油鹽都準備齊了吧?”

杜春分想起她打算試的菜。

“我下午再去食堂看看。”

櫥櫃、面缸檢查一遍,杜春分就去副食廠,讓副食廠幫她拉一百斤黃豆和一百斤紅薯粉。

随後幾天杜春分想到什麽又添添加加,直到開學前一天。

正月的最後一天,早上,杜春分去副食廠拿她訂的小腸。洗幹淨就借助筷子把小腸卷起來。每個都有十公分左右。然後下鍋焯水,最後用她調的鹵汁炖。

炖兩個小時,香味出來正好趕上家家戶戶做飯。

有別人家的飯菜香遮掩,前後鄰居沒注意到杜春分,可左右鄰居被她吸引過來。

蔡母出來,江鳳儀打開門。

四目相對,倆人都笑了。

江鳳儀上午得上班,想到蔡母一直在家:“嬸子,小杜做的什麽這麽香?”

“可能是小腸。她跟梁冰打架那天說過幾天做。”蔡母到門口,發現門沒關直接進去。

江鳳儀敲門的手僵在半空中,眼瞅着她三兩步到廚房門口,微微嘆了口氣,放下手跟上去。

杜春分料到蔡母會過來,便說:“嬸子,明天學校就開學了,這鹵湯我用不着,您要不要?要的話我回頭倒出來。”

蔡母忙說:“要!”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道:“我跟小江一人一半吧。”

杜春分沒有刻意壓低聲音,江鳳儀聽得一清二楚,道:“我就不用了。”

蔡母轉向她,看到江鳳儀腳上的皮棉鞋,想到人家是城裏人,以前在文工團,很講究,肯定不想要別人用過的東西。

“小江,鹵汁跟別的東西不一樣。老鹵你聽說過吧?就是這鹵過東西的水。”

江鳳儀當然知道老鹵,只是一時沒想起來,“那給我一點?可我該怎麽用?”

杜春分:“加點水,再加點大料就行了。比你蒸窩頭簡單。”

江鳳儀不要是不好意思,聽她把話說到這份上,笑着說:“那行吧。”

“現在不能給你。我剛鹵好,還得在鹵汁裏泡半天。”

蔡母和江鳳儀頭一次聽說還得泡,異口同聲問:“這麽麻煩?”

“要不然咋賣的比自家做的好吃?就是因為人家花功夫。”杜春分笑道。

江鳳儀受教:“再跟你做兩年鄰居,我也能當大廚。”眼角餘光注意到邵耀宗回來,“你們吃飯吧。”

杜春分把鋼筋鍋蓋上,做魚頭炖豆腐,主食還是窩頭。

邵家前幾天天天吃糟魚和蘿蔔幹,吃的甜兒很想砸鍋摔碗。

杜春分揚言不吃完別想吃別的。幾個小孩很清楚家裏的事娘說了算,爹的話還沒她們的話好使,以至于想吐也得往肚子裏咽。

今天終于換鮮魚,甜兒和小美高興的載歌載舞。

平平和安安興奮地搬板凳拉桌子,還要幫忙拿筷子和碗。

邵耀宗見四個孩子忙得跟小蜜蜂一樣,哭笑不得:“看你把她們憋的。”

杜春分:“要吃啥做啥,以後要上天,你也送她們上天?孩子可以慣,不能沒規矩。你看着她們吃啊。我累半天,得先吃點墊墊。”

邵耀宗很想說,誰不是累半天。

杜春分喝幾口魚湯,胃暖暖的,腦袋也精神了。

“那個六十一還沒消息?”

邵耀宗這幾天晚上睡在值班室,怕一團長和梁冰因為杜春分的那一巴掌搞兵變,哪有心思關心別的。

“我下午去——我吃過飯就去師長家。”

師長和政委這幾天忙着換防,還得背着一團搞,也把這事給疏忽了。主要還是一天忙到晚,兩天忙到黑,不知不自覺幾天過去了。

師長家有電話,便用他家電話打給老領導。

也是巧了,對方正準備打去他辦公室。

師長聞言忙問:“是不是有消息了?”

“這個消息,比大冬天野豬下山還詭異。六十一認識的女人不少,唯獨沒有姓梁的。更別說給她一巴掌。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師長不禁問:“那個六十一……?”

“他有問題,寧陽早亂了。”

戰區司令部就在寧陽。但軍區一把手年近六十,跟六十一的年齡對不上。

不是一把手的話,他的老領導不至于現在才知道他還有個代號。

“亂”字說明他權力不小。

師長想了想:“公安的人?”

“是的。”

師長再一想他去出差,沒人知道他行蹤,“局長?”

電話那端又“嗯”一聲。

師長頭疼,這個級別他可使喚不動。他們身為駐防軍官,這不年不節不是大閱兵也不是演習的時候,沒理由去戰區總部啊。

更別說把一團長和梁冰同時糊弄過去。

師長思考再三,“我這裏有一部傳真機,現在就把她的照片傳過去?”

“你傳給他。”

師長挂上電話轉向邵耀宗:“會用傳真機吧?”

那玩意太高端,師長搞不定。

邵耀宗:“以前給老首長當警衛員的時候幫他傳過文件。”

師長:“那就行了。去我辦公室。”

那邊問到號碼就打師長辦公室電話。

師長把號碼記下來就讓邵耀宗趕緊傳。傳過去師長不放心,又立即打給陸拾遺。

陸拾遺看到一寸的黑白照片感到非常震驚,“你說這個女人叫什麽?”

師長連忙回答:“梁冰。”

“我不認識梁冰。但我見過這個女人,她叫沈雪。”

師長不禁問:“一個冰一個雪,是不是同一個人?”

梁冰的照片是從檔案裏找的。邵耀宗傳照片的時候連同她的資料一起傳過去。

陸拾遺看了看梁冰的資料,其中一年沈雪在南,梁冰在北方活動:“除非她有分身。”

師長的第一反應是看邵耀宗。

随後搖了搖頭,像梁冰這樣的情報人員,如果有雙胞胎姐妹,即便不記錄在案,也會被有關部門保護起來。不可能到敵人那邊。

師長問:“我們應該從哪方面入手?梁冰的家人?”

陸拾遺思考片刻,“她敢用梁冰的身份,查梁家人估計查不出什麽。查沈雪。沈雪在我這裏是個死人。沒人會一直盯着一個死人。”

師長:“冒昧問一句,梁冰是不是也以為您?”

“是的。不過我是假的,她是真的。”

師長張了張口,聽到最後一句,到嘴邊的話咽回去,“我希望您能來一趟。”

“她現在是梁冰!”

師長明白,挂斷電話,看着政委和邵耀宗一臉期待,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活見鬼了!”

政委實在忍不住:“究竟怎麽回事?”

師長揉揉眼睛,努力保持清醒,“梁冰和那個被陸拾遺打了一巴掌的沈雪長得一模一樣。”

政委的嘴巴動了動,想說什麽一時之間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邵耀宗:“她是沈雪還是梁冰?”

師長微微搖頭:“不知道。陸拾遺見過其中一人的屍體。幹他們那一行的小心謹慎。陸拾遺的語氣那麽篤定,保不齊在對方腦袋上補了一槍。”

趙政委不禁問:“死無對證?”停頓一下,“看來只能嚴刑逼供。”

師長反問:“如果她是梁冰,只是聽沈雪說陸拾遺打過她呢?”

趙政委想笑,哪有那麽巧的事。

邵耀宗忍不住說:“政委,梁冰不怕你逼供。”

趙政委想到梁冰的左手,據說是嚴刑逼供弄廢的。

邵耀宗接着說:“兩黨合作了好幾年。兩黨的人打過照面,一起合作過很正常。”

師長贊同:“功德林裏面可有不少咱們的将軍的朋友同學。他們之間可能比梁冰還了解沈雪。”

趙政委霍然起身:“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們怎麽查?我們又沒幹過那種工作。”

師長:“人在部隊,只能我們自查。再說了,梁冰和一團長有問題也是交給軍事法庭。陸拾遺是公安,也不适合插手此事。”

趙政委不禁踱步,瞥到邵耀宗,眼睛一亮,“邵營長,今年的探親假還沒用吧?”

邵耀宗愣住。

随後意識到他話裏有話,趕忙說:“我不合适。”

師長:“沒有人比你更合适。”

邵耀宗道:“我真不合适。”

師長板起臉:“邵耀宗,你是軍人!”

邵耀宗當然沒有忘記,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趙政委:“你有正當理由?”

邵耀宗不想說,一想到有可能發生的事,不得不說:“我爹娘還有錢,我打算等以後他們的錢用完了再給他們。我爹娘不高興,寫信讓我寄錢。我回信說暫時真沒有。以我爹娘的脾氣極有可能過來。”

要是到安東,一切好說。

部隊的車經常去安東拉補給,安東肯定有人知道他們部隊在哪兒。萬一他爹娘碰到那些人,找到部隊,而他正好不在,杜春分一個人帶着四個孩子哪應付的過來。

師長:“你怕你爹娘找小杜?”

邵耀宗點了點頭。

師長想起一件事,關于部隊大門那事。

這邊深山老林,常年見不到一個外人,實在沒必要設個大門。

然而梁冰的事讓師長意識到常凱申的人無孔不入。

師長:“這點你放心。明天,不,今天,我就讓工兵連去安東拉水泥磚頭。不出三天,南邊便會多一道大門。”

邵耀宗還有一個擔憂:“我爹娘到門口進不來可能更生氣。”

趙政委:“你爹娘和杜春分同志誰厲害?”

杜春分那個性子,甭說他爹娘,要是她爹娘活着,惹到她了她也敢捶他們。

趙政委笑道:“我會吩咐下去,不論誰找你和小杜,都讓他們在大門外等着。”

大門離軍屬區三四裏,孩子到不了那邊。

邵耀宗心下大安:“什麽時候動身?”

“越快越好!”趙政委道。

師長補充:“理由你自己找。”

邵耀宗想起一件事:“我爹娘可能會寫信過來。信不能讓郵遞員送過去。”

趙政委和師長互相看了看,趙政委攬下此事。

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覺,還得杜春分配合。

邵耀宗立即回家把此事告訴她。

杜春分一聽沈雪和梁冰長得一模一樣,頓時瞠目結舌。

她想過叛變,想過安插,唯獨沒想到這點。

杜春分一邊幫邵耀宗收拾行李一邊問:“确定不是雙胞胎?”

邵耀宗:“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人有相似很正常。再說了,其中一個二十歲就死了。現在的梁冰跟二十歲的沈雪一樣,不等于四十歲的沈雪跟四十歲的梁冰一樣。照片跟本人像,不等于真人跟真人一模一樣。”

杜春分拿一百塊零錢。

邵耀宗瞧着那麽大一卷,道:“我是出公差。”

“窮家富路。”

杜春分把一卷錢拆成五份,一份放他不穿的衣服裏面,一份放他不穿的鞋裏面,一份放他軍官證裏,一份示意他塞腳底下,一份示意他塞上衣兜裏。

邵耀宗微微張口,“你——”忽然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當兵多年,探親回家,來來去去沒有十次也有八次,可不論他爹娘還是前妻,從未說過“窮家富路”,更沒有像杜春分這樣周到。

邵耀宗的喉嚨憋得難受,忍不住拉住杜春分的手。

杜春分還在想梁冰沈雪的事,措手不及,吓了一跳。

邵耀宗意識到他在幹什麽就想松手,又怕“此地無銀三百兩”,幹咳一聲,沒話找話,“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幹什麽的?”

“軍人!”杜春分不禁眨眼,他又咋了。

邵耀宗:“我能被你摔倒在地,那是因為你是我媳婦。”

“你再快也沒有小偷的手快。人家就是幹那個的。”杜春分看向他的手,還不松開?

邵耀宗被她看得不自在,慢慢松手,“我爹娘那邊你別擔心,有了大門,他們來了也進不來。”

杜春分才不擔心。

她連小鬼子都不怕,還怕兩個老東西。

“那就好。”杜春分挑邵耀宗愛聽的說,“平平和安安比一年前好多了。以前不想吃糟魚也不敢說出來。早幾天都敢跟我說喜歡吃雞蛋面。”

杜春分蒸糟魚一定得熱窩頭。

幹吃窩頭可不行,所以得煮粥。

如果做雞蛋面,那她就別想煮粥和蒸糟魚。

邵耀宗想通這些忍不住笑了:“挺好。”

杜春分點頭:“是呀。再過半年估計能忘得差不多。”

一年都熬過去了,半年也快。

邵耀宗把衣服塞包裏,“師長和政委讓我自己找個理由。”

杜春分:“你爹摔斷腿,拍電報讓你趕緊回去。”

邵耀宗的臉變了顏色。

杜春分就知道他不高興,“為了國家,為了部隊,為了人民。咋了?別人的爹娘祖輩可以犧牲,你爹娘不行?”

邵耀宗無言以對。

杜春分:“又不是你說。你走了,人家問我我說。”

這樣邵耀宗尚可接受。

讓他詛咒他爹娘,他真說不出口。

要擱半年前,杜春分這樣說,邵耀宗一準跟她急。

杜春分看了看邵耀宗,并沒有因此生她的氣,說明又進一步。

勝利在望。

杜春分心情不錯,“晚上吃挂面吧。幾個孩子念好幾天了。”

邵耀宗:“你鹵的小腸呢?”

菜做多了,杜春分說到“面”字就想好怎麽吃。

白面條撈出來,澆一點鹵汁,放兩根小腸卷拌勻了吃。

孩子胃口小,杜春分把一根小腸卷一分為二,一個孩子一半。

小腸卷在熱湯裏泡小半天早軟了。由于纏成卷,軟而不爛。小腸沒啥油,雖然有一點點腸臭,可浸透了鹵汁,吃起來反而臭香臭香。

邵耀宗起先還擔心咬不爛,輕輕一咬,爛而勁道,非常意外,“我覺得比大腸好吃。”

甜兒歪着小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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