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遲遲不歸 (1)
邵耀宗驚得耳朵發蒙,這孩子說什麽?她知道什麽是“殺”嗎?
平平虛歲不過五歲,哪知道“殺”是什麽。
甜兒的意思死了就見不着了。
平平不想再見到他們。
邵耀宗嘴裏發苦,想解釋那是他爹娘啊。可他爹娘拿着他的錢,對他的孩子不管不問。可能還非打即罵。算什麽爹娘。
杜春分把孩子拉到懷裏,用她認為最溫柔地語氣說:“平平,我們不可以殺人,殺人是犯法的,會被關起來。不過你爹雖然回老家,但不是去找你爺爺奶奶。”
平平和安安不懂,不找他們幹嘛回去。
杜春分:“還記得張連芳嗎?”
甜兒和小美點了點頭。
小孩的想法杜春分搞不懂,怕說錯了就讓她倆解釋。
平平和安安一聽張連芳是好人,不再阻攔,警惕的表情收起來。
邵耀宗心裏松了一口氣。
杜春分捧起平平的小臉揉揉,“娘厲不厲害?”
平平使勁點頭。
安安小聲說:“娘厲害。”
杜春分:“你爺爺奶奶打不過孔營長,孔營長打不過娘,有娘在,咱不怕。你爺爺來一個我打一個,來一雙我打一對。”
邵耀宗不由得轉向杜春分,而扭頭之際掃到安安露出一雙小米牙,平平的眼睛笑成月牙兒,顯然被杜春分的話愉悅到了。
邵耀宗暗暗嘆了口氣。
杜春分摸摸平平的小腦袋,放她去吃飯。可一看到孩子稚嫩的小臉,還是不放心,因為孩子太小:“這事不可以告訴任何人。甜兒,廖星和廖雲問你爹幹嘛去了,你咋說?”
“我咋知道嘛。”甜兒奶聲奶氣的說出理直氣壯地話。
邵耀宗頓時又想笑:“甜兒聰明。”
小美和平平、安安轉向他,只有甜兒聰明嗎?
邵耀宗把仨閨女挨個誇一遍,誇的小孩滿臉笑意,不由得慶幸只有四個孩子。像人家五個六個乃至七個可怎麽活啊。
一人一句也能吵得他魂歸故裏。
話又說回來,邵耀宗這幾十年聽多了“孩子還小,懂什麽?”的話,潛在意識認為平平和安安還小,不記事,過兩年把他爹娘忘了就好了。
杜春分告訴他難。邵耀宗其實還存着時間能撫平一切的僥幸心理。
年前年後這幾個月,平平和安安臉上的笑容多了,也敢說不。邵耀宗估計頂多半年,她倆就會忘記過去。
然而剛剛平平的那句話讓邵耀宗意識到忘了他爹娘是黑是白,也忘不了他爹娘給孩子留下的不好的感覺。
除非從今往後她倆一直無憂無慮。但凡有點風吹草動,對孩子都将是二次傷害。
濃香的小腸卷入口味同嚼蠟。
邵耀宗囫囵吞棗地吃完剩下的飯,跟杜春分朝壓水井走去。
杜春分刷鍋洗碗,邵耀宗壓水,再跟她說些事。可他一想要說的內容,仿佛向自個臉上扇巴掌,還是左一巴掌右一巴掌。
邵耀宗猶豫了。
杜春分說兩句“壓水”沒人答應,擡頭一看,邵耀宗欲言又止,神不附體。
蹲在地上夠不着他的手,杜春分朝他小腿上拍一下。
邵耀宗驚醒。
杜春分:“嘛呢?壓水我再沖一下。”
邵耀宗忙壓水。
杜春分去廚房,他又跟去廚房,比平平和安安還黏人。
“你咋又開始磨叽?”
邵耀宗張了張口,“……不是我磨叽。”
“我磨叽?”
邵耀宗噎了一下。
杜春分:“天黑了,你啥時候出發?”
天黑下來司機來接他。
邵耀宗意識到時間不多,又不好自打臉,索性說:“平平的話我沒想到。若是以後必須得回去,你我回去,請姜玲和嬸子幫忙照看幾天。你看,行嗎?”
杜春分很意外,終于認清他爹娘的真面目。
邵耀宗被她看得很不安,試探着問:“我自己回去?”
杜春分真的真的不想擠兌他:“你自己回去能被吃得連渣都不剩。”
邵耀宗想為自己辯解,可他想到他爹娘這些年是怎麽哄騙他的,頓時遲疑下來。
杜春分:“這事還早。我爹娘和師傅不在了。張大姐、李大哥和二壯有自己的親人,不用我操心。我回不回去都行。你的理由現成的,部隊不放人。過個兩三年,她們幾個大了,自己能照顧好自己。”
“過兩年她們才六歲。”
杜春分道:“虛歲七歲。我七歲就會做飯了。我燒土竈,咱家燒爐子。爐子滅了,東邊有廖政委,西邊有蔡副營長,都能幫一把。你當務之急是把梁冰,不,沈雪的情況查清楚。”
邵耀宗聞言又有新的擔憂,特務什麽事都幹得出來。她被杜春分打一巴掌,倘若真是特務,以特務的秉性不可能就這麽算了。
“你的那些刀呢?”
杜春分下意識問:“啥刀?”
“有次殺魚你拿出一個小的布夾,裏面很多刀,有大有小。放哪兒了?”
杜春分想一下,打開廚房,在最裏面。
邵耀宗找出兩把明晃晃的小刀:“一把放床尾,一把放枕頭下面。”頓了頓,“別讓甜兒看到。”
杜春分明白,“怕她報複?邵耀宗,這裏是部隊!”
“沒聽說過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杜春分聽說過,換成她也會這麽幹。可是知道這事的人算上她才四個,能洩露到哪兒去。
“你懷疑那個六十一?”
邵耀宗微微搖頭,“戰區司令部就在寧陽,寧陽的公安局長很重要,他絕對沒問題。你我此時此刻談論梁冰,梁冰和一團長可能也在聊你。”
杜春分想起梁冰面對她時,脫口而出的陸拾遺。
“因為陸拾遺?”
邵耀宗點頭:“你打她,她想到的不是別人,甚至不是女人,而是在敵營工作過的陸拾遺。你不覺得奇怪?”
杜春分想不通啊。
她認識的人裏面就沒有姓陸的。
“那個陸拾遺是化名,他現在公安局工作,不可能再用化名。他本名叫什麽?”
邵耀宗:“沒說。師長可能知道。”看向杜春分,“教你武功的那個廚子?”
杜春分搖了搖頭:“不是。對不上。陸拾遺潛入敵營的時候,他還在飯店幫我師傅切菜燒火。”
不會是她那個殺千刀的爹吧。
不可能!
那個倒黴催的還活着,她爺她奶先後去世的時候,他白天不能現身,晚上也可以回來看看。
肯定死的連渣都不剩了。
杜春分:“師長有沒有說那個陸拾遺多大年齡,多高,有沒有結婚之類的?”
邵耀宗一想到杜春分一人護着四個孩子,心裏總不踏實,就把他知道的全告訴杜春分,看看是不是她認識的人。
“大高個,小白臉?”杜春分皺眉,“太籠統。是大胖子,還是跟你這麽瘦?”
邵耀宗:“像他那種風裏來雨裏去,費腦子又耗體力的工作也吃不胖吧?”
杜春分心說,那也分人。
她爹就是一大胖子。
不像幹革命的,反而像地主老財。
說不定就被光頭策反,滾去那個島上享福去了。
否則不可能這些年音信全無。
杜春分越想越覺得很有可能,頓時不敢再繼續下去。
有這麽一個爹,她以後還咋理直氣壯地收拾陳月娥和梁冰啊。
杜春分:“先不——”
門外傳來敲門聲。
杜春分趕忙把話咽回去。
邵耀宗拎着行李。
杜春分想到什麽,拉住他的手臂。
邵耀宗轉過身,心頭暗喜,“怎麽了?”不動聲色地問。
杜春分朝西邊努努嘴:“蔡營長知道不?”
邵耀宗楞了一下,失望地險些失态,甕聲道:“不知道。師長和政委會解釋。”
“那你小心點。”
邵耀宗不由地露出一絲笑意,“你,也保重。我盡量早點回來。”
然而到了機場,邵耀宗就知道此行快不了。
陸拾遺在電話中提議查“沈雪”。他們這邊除了知道沈雪長得跟梁冰一模一樣,其他一概不知。
邵耀宗收拾行李的時候,陸拾遺也沒閑着,查沈雪的資料。邵耀宗抵達機場,陸拾遺派過去的人把資料給他,同時還有一張機票——飛往西南的機票。
西南多山,邵耀宗下了飛機,前往當地公安局調沈雪老家的資料。
即使有公安局送他,車也只能送一段,需要的路得步行。
邵耀宗離家五天,人肉眼可見的瘦了。
他辛苦,杜春分也不輕松。
邵耀宗的爹娘不省事,二團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摔斷腿拍電報讓邵耀宗回去這種事,那老兩口幹得出。
陳月娥一看到杜春分就竊笑。
杜春分不會讀心術,也知道那女人心裏咋想的,讓你打我男人,讓你打梁冰,糟報應了吧?活該!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整天跟蠢貨打交道,她早晚也得變得跟蠢貨一樣。
杜春分裝沒看見。
可要是不反擊,也不是她杜春分。
不是想上食堂上班嗎?不是羨慕食堂吃的好嗎?
羨慕死她!
開學後的第一個周五,杜春分帶着孩子早早到校。
李慕珍等人體諒她照顧四個孩子不容易,讓杜春分坐着指揮。
邵耀宗一走,洗衣服刷鞋,做飯刷鍋洗碗,給孩子洗臉洗腳洗頭都歸她,确實不輕松。
杜春分就讓幾人磨豆漿,和面洗面筋。
劉翠華的孩子最喜歡吃豆花。周秀芹的幾個孩子最喜歡吃面筋湯加豆花。李慕珍的孩子是啥都喜歡。
幾人一聽做孩子喜歡吃的,幹勁十足。
李慕珍把小磨盤推的嗡嗡響,劉翠華把面筋洗的啪嗒啪嗒響,周秀芹一會兒出去一趟,一會兒出去一趟,倒洗小腸的髒水。
面筋湯和豆花太麻煩,不常做。三人跟杜春分幹半年也沒掌握其中訣竅。比如面筋湯放多少調料,如何沖豆花。
這些細活得杜春分來。杜春分搞好就開始纏小腸。
周秀芹不禁問:“中午吃這個?”
杜春分搖了搖頭:“中午吃土豆絲炒雞蛋。”
周秀芹:“那我切土豆絲?這個腸留明天吃嗎?春分,這幾天白天有點熱,我估計明天得臭。”
“不會。”
小腸太多,只有她一人會,以至于學生放學她才纏三分之一。
杜春分用堿面洗洗手,就去餐廳伺候學前班的那些小祖宗。
學生們吃好,杜春分又繼續纏小腸。
李慕珍、劉翠華和周秀芹雖然不知道她纏那個幹啥,鍋碗瓢盆收拾好就跟她學。
起初三人纏的四不像,得杜春分重新弄。
纏了四五次,雖然不如杜春分的緊實,好歹鹵的時候不會散,杜春分就沒再拆。
幾人知道勉強合格,就幫杜春分一起纏。
纏好了,杜春分焯水,然後讓閑着的人弄一桶水放爐子上。
李慕珍把焯水後的小腸卷撈出,杜春分趁着這個空檔用紗布包一包最便宜的花椒大料等物。
周秀芹恍然大悟:“鹵啊。虧你搞得還這麽神秘。”
杜春分笑道:“跟你以前知道的不一樣。”
晝長夜短。
五點鐘天就快黑了。
臨近傍晚,香味從廚房飄進教室各個角落。
小學生怕老師,不敢左右觀望。
中學生膽子大,老師在上面講課,他們在底下讨論,晚上食堂不是不做飯嗎。怎麽還這麽香。
這個時間甭管學生還是老師都餓了。
一大鍋小腸卷啊,那香味能飄幾十米。
起初老師還能忍住,随着香味越來越濃,說話的時候險些噴出口水,怕失态就讓學生自習。
學生沒讓老師失望,都削尖腦袋往廚房方向看。
往常這時候廚房大門緊閉,今兒敞開着,四個人都在。
學生們蠢蠢欲動。
有的找李慕珍的孩子打聽,有的找周秀芹的兒子詢問,有的找劉翠華的閨女了解。然而這幾個孩子一問三不知。
下課鈴聲響起,學生直奔食堂。
杜春分把爐子封上,換煤球,鍋蓋蓋的嚴嚴實實,就把廚房門窗鎖的嚴嚴實實。
師長的小兒子扒着餐廳門框問,“杜大廚,做什麽吃的這麽香?”
“明天中午的菜。還沒好。”
趴在他身後的學生好奇地問:“這麽香還沒好?”
杜春分把餐桌拉到廚房那邊擋住門,道:“外表好了,裏面沒入味。最遲也得明天早上才能吃。”
堵着門的學生哀嘆,“啥東西這麽久?”
杜春分:“好東西都費時。有些東西光準備就得準備一天。行了,行了,回家去。”
“不能透露透露?”有人就盯上準備鎖門的李慕珍。
李慕珍笑道:“我也不知道那叫啥。”
學生們越發心癢難耐。
杜春分拿着鑰匙,道:“不要想着半夜來偷。我那些東西都有數。你們也進不去。除非把門撬開牆砸了。”
部隊的孩子聽着訓練槍聲長大,膽子大,溜門撬鎖對他們來說都是過家家。
杜春分的話讓一群打算翻牆進來的小子表情一怔,嘻嘻哈哈搖頭承諾,沒有的事。
劉翠華都不信:“我還不知道你們。”說着就推學生們,“我們忙半天,餓的前胸貼後背,得回家做飯去。別在這兒杵着。”
師長的小兒子不禁問:“你們還沒吃飯?”
“那東西還沒做好,吃啥?當我逗你呢。”杜春分無奈地看看他,領着四個孩子回家。
甜兒勾着小腦袋問:“娘,那麽香,是不是小腸卷啊?”
杜春分倍感意外:“聞出來了?”
甜兒:“娘做過啊。”
杜春分仔細想想,食堂這幾天沒做鹵味,她家上次做的正好是小腸卷。難怪她能記住。
“是的。”杜春分說出來,忽然想起一件事,她給蔡家和廖家的鹵水姜玲和江鳳儀好像沒用。
到廖家門口,杜春分看到江鳳儀在洗菜,就問:“嫂子,給你的鹵汁你好像沒用。”
“你不說我都不氣。”江鳳儀撩起圍裙擦擦手走出來。
杜春分心說,難道被老鼠禍害了。
“咋了?”
江鳳儀朝屋裏看去,“我一眼沒看見,叫那爺仨煮挂面吃了。”
“啊?”杜春分想過很多可能,唯獨沒想到這點,“那,我放鹽了嗎?”
江鳳儀:“放了。怎麽沒放。”說話間看到廖政委從東邊過來,“你問他!”
廖政委三步做兩步走,“出什麽事了?小杜。”
杜春分:“我早幾天給嫂子一盆鹵水,嫂子說那盆鹵水沒了。沒了啥意思?”
廖政委的臉變了色,尴尬的很啊。簡直無地自容。
杜春分忍不住笑了:“我也沒別的意思。只是今兒突然想到沒聞到香味,還以為自己忙疏忽了。”
随後過來的蔡副營長停下,“那盆鹵水真是嫂子給的?”
廖政委看他,他怎麽也知道。
江鳳儀:“小杜的一鍋鹵水一分為二,咱們一半,小蔡一半。小蔡,我這幾天也沒聞到香味,你家的鹵水呢?”
廖政委也看他,難道也當成澆頭拌面吃了。
蔡副營長道:“讓我娘炖豬肝了。”
西邊大門打開,燈光灑到外面,從院裏走出來兩個人,蔡母和姜玲。
蔡副營長大步迎上去:“做好飯了吧?我餓了。吃飯,吃飯。”
蔡母推開他,“讓我說!”
杜春分帶着四個孩子到自家門口,一邊開門一邊等蔡母。
蔡母瞪兒子一眼:“你還好意思說我鹵豬肝。我讓你找副食廠訂小腸,你等不及,買個豬肝讓我給你做,你可真好意思!”
“撲哧!”
杜春分笑噴。
難怪她沒聞到鹵味。
一個小小的豬肝不需要再加料。豬肝也沒小腸的味道濃郁。
蔡副營長想從門縫裏鑽進去,“娘!”給他娘使眼色,給點面子。
杜春分收起笑:“甜兒,小美,平平,安安,晚上吃什麽?”
甜兒想了想:“烤紅薯。”
小美跟姐姐的口味一樣,點了點頭。
杜春分等平平和安安。
三個月前倆孩子不敢點菜。
現在敢,但也不敢點太費事的。
煮粥和煮面條簡單,早上喝的粥,兩個孩子剛剛又聽到江鳳儀提到面,平平就說:“雞蛋面。”
杜春分點頭:“那我們就吃雞蛋面,然後烤幾個紅薯留你們睡覺前餓了吃。”
四個孩子推開門就往屋裏跑。
杜春分轉向幾人解釋:“我想到那兩盆鹵水也是有原因的,學校明天中午吃小腸卷。”
廖雲跑出來:“杜姨今天傍晚做的就是小腸卷啊?”
江鳳儀不禁看向杜春分,下午做的?
杜春分點頭:“剛做好,還得泡一夜。明天中午剛好。”
今天所有學生都在猜杜春分做的什麽那麽香。
沒人知道,導致第二天上午學生到學校還在猜。
廖雲和廖星知道了,告訴彼此關系好的同學。
學校很小,學前班、小學生、中學生在一個院子裏。課間休息,全校學生都知道昨天那濃郁的香味是小腸卷。
下課鈴聲一響,有飯票的往食堂跑,沒飯票的往家跑。這次可不是回家吃飯,而是找長輩要錢換飯票買小腸卷。
杜春分沒論碗賣,而是論根。
一根小腸卷賣五分錢太貴,她到食堂把小腸卷撈出來,往裏面下千張、腐竹和土豆。土豆便宜,盛菜的時候就多盛土豆,少盛腐竹。
多出一個實在的小腸卷,就不能像盛酸菜魚一樣滿滿一碗。所以盛半碗菜加半碗湯。這個湯正好可以泡窩頭。
會過日子的學生看着卷起來的腸,暗暗估算,比一碗大腸炖酸菜裏面的腸多。也不怪湯是最便宜的清水白菜豆腐湯。
小腸卷其實也是豬下水。六七年前日子好過,像江鳳儀、池主任這樣的想吃也不會跟學生争。早幾年困難時期太困難,這兩年國家緩過氣,政策放寬也沒敢太寬,什麽票都緊張。
好比豬肉,不買豬油,每周能吃一次。換成豬油,一個月也輪不到一次。
學校食堂不需要票,價格便宜,以至于不光江鳳儀兩口子和蔡家婆媳,想給家裏改善改善夥食以及拗不過孩子的家長都來了。
杜春分得先緊着學生,就讓周秀芹在門口看着他們排隊。
抽空往外面看一眼,不見陳月娥,心底暗笑。
明兒改做大腸,看你家孩子還能不能忍住。
後勤主任的大兒子見狀,也朝外看去,好多人啊。
“杜師傅,您這個小腸卷是小腸做的嗎?”
杜春分點頭。
“豬小腸?”
杜春分:“怎麽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您這做的是紅燒肉。”
師長的小兒子跟他同桌,倆人關系不錯,扒着他的肩膀,“這你就不懂了吧。咱杜師傅的這一碗菜要擱安東飯店,得跟紅燒肉一個價。”
杜春分接過李慕珍遞來的菜轉手給他:“別貧了。趕緊吃。吃好了加湯。”
師長的小兒子朝外面看一眼,深以為然,“晚了可能連湯都沒了。”
杜春分搖頭笑笑,朝四個閨女走去。
以前倆孩子一碗或者四個孩子一碗菜。今天一碗菜裏只有一個腸,所以給她們買四碗。
孩子胃口小,一根小腸卷幾塊土豆,一點窩頭就差不多了。
杜春分就說:“小美,甜兒,吃不完不許浪費。平平,安安,可以請哥哥姐姐們吃。”
安安忍不住說:“給娘吃。”
杜春分意外,也很高興:“那給娘留着。回頭娘擱鍋裏熱一下。”
安安使勁點一下頭,拿起她的小腸卷往杜春分嘴裏送。
杜春分:“這個留你自個吃。娘會做,可以再做。”
小孩不知道做一次小腸卷要花費将近一天時間,便信以為真。
杜春分摸摸她的小腦袋,看到每個學生面前都有菜,就讓周秀芹把人放進來。
池主任本打算買兩碗,姜玲和她婆婆,江鳳儀和廖政委也打算買兩碗。然而一看後面有人排隊,頓時不好意思,一人要一碗。
江鳳儀和蔡母到自個家就把小腸卷一切為二。
廖政委以前吃過小腸,不如大腸美味。要不是相信杜春分的廚藝,他就吃食堂了。
杜春分沒讓廖政委失望,小腸軟而不爛很入味。
明明沒啥特別,吃過還想吃。
然而半個小腸太短,明明吃的很慢,還是跟豬八戒吞人參果一樣。
廖政委不禁朝西邊看去,“這個小邵啊。可真有福氣。”
江鳳儀:“你想想他現在在哪兒。”
邵耀宗回老家了。
廖政委想到邵耀宗的爹娘,心理平衡了。
殊不知兩公裏外的師長辦公室,師長和政委也在聊邵耀宗。
邵耀宗起初一天一個電話。
這兩天沒消息了。
趙政委擔心:“不會出什麽事吧?”
師長:“有當地公安陪同,不會。若是每個公安局都有他的人,公安系統早亂了。”聽到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給趙政委使個眼色。
趙政委打開門,看到郵遞員小跑過來,心裏咯噔一下。
看清楚郵遞員遞來的電報,松了一口氣:“誰的?”
“邵營長的。”郵遞員小聲說。
師長特意交代,有關邵耀宗的消息直接送師部。
趙政委家有電話,師長家也有,他們的家人或首長找他們都是打電話。所以剛才看到郵遞員那麽着急,趙政委就是擔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結果,他真想給自己一巴掌啊。
哪壺不開提哪壺。
趙政委沖他揮揮手,拆開就遞給師長。
師長看到電報上命令邵耀宗去火車站接他們,還讓邵耀宗給他等着!頓時怒上心頭,“什麽東西!”朝桌上猛拍一下。
趙政委吓一跳,“我晚上再給小鄭送去?”
師長:“這個節骨眼上哪有功夫應付他們。”
趙政委想想邵耀宗回家的理由,別說不能讓人進來,都不能讓人靠近大門。
衛兵每天換崗,他們一旦跟衛兵打照面,換下來休息的衛兵回來一說,那可就都知道邵耀宗沒回家。再說了,讓衛兵保密也不保險。梁冰來這麽久,他們至今沒敢派人監視,誰也不知道她認不認識衛兵。
趙政委不禁問:“邵耀宗走的時候不是說才寄的信?怎麽這麽快就來電報?我以為至少撐到邵耀宗查清梁冰是不是沈雪。”
師長冷笑:“邵耀宗從愚孝變得不認爹娘,換誰都急。”
趙政委認識邵耀宗五六年了。他起初不知道邵耀宗愚孝。這事還是聽廖政委說的。
以前以為邵家很窮,所以邵耀宗給他爹娘錢,他也能理解。
平平和安安過來,不止江鳳儀和廖政委偷偷議論,趙政委的愛人也跟他說過倆孩子又瘦又小,也不知道邵耀宗的爹娘和前妻怎麽照顧的。趙政委打算讓廖政委給邵耀宗做做思想工作。部隊培養一個幹部可不容易。
廖政委告訴他,不需要,杜春分能收拾好他。
杜春分的本事趙政委知道,所以不再擔心邵耀宗變成糊塗蛋。
早些時候趙政委還跟師長感慨過,邵耀宗是個副将,半生貴人不斷。
趙政委嘆氣:“是呀。換誰都急。可也不能把人攔在安東。”
師長沉吟片刻,“再等等。”
“等?”趙政委看了看日期,“三月一號。沒兩天了啊。”
師長朝南看去,喃喃道:“那麽喜歡飛,這幾天再飛一次吧。”
然而有些人就是那麽不禁念叨。
周一,二月的最後一天,豔陽高照,晴空萬裏,杜春分切大腸的時候飛機的轟鳴聲傳入耳中。
周秀芹忍不住跑出去,看到飛機飛得不高,又跑進來,“又是光頭的飛機?”
杜春分:“也有可能是他主子的。”
劉翠華拎着水從外面進來,“飛那麽低也不怕被打下來。”
杜春分輕笑:“當然怕。他們敢飛那麽低是篤定咱們這兒沒機場。”
李慕珍不禁接道:“可是寧陽有。”
杜春分:“遠水救不了近火。他們也不敢往寧陽去。”
李慕珍不禁罵一句:“慫貨!”
杜春分把小青菜給她:“中午青菜豆腐湯。”
李慕珍擔心連着兩天清水湯學生不喝。
杜春分把她年前腌的酸菜弄出來。
吃了味重的肯定想喝點解渴的。
李慕珍不擔心了。
杜春分拿着酸菜出去,正好趕上學生第一節課下課。
趙政委的女兒跑過來給她壓水。
幾個小子吊兒郎當地攀着彼此的肩膀,勾頭問:“中午吃啥啊?大廚!”
杜春分:“酸菜炖大腸。明兒給你們做魚。春天的魚鮮。”
“又是酸菜魚?”
杜春分知道高年級學生想吃大塊的魚,“魚肉裏有刺卡着找誰?”
“不找你。”
杜春分:“回頭讓你娘過來給我寫個保證書。”
幾個小子蔫了。
杜春分笑了:“開春化凍,魚肉便宜,想大口吃肉大口喝湯,周末讓你們父母做。再說了,你們父母同意,我也不敢做。學前班和一二年級的學生不行。”
“娘!”
四姐妹手拉手跑過來。
杜春分:“別離太近,有水。”
甜兒踮起腳尖夠壓水井:“我壓水。”
杜春分放下酸菜。
甜兒轉身躲到平平和安安身後。
圍觀的學生們看到小孩這麽害怕,頓時樂得哈哈大笑。
邵甜兒也是要面子的。大哥哥大姐姐不給面子,邵甜兒氣得轉身就走。
走到一半又回來拉平平和安安。
小美蹦蹦跳跳跟上去。
上課鈴聲響了,杜春分怕動靜太大影響老師講課,就拎着酸菜進屋。
中午,跟往常一樣,杜春分和周秀芹在餐廳。
看到趙政委進來,杜春分的眼皮都沒動一下,因為他以前來過。
可看到趙政委直直地朝她走來。杜春分意外又不安。
趙政委考慮再三,晚上去她家不合适。師長的愛人或他愛人去也不合适。杜春分跟她們不熟。
梁冰跟杜春分住一排,難保不被她看見。
昨天晚上邵耀宗終于跟他們聯系。
趙政委征求了邵耀宗的意見,所以今天親自過來,“你徒弟的電報。”
杜春分心慌。
第一次給杜二壯寫信,杜春分沒法解釋她一封信寄出去咋寄回來兩封。所以讓二壯的信放張連芳的信封裏。
打那以後,杜二壯就沒單獨給她來過信。
郵票都不舍得買的臭小子拍電報,可別是結婚了。
年紀輕輕就結婚,被人賣了還得幫人數錢。
杜春分趕緊拆開,一看口吻,嗤笑一聲。
趙政委一瞧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不怕。
然而他們怕啊。
好在運輸隊長從不讓他們失望。
傍晚,衛兵挨家挨戶通知,最近飛機來的勤,又不知道想幹啥。沒事盡量不要外出,也不要往河邊去,亂跑出了事部隊不負責。
杜春分結合她收到的電報,瞬間想明白,師部怕邵耀宗暴露。
梁冰如果真是沈雪,能隐藏這麽多年,即便這麽多年沒有為她主子提供過有用情報,可這份耐心也不容小觑。
一對一,杜春分可以肯定梁冰不是她的對手。
可她不是一個人啊。
師部這麽重視,她也不能給部隊添麻煩。
當晚杜春分把四個孩子招到身邊,“家屬區有大壞蛋,最近不要亂跑。”
甜兒好奇地問:“陳月娥啊?”
杜春分點頭:“娘要打孔營長,陳月娥和孔營長不敢打娘,他倆一直在找機會打你們。你們四個打不過他倆。”
甜兒很識時務,使勁點了點頭:“我知道啦。”
“睡吧。”
往常杜春分睡裏面,自打邵耀宗出差,杜春分就改睡外面。每天睡覺前都會把水盆放到外面窗戶底下。
有人扒窗戶一定會碰到水盆。
杜春分不怕梁冰,反而希望她當一回梁上君子。
那樣她也能睡個安生覺。
然而梁冰一直沒出現。
梁冰越是能忍,杜春分越擔心,擔心邵耀宗空跑一趟,擔心沈雪老家有人等着邵耀宗。
幹一天活,身體太累,腦袋裏七想八想,杜春分依然一覺睡到起床哨響。
杜春分拍拍臉,看到桌子上的電報,跟那封罵邵耀宗的信擱一塊,然後塞櫃子裏的被子裏。一來怕孩子弄丢了,二來怕邵耀宗再看到氣得燒了。
電報上寫到他們今天上午到,杜春分該幹啥幹啥——南邊橋邊的大門修好了。配槍衛兵把守,邵耀宗的爹娘不敢靠近。
中午,師長過來,沖杜春分招招手。
杜春分真的很想收拾他們一頓,到外面就忍不住問:“來了?”
師長笑了。
杜春分被笑糊塗了。
哪怕挨家挨戶通知了,師長依然不放心。
所以就對郵遞員說,那倆人是邵耀宗的前岳父岳母。
邵耀宗的前妻虐待孩子。
這一點稍稍關注邵家的人都知道。
郵遞員三天兩頭送信送報紙,自然知道平平和安安剛來的時候啥樣。
師長沒說完,年紀輕輕,血氣方剛的郵遞員就大罵:“他們還有臉來。”随後師長讓他換上便裝去火車站等着指路。
郵遞員給指個相反的方向。
師長估計他們找到這裏不是明天早上,也得是今晚。
杜春分道:“他們不會來了。”
師長意外地挑眉。
杜春分:“邵耀宗的弟弟和弟妹是工人,孩子那老兩口帶,不能離開太久。”頓了頓,“他們如果聰明,會在安東再拍一個電報。我聽邵耀宗的意思他爹娘不識字。他弟沒一塊來的話,只能回去找他弟。”
師長眉頭微蹙:“你說那份電報是他弟發的?”
杜春分點頭。
師長面露不快,“他就那麽跟邵耀宗說話?”
杜春分:“這算啥。早些天還寫一封信,污言穢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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