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國王的日常第四天

“阿嚏!阿嚏!”

不用想就知道國王陛下那個無良的家夥在背後念我。我躺在柔軟的大床上,擦掉噴出來的鼻涕,昏昏沉沉地想到。

我倒不是故意要把公務甩給他的,老實說,我個人還是很喜歡做正事的,雖然大部分人都不會茍同這一點。但國王陛下的身體糟糕得超乎我的想象,我每天醒來的時間只有幾個小時,大部分也是病恹恹地躺在床上。

……有時候想象國王陛下拖着如此糟糕的身體,還能如此勤勞地處理政務,我對他孜孜不倦地自虐精神,感到肅然起敬。

“什麽時候我見我王兄,還要請示仆人了!”

門口傳來一陣喧嘩,海倫略帶嘲諷的聲音雖然不大,但非常有穿透力地傳過來。我瞥了一眼端着湯藥的副官——我發誓我這輩子都沒這麽讨厭過這玩意兒——大手一揮:“讓海倫進來吧。”

“可是陛下,您的病還沒好……”

“你要我說第二遍嗎?”我挑了挑眉,國王陛下的威信還是很管用的,雖然我和他同為陛下,但如果我用我自己的身體這麽說的話,米那托只會面無表情裝作沒聽見。

“是,陛下。”副官不甘不願地鞠躬,随後退到門口,和門衛低聲吩咐了幾聲。海倫這才進了房門,她理了理領子,恢複了自己優雅高貴的淑女姿态。她看了一眼放在盤子上的藥,對仆人吩咐道:“我來給王兄喂藥吧。你們都出去……”

衆人的目光落到了我身上,我愣了一瞬,随即揮揮手:“去吧。”

海倫還不清楚我、國王陛下和米那托互換身體的事情,她想和國王陛下說什麽話,我也很好奇。

仆人依次離開,最後一個出去的人把大門合上。海倫端着碗,做出一副溫順的模樣,門一合上,她随即放下藥碗,起身把百合窗關上,再把落地窗簾合攏。

随着海倫的舉動,整個房間陷入一片黑暗,唯有房間裝飾上的金器寶石還在散發着幽幽的光。

“哥……”海倫采用了一個不那麽正式的稱呼,出乎意料的,我居然在海倫那個沒心沒肺的腐女身上聽出了一絲哀痛,“……你什麽時候開始重新修煉黑暗法術了?”

嘎?我懵了一瞬,這個名稱并不生疏,通常,魔王手底下都有一大批修煉黑暗法術的黑巫師,他們追求極端的力量,最後把靈魂賣給魔王……總而言之,這群家夥挺好用的,可惜黑暗力量會腐蝕他們的身體,沒過幾年就會屁嗝掉一群。

“等等……”你說……澤蘭·迪亞那家夥在修煉黑暗法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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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個屁啊!”海倫發火了,一個平時注意形象的美女一旦撕開形象這個面皮,就會極為可怕。我被她吓了一跳,因為海倫直接将藥水扣我臉上了,“自顧自的承受一切很好玩嗎?哥,你能不能不這麽專斷獨權了?”

……我,我是無辜的啊。

一想到這一點我就悲從心來。

“你的黑暗能量已經被教會的偵查魔法陣捕捉到了……不過我把這件事情瞞了下去。”海倫深吸一口氣,勉強讓自己平靜下來,“你最好把學到的那些全部廢掉,要不就試着掩蓋黑暗氣息,不要讓它腐蝕你……不然的話,不用教會動手,你自己就會把自己弄死了。”

聽了海倫的話,我終于恍然大悟。國王陛下的身體畢竟和魔王的不同,至少我的身體容納多少黑暗力量都沒問題,但換成國王,只是我靈魂裏附帶的一點點力量,它就已經承受不住了。

……說來也是那家夥走運,現在在魔王身體裏的是米那托,米那托不但自身意志堅強,本質也是天使之王艾塔隆出産,倒是不用擔心被黑暗力量腐蝕。而國王陛下本人,米那托的身體,想想就應該很舒服……

……我越來越想找點事情來折騰他了怎麽破?

“我知道了,海倫。”

我嘆了一口氣,雖然心底很煩國王陛下,但有時候不得不承認,很多事情沒了他很難做——比如說,他不在了,我就是紫荊王室中唯一的男丁,國王這個位置就會砸到我頭上。

所以說,我必須在國王回來之前,保證這個身體還活得好好的。但……但我真沒學過怎麽收斂黑暗力量……真苦惱。

海倫見我陷入了沉思,也安靜下來了,用手絹把我臉上的,衣襟上的藥水都擦幹淨。我沉默地看海倫把這一切做完,突然出聲:“為什麽我們不試着去相信一把弗朗西斯呢?”

說真的,我很好奇海倫和國王陛下,到底在這一點是怎麽想的?

海倫愣了一下,像是沒懂我居然問出了這麽一個幼稚的問題:“那家夥……無憂無慮的,腦子裏幾乎不想事情的……”

喂!我表示抗議,我腦子裏還是想了很多事情的!

“就算告訴他又能怎麽樣?如果有一天,光明教會要和王室決裂的話,他會無條件地站在米那托的那一邊吧。也就是現在米那托一直堅持做着王室和教會的橋梁,又面臨此世之大敵,魔王,才能顯示出如今這一片和諧的景象吧。”

海倫的蔚藍的眼睛剔透,像是已經看見了未來的結局:“可總有一天,魔王會被打敗,我們和教會之間,也就再也沒有回旋的餘地了。神權和王權,必有一戰……有時候還真羨慕弗朗西斯,他那樣放心的追随着米那托,就算是下一秒鐘對同伴動手,也不會遲疑吧。”

等等,我什麽時候對米那托放心過了?

……我明明時時刻刻都擔心害怕米那托被別人拐跑啊!

海倫說完這一番話,似乎也有點心灰意冷。她重新拉開窗簾,燦爛的陽光傾瀉而下,照耀着她的發絲邊緣閃亮。我見她準備離開,鬼使神差地又問了一句:“……如果弗朗西斯是魔王呢?”

“我不相信這樣的事情。”

“我說,如果呢?”

海倫一怔,随即抿了抿嘴角:“……我希望他不是,和米那托為敵的命運實在是太殘忍了。而且……如果他是的話,那麽多流血和犧牲,就不再有它的意義了,像是命運惡意的玩笑。”

“……你不是萌相愛相殺很多年了嗎?”

“胡說八道,我萌得明明是大家雖然相殺,但更相愛,最後放下仇恨一起風花雪月,談談戀愛。”海倫笑起來,她笑得時候比板着臉的時候好看,“哥,我先走了。”

随着黑暗勢力活動的增加,所有人都比平時繁忙了很多。

我拖着腮,發呆想了好一會兒。仆人陸陸續續地來往,還幫我把衣服給換了。我盯着架在床上的晚餐好一會兒,最後放下叉子:“凱文,你怎麽想?”

這家夥最近一直在研究怎麽修好他的聖名神具,無論是國王陛下還是米那托那邊,都不方便,最後他就住在皇宮裏來了。他直接在房間裏開辟了一個櫃子,平時住睡都在裏面。海倫來的時候,凱文也在,只是沒做聲而已。

“啊……咳,陛下您說什麽?”

凱文揉了揉自己亂糟糟的頭發,明顯走神很久了。

……算了,問他是我的錯。

“我說……我在想,國王明明生活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他到底是怎麽才能接觸到黑暗法術的。”

“總會找到機會的。”凱文用那種神游很遠的飄忽聲音,回答道,“……總不可能上廁所都被人盯着吧。”

經過凱文這麽一提醒,我陡然想到一個地方。我從床上跳下來,涼冰冰的地面讓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只好認命地把鞋穿好:“我知道是哪裏了!”

“诶,陛下,你要去哪裏?”

我推開門,一路上無數人向我行禮致敬,還有幾個人想要跟過來。我輕松地把他們打發了:“我想去小時候的寝宮看看,過一會兒就回來,你們不用跟上來。”

拐了幾個彎,那個矮小而精致的建築物又出現在我的視野內,我走過前坪的玫瑰叢,落日的餘晖公平地給萬事萬物塗上了一層橘黃色。我一路小跑地進入了其中。這裏多年無人居住,許多家具都被搬走了,這極大的方便了我的檢索工作。

……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這件事情裏面,藏得那個秘密,對我而言,有着格外的意義。

但我顯然低估了國王陛下的細心程度,雖然篤定線索絕對就在這裏面,但我無論怎麽努力,都找不到那個關鍵。就在我頹然地把一疊報紙塞回原處時,門口傳來了走路聲。

是誰?

我正想找個地方躲起來,但腳一軟,直接坐到了地面上——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咔嚓。”大廳的門被緩緩推開,站在門口的是一個手持魔法杖,穿着宮廷裙,發色藍如汪洋,顧盼之間流光溢彩如珍珠一般的女子。

來人正是海倫。

她敲了敲法杖,淡藍色的結界以她頭上方為支點,飛快的延展開來,覆蓋了整個建築物。随即,結界暗淡下來,隐于無形。

海倫往前走了幾步,很快,她就找到了她的目的地:海倫敲了敲地板,從上面摸索到了一個把手,拉開,露出了通往地下室的門。

我看着海倫慢慢地走了進去,過了幾秒,又一個不速之客從門口閃了進來,他應當跟在海倫身邊很久了,才能巧妙地避開結界的偵查。我看到那人的臉,忍不住更加吃驚——他居然是布蘭多。

布蘭多抿着嘴,一言不發,順着海倫走進地下室的道路,也跟着進去了。

這個時候,漂浮在我頭頂上的幽靈才松開了我。我落到地面上,眨了眨眼睛,一時思維還沒轉過來。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幽靈,盡管在傳說中,幽靈比亡靈更加着名——幽靈并非活着的人,也不是死去的人,它們只是死去的人的一段記憶,一個無法釋懷的情感。民間傳說裏,有很多幽靈不遠千裏來履行和活人約定的故事,可以說,它們是最無害的一種負能量的生命體了。

我眼前的幽靈,但看外表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半透明少年,穿着精致的服裝,臉色蒼白,瞳色和發色偏向深藍。夕陽的光照在他身上,卻沒有留下影子。

這到不是,說這人死去的時候這麽大,很可能是他無法遺忘的事情發生在自己十五六歲的那一年。

“你是誰?”我想了半天,也沒有從腦海裏翻出這麽一個人。

“我是萊德爾·迪亞。”少年自我介紹道,“……冥神殿下。”

我愣了一瞬,他無論喊我魔王,或者國王,我都不會這麽吃驚,但他稱呼我的方式,是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的:“為什麽這麽喊我?”

“我能感覺到您靈魂裏的冥神神格,如果您不是失蹤多年,渎職已久的冥神,還能是誰呢?靈魂上的事情,沒有人能欺騙我們的。”幽靈雖然嚴格算不上死人,但也能說是亡靈的一種,也是歸冥神管轄的子民。

他的回答,讓我徹底茫然了。

因為我是冥神,所以無數亡靈會追随我,來打響這一場對生者世界的逆襲之戰。

可是,我……我真的是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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