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浴室

陸川第一次如此完成地參與到一部電影的制作。

因為他們劇組真的好窮啊。

連力氣大的陳語偶爾被抓去當苦力，慘兮兮地當男人用。而角色的人物小傳也是他和何平衛一起寫的，臺詞一句句慢慢修改的，總之人盡其用，除了拍戲他什麽都能摻和幾腳，沒幾天他和所有的工作人員全混熟了，放在以前的大劇組簡直天方夜譚。

其實陸川和何平衛尚處于磨合期，每天花去他時間最多的，仍然在作品本身。而何平衛這人熱衷于突發奇想，一抓到什麽靈感，其餘的工作都得靠邊站，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旁若無人。等他發完“瘋”，陸川再不慌不忙地加入讨論。

當然，陸川毫不掩飾自己對他的嫌棄：“導演，你這個人呢，要啥啥都不會，一點用都沒有。這部片子要是拍不好你試試？”

何平衛平時不工作時就是個愛害羞的娃娃臉，臉色緋紅，支支吾吾：“要是拍不好我就……就下海。”

空氣一片寂靜。

陸川難以置信地掏了下耳朵，狐疑地瞪大眼睛，看不出來何平衛是這麽剛的男人：“導演，可以但沒必要哈。”

何平衛明白自己的話有歧義慌忙擺手：“不不不，我說的是經商的下海，不是那個下海。”

“哦。”陸川點頭，端詳着何平衛的小身板半天，皮笑肉不笑，“下海了注意身體。”

“啊，好的。”何平衛一無所覺地應下。

雙方其樂融融地和諧相處。

“你怎麽會轉行去下海呢？”陸川回過味來“嘶”了一聲，何平衛的性格去從商難道不是在脖子上挂着個牌子大大地寫着“我超好騙，快來坑我吧”的字樣并且大寫加粗嗎？

何平衛提到這事很沮喪，極為抗拒：”家裏逼的。”

陸川回過味來，整個人像炸毛的貓咪：“你什麽意思？家裏能逼你去經商，你是不是很有錢啊！”

有錢的話他們還需要死乞白賴地到處拉投資嗎？

Advertisement

“沒……沒有！”何平衛慌亂地擺手解釋，“我家住在普通的小區大院裏，家裏人看不慣我搞藝術，我一氣之下從大學就沒怎麽和他們來往了。這回拉來的投資裏，有一部分是我哥友情贊助的，但他和我約定，拍不好我就得回家安安分分地找一份工作。”

“哦。”涉及到人家家族秘辛，陸川有眼色地不探究了，“我以為你是書裏有錢人家叛逆的少爺一股作勁為了自己的夢想和家人斷絕關系，希望靠自己的一雙手向他們證明自己沒有錯能獨立呢。我最煩這種有錢人了，錢太多可以給我，變換個思路，有資源不用王八蛋，既能緩和家庭關系又能有自己的事業，何樂而不為呢？”

“那哪兒能呢。”何平衛的臉僵了一瞬，樂呵呵地傻笑。

陸川揮揮手幫燈光師調光去了，留何平衛呆在原地。

倒是陳語瞥了好幾眼，笑得別有深意。

瓜啊。

她聞到了瓜的香味。

林鳴中途抽空來探望他一眼，只一眼便頓時倒抽一口冷氣，扯住耳朵尖叫，當然是何平衛的耳朵。

“好好一個帥哥變成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當初他演農民工都沒有這麽醜過。你讓我還怎麽給他接時尚資源？你能替他挽回那些代言嗎？”

何平衛小聲嘀咕：“那些衣服不好看又不好穿，有什麽好稀罕的。我見過一件綠色的孔雀大衣，那毛隔空就能搔倒一大片人，臊得慌。”

林鳴全身像被施了定身術卡頓了一下，下一秒繼續揪住何平衛，快要殺人的樣子：“你說什麽？”

陸川看不下去何平衛過于慘兮兮如同被貓拿捏在掌中的毛線球的樣子，大膽上去解救：“哥，最近別接什麽雜志的拍攝邀請了，不過我保證一旦拍攝完畢我就去健身，你放心，別生氣。”

陸川開口挺管用，至少何平衛的耳朵有救了，急急忙忙從林鳴的手下逃脫，然後在旁邊幹幹地陪笑。

“行。”林鳴揉着太陽穴，顯然十分頭疼，“對了，陳語作為助理會一直跟着你，我沒辦法時時跟進了，我中途要去海外談你的高定代言。”

說完他的剛平複的情緒再次被調動了起來：“陸川我告訴你，如果是因為你的尊容失去代言，我一定沖到你家拿設計師做衣服的剪刀殺了你，再把你從小到大所有的黑料發給秦期。”

前面的威脅陸川尚能理解，但是後面：“不是，跟秦期有什麽關系？”

林鳴眯起眼：“送給對家做個樂子博他一笑的事我很願意去執行并且得心應手。”

陸川乖乖做了個投降的手勢，彎腰恭送林大經紀人離開。

忽然林鳴殺了個回馬槍，盯住何平衛不放：“給你個機會，孔雀好不好看？”

“哥！孔雀和鳳凰一樣美麗！”陸川扯着不明所以的何平衛迎合。

殺氣過于濃烈，何平衛小雞啄米般點頭發動求勝欲：“可好看了。”

滿意了的林鳴前腳一走，後腳陳語鬼鬼祟祟地站到他的身後：“哥你放心，鳴哥沒有發現。”

“好姑娘。”陸川感動地贊許。

來之前他往行李袋裏藏了好多小零食，林鳴一直把它們當做垃圾不希望他吃，好不容易脫離了林鳴的視線，他終于可以過一點嘴瘾。盡管為了減肥只能一點，也足夠他激動地淚流滿面了。

“還有影片我放在床頭櫃了。”陳語繼續壓低聲音。

陸川比了個“OK”的手勢。

“你要看什麽片？”何平衛在身邊聽得有些模糊，只能抓住幾個模糊的字眼。

陸川笑着拍他的肩：“您下海的片。”

“你你你……你胡說什麽呢！”何平衛磕磕巴巴。

陳語看何平衛的眼神馬上不一樣了，老流氓一般朝他投去意味深長的一眼。

何平衛的臉更紅了。

景已經約莫搭了起來，夜晚回到酒店，陸川簡單地清理一番。旅館的洗浴設備條件一般，滴滴答答地漏水，水溫調節有時會自動跳來跳去，陸川随意沖了沖趕緊出來。

用毛巾糊弄幾下頭毛，陸川盤腿坐在床上彎腰從床頭櫃的抽屜翻出陳語替他藏的幾盤dvd。

共同點為全是秦期主演的。

陸川認床嚴重，一到拍攝場地時常失眠，從前沒有辦法的時候整夜整夜地幹熬，直到後來在一次意外中，他找到了自己的獨門藥方——

秦期的聲音！

這世界上怎麽會有如此美妙動人比黃鹂鳥還動聽比英語課本還要深奧比長篇古文還要難懂令人無法自拔一聽就想睡堪比和尚念經一樣的聲音呢。

尤其是秦期念英文的電臺，演的古裝電影和演過的和尚角色，他聽爛得快把他的臺詞全背下來了。

沒有說秦期臺詞功底不好的意思，只不過對于陸川而言真的有毒，放了安眠藥的那種。

陸川挑挑揀揀找到一部片放進CD機中，老舊的閉路電視很快出現相應的畫面。

沒想到陳語能找到這麽早以前的影碟——秦期的第一部 電影。

彼時秦期在英國的校園裏的話劇社排練被導演抓去充當壯丁，在電影中本色出演一名話劇演員，也是一個同性戀角色。和秦期搭戲的為圈內有名的十分儒雅的老影帝，整部片子的色調都流淌着莎士比亞式的浪漫，成功躍居陸川心中的第一名。

好吧，說實話，最重要的原因是這部片子連争吵時配樂都是肖邦，每一幀畫面全在情真意切站在世界中心呼喚睡覺地催眠陸川，他上哪兒找如此文藝如此對他胃口的影片去！

陸川調好音量準備好眼罩拉好窗簾，一切統統就緒，安詳地躺在床上欣賞藝術。

屏幕裏秦期面容生澀，微微蹙眉，眼中有淚光閃過，這一幕大概在演繹他和鋼琴師的前男友因長久的壓力與猜忌争吵，争論幾句又軟下心來。

不管看多少遍，陸川依舊想對着這麽稚嫩的秦期吹口哨，用網上那句話怎麽說來着“好清純漂亮一個妹妹”，不過他也只敢想想了。

而且秦期在裏面難得有場露肉的戲，片段來自他和另一主角的初見，運動回來發現自家停水了，跑到鄰居家希望能借用浴室，因為一會兒即将演出必須清理幹淨，慌張地向對方鞠躬表示叨擾。

戲內的少年舉着白色毛巾眉眼忐忑尴尬，戲外的陸川啧啧贊嘆。

那個導演實在太會了，尤其擅長以細膩敏感的視角說故事。一段長長的鏡頭，浴室水汽朦胧裏水滴滑落獲得片刻的明晰，映照少年打濕的黑發與寬闊的背脊。

秦期此後再也沒類似的戲份，衆人紛紛大呼可惜。

音樂推進，由于太過熟悉這些情節，陸川并沒有認真看，他的意識逐漸迷糊，即将沉沉地浸入黑暗中，忽然強行介入一道聲音拉回了他。

有敲門聲。

陸川煩躁地扯下眼罩，赤腳踩在地板上不耐煩地打開門。

“誰啊大晚上……”他話沒說出口立刻哽在喉嚨中，仿佛被人扼住了命運的喉嚨。

明明剛才還在屏幕裏的演員，真人竟然恐怖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什麽鬼？見鬼了？

陸川驚恐地回頭往自己空蕩蕩的房間望了望，平白生出一股詭異感，使勁掐自己一把發現似乎不是做夢。

秦期還站在門口，不好意思地朝他晃了晃手中的毛巾：“打擾了，請問能借你的浴室用一下嗎？”